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一百五十二 賀逢聖 南居益 周士樸 呂維祺 王家禎 焦源溥 李夢辰 宋師襄 麻僖 王道純 田時震 明史
卷二百六十五
列傳第一百五十三 范景文 倪元璐 李邦華 王家彥 孟兆祥 施邦曜 淩義渠
列傳第一百五十四 馬世奇 吳麟徵 周鳳翔 劉理順 汪偉 吳甘來 王章 陳良謨 陳純德 申佳胤 成德 許直 金鉉 

○范景文倪元璐李邦華王家彥孟兆祥(子章明)施邦曜淩義渠

崇禎十有七年三月,流賊李自成犯京師。十九日丁未,莊烈帝殉社稷。文臣死國者,東閣大學士范景文而下,凡二十有一人。福王立南京,並予贈謚。皇清順治九年,世祖章皇帝表章前代忠臣,所司以范景文、倪元璐、李邦華、王家彥、孟兆祥、子章明、施邦曜、淩義渠、吳麟征、周鳳翔、馬世奇、劉理順、汪偉、吳甘來、王章、陳良謨、申佳允、許直、成德、金鉉二十人名上。命所在有司各給地七十畝,建祠致祭,且予美謚焉。

范景文,字夢章,吳橋人。父永年,南寧知府。景文幼負器識,登萬歷四十一年進士,授東昌推官。以名節自勵,苞苴無敢及其門。歲大饑,盡心振救,闔郡賴之。用治行高等,擢吏部稽勛主事,歷文選員外郎,署選事。泰昌時,群賢登進,景文力為多,尋乞假去。

天啟五年二月,起文選郎中,魏忠賢暨魏廣微中外用事,景文同鄉,不一詣其門,亦不附東林,孤立行意而已。嘗言:「天地人才,當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當為朝廷守之。天下萬世是非公論,當與天下萬世共之。」時以為名言。視事未彌月,謝病去。

崇禎初,用薦召為太常少卿。二年七月,擢右僉都御史,巡撫河南。京師戒嚴,率所部八千人勤王,餉皆自賫。抵涿州,四方援兵多剽掠,獨河南軍無所犯。移駐都門,再移昌平,遠近恃以無恐。明年三月,擢兵部添註左侍郎,練兵通州。通鎮初設,兵皆召募,景文綜理有法,軍特精。嘗請有司實行一條鞭法,徭役歸之官,民稍助其費,供應平買,不立官價名。帝令永著為例。居二年,以父喪去官。

七年冬,起南京右都御史。未幾,就拜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屢遣兵戍池河、浦口,援廬州,扼滁陽,有警輒發,節制精明。嘗與南京戶部尚書錢春以軍食相訐奏,坐鐫秩視事。已,敘援剿功,復故秩。十一年冬,京師戒嚴,遣兵入衛。楊嗣昌奪情輔政,廷臣力爭多被謫,景文倡同列合詞論救。帝不悅,詰首謀,則自引罪,且以眾論僉同為言。帝益怒,削籍為民。

十五年秋,用薦召拜刑部尚書,未上,改工部。入對,帝迎勞曰:「不見卿久,何臒也!」景文謝。十七年二月,命以本官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未幾,李自成破宣府,烽火逼京師。有請帝南幸者,命集議閣中。景文曰:「固結人心,堅守待援而已,此外非臣所知。」及都城陷,趨至宮門,宮人曰:「駕出矣。」復趨朝房,賊已塞道。從者請易服還邸,景文曰:「駕出安歸?」就道旁廟草遺疏,復大書曰:「身為大臣,不能滅賊雪恥,死有餘恨。」遂至演象所拜辭闕墓,赴雙塔寺旁古井死。景文死時,猶謂帝南幸也。贈太傅,謚文貞。本朝賜謚文忠。

倪元璐,字玉汝,上虞人。父凍,歷知撫州、淮安、荊州、瓊州四府,有當官稱。

天啟二年,元璐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冊封德府,移疾歸。還朝,出典江西鄉試。暨復命,則莊烈帝踐阼,魏忠賢已伏誅矣。楊維垣者,逆奄遺孽也,至是上疏並詆東林、崔、魏。元璐不能平,崇禎元年正月上疏曰:

