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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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芹汪應軫蕭鳴鳳〈(高公韶)〉齊之鸞袁宗儒許相卿顧濟〈(子章誌)〉章僑余珊〈(汪珊)〉韋商臣黎貫〈(王汝梅)〉彭汝實鄭自璧戚賢劉繪〈(子黃裳)〉錢薇洪垣〈(方瓘)〉(呂懷)周思兼顏鯨
張芹,字文林,峽江人。弘治十五年進士。授福州推官。正德中,召為南京御史。寧夏既平,大學士李東陽亦進官蔭子。芹抗疏曰:「東陽謹厚有餘,正直不足;儒雅足重,節義無聞。逆瑾亂政,東陽為顧命大臣,既不能遏之於始,及惡跡既彰,又不能力與之抗。脂韋順從,惟其指使。今叛賊底平,東陽何力?冒功受賞,何以服人心?乞立賜罷斥,奪其加恩,為大臣事君不忠者戒。」疏出,東陽涕泣不能辯。帝責芹沽名,令對狀。芹請罪,停俸三月。
給事中竇明言事下獄,芹疏救之。帝嘗馳馬傷,編修王思切諫,坐遠戍。芹曰:「彼非諫官尚爾,吾儕可坐視乎!」遂上疏曰:「孟子言:『從獸無厭謂之荒』。老聃曰:『馳騁田獵,使人心發狂』。心狂誌荒,何事不忘?皆甚言無益有害也。今輕萬乘之尊,乘危冒險,萬一有不可諱,皇嗣未誕,如宗廟社稷何!」帝不省。
尋出為徽州知府。寧王宸濠反,言者以芹家江西,慮賊劫其親屬,取道出徽。乃改知杭州。已,復還徽州。嘉靖初,遷浙江海道副使。歷右參政、右布政使。坐為海道時倭人爭貢誤傷居民,罷歸。
芹事繼母孝,持身儉素,枲袍糲食終其身。
汪應軫,字子宿,浙江山陰人。少有誌操。正德十二年成進士,選庶吉士。十四年,詔將南巡。應軫抗言:「自下詔以來,臣民旁皇,莫有固誌。臨清以南,率棄業罷市,逃竄山谷。茍不即收成命,恐變生不測。昔谷永諫漢成帝,謂:『陛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數離深宮,挺身晨夜,與群小相逐。典門戶奉宿衛者,執幹戈而守空宮』。其言切中於今。夫谷永,諧諛之臣;成帝,庸暗之主。永言而成帝容之。豈以陛下聖明,不能俯納直諫哉?」疏入,留中。繼復偕修撰舒芬等連章以請。跪闕門,受杖幾斃。
教習竣,擬授給事中。有旨補外,遂出為泗州知州。土瘠民惰,不知農桑。應軫勸之耕,買桑植之。募江南女工,教以蠶繅織作。由是民足衣食。帝方南征,中使驛騷道路。應軫率壯夫百餘人列水次,舟至,即挽之出境。車駕駐南京,命州進美婦善歌吹者數十人。應軫言:「州子女荒陋,無以應敕旨。臣向募有桑婦,請納之宮中,傳受蠶事。」事遂寢。
世宗踐阼,召為戶科給事中。山東礦盜起,掠東昌、兗州,流入畿輔、河南境。應軫奏言:「弭盜與禦寇不同。禦寇之法,驅之境外而已。若弭盜而縱使出境,是嫁禍於鄰國也。凡一方有警,不行撲滅,致延蔓他境者,俱宜重論。」報可。在科歲餘,所上凡三十餘疏,鹹切時弊。以便養,乞改南,遂調南京戶科。張璁、桂萼在南京,方議追尊獻皇帝。雅知應軫名,欲倚以自助。應軫與議不合,即奏請遵禮經、崇正統,以安人心。不報。
嘉靖三年春,出為江西僉事。居二年,具疏引疾,不俟命而歸,為巡按所劾。詔所司逮問。應軫自陳親老,鮮兄弟,乞休侍養。吏部為之請,乃免逮。久之,廷臣交薦,起故官,視江西學政。父艱歸,病卒。
蕭鳴鳳,字子雝,浙江山陰人。少從王守仁遊,舉鄉試第一。正德九年成進士,授御史。副使胡世寧下獄,抗章救之。同官內江高公韶劾王瓊誤邊計,言:「松潘副將吳坤請增設總兵於成都,瓊即以坤任之。花當本我屬衛,日憑陵。由本兵非人,致小醜輕中國。」瓊怒,奏訐公韶。中旨責公韶陰結外蕃,交通間諜,令首實。鳴鳳上疏曰:「公韶劾瓊,所論者天下之事。瓊不當逞忿恣辯,以箝諫官口。」中旨責鳴鳳黨庇,而謫公韶富民典史。鳴鳳又劾江彬恃寵恣肆,蔓將難圖。士論壯之。尋巡視山海諸關。武宗將出塞捕虎,鳴鳳疏諫,因具陳官司掊克,軍民疾苦狀。不報。引疾歸。
起督南畿學政。諸生以比前御史陳選,曰「陳,泰山;蕭,北斗」。嘉靖初,遷河南副使,仍督學政。考察拾遺被劾。吏部惜其學行,調為湖廣兵備副使。明年復改督廣東學政。鳴鳳三督學政,廉無私。然性剛狠,以憤撻肇慶知府鄭璋。璋慚恚,投劾去,由是物論大嘩。八年考察,兩京言官交章論,坐降調。已,與璋相詆訐。皆下巡按御史逮治。鳴鳳遂不出。
