明儒學案/白沙學案下
通政張東所先生詡
編輯張詡字廷實,號東所,南海人,白沙弟子。登成化甲辰進士第。養病歸,六年不出,部檄起之,授戶部主事。尋丁憂,累薦不起。正德甲戌,拜南京通政司左參議,又辭,一謁孝陵而歸。卒年六十。
白沙以「廷實之學,以自然為宗,以忘己為大,以無欲為至,即心觀妙,以揆聖人之用。其觀於天地,日月晦明,山川流峙,四時所以運行,萬物所以化生,無非在我之極,而思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行乎日用事物之中,以與之無窮。」觀此則先生之所得深矣。白沙論道,至精微處極似禪。其所以異者,在「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而已。禪則並此而無之也。奈何論者不察,同類並觀之乎!
文集
編輯儒有真偽,故言有純駁。《六經》、《四書》以真聖賢而演至道,所謂言之純,莫有尚焉者矣。繼此若濂、洛諸書,有純者,有近純者,亦皆足以羽翼乎經書,而啟萬世之蒙,世誠不可一日而缺也。至於聖絕言湮,著述家起,類多春秋吳、楚之君,僭稱王者耳,齊桓、晉文,假名義以濟其私者耳,匪徒言之駁乎,無足取也。其蓁蕪大道,晦蝕性天,莫甚焉。非蕩之以江海,驅之以長風,不可以入道也。故我白沙先生起於東南,倡道四十餘年,多示人以無言之教,所以救僭偽之弊,而長養夫真風也。其恆言曰:「孔子,大聖人也,而欲無言。後儒弗及聖人遠矣,而汲汲乎著述,亦獨何哉!雖然無言二字亦著述也,有能超悟自得,則於斯道思過半矣。然則《六經》、《四書》,亦剩語耳,矧其他乎!」而世方往往勸先生以著述為事,而以缺著述為先生少之者,蓋未之思耳。今則詩集出焉,而人輒以詩求之,文集出焉,而人輒以文求之,自非具九方皋之目,而能得神駿於驪黃牝牡之外者,或寡矣。詡誠懼夫後修者,複溺於無言以為道也,因摭先生《文集》中語,仿南軒先生《傳道粹言》例,分為十類而散入之。其間性命天道之微,文章功業之著,修為持治之方,經綸斡運之機,靡不燦然畢具。輯成,名曰《白沙先生遺言纂要》,凡十卷。庶觀者知先生雖尋常應酬文字中,無非至道之所寓,至於一動一靜,一語一默,無非至教,蓋可觸類而長焉。由是觀之,先生雖以無言示教,而卒未嘗無言,是以言焉而言無不中,有純而無駁,其本真故也。是可以佐聖經而補賢傳矣。(《白沙遺言纂要》序)
昔呂原明嘗稱:「正叔取人,專取有行,不論知見。」又說:「世人喜說某人只是說得。」又雲:「說得亦大難。」而以為二程學遠過眾人在此。夫知之真,則守之固,不真而固,冥行而已矣,夢說而已矣。吾恐其所謂介者,非安排則執滯,抑何以得乎無思無為之體,執乎日往月來之機,通乎陽舒陰慘之變化,神之心而妙之手,以圓成夫精微廣大之道也哉!(《介石記》)
予少從先君宦遊臨川,沿塘植柳,偃仰披拂於朝煙暮雨之間,千態萬狀,可數十本。塘之水微波巨浪,隨風力強弱而變化,可數十丈。鸚燕之歌吟,魚蝦之潛躍,雲霞之出沒,不可具狀。則境與心得,既塊然莫知其樂之所以。稍長,讀昔人「柳塘春水漫」及「楊柳風來面上吹」之句,則心與句得,又茫然不知其妙之所寓。近歲養屙之餘,專靜,久之理與心會,不必境之在目;情與神融,不必詩之出口。所謂至樂與至妙者,皆不假外求而得矣。(《柳塘記》)
子思所謂「至誠無息」,即「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之意,全體呈露,妙用顯行,惟孔子可以當之。在學者則當終日乾乾也。至於「心無所住」,亦指其本體。譬如大江東下,沛然莫之能禦,小小溪流,便有停止。才停止,便是死水,便生臭腐矣。今以其本體人人皆具,不以聖豐而愚嗇,此孟子所以道性,善,而程子以為聖人可學而至也,學者不可以不勉也。範書格物,真陰陽不住之說,正孔子博文之意,欲其博求不一之善,以為守約之地也。其意旨各有攸在。(《複乾亨》)
