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兵部右侍郎楊順墓誌銘

明故嘉議大夫、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奉敕總督宣、大、山西諸鎮軍務、海洲楊公墓誌銘
作者：程珤　明

1960年代出土

• 賜進士第、資善大夫、江西布政使司布政使、同郡靜泉程珤撰
• 賜進士第、通議大夫、兵部左侍郎、前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撫陝西等處地方、代郡畹溪謝蘭書
• 賜進士第、通議大夫、兵部左侍郎、前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撫順天等處地方、代郡南野吳嘉會篆

古云：「直如弦，死道邊」，予三復其言而悲之。蓋自古然哉。珤於海洲楊公事，益重有悲焉。公長珤一歲，少同筆硯，歡若弟兄，及長而仕南，予在此寺，後公歷西，予游南洋，隔越萬千里，而信使從來無日意不啻雷陳也，最後會公於三晉驛舍，握手論心，約為林泉之娛，留連三日，夜始別去，孰知生別之日便作永訣也？嗚呼！悲乎！天何薄吾海洲至此也？公寓晉時，號客晉道人，自撰《客晉道人傳》，仿古人自為志銘之意，蓋其曠達如此。及病且亟，以傳付猶子審言輩，曰：「吾脫不諱，必程子為吾志者，如識之。」言訖，數日而卒。嗚呼！悲乎！夫何薄吾海洲至此也？審言輩葬有期，持傳來請銘。予讀傳，且讀且泣，涕泗交零，其何忍銘吾海洲也？嗚呼！若沒公生平，使永永無間，則後死者有責矣。予揮涕而述之。公名順，字子備，號匪石，自謂其志堅也。先世為登州文登人，邑瀕海，故更號海洲。國初徙德州左衛戎籍，遂為衛人。高祖春，曾祖興，祖浩，皆隱君子。父秉中，號疊峰，以公貴封文林郎、監察御史，母李氏封孺人。公豪爽英俊、神采朗秀，人望而敬之，知其非常人也。初學時博覽群書，尤喜秦漢文，為文有秦漢氣。嘉靖丁酉，年二十七舉山東鄉試第六名，辛丑成進士，授原武令，均田稅，修城理冤，諸善政種種。巡撫中丞石疊李公，巡按侍御菊塢楊公，交章薦之，時調高平令。承檄三關馬錢轂如宿無不中機宜者洗雪冤獄，尤為晉人感頌，至事之。乙巳入京選授南台侍御。奉命巡倉績弊、興屯政，栽凜然，鳳陽諸衛官軍不赴京操，歲征銀解後府，上下交為奸利。時後府視事者成國公朱希忠方被上眷，公宜疏奏劾，上即釋希忠兵柄，人謂公有回天之力云。值應天府鄉試，公監試事。往歲，諸士秉夜至貢院門，一擁而入，真偽莫辨。富室及要津子弟，往往僱人代入，稿高第跡無仕，固場屋夙弊也。公諭令生儒乃相辯識，魚貫而入。適松江徐璠僱人入松江同試，公大聲呼曰：「此偽者也！」偽人聞風逸。璠，今大學士階之子也，時同事者畏勢噤不言。公獨手疏論階，上雖置不問，然心知三卒亦不釋璠也。此世廟聖世廟實中不知纂修者云何，珤伏在草莽，未由覩金匱之秘也，然其事固彰彰著矣。公既荷上知，持法愈堅行，松江府捕璠甚急，璠竟避匿，父子憾入骨髓。當是時，公直聲震天下，而禍胎則已成矣。徐州兵備副使王綖素貪暴，以偽學自文，公論罷之。庚戌遷山西按察僉事，分巡河東道，平反大辟郭喜童等一十一命，討平岳陽澤沁山寇千餘人，巡撫中丞默許公，巡按侍御山泉吉公，交薦之。壬子遷布政司參議，分守宣府，奉敕修邊凡四百里，駐萬全右衛。一日夜，城中鼓譟，役兵、軍為亂，公聞變堅臥不起，日高乃出，曰：「倉米粗惡。」責倉曹一二輩，餘不問，帖然。癸丑遷按察副使，整飭陽和兵備。值渾源山礦盜發，聚至數千人，勢猖獗甚，公募礦兵三千，自將討平之。捷聞，欽賜銀幣，遷右參政。未幾，擢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大同。適歲歉虜熾，公作連墩以通西衛，謀招降以孤虜勢；竭府庫以賑貧乏，雲中晏然。丁巳，擢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宣、大、山西三鎮軍務。公感上知遇，益自振發，期立鴻動，條陳守御大同者八事、守御山西宣府者五事，悉邊方要務也。某日虜寇雲中，公自懷來統兵馳赴，斬首百三十級。捷聞，上嘉之，蔭一子為錦衣衛千戶。會原任禮部主事沈煉以言事斥放保安州，沈素狂躁，至是益怨望，橫造識緯言，且謀與北虜通。事發，伏誅。公以功蔭一子為太學生。雖公有奏牘而始，則守備捕獲，繼則監司堪究，中則本兵詳覆，況世廟之天語昭昭也。孰知公之奇禍，乃由此益烈耶？是時，上方明習天下事，欲中公者蓄而未敢發也，諷給事中吳時來論公，逮赴詔獄，既遣科道官堪，卒無他事實，乃謫戍山西振武衛，遂自號客晉道人，閉戶靜居，時時飲酒自適。喜吟詩，得唐人旨趣，戒其子曰：「吾何敢言功，汝勿受蔭也。」隆慶改元，今上登大寶，澤恩宇內，公計日將歸梓里。是時，徐璠蒙蔽受蔭，累官太常少卿。階首執政，勢焰薰灼，中外百司，逢迦恐即位新事弗悉也，言者承風者追論公逮比部獄，擬當大辟，陽以沈事籍口，而實執政者陰主之也。前日畏勢噤不言者，至是得顯，擢使，公監試時亦少曲狗，豈至有今日哉？多口鑠金，三言成虎，公無以自明，惜惜成疾，遂卒。嗚呼！悲乎！公負氣抱才，高有俯視海內之意，處事剛果，機謀立就，務自表現如干將莫邪，鋒炫露，斬犀斷蛟，揮揮有餘力而不少韜緝，卒亦以折，悲夫！悲夫！公生於正德辛未十月十八日，卒於隆慶戊辰四月十六日，享年五十有八。配張氏，封孺人，端莊慈靜有賢，生子三人：長，娶鄭氏，知縣慎之女；次又，聘郝氏，主簿之女；次爽，尚幼。女二人：長適庠生敬給事中之孫；次適庠生姚名兵部員外郎紹祖之子。公配暨二子皆以累放閩中。嗚乎！斯輩何罪而至此極也？往讀漢史言，「寧忤天子，不敢權臣」，未以為然，睹斯事乃更過之矣，吁可謂哉！隆慶己巳，公猶子審言等三人扶柩至自京師，以十一月三日葬於城南四十里甜水原先瑩之次。公高識度信命死而有知也，當無憾於地下矣。銘曰：

奕奕南，邦之司直。遑恤其他，惟法是執。仗鉞西陲，疆事底績。展弘猷，長城屹屹。發奸於南，禍本斯植。除兄輔西，禍火亦烈。武穆何，竟薨於獄。後古如茲，公也矣哉。身殞黃泉，心皎白日。嗟嗟後人，視此貞石。

大明隆慶三年歲次己巳冬十一月初三日

孝侄審言等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