公韶,正德中為御史,嘗劾總兵官郭勛罪。朵顏花當入寇,又劾總兵官遂安伯陳鏸、中官王欣、巡撫王倬,鏸坐解職。世宗立,起謫籍。歷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終戶部右侍郎。
齊之鸞,字瑞卿,桐城人。正德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授刑科給事中。十一年冬,帝將置肆於京城西偏。之鸞上言:「近聞有花酒鋪之設,或雲車駕將臨幸,或雲朝廷收其息。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乃至競錐刀之利,如倡優館舍乎?」應州奏捷,帝降敕:「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剿寇有功,宜特加公爵」。制下,舉朝大駭。之鸞偕諸給事中上言:「自古天子亦有親臨戰陣勘定禍亂者,成功之後,不過南面受賀,勒之金石,播之歌頌已耳,未有加爵酬勞,如今日之顛倒者。不知陛下何所取義,為此不祥之舉,以駴天下耳目,貽百世之譏笑也。」
未幾,請召還編修王思,給事中張原、陳鼎,御史周廣、高公韶、李熙、徐文華、李穩、施儒、劉寓生,僉事韓邦奇,評事羅僑,皆不聽。帝將巡邊,復自稱威武大將軍。御史袁宗儒疏諫,大學士楊廷和、蔣冕、毛紀以去就爭。之鸞偕同官言:「三臣居師保之重,身系安危,邇者先後稱疾。今六飛臨邊逾月矣,宗廟社稷百官萬姓寄空城中。人心危疑,幾務叢積,復杜門求決去。萬一事起倉卒,至於僨敗,三臣將何辭謝天下?乞陛下以社稷為重,亟返宸居,與大臣共圖治理。」已而御史李潤等復爭之,卒不省。
之鸞再遷兵科左給事中。中官馬永成死,詔授其家九十餘人官。之鸞言:「永成貴顯,用事十有餘年,兄弟子侄皆高爵美官。而其儕復為陳乞,將及百人。永成何功,恩濫如此,恐天下聞而解體也。」帝將南巡,之鸞偕同官及御史楊秉中等交章力諫。章入二日,未報。之鸞等不知所出,伏闕俟命,自辰至申。帝令中官傳諭,乃退。明日託疾免朝,欲以為之鸞等罪。會諸曹郎黃鞏等聯章力諫,乃止不行。然鞏等下獄杖譴,之鸞輩亦不敢救也。宸濠反,張忠、許泰等南征,命之鸞偕左給事中祝續從軍紀功。未至,賊已滅。群小忌王守仁,譖毀百端,之鸞力白其誣。忠、泰廣搜逆黨,株引無辜,之鸞多所開釋。且請蠲田租、停力役、寬逋負,帝頗采納。初冒徐姓,至是始復焉。
世宗踐阼,首上疏言:「祖宗法制,悉紛更於群小。補救之道,在先定聖誌,次廣言路。先朝元兇雖去,根據盤互,連蔓滋多,猶恐巧相營結,或邀定策之賞,或假迎扈之勞,以取憐固寵。天下事豈堪若輩更壞!言者久遏於權奸,欲吐忠鯁懣憤之氣,必有不顧忌諱,至於逆耳者,在嘉納而優容之。若稍或抑裁,則小人又乘之以讎忠直。言路一塞,不可復開,大為新政累矣。陛下誠舉邇年亂政,盡返其初,中興之烈可以立睹。」帝嘉納之。又劾許泰及兵部尚書王憲,二人竟獲譴。
其秋大計京官,被中傷,謫崇德丞。屢遷寧夏僉事。饑民采蓬子為食,之鸞為取二封,一進於帝,一以貽閣臣。且言時事可憂者三,可惜者四,語極切。帝付之所司。時方大修邊墻,之鸞董役。巡撫胡東臯稱其能,舉以自代。歷河南、山東副使。召為順天府丞。未行,盜發,留鎮撫。尋擢河南按察使。卒官。
袁宗儒,字醇夫,雄縣人。正德三年進士。授御史。十二年冬,帝在大同,以郊祀將回鑾,既而復止。宗儒率同官力諫。明年夏,孝貞純皇后將葬,帝還京。宗儒等復引災異,力請罷皇店,遣邊兵,既又諫帝巡邊。語極危切。皆不報。擢大理寺丞。嘉靖三年爭「大禮」,廷杖。歷官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吏部尚書桂萼議宗儒改調,遂解職歸。未幾,起鄖陽,改山東。坐屬吏振饑無術,不能覺察,罷免。以薦起左副都御史。扈蹕承天,還京卒。
許相卿,字伯臺,海寧人。正德十二年進士。世宗立,授兵科給事中。宦官張銳、張忠有罪論死,帝復寬之。給事中顧濟疏爭,帝下所司議,卒欲寬其死。相卿言:「天下望陛下為孝皇,陛下奈何自處以正德?」帝議加興獻帝皇號,相卿復爭之。