士之所守,義利毫末之辨,以至死生趨舍之大,實在志定而守確,堅之一字不可少也。至於出處無常,惟義所在,若堅守不出之心以為恆,斯孔子所謂果哉也。(《複曹梧丹》)
天旋地轉,今浙、閩為天地之中,然則我百粵其鄒、魯與?是故星臨雪應,天道章矣,哲人降生,人事應矣,於焉繼孔子絕學,以開萬世道統之傳,此豈人力也哉!若吾師白沙先生,蓋其人也。先生以道德顯天下,天下人嚮慕之,不敢名字焉,共稱之曰「白沙先生」。先生生而資稟絕人,幼覽經書,慨然有志於思齊,間讀秦、漢以來忠烈諸傳,輒感激齎咨,繼之以涕洟,其向善蓋天性也。壯從江右吳聘君康齋遊,激勵奮起之功多矣,未之有得也。暨歸,杜門獨掃一室,日靜坐其中,雖家人罕見其面。如是者數年,未之有得也。於是迅掃夙習,或浩歌長林,或孤嘯絕島,或弄艇投竿於溪涯海曲,忘形骸,捐耳目,去心智,久之然後有得焉。於是自信自樂。其為道也,主靜而見大,蓋濂、洛之學也。由斯致力,遲遲至於二十餘年之久,乃大悟廣大高明,不離乎日用,一真萬事,本自圓成,不假人力。其為道也,無動靜、內外、大小、精粗,蓋孔子之學也。濂、洛之學,非與孔子異也。《中庸》曰:「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誠之,其理無二,而天人相去則遠矣。由是以無思無為之心,舒而為無意、必、固、我之用,有弗行,行無弗獲,有弗感,感無弗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故病亟垂絕,不以目而能書,不以心而能詩,天章雲漢而諧金石。胡為其然也?蓋其學聖學也,其功效絕倫也,固宜。或者以其不大用於世為可恨者,是未知天也。天生聖賢,固命之以救人心也,救人心非聖功莫能也。聖功叵測,其可以窮達限耶?且治所以安生也,生生而心死焉,若弗生也,吾於是乎知救人心之功大矣哉!孟子曰:「禹、稷、顏回同道。」韓子曰:「孟子之功不在禹下。」此之謂也。先生雖窮為匹夫,道德之風響天下,天下人心,潛移默轉者眾矣。譬如草木,一雨而萌芽者皆是,草木蓋不知也。其有功於世,豈下於抑洪水驅猛獸哉!若此者,天也,非人力也。先生諱獻章,字公甫,別號石齋,既老,曰石翁。吾粵古岡產也。祖居新會,先生始徙居白沙。白沙者,村名也,天下因稱之。其世系出處,見門人李承箕《銘》、湛雨《狀》者詳矣。詡特以天人章應之大者表諸墓,以明告我天下後世,俾知道統之不絕,天意之有在者,蓋如此。(《白沙先生墓表》)
給事賀醫閭先生欽
編輯賀欽字克恭,別號醫閭。世為定海人,以戎籍隸遼之義州衛。少習舉子業,輒鄙之曰:「為學止於是耶!」登成化丙戌進士第,授戶科給事中,因亢旱上章極諫,謂「此時遊樂,是為樂憂」,複以言官曠職,召災自劾。尋即告病歸。白沙在太學,先生聞其為己端默之旨,篤信不疑,從而稟學,遂澹然於富貴。故天下議白沙率人於偽,牽連而不仕,則以先生為證。構小齋讀書其中,隨事體驗,未得其要,潛心玩味,杜門不出者十餘年,乃見「實理充塞無間,化機顯行,莫非道體。事事物物各具本然實理,吾人之學不必求之高遠,在主敬以收放心,勿忘勿助,循其所謂本然者而已。」故推之家庭裏閈間,冠婚喪祭,服食起居,必求本然之理而力行之,久久純熟,心跡相應,不期信於人而人自信。有邊將詐誘殺為陣獲者,見先生即吐實曰:「不忍欺也。」城中亂卒焚劫,不入其坊。先生往諭之,眾即羅拜而泣曰:「吾父也。」遂解散。其至誠感人如此。正德庚午十二月卒,年七十四。先生之事白沙,懸其像於書室,出告反面。而白沙謂先生篤信謹守人也,別三十年,其守如昨,似猶未以凍解冰釋許之。蓋先生之於白沙,其如魯男子之學柳下惠與?