臣頃閱章奏,見攻崔、魏者必與東林並稱邪黨。夫以東林為邪黨,將以何者名崔、魏?崔、魏既邪黨矣,擊忠賢、呈秀者又邪黨乎哉!東林,天下才藪也,而或樹高明之幟,繩人過刻,持論太深,謂之非中行則可,謂之非狂狷不可。且天下議論,寧假借,必不可失名義;士人行己,寧矯激,必不可忘廉隅。自以假借矯激為大咎,於是彪虎之徒公然背畔名義,決裂廉隅。頌德不已,必將勸進;建祠不已,必且呼嵩。而人猶且寬之曰:「無可奈何,不得不然耳。」充此無可奈何、不得不然之心,又將何所不至哉!乃議者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輩,而獨持已甚之論苛責吾徒,所謂舛也。今大獄之後,湯火僅存,屢奉明綸,俾之酌用,而當事者猶以道學封疆,持為鐵案,毋亦深防其報復乎?然臣以為過矣。年來借東林媚崔、魏者,其人自敗,何待東林報復?若不附崔、魏,又能攻去之,其人已喬嶽矣,雖百東林烏能報復哉?臣又伏讀聖旨,有「韓爌清忠有執,朕所鑒知」之諭。而近聞廷臣之議,殊有異同,可為大怪。爌相業光偉,他不具論,即如紅丸議起,舉國沸然,爌獨侃侃條揭,明其不然。夫孫慎行,君子也,爌且不附,況他人乎!而今推轂不及,點灼橫加,則徒以其票擬熊廷弼一事耳。廷弼固當誅,爌不為無說,封疆失事,累累有徒,乃欲獨殺一廷弼,豈平論哉?此爌所以閣筆也。然廷弼究不死於封疆而死於局面,不死於法吏而死於奸璫,則又不可謂後之人能殺廷弼,而爌獨不能殺之也。又如詞臣文震孟正學勁骨,有古大臣之品,三月居官,昌言獲罪,人以方之羅倫、舒芬。而今起用之旨再下,謬悠之譚不已,將毋門戶二字不可重提耶?用更端以相遮抑耶?書院、生祠,相勝負者也,生祠毀,書院豈不當修復!

時柄國者悉忠賢遺黨,疏入,以論奏不當責之。於是維垣復疏駁元璐。元璐再疏曰:

臣前疏原為維垣發也。陛下明旨曰:「分別門戶,已非治征」,曰「化異為同」,曰「天下為公」,而維垣則倡為孫黨、趙黨、熊黨、鄒黨之說。是陛下於方隅無不化,而維垣實未化;陛下於正氣無不伸,而維垣不肯伸。

維垣怪臣盛稱東林,以東林嘗推李三才而護熊廷弼也。抑知東林有力擊魏忠賢之楊漣,首劾崔呈秀之高攀龍乎!忠賢窮兇極惡,維垣猶尊稱之曰「廠臣公」、「廠臣不愛錢」、「廠臣知為國為民」,而何責乎三才?五彪五虎之罪,刑官僅擬削奪,維垣不駁正,又何誅乎廷弼?維垣又怪臣盛稱韓爌。夫舍爌昭然忤璫之大節,而加以罔利莫須有之事,已為失平。至廷弼行賄之說,乃忠賢藉以誣陷清流,為楊、左諸人追贓地耳,天下誰不知,維垣猶守是說乎?維垣又怪臣盛稱文震孟。夫震孟忤璫削奪,其破帽策蹇傲蟒玉馳驛語,何可非?維垣試觀數年來破帽策蹇之輩,較超階躐級之儔,孰為榮辱。自此義不明,畏破帽策蹇者,相率而頌德建祠,希蟒玉馳驛者呼父、呼九千歲而不怍,可勝嘆哉!維垣又怪臣盛稱鄒元標。夫謂都門聚講為非則可,謂元標講學有他腸則不可。當日忠賢驅逐諸人,毀廢書院者,正欲箝學士大夫之口,恣行不義耳。自元標以偽學見驅,而逆璫遂以真儒自命,學宮之內,儼然揖先聖為平交。使元標諸人在,豈遂至此!維垣又駁臣假借矯激。夫當崔、魏之世,人皆任真率性,頌德建祠。使有一人假借矯激,而不頌不建,豈不猶賴是人哉!維垣以為真小人,待其貫滿可攻去之,臣以為非計也。必待其貫滿,其敗壞天下事已不可勝言,雖攻去之,不已晚乎!即如崔、魏,貫滿久矣,不遇聖明,誰攻去之?維垣終以無可奈何為頌德建祠者解,臣以為非訓也。假令呈秀一人舞蹈稱臣於逆璫,諸臣亦以為無可奈何而從之乎?又令逆璫以兵劫諸臣使從叛逆,諸臣亦靡然從之,以為無可奈何而然乎?維垣又言「今日之忠直,不當以崔、魏為對案」,臣謂正當以崔、魏為對案也。夫人品試之崔、魏而定矣,故有東林之人,為崔、魏所恨其牴觸、畏其才望而必欲殺之逐之者,此正人也。有攻東林之人,雖為崔、魏所借,而勁節不阿,或遠或逐者,亦正人也。以崔、魏定邪正,猶以明鏡別妍媸。維垣不取證於此,而安取證哉!