嘉靖二年詔蔭中官張欽義子李賢為錦衣世襲指揮。相卿言:「于謙子冕止錦衣千戶,王守仁子正憲止錦衣百戶。賢中官廝養,反過之。忠勛大臣裔曾不若近幸奴,殉國勤事之臣誰不解體?部臣彭澤、科臣許復禮、安磐相繼言之,悉拒不納。毋乃重內侍而輕士大夫哉!」
尋復言:「天下政權出於一則治,二三則亂;公卿大夫參議則治,匪人僭幹則亂。陛下繼統之初,登用老成,嘉納忠讜,裁抑僥幸,竄殛憸邪,可謂明且剛矣。曾未再期,偏聽私昵,秕政亟行,明少蔽,剛少遜,操權未得其術,而陰伺旁竊者得居中制之。如崔文以左道罔上,師保臺諫言之而不聽。羅洪載守職逮系,廷臣疏七十上而不行。近又庇崔文奴奪法司之守,斥林俊以違旨,怒言官之奏擾。事涉中人,曲降溫旨,犯法不罪,請乞必從。此與正德朝何異哉!俊,國之望也,其去誌決矣。俊去,類俊者必不留。陛下將與二三近習私人共理天下乎?今日天下,與先朝異。武宗時,勢已阽危,然元氣猶壯,調劑適宜,可以立起。何也?承孝宗之澤也。今日病雖稍蘇,而元氣已竭,調劑無方,將至不起。何也?承武宗之亂也。伏願深察亂機,收還政柄,取文輩置之重典。然後務學親賢,去讒遠色,延訪忠言,深恤民隱。務使宮府一體,上下一心,而後天下可為也。」同官趙漢等亦皆以文為言,帝卒不聽。未幾,以給事中李學曾、章僑、主事林應驄皆言事奪俸,復上疏諫。指帝氣驕誌怠,甘蹈過愆。詞甚切。
為給事三年,所言皆不聽,遂謝病歸。八年,詔養病三年以上不赴都者,悉落職閑住,相卿遂廢。夏言故與同僚相善,既秉政,招之,謝弗應。
顧濟,字舟卿,崑山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行人,擢刑科給事中。武宗自南都還,臥病豹房,惟江彬等侍。濟言:「陛下孤寄於外,兩宮隔絕,骨肉日疏。所恃以為安者,果何人哉?漢高帝臥病數日,樊噲排闥,警以趙高之事。今群臣中豈無噲憂者!願陛下慎擇廷臣更番入直,起居動息鹹使與聞。一切淫巧戲劇,傷生敗德之事,悉行屏絕,則保養有道,聖躬自安。」不報。再逾月而帝崩。
世宗即位之月,濟上疏曰:「陛下踐阼,除弊納諫,臣民踴躍,思見德化之成。然立法非難,守法為難;聽諫非難,樂諫為難。今新政所厘,多不便於奸豪權悻。臣恐盤據既深,玩縱未已,非依怙宮闈,必請托左右。持法不固,則此輩將叢聚而壞之。此守法之難也。唐太宗貞觀初,每導群臣使言。及至晚年,諫者乃多忤旨。陛下首辟言路,臣工靡不因事納忠。高遠者似涉於迂闊,切直者或過於犯顏。若怒其犯顏,其言必不入;視為迂闊,則計必不行。此樂諫之難也。」尋復言:「內臣張雄、張銳等,詿誤先帝,業已逮治,又獲寬假。願斷以大義。俾無所售奸。」帝頗嘉納。既又劾司禮蕭敬黨庇銳等,而三法司會訊依違,無大臣節。不聽。帝欲加興獻帝皇號,濟言不可。尋請侍養歸,越數年卒。
子章誌,嘉靖三十二年進士。累官南京兵部侍郎。奏減進奉馬快船額,南都人祀之。
章僑,字處仁,蘭溪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行人。嘉靖元年擢禮科給事中。疏劾中官蕭敬、芮景賢等。又言:「三代以下正學莫如朱熹。近有聰明才智,倡異學以號召,天下好高務名者靡然宗之。取陸九淵之簡便,詆朱熹為支離。乞行天下,痛為禁革。」御史梁世驃亦言之。帝為下詔申禁。
尋又請依祖宗故事,早朝班退,許百官以次啟事。經筵日講,賜清問,密勿大臣勤召對。又簡儒臣十數人,更番直便殿,以備咨訪。上納其言,而不能用。奸人何淵請立世室於太廟東北,僑力言其不可。未幾,又言:「添設織造內臣,貪橫殊甚。行戶至廢產鬻子以償。惟急停革,與天下更始。」疏入,不省。又因條列營務,劾定國公徐光祚、陽武侯薛倫不職,倫遂解任。尋請斥張璁、霍韜等,不聽。
孝陵司香谷大用乞還京治疾。僑言:「大用初連逆瑾,後引寧、彬,樹『八黨』之兇,釀十六年之禍,至先帝不得正其終。若不早遏絕,恐乘間伺隙,群兇競起,不至復亂天下不止。」章下所司。吳廷舉請召家居大臣議禮,僑劾其陰附邪說。孟秋時享太廟,帝遣京山侯崔元。僑言:「奉命臨時,倉皇就位,誠敬何存?」帝怒,奪其俸二月。歷禮科左給事中。出知衡州府,終福建布政使。