言行錄
編輯門人於衢路失儀,先生曰:「為學須躬行,躬行須謹隱微。小小禮儀尚守不得,更說甚躬行,於顯處尚如此,則隱微可知矣。」
門人有居喪而外父死,或曰:「禮,三年之喪不弔。」先生曰:「惡是何可已?服其服而往哭之,禮也。」(言不易三年之服。)
善惡雖小,須辨別如睹黑白。
教諸女十二條,曰安詳恭謹,曰承祭祀以嚴,曰奉舅姑以孝,曰事丈夫以禮,曰待娣姒以和,曰教子女以正,曰撫婢僕以恩,曰接親戚以敬,曰聽善言以喜,曰戒邪妄以誠,曰務紡織以勤,曰用財物以儉。
有來學者,言學些人事也好。先生曰:「此言便不是矣。人之所學,唯在人事,舍人事更何所學?」
問:「靜極而動者,聖人之複,豈常人之心無有動靜乎?」曰:「常人雖當靜時亦不能靜。」
此理無處不有,無時不然,人惟無私意間隔之,則流行矣。
為學先要正趨向,趨向正,然後可以言學。若趨向專在得失,即是小人而已矣。
政事學問原自一貫,今人學自學,政自政,判而為二,所學徒誦說而已,未嘗施之政事。政事則私意小智而已,非本之學問也。故欲政事之善,必須本之學問。
白沙後有書來,謂其前時講學之言,可盡焚之,意有自不滿者。聖人之法,細密而不粗率,如人賢否,一見之,便不言我已知其為人,必須仔細試驗考察之。今人一見,便謂已得其實,真俗語所謂假老郎也。
為學之要,在乎主靜,以為應事建功之本。
讀書須求大義,不必纏繞於瑣碎傳註之間。
驕惰之心一生,即自壞矣。
有一世之俗,有一方之俗,有一州一邑之俗,有一鄉之俗,有一家之俗,為士者欲移易之,固當自一家始。
今人見人有勉強把捉者,便笑曰:「某人造作,不誠實。」我嘗曰:「且得肯如此亦好了。」如本好色,把持不好色,如本好酒,把持不飲酒,此正矯揉之功,如何不好。若任情胡行,只管好色飲酒,乃曰吾性如此,此等之人,以為誠實不造作,可乎?