總之東林之取憎於逆璫獨深,其得禍獨酷。在今日當曲原其被抑之苦,不當毛舉其尺寸之瑕。乃歸逆璫以首功,代逆璫而分謗,斯亦不善立論者矣。

疏入,柄國者以互相詆訾兩解之。當是時,元兇雖殛,其徒黨猶盛,無敢頌言東林者。自元璐疏出,清議漸明,而善類亦稍登進矣。

元璐尋進侍講。其年四月,請毀《三朝要典》,言:「梃擊、紅丸、移宮三議,哄於清流,而《三朝要典》一書,成於逆豎。其議可兼行,其書必當速毀。蓋當事起議興,盈廷互訟。主梃擊者力護東宮,爭梃擊者計安神祖。主紅丸者仗義之言,爭紅丸者原情之論。主移宮者弭變於幾先,爭移宮者持平於事後。數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總在逆璫未用之先,雖甚水火,不害塤篪,此一局也。既而楊漣二十四罪之疏發,魏廣微此輩門戶之說興,於是逆璫殺人則借三案,群小求富貴則借三案。經此二借,而三案全非矣。故凡推慈歸孝於先皇,正其頌德稱功於義父,又一局也。網已密而猶疑有遺鱗,勢已重而或憂其翻局。崔、魏諸奸始創立私編,標題《要典》,以之批根今日,則眾正之黨碑;以之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鐵券。又一局也。由此而觀,三案者,天下之公議;《要典》者,魏氏之私書。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也。今為金石不刊之論者,誠未深思。臣謂翻即紛囂,改亦多事,惟有毀之而已。」帝命禮部會詞臣詳議。議上,遂焚其板。侍講孫之獬,忠賢黨也,聞之,詣閣大哭,天下笑之。

元璐歷遷南京司業、右中允。四年,進右諭德,充日講官,進右庶子。上制實八策:曰間插部,曰繕京邑,曰優守兵,曰靖降人,曰益寇餉,曰儲邊才,曰奠輦轂,曰嚴教育。又上制虛八策:曰端政本,曰伸公議,曰宣義問,曰一條教,曰慮久遠,曰昭激勸,曰勵名節,曰假體貌。其端政本,悉規切溫體仁;其伸公議,則詆張捷薦呂純如謀翻逆案事。捷大怒,上疏力攻,元璐疏辨,帝俱不問。八年,遷國子祭酒。

元璐雅負時望,位漸通顯。帝意向之,深為體仁所忌。一日,帝手書其名下閣,令以履歷進,體仁益恐。會誠意伯劉孔昭謀掌戎政,體仁餌孔昭使攻元璐,言其妻陳尚存,而妾王冒繼配復封,敗禮亂法。詔下吏部核奏,其同里尚書姜逢元,侍郎王業浩、劉宗周及其從兄御史元珙,鹹言陳氏以過被出,繼娶王非妾,體仁意沮。會部議行撫按勘奏,即擬旨云:「登科錄二氏並列,罪跡顯然,何待行勘。」遂落職閑住。孔昭京營不可得,遂以南京操江償之。

十五年九月,詔起兵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明年春抵都,陳制敵機宜,帝喜。五月,超拜戶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仍充日講官。祖制,浙人不得官戶部。元璐辭,不許。帝眷元璐甚,五日三賜對。因奏:「陛下誠用臣,臣請得參兵部謀。」帝曰:「已諭樞臣,令與卿協計。」當是時,馮元飆為兵部,與元璐同誌,鉤考兵食,中外想望治平。惟帝亦以用兩人晚,而時事益不可為,左支右詘,既已無可奈何。故事,諸邊餉司悉中差,元璐請改為大差,兼兵部銜,令清核軍伍,不稱職者即遣人代之。先是,屢遣科臣出督四方租賦,元璐以為擾民無益,罷之,而專責撫按。戶部侍郎莊祖誨督剿寇餉,憂為盜劫,遠避之長沙、衡州。元璐請令督撫自催,毋煩朝使。自軍興以來,正供之外,有邊餉,有新餉,有練餉,款目多,黠吏易為奸,元璐請合為一。帝皆報可。時國用益詘,而災傷蠲免又多。元璐計無所出,請開贖罪例,且令到官滿歲者,得輸貲給封誥。帝亦從之。