余珊,字德輝,桐城人。正德三年進士。授行人,擢御史。庶吉士許成名等罷教習,留翰林者十七人。珊以為濫,疏論之。語侵內閣,不納。乾清宮災,疏陳弊政,極指義子、西僧之謬。巡鹽長蘆,發中官奸利事。為所誣,械繫詔獄,謫安陸判官。移知澧州。
世宗立,擢江西僉事,討平梅花峒賊。遷四川副使,備兵威、茂。嘉靖四年二月應詔陳十漸,其略曰:
陛下有堯、舜、湯、武之資,而無稷、契、伊、周之佐,致時事漸不克終者有十。
正德間,逆瑾專權,假子亂政,不知紀綱為何物,幸陛下起而振之。未幾而事樂因循,政多茍簡,名實乖謬,宮府異同,紛泄沓。以為在朝廷而不在朝廷,以為在宮省而不在宮省,遂至天子以其心為心,百官萬民亦各以其心為心。此紀綱之頹,其漸一也。
正德間,士大夫寡廉鮮恥,趨附權門,幸陛下起而作之。乃今則前日之去者復來,來者不去。自夫浮沈一世之人擢掌銓衡,首取軟美脂韋。重富貴薄名檢者,列之有位,致諛佞成風,廉恥道薄。甚者侯伯專糾彈,罷吏議禮樂。市門復開,賈販仍舊。此風俗之壞,其漸二也。
正德間,國柄下移,王靈不振,是以有安化、南昌之變,賴陛下起而整肅之。乃塞上戍卒近益驕恣。曩殺許巡撫而姑息,頃遂殺張巡撫而效尤。曩縛賈參將以立威,近又縛桂總兵而報怨。致榆關妖賊效之而戕主事,北邊庫吏仿之而賊縣官。陛下惑鄙儒姑息之談,牽俗吏權宜之計,遂使廟堂號令出於二三戍卒之口。此國勢之衰,其漸三也。
自逆瑾以來,以苞苴易將帥,故邊防盡壞,賴陛下起而申嚴之。然積弊已久,未能驟復。今朵顏蹢躅於遼海,羌戎跳梁於西川,北狄蹂躪於沙漠。寇勢方張,而食肉之徒不能早見預料,亟求制馭之方,乃假鎮靜之虛名,掩無能之實跡。甚且詐飾捷功,濫邀賞賚,虛張勞伐,峻取官階,而塞上多事日甚。此外裔之強,其漸四也。
自逆瑾以來,盡天下之脂膏,輸入權貴之室,是以有劉、趙、藍、鄢之亂,賴陛下起而保護之。乃近年以來,黃紙蠲放,白紙催征;額外之斂,下及雞豚;織造之需,自為商賈。江、淮母子相食,兗、豫盜賊橫行,川、陜、湖、貴疲於供餉。田野嗷嗷,無樂生之心。此邦本之搖,其漸五也。
正德朝,衣冠蒙禍,家國幾空,幸陛下起而收錄之。乃未幾而狂瞽之言,一鳴輒斥。昔猶謫遷外任,今或編配遐荒。昔猶禁錮終身,今至箠死殿陛。蓋自呂柟、鄒守益等去而殿閣空,顧清、汪俊等去而部寺空,張原、胡瓊等死而言路空。間有一二忠直士,又為權奸排擠而違之,俾不通,致陛下耳囂目眩,忽不自知其在鮑魚之肆矣。此人才之雕,其漸六也。
正德朝,奸邪疊進,忠諫不聞,幸陛下起而開通之。顧閱時未久,而此風復見。降心未懲其憤,逆耳或動諸顏。不剿說而折人以言,即臆度而虞人以詐。朝進一封,暮投千里。甚至三木囊頭,九泉含泣。此言路之塞,其漸七也。
正德朝,忠賢排斥,天下幾危,賴陛下起而主持之。豈期一轉瞬間,憸邪投隙而起。飾六藝以文奸言,假《周官》而奪漢政。堅白異同,模稜兩可。是蓋大奸似忠,大詐似信。王莽匿情於下士之日,安石垢面於入相之初。雖有聖哲,誰其辨之?臣恐正不敵邪,群陰日盛。此邪正之淆,其漸八也。
正德之世,大臣日疏,小人日親,致政事乖亂,賴陛下紹統,堂廉復親。乃自大禮議起,凡偶失聖意者,譴謫之,鞭笞之,流竄之,必一網盡焉而後已。由是小人窺伺,巧發奇中,以投主好,以弋功名。陛下既用先入為主,順之無不合,逆之無不怒。由是大臣顧望,小臣畏懼,上下乖戾,浸成睽孤,而泰交之風息矣。此君臣之睽,其漸九也。
正德之世,天鳴地震,物怪人妖,曾無虛歲,賴陛下紹統,災異始除。乃頃歲以來,雨雹殺禽獸,雷風拔樹屋,婦人產子兩頭,無極晝晦如夜,四方早潦,奏報不絕,曾何異正德之季乎?且京師陰霾之氣,上薄太陽,白晝冥冥,罕有暉采,尤為可畏。此災異之臻,其漸十也。
此十者,天子有一,無以保四海。陛下聖明,何以致此?無乃輔弼召之歟?竊見今日之為輔弼第一人者,徒以奸佞,伴食怙恩。致上激天變,下召民災,中失物望。臣逆知其非天下之第一流,而陛下乃任信之,不至於魚爛不已。願亟去其人,更求才兼文武如前大學士楊一清,老成厚重如今大學士石缶者,並置左右,庶弊政可除,天下可治。
臣又聞獻皇帝好賢下士,容物恕人,天下所共知也。今議禮諸臣,一言未合,輒以悖逆加之。謫配死徙,朝寧為空。此豈獻皇帝意?茍非其意,雖尊以天下,無當也。陛下何不起而用之,使駿奔清廟,以慰獻皇帝在天之靈哉!