世教不明,言天理者不知用之人事,言人事者不知本乎天理,所以一則流於粗淺,一則入於虛無。
有以私囑者,先生正理喻之。因謂門人曰:「渠以私意幹我,我卻以正道勸之;渠是拖人下水,我卻是救人上岸。」
世風不善,豪傑之士,挺然特立,與俗違拗,方能去惡為善。
靜無資於動,動有資於靜,凡理皆如此。如草木土石是靜物,便皆自足,不資於動物。如鳥獸之類,便須食草棲木矣。故凡靜者多自給,而動者多求取。故人之寡慾者,多本於安靜;而躁動營營者,必多貪求也。
人於富貴之關過不得者,說甚道理。
今之讀書者,只是不信,故一無所得。
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今人以此壞了多少事。
天地間本一大中至正之道,惟太過不及,遂流於惡。如喪葬之禮,自有中制,若墨氏之薄,後世之侈,皆流於惡者也。故程子曰:「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
吏目鄒立齋先生智
編輯鄒智字汝愚,號立齋,四川合州人。弱冠領解首,成化丁未舉進士,簡庶起士。孝宗登極,王恕為吏部尚書,先生與麻城李文祥、壽州湯鼐,以風期相許。是冬值星變,先生上言:「是皆大臣不職,奄宦弄權所致。請上修德用賢,以消天變。」不報。又明年,鼐劾閣臣萬安、劉吉、尹直。中官語以疏且留中,鼐大言:「疏不出,將並劾中官。」中官避匿。尋有旨,安、直皆免。先生與文祥、鼐日夜歌呼,以為君子進小人退,劉吉雖在,不足忌也。吉陰使門客徐鵬、魏璋伺之。會壽州知州劉概寓書於鼐,言:「夢一叟牽牛入水,公引之而上。牛近國姓,此國勢瀕危,賴公複安之兆也。」鼐大喜,出書示客。璋遂劾鼐、概及先生,俱下詔獄。先生供詞:「某等往來相會,或論經筵,不宜以寒暑輟講;或論午朝,不宜以一事兩事塞責;或論紀綱廢弛;或論風俗浮薄;或論民生憔悴,無賑濟之策;或論邊境空虛,無儲蓄之具。」議者欲處以死,刑部侍郎彭韶不判案,獲免。謫廣東石城吏目。至官,即從白沙問學,順德令吳廷舉於古樓樹建亭居之,扁曰「謫仙」。其父來視,責以不能祿養,箠之,泣受。辛亥十月卒,年二十六。廷舉治其喪。方伯劉大夏至邑不迎,大夏賢之。
初王三原至京,先生迎謂曰:「三代而下,人臣不獲見君,所以事事苟且,公宜請對面陳時政之失,上許更張,然後受職。」又謂湯鼐曰:「祖宗盛時,御史糾儀得面陳得失,言下取旨。近年遇事惟退而具本,此君臣情分所由間隔也。請修復故事,今日第一著也。」二公善其言而不能用,識者憾之。
奉白沙書
編輯克修書來,問東溟幾萬里,江門未盈尺,妄以「道沖而用之不盈」之意答之,未知先生之意果然耶?不然,則作者為郢書,解者為燕說矣。京師事,智自知之,但先生所處,是陳太丘、柳士師以上規模,晚生小子腳根未定,不敢援以為例耳。然亦當善處之,計不至露圭角也。朱子答陳同父書雲:「顏魯子以納甲推其命,正得《震》之九四。」先生所推與之合耶?果若此爻,其於朱子何所當耶?幸教!