先是,有崇明人沈廷揚者,獻海運策,元璐奏聞。命試行,乃以廟灣船六艘聽運進。月余,廷揚見元璐,元璐驚曰:「我已奏聞上,謂公去矣,何在此?」廷揚曰:「已去復來矣,運已至。」元璐又驚喜聞上。上亦喜,命酌議。乃議歲糧艘,漕與海各相半行焉。十月,命兼攝吏部事。陳演忌元璐,風魏藻德言於帝曰:「元璐書生,不習錢穀。」元璐亦數請解職。

十七年二月,命以原官專直日講。逾月,李自成陷京師,元璐整衣冠拜闕,大書幾上曰:「南都尚可為。死,吾分也,勿以衣衾斂。暴我屍,聊誌吾痛。」遂南向坐,取帛自縊而死。贈少保,吏部尚書,謚文正。本朝賜謚文正。

李邦華,字孟暗,吉水人。受業同里鄒元標,與父廷諫同舉萬歷三十一年鄉試。父子自相鏃礪,布衣徒步赴公車。明年,邦華成進士,授涇縣知縣,有異政。行取,擬授御史。值黨論初起,朝士多詆顧憲成,邦華與相拄,遂指目邦華東林。以是,越二年而後拜命,陳法祖用人十事:曰內閣不當專用詞臣,曰詞臣不當專守館局,曰詞臣不當教習內書堂,曰六科都給事中不當內外間阻,曰御史升遷不當概論考滿,曰吏部乞假不當積至正郎,曰關倉諸差不當專用舉貢任子,曰調簡推知不當驟遷京秩,曰進士改教不當概從內轉,曰邊方州縣不當盡用鄉貢。疏上,不報。

四十一年,福王之藩已有期,忽傳旨莊田務足四萬頃。廷臣相顧愕眙,計田數必不足,則期將復更,然無敢抗言爭之者。邦華首疏諫,廷臣乃相繼爭,期得毋易。巡視銀庫,上祛弊十事,中貴不便,格不行。巡按浙江,織造中官劉成死,命歸其事於有司,別遣中官呂貴錄成遺貲。貴族奸民紀光詭稱機戶,詣闕保留貴代成督造。邦華極論二人交關作奸罪。光疏不由通政,不下內閣,以中旨行之。邦華三疏爭,皆不報。是時神宗好貨,中官有所進奉,名為孝順。疏中刺及之,並劾左右大奄之黨貴者,於是期滿久不得代。

四十四年引疾歸。時群小力排東林,指鄒元標為黨魁。邦華與元標同里,相師友,又性好別黑白。或勸其委蛇,邦華曰:「寧為偏枯之學問,不作反覆之小人。」聞者益嫉之。明年以年例出為山東參議。其父廷諫時為南京刑部郎中,亦罷歸。邦華乃辭疾不赴。天啟元年起故官,飭易州兵備。明年遷光祿少卿,即還家省父。四月,擢右僉都御史,代畢自嚴巡撫天津。軍府新立,庶務草創,邦華至,極力振飭,津門軍遂為諸鎮冠。進兵部右侍郎,復還家省父。四年夏抵京,奄黨大嘩,謂樞輔孫承宗以萬壽節入覲,將清君側之惡,邦華實召之。乃立勒承宗還鎮,邦華引疾去。明年秋,奄黨劾削其官。

崇禎元年四月,起工部右侍郎,總督河道。尋改兵部,協理戎政。還朝,召見,旋知武會試,事竣入營。故事,冬至郊,列隊扈蹕,用軍八萬五千人。至是,增至十萬有奇。時方郊,總督勛臣缺,邦華兼攝其事。所設雲輦、龍旌、寶纛、金鼓、旗幟、甲冑、劍戟,煥然一新,帝悅。明年春,幸學,亦如之。命加兵部尚書。時戎政大壞,邦華先陳更操法、慎揀選、改戰車、精火藥、專器械、責典守、節金錢、酌兌馬、練大炮九事。