疏反覆萬四千言,最為剴切,帝付之所司。其所斥輔弼第一人,謂費宏也。
珊律己清嚴,居官有威惠。外艱歸,士民祠之名宦。後副使胡東臯謁祠,獨顧珊嘆曰:「此吾師也。」服闋,以故官蒞廣東。終四川按察使。
先是,有御史汪珊者,於嘉靖元年七月疏陳十漸。略言:「陛下初即位,天下忻然望治,邇來漸不如初。初每事獨斷,今戚裏左右,或潛移陰奪。初每事咨訪大臣,今禮貌雖隆,而實意日疏。初罷諸不經淫祠,今稍稍議復。初屏絕玩好,今教坊諸司或以新聲巧伎進。初日覽奏章,今或置不省,輒令左右可否。初釐革冗食冗費,今騰驤勇士不行核實,禦馬實數不得稽察。初裁革錦衣冒濫,今大臣近侍以迎立授世陰,舊邸旗校盡補親軍。初中官有罪,懲以成法,今犯者多貸死,舉朝爭不得。初中官有過不復任用,今鎮守守備營求易置,悻門復啟。初納諫如流,今政事不便者,言官論奏,直曰『有旨』,訑訑拒人。」帝頗納其說。未幾,出為河南副使,歷官至南京戶部右侍郎。珊,字德聲,貴池人。正德六年進士。巡撫貴州時,討都勻叛苗有功。
韋商臣,字希尹,長興人。嘉靖二年進士。授大理評事。明年冬,商臣以「大禮」初定,廷臣下吏貶謫者無虛日,乃上疏曰:「臣所居官,以平獄為職。乃自授任以來,竊見群臣以議禮忤旨者,左遷則吏部侍郎何孟春一人,謫戍則學士豐熙等八人,杖斃則編修王思等十七人,以咈中使逮問,則副使劉秉鑒,布政馬卿,知府羅玉、查仲道等十人,以失儀就系,則御史葉奇、主事蔡乾等五人,以京朝官為所屬訐奏下獄,則少卿樂頀、御史任洛等四人。此皆不平之甚,上幹天象,下駭眾心。臣竊以為皆所當宥。況比者水旱疫癘,星隕地震,山崩泉湧,風雹蝗蝻之害,殆遍天下,有識莫不寒心。及今平反庶獄,復戍者之官,錄死者之後,釋逮系者之囚,正告訐者之罪,亦弭災禳患之一道也。」帝責以沽名賣直,謫清江丞,量移德安推官。
遷河南僉事。討平永寧巨寇,以功受賞。伊王虐殺其妃,商臣論如律。嘗治裏居給事中杜桐殺人罪。桐構之吏部尚書汪鋐。甫遷四川參議,遂以考察落職歸。言官薛宗鎧、戚賢、戴銑輩交章救,不納。家居數十年,卒。
黎貫,字一卿,從化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御史。刷卷福建,劾鎮守內官尚春侵官帑狀,悉追還之。世宗入繼,貫請復起居註之制,命詞臣編類章奏備纂述,從之。登極詔書禁四方貢獻,後鎮守中貴貢如故。貫上言:「陛下明詔甫頒,而諸內臣曲說營私,希恩固寵。其假朝命以征取者謂之額,而自挾以獻者謂之額外,罔虐百姓,致朝廷之澤壅而不流,非所以昭大信,彰君德也。」
嘉靖二年,帝從玉田伯蔣輪請,於承天立興獻帝家廟,以輪子榮奉祀。貫言:「陛下信一諛臣之說,委祀事於外戚。神不歆非類,獻帝必將吐之。」不聽。尋疏言:「國初,夏秋二稅,麥四百七十一萬,而今損九萬。米二千四百七十三萬,而今損二百五十萬。以歲入則日減,以歲出則日增。乞敕所司通稽祖宗以來賦額及今日經費之數,列籍上聞。知賦入有限,則費用不容不節。」帝嘉納焉。
出按江西,父喪歸。久之,起故官。會帝從張孚敬議,去孔子王號,改稱先師,並損籩豆佾舞之數。編修徐階以諫謫。禦制《改正祀典說》,頒示廷臣;而孚敬復為《祀典或問》,以希合帝意。議已定,貫率同官合疏爭之。帝震怒,曰:「貫等謂朕已尊皇考為皇帝,孔子豈反不可稱王?奸逆甚矣。其悉下法司按治。」於是都御史汪鋐言:「比者言官論事,每挾眾以淩人曰:『此天下公議也』,不知倡之者止一人。請究倡議之人,明正其罪。」帝然之。已而刑部尚書許贊等上其獄,當贖杖還職,帝特命褫貫為民。久之,卒於家。
方貫等上疏時,禮科都給事中華陽王汝梅亦率同官抗論,且曰:「陛下萬幾之餘,留神典禮,甚盛舉也。但恐生事之臣望風紛起,今日獻一議,謂某制當革,明日進一說,謂某制當復,國家自此多事矣。況祖宗成法,守之百六十年,縱使少不如古,循而行之,亦未為過,何必紛紛事更易乎?」帝覽奏,斥其違旨,以《祀典說》示之。