讀石翁詩
編輯皇王帝伯一蒲團,落盡松花不下壇。豈是江山制夫子?祇緣夫子制江山。
乾坤誰執仲尼權,硬敢刪從己酉年。大笠蔽天牛背穩,不妨相過戊申前。(某錄石翁詩,止得己酉年所作。)
御史陳時周先生茂烈
編輯陳茂烈字時周,福之莆田人。年十八,即有志聖賢之學,謂顏之克己、曾之日省,學之法也,作《省克錄》以自考。登弘治丙辰進士第。奉使廣東,受業白沙之門。白沙語以為學主靜,退而與張東所論難,作《靜思錄》。授吉安推官,考績過淮,寒無絮幕,受凍幾殆。入為監察御史,袍服樸陋,蹩躠一牝馬而自系,風紀之重,所過無不目而畏之。以母老終養,給母之外,匡床敝席,不辦一帷。身自操作,治畦汲水。太守閔其勞,遣二力助之。閱三日,往白守曰:「是使野人添事而溢口食也。」送之還。日坐斗室,體驗身心,隨得隨錄,曰:「儒者有向上工夫,詩文其土苴耳。」吏部以其清苦,祿以晉江教諭,不受。又奏給月米,上言:「臣家素貧寒,食本儉薄,故臣母自安於臣之貧,而臣亦得以自遣其貧,非誠有及人之廉,盡己之孝也。古人行傭負米,皆以為親,臣之貧尚未至是。而臣母鞠臣艱苦獨至,臣雖勉心力未酬涓滴,且八十有六,來日無多,臣欲自盡尚恐不及,上煩官帑,心竊未安。」奏上不允。母卒亦卒,年五十八。
白沙謂:「時周平生履歷之難,與己同而又過之。求之古人,如徐節孝者,真百煉金孝子也。」先生為諸生時,韓洪洞問莆人物於林俊,俊曰:「從吾。」從吾者,彭韶字也。又問,曰:「時周。」洪洞曰:「以莆再指一書生耶!」俊曰:「與時周語,沈屙頓去。」其為時所信如此。
長史林緝熙先生光
編輯林光字緝熙,東莞人。成化乙酉舉人。己丑會試入京,見白沙於神樂觀,語大契,從歸江門,築室深山,往來問學者二十年。白沙稱「其所見甚是超脫,甚是完全。蓋自李大厓而外,無有過之者」。嘗言:「所謂聞道者,在自得耳。讀盡天下書,說盡天下理,無自得入頭處,終是閑也。」甲辰複出會試,中乙榜,授平湖教諭。曆兗州、嚴州府學教授,國子博士,襄府左長史。致仕。年八十一卒。
初,先生依白沙,不欲仕。晚以貧就平湖諭。十年官滿來歸,母氏無恙。再如京師,將求近地養親,未及陳情,遂轉兗州。於是奏請改地,塚宰不許。未及一年,而母氏卒。白沙責其「因升鬥之祿以求便養,無難處者,特於語默進退斟酌早晚之宜不能自決,遂貽此悔,胸中不皎潔磊落也」。又言:「定山為窘所逼,無如之何,走去平湖,商量幾日求活,一齊誤了也。」然則平湖之出,亦白沙之所不許,況兗州乎?其許之也太過,故其責之也甚切耳。
記白沙語
編輯先生初築陽春台,日坐其中,用功或過,幾致心病。後悟其非,且曰:「戒慎與恐懼,斯言未雲偏。後儒不省事,差失毫釐間。」蓋驗其弊而發也。
曾論明道論學數語精要,前儒謂其太廣難入,歎曰:「誰家繡出鴛鴦譜,不把金針度與人。」
先生教人,其初必令靜坐,以養其善端。嘗曰:「人所以學者,欲聞道也,求之書籍而弗得,則求之吾心可也,惡累於外哉!此事定要覷破,若覷不破,雖日從事於學,亦為人耳。斯理識得為己者信之,詩文末習,著述等路頭,一齊塞斷,一齊掃去,毋令半點芥蔕於胸中,然後善端可養,靜可能也。始終一境,勿助勿忘,氣象將日佳,造詣將日深,所謂至近而神,百姓日用而不知者,自此迸出面目來也。」
州同陳秉常先生庸
編輯陳庸字秉常,南海人。舉成化甲午科。游白沙之門,白沙示以自得之學,謂:「我否子亦否,我然子亦然,然否苟由我,於子何有焉。」先生深契之。張東所因先生以見白沙,有問東所何如?白沙曰:「餘知庸,庸知詡。」年五十以荊門州同入仕。蒞任五日,不能屈曲,即解官,杜門不入城郭。督學王弘欲見之,不可得。同門謝祐卒而貧,先生葬之。病革,設白沙像,焚香再拜而逝,年八十六。