汝梅,字濟元,由行人歷禮科都給事中。八年二月以災異求言。汝梅言:「比來章奏多逢迎,請分別忠佞,毋信諛言。大臣奏事,近多留中,請悉付之公論。人主之學,詞命非所重。今一事之行,動煩宸翰,亦少褻矣。宜仿祖宗故事,時禦平臺,召見宰執,面決大議,既省筆劄之勞,且絕壅蔽之害。」疏入,忤旨。及夏言請分祀天地,汝梅復偕同官力爭。尋出為浙江參政,卒官。
彭汝實,字子充,嘉定州人。正德十六年進士。授南京吏科給事中。嘉靖三年疏言:「九江盜起,殺傷官軍。操江伍文定不即議剿,應城伯孫鉞擁兵不出,俱宜切責。」帝並從之。呂柟、鄒守益下獄,汝實抗章救。又因災異上言:「邇者黃風黑霧,春早冬雷,地震泉竭,揚沙雨土。加以群小盛長,盜賊公行,萬民失業。木異草妖,時時見告。天變於上,地變於下,人物變於中,而修省之詔無過具文。廷陛之間,忠邪未辨,以逢迎為合禮,以守正為沽直。長鯨巨鮞決綱自如,腴田甲第橫賜無已。陛下春秋已逾誌學,而經筵進講略無問難,黃閣票擬依常批答。棄燕閑於女寵,委腹心於貂璫。二廖諸張尚然緩死,李隆、蘇晉竟得無他。如此而望天意回,人心感,不可得矣。」
大學士費宏以子坐事被論不出,禮部侍郎溫仁和以慶王臺浤事聽勘。汝實言宜聽二臣避位,以明進退之義。因薦石缶、羅欽順、顧清、蔣冕可代宏,李廷相、崔銑、湛若水、何瑭、許誥可代仁和。章下所司。
奸人王邦奇之訐楊廷和、彭澤也,汝實言:「邦奇先後兩疏,始為惶駭之語,終雜鄙褻之辭。中所引事,多顛倒淆惑,至謂費宏、石缶夜入楊一清門。今不聞召問一清,一清又久不為白,何也?陛下即位之初,廷和裁省冗員數萬,坐此叢怒罷去。今其長子業以狂愚發遣,亦可已矣。而群小蓄忿,蔓連不已,並其次子及婿又復下獄。夫誣告之律,視其所誣輕重反坐,此國法也。願追究主使之人,與告人同罪,毋令茍免,貽譏外蕃。」不聽。
汝實數言時政缺失,又嘗力爭「大禮」,為璁、萼等所惡。以親老再疏請改近地教職,而舉貢士高任說、王表自代。章下,吏部承璁、萼指,言:「汝實倡言鼓眾,撓亂大禮,且與御史方鳳、程啟充朋黨通賄。自知考察不容,乃欲辭尊居卑,不當聽其倖免。」遂奪職閑住。與啟充及徐文華、安磐皆同里,時稱「嘉定四諫」。
鄭自璧,字采東,祥符人,隸籍京師。正德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除工科給事中。
世宗踐阼,中外競言時政。自璧請采有關化理者,類輯成書,以備觀覽,從之。初,正德中,奄人多奪民業為莊田,至是因民訴,遣使往勘。自璧復備言其弊,帝命勘者嚴治,民患稍除。嘉靖二年,後父陳萬言辭黃華坊賜第,請西安門外新宅,詔予之。自璧以所請宅已鬻之民,不當奪,與安磐力爭。不聽。明年爭「大禮」受杖。
三遷至兵科都給事中。中官李能以修墩堡為詞,請定山海關稅額。中官張忠、尚書金獻民等論甘肅功,蔭子錦衣,其下參隨皆進秩。鎮守江西中官黎鑒,參隨逾常額。中官武忠從子英冒功,擢副千戶。錦衣官裁革者多夤緣復職,而司禮監奏收已汰諸匠近五百人。孝陵凈軍於喜擅赴京奏辨。安邊伯許泰戍死,其子請襲祖職。中官扶安黃英先後死,官其親屬。自璧皆抗疏爭,帝多不聽。嘗偕同官劾郭勛奸貪。及李福達事起,復劾勛交結妖人。帝以勛故,降旨責自璧。六年三月,宣府失事。復劾總兵傅鐸,並及鎮守中官王玳、巡撫周金、副將時陳等罪。鐸逮問,陳褫冠帶,而玳、金責立功贖罪。禮部侍郎桂萼請起王瓊於邊。自璧率同官與御史譚纘等言瓊罪宜追治,萼引奸邪,請並論。不納。
自璧最敢言,所言皆權幸,直聲震朝野。側目者共為蜚語,聞於上。吏部以資推太僕少卿,不用。至是科道共劾,中旨降二級,調外任,遂謫江陰縣丞。命下,大臣幸其去,無救者。後廷臣屢論薦,竟不召。
戚賢,字秀夫,全椒人。嘉靖五年進士。授歸安知縣。縣有蕭總管廟,報賽無虛日。會久早,賢禱不驗,沈本偶於河。居數日,舟過其地,木偶躍入舟,舟中人皆驚。賢徐笑曰:「是特未焚耳。」趣焚之。潛令健隸入岸傍社,誡之曰:「水中人出,械以來。」已,果獲數人。蓋奸民募善泅者為之也。
知府萬雲鵬操下急,賢數忤之。當上計,有毀雲鵬者,將被黜。賢走吏部白其枉,雲鵬竟得免。而尚書桂萼獨心異賢,喪去,起知唐縣。召為吏科給事中。
十四年春,當大計外吏。大計罷者,例永不用,而是時言事諸臣忤柄臣意,率假計典錮之。賢乃先事言所黜有未當者,宜聽言官論救。帝稱善,從其請。會參議王存、韋商臣言事忤要人,前給事中葉洪劾汪鋐被謫,果在黜中。賢方勘事陜西,給事中薛宗鎧因據賢疏伸救。吏部持不可,帝遂命已之。及賢還朝,以鋐恣橫,實張孚敬庇之,乃條其罪狀曰:「輔臣孚敬布腹心以操吏部之權,懸利害以箝言官之口。即如考察一事,陛下曲聽臣言,許其申雪,正防大臣行私也。今言官為洪等辯救,孚敬乃曲庇冢臣,巧言阻遏。陛下有堯、舜知人之明,輔臣負伯鯀方命之罪。放流之典具在,惟陛下以威斷之。」帝內嘉賢言,而重違孚敬、鋐意,洪等竟不復。
再以喪去。補刑科都給事中。夏言柄國,會當選庶吉士,不能無所徇。賢疏陳請屬之弊,帝納其言。久之,劾郭勛吞噬遍天下。太廟災,復劾勛及尚書張瓚、樊繼祖等,而薦聞淵、熊浹、劉天和、王畿、程文德、徐樾、萬鏜、呂柟、魏校、程啟充、馬明衡、魏良弼、葉洪、王臣可任用。言滋不悅,激帝怒,謫山東布政司都事。諸被薦者皆奪俸。
賢尋以父老自免。歸十餘年,卒。賢少聞王守仁說,心契之。及官於浙,遂執弟子禮。
劉繪,字子素,一字少質,光州人。祖進,太僕少卿。繪長身修髯,磊落負奇氣。好擊劍,力挽六石弓。舉鄉試第一,登嘉靖十四年進士,授行人,改戶科給事中。
二十年,詔兩京言官會薦邊才。給事中邢如默等薦毛伯溫、劉天和等二十人,而故御史段汝礪、副都御史翟瓚、參議王洙與焉。繪言:「汝礪乃大學士翟鑾姻戚,瓚、洙則夏言諭指如默排群議而薦之者。相臣挾權以遏言官,言官懼勢而咈公議,上下雷同,非社稷福。乞罷鑾、言,罪如默,為徇私植黨者戒。」帝是其言,出如默於外。言適罷政,鑾置不問。
明年,寇大入山西。繪上疏曰:「俺答方強,必為腹心患。議者謂宜守不宜戰,以故邊將多自全,或拾殘騎報首功。督巡諸臣亦第列士馬守要害,名曰清野,實則避鋒;名曰守險,實則自衛。請專任翟鵬,得便宜從事。馳發宣、大、山西士馬,合十七八萬人。三路並舉,有進無退,寇雖多,可計日平也。」帝壯其言。令假鵬便宜,得戮都指揮以下。然鵬竟不能出塞。頃之,劾山西巡撫劉臬結納夏言,且請罷吏部尚書許瓚、宣府巡撫楚書。臬、書由是去職。
繪兩劾言,言憾之,出為重慶知府。土官爭地相讎,檄諭之,即定。上官交薦,而言再入政府,屬言者論罷之。家居二十年,卒。
子黃裳,兵部員外郎。倭陷朝鮮,命贊畫侍郎宋應昌軍務。渡鴨綠江,抵平壤,大敗賊兵。賊遁,黃裳追逐,又連破之。錄功,進郎中。
錢薇,字懋垣,海鹽人。嘉靖十一年進士。受業湛若水。官行人,泊然自守。與同年生蔣信輩朝夕問學。擢禮科給事中。請令將帥家丁得自耕塞下田,毋征其賦,總督大臣假便宜,專制閫外。格不行。又疏劾大學士李時、禮部尚書夏言、工部尚書溫仁和、外戚蔣輪。
進右給事中。郭勛請復鎮守內官,擅易置宿衛將校。薇憤,疏其不法七事。帝眷勛,然素知其橫,兩不問。已,因星變,極言主德之失,帝深銜之未發。疏諫南巡,坐奪俸。內閣夏言輩所選宮僚,多以徇私劾罷。薇偕同官呂應祥、任萬里乞如會推故事,集內閣九卿公舉。帝特命並斥為民。累薦,皆報寢。
集鄉里晚進與講學,足跡不及公府。倭患起,請於巡撫王忬,集兵為備。鄉人德之。卒年五十三。隆慶初贈太常少卿。
洪垣,字峻之,婺源人。嘉靖十一年進士。禮部侍郎湛若水講學京師,垣受業其門。授永康知縣,征授御史。十八年,世宗南巡,冊立皇太子,命閣臣夏言、顧鼎臣選宮僚。垣再疏言溫仁和、張衍慶、薛僑、胡守中、屠應颭、華察、胡經、史際、白悅、皇甫涍等皆庸流,不可使輔導青宮。帝亦已從他諫官言,廢黜者數人。未幾,劾文選郎中黃禎先「賄選郎楊育秀,得為考功。及居文選,貪婪欺罔。知州王顯祖等考察調簡,而補大州。知縣何瑚年過六十,而選御史。皆非制。今當大計京官,乃以猥瑣之曹世盛為考功郎,誤國甚」。帝下其章都察院,令會吏科參核。乃下禎詔獄,及育秀、顯祖等,鹹斥為民。因詰責吏部尚書許贊、都御史王廷相,而令十三道御史公舉隱年冒進若瑚者。御史王之臣等坐調者四人,世盛亦改他部。垣一疏,而御史、曹郎以下得罪者至二十餘人。
出按廣東。以安南款附,增俸一級。未竣,出為溫州知府。歲饑,有閉糴者,饑民殺之,垣坐落職歸。復與同里方瓘往從若水,若水為建二妙樓居之。家食四十餘年,年九十。