布衣李抱真先生孔修
編輯李孔修字子長,號抱真子。居廣州之高第街,混跡闤闠,張東所識之,弔入白沙門下。先生嘗輸糧於縣,縣令異其容止,問姓名不答,第拱手。令叱之曰:「何物小民,乃與上官為禮。」複拱手如前。令怒,笞五下,竟無言而出。白沙詩「驢背推敲去,君知我是誰?如何叉兩手,剛被長官笞」所由作也。父歿,庶母出嫁,誣先生奪其產。縣令鞫之,先生操筆置對曰:「母言是也。」令疑焉。徐得其情,乃大禮敬。詩字不蹈前人,自為戶牖。白沙與之論詩,謂其具眼。嘗有詩曰:「月明海上開樽酒,花影船頭落釣簑。」白沙曰:「後廿年,恐子長無此句。」性愛山水,即見之圖畫,人爭酬之。平居,管甯帽,朱子深衣,入夜不違。二十年不入城,兒童婦女皆稱曰「子長先生」。間出門,則遠近圜視,以為奇物。卒,無子,葬於西樵山。西樵人祭社,以先生配。先生性不鑿,相傳不慧之事,世多附益之。或問:「子長廢人,有諸?」陳庸曰:「子長誠廢,則顏子誠愚。」霍韜曰:「白沙抗節振世之志,惟子長、張詡、謝祐不失。」
謝天錫先生祐
編輯謝祐字天錫,南海人。白沙弟子。築室葵山之下,並日而食,襪不掩脛,名利之事,纖毫不能入也。嘗寄甘泉詩雲:「生從何處來,化從何處去。化化與生生,便是真元處。」卒後附祀於白沙。按先生之詩,未免竟是禪學,與白沙有毫釐之差。
文學何時振先生廷矩
編輯何廷矩字時振,番禺人。為郡諸生。及師白沙,即棄舉子業。學使胡榮挽之秋試,必不可。白沙詩雲:「良友惠我書,書中竟何如?上言我所憂,下述君所趨。開緘讀三四,亦足破煩汙。丈夫立萬仞,肯受尋尺拘?不見柴桑人,丐食能歡娛。孟軻走四方,從者數十車。出處固有間,誰能別賢愚?鄙夫患得失,較計於其初。高天與深淵,懸絕徒嗟籲!」
運使史惺堂先生桂芳
編輯史桂芳字景實,號惺堂,豫之番陽人。嘉靖癸丑進士。起家歙縣令,徵為南京刑部主事,晉郎中。出知延平府,以憂歸。再補汝寧,遷兩浙鹽運使以歸。
先是,嶺表鄧德昌,白沙弟子也,以其學授傅明應。先生讀書鹿洞,傅一見奇之曰:「子無第豪舉為,聖門有正學可勉也。」手書古格言以勗,先生戄然,向學之意自此始。其後交於近溪、天臺。在歙,又與錢同文為寮,講於學者日力。留都六載,時譚者以解悟相高,先生取行其所知而止,不輕信也。其學以知恥為端,以改過遷善為實,以親師取友為佽助。若夫抉隱造微,則俟人之自得,不數數然也。天臺曰:「史惺堂苦行修持人也。」天臺以御史督學南畿,先生過之,卒然面質曰:「子將何先?」天臺曰:「方今為此官者,優等多與賢書,便稱良矣。」先生厲聲曰:「不圖子亦為此陋語也!子不思如何正人心、挽士習,以稱此官耶?」拂衣而起。天臺有年家子,宜黜而留之,先生曰:「此便是腳根站不定!朝廷名器,是爾作麵皮物耶?」天臺行部,值母諱日,供張過華,先生過見之,勃然辭去,謂天臺曰:「富貴果能移人,兄家風素樸,舍中所見,居然改觀矣。」其直諒如此。天臺又曰:「平生得三益友,皆良藥也。胡廬山為正氣散,羅近溪為越鞠丸,史惺堂為排毒散。」
先生在汝甯與諸生論學,諸生或謁歸請益,即輟案牘對之,刺刺不休,談畢珍重曰:「慎無弁髦吾言也。」激發屬吏,言辭慷慨,遂平令故有貪名,聞之流涕,翻然改行。郡有孝女,不嫁養父,先生躬拜其廬,民俗為之一變。其守延平,七日憂去,而盡革從前無名之費。若先生者,不徒講之口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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