瓘絕意仕進。嘗自廣東還,同行友瘴死。舟中例不載屍,瓘秘不以告,與同寢累日,至韶州始發之。
垣同年呂懷,廣信永豐人,亦若水高弟子。由庶吉士授兵科給事中,改春坊左司直郎,歷右中允,掌南京翰林院事。每言王氏之良知與湛氏體認天理同旨,其要在變化氣質。作《心統圖說》以明之。終南京太僕少卿。
周思兼,字督夜,華亭人。少有文名。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除平度知州。躬巡郊野,坐藍輿中,攜飯一盂,令鄉民以次舁行。因盡得閭閻疾苦狀,悉蠲除之。王府奄人縱莊奴奪民產,監司杖奴斃,奄迫王奏聞,巡撫彭黯令思兼讞之。王置酒欲有所囑,竟席不敢言。思兼閱獄詞曰:「此決杖不如法。罪當杖,以王故,加一等。奄誣告,罪當戍,以王故,末減。」監司竟得復故秩。旁郡饑民掠食,所司持之急,且為亂,上官檄思兼治之。作小木牌數千散四郊,令執牌就撫,悉振以錢穀,事遂定。入覲,舉治行第一,當遷。州人走闕下以請,乃復留一年。
擢工部員外郎,督臨清磚廠,士民遮道泣送。同年生貌類思兼,使經平度,民競走謁。見非是,各嘆息去。河將決,思兼募民築堤,身立赤日中。堤成三日而秋漲大發,民免於災。進郎中,出為湖廣僉事。岷府宗室五人封爵皆將軍,殺人掠貲財,監司避不入武岡者二十年。思兼廉得奸狀,縛其黨,悉系之獄。五人藏利刃入,思兼與揖,而捫其臂曰:「吾為將軍百口計,將軍乃為此曹死耶?」皆沮退。乃列其罪奏聞,悉錮之高墻,還田宅子女於民。遭內艱去官,不復出。居久之,起廣西提學副使,未聞命而卒。
顏鯨,字應雷,慈谿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授行人。擢御史,出視倉場。奸人馬漢怙定國公勢,貸子錢漕卒。償不時,則沒入其糧,為怨家所訴。漢持定國書至,鯨立論殺之。四十一年,畿輔、山東西、河南北大諗。鯨請州縣贓罰銀毋輸京師,盡易粟備振,且發之。內府新錢為糴本。帝悉報可。已,上漕政便宜六事。
明年出按河南。伊王典楧怙惡,久結掖廷中官、嚴嵩父子,內外應援,所請奏立下,爪牙率礦盜。鯨欲除之,與參政耿隨卿計,持王承奉王釒盬罪,釒盬日告王所謀。時嵩已敗,鯨乃奏記徐階,說諸大璫絕其援,又盡捕王偵事飛騎。託言防寇,檄知府兵分屯要害地。乃會巡撫胡堯臣劾典楧抗旨、矯敕、僭擬、淫虐十大罪。王護衛及諸亡命幾萬人,不敢發。帝震怒,廢王為庶人,錮之高墻,沒其貲,削世封。兩河人鼓舞相慶。景王之國,越界奪民產為莊田,鯨執治其爪牙。魏國公侵民產,假欽賜名樹碑為界。鯨仆其碑,戍其人。錦衣帥受諸俠少金,署名校尉籍中,為民害。列侯使王府,道路驛騷。王府內官進奉,駕龍舟,所過恣橫。鯨請校尉缺從兵部補,冊封改文臣,王府進奉遣屬吏。詔冊親王及妃遣列侯,余皆如鯨議。
改督畿輔學政。大興知縣高世儒奉詔核逃役,都督朱希孝以勾軍劾之,下部議。鯨劾希孝亂法,言:「世儒等按籍召行戶,非勾禁軍。此乃禁軍子弟家人倚城社,冒禁衛名,致吏不敢問。富人得抗詔,而貧者為溝中瘠。世儒無罪,罪在錦衣。」帝怒,責鯨詆誣勛臣,貶安仁典史。隆慶元年歷,湖廣提學副使。以試恩貢生失張居正指,降山東參議。改行太僕少卿。都御史海瑞薦鯨異才,不報。
鯨按河南時,黜新鄭知縣,其人高拱所庇也。在湖廣,王篆欲祀其父鄉賢,執不許。至是,拱掌吏部,篆為考功,遂以不謹落鯨職。萬歷中,給事中鄒元標、御史饒位交章薦之,報寢。御史顧雲程言:「陛下大起遺佚,獨鯨及管誌道以考察格之。夫相與冢宰賢,則黜幽為公典,否則驅除異己而已。近又登用被察吳中行、艾穆、魏時亮、趙世卿,獨靳鯨、誌道何也?」給事中姜應麟、李弘道亦言之,僅以湖廣副使致仕。中外論薦十餘疏,不果用。
贊曰:傳稱:「未信而諫,則以為謗己」。然誌節之士,忄卷忄卷忠愛,何忍以不信自外其君哉?張芹等懷抱悃忱,激昂論事。其言雖不盡用,要與緘默者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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