京營故有占役、虛冒之弊。占役者,其人為諸將所役,一小營至四五百人,且有賣閑、包操諸弊。虛冒者,無其人,諸將及勛戚、奄寺、豪強以蒼頭冒選鋒壯丁,月支厚餉。邦華核還占役萬,清虛冒千。三大營軍十餘萬,半老弱。故事,軍缺聽告補,率由賄得。邦華必親校,非年壯力強者不錄,自是軍鮮冒濫。三營選鋒萬,壯丁七千,餉倍他軍,而疲弱不異。邦華下令,每把總兵五百,月自簡五人,年必二十五以下,力必二百五十斤以上,技必兼弓矢火炮,月一解送,補選鋒壯丁之缺,自是人人思奮。三大營領六副將,又分三十六營,官以三百六十七人計,所用掾史皆積猾。邦華按罪十餘人,又行一歲二考察之令,自是諸奸為戢。

營馬額二萬六千,至是止萬五千。他官公事得借騎,總督、協理及巡視科道,例有坐班馬,不肖且折橐入錢,營馬大耗。邦華首減己班馬三之一,他官借馬,非公事不得騎,自是濫借為希。

京營歲領太僕銀萬六千兩,屯田籽粒銀千六十兩,犒軍制器胥徒工食取給焉。各官取之無度,歲用不敷。邦華建議,先協理歲取千四百,總督巡視遞節減,自是營帑遂裕。

營將三百六十,聽用者稱是。一官缺,請托紛至。邦華悉杜絕,行計日省成法。每小營各置簿,月上事狀於協理,以定殿最。舊制,三大營外復設三備兵營,營三千人,餉視正軍,而不習技擊,益為豪家隱冒。邦華核去四千餘人,又汰老弱千,疏請歸並三大營不另設,由是戎政大厘。

倉場總督南居益言:「京營歲支米百六十六萬四千餘石,視萬歷四十六年增五萬七千餘石,宜減省。」邦華因上議軍以十二萬為額,餉以百四十四萬石為額,歲省二十二萬有奇。帝亦報可,著為令。帝知邦華忠,奏無不從,邦華亦感帝知,不顧後患。諸失利者銜次骨,而怨謗紛然矣。

其年十月,畿輔被兵,簡精卒三千守通州,二千援薊州,自督諸軍營城外,軍容甚壯。俄有命邦華軍撤還守陴,於是偵者不敢遠出,聲息遂斷,則請防寇賊,緝間諜,散奸宄,禁訛言。邦華自聞警,衣不解帶,捐貲造炮車及諸火器,又以外城單薄,自請出守。而諸不逞之徒,乃構蜚語入大內。襄城伯李守錡督京營,亦銜邦華扼己,乘間詆諆。邦華自危,上疏陳情,歸命於帝。會滿桂兵拒大清兵德勝門外,城上發大炮助桂,誤傷桂兵多。都察院都事張道澤遂劾邦華,言官交章論列,遂罷邦華閑住。自是代者以為戒,率因循姑息,戎政不可問矣。邦華前後罷免家居二十年。父廷諫無恙。

十二年四月,起南京兵部尚書,定營制,汰不急之將,並分設之營。謂守江南不若守江北,防下流不若防上流。乃由浦口歷滁、全椒、和,相形勢,繪圖以獻。於浦口置沿江敵臺,於滁設戍卒,於池河建城垣,於滁、椒咽喉則築堡於藕塘。和遭屠戮,請以隸之太平。又請開府採石之山,置哨太平之港,大墾當塗閑田數萬頃資軍儲。徐州,南北要害,水陸交會,請宿重兵,設總督,片檄征調,奠陵京萬全之勢。皆下所司,未及行,以父憂去。

十五年冬,起故官,掌南京都察院事,俄代劉宗周為左都御史。都城被兵,即日請督東南援兵入衛,力疾上道。明年三月抵九江。左良玉潰兵數十萬,聲言餉乏,欲寄帑於南京,艨艟蔽江東下。留都士民一夕數徙,文武大吏相顧愕眙。邦華嘆曰:「中原安靜土,東南一角耳。身為大臣,忍坐視決裂,袖手局外而去乎!」乃停舟草檄告良玉,責以大義。良玉氣沮,答書語頗恭。邦華用便宜發九江庫銀十五萬餉之,而身入其軍,開誠慰勞。良玉及其下皆感激,誓殺賊報國,一軍遂安。帝聞之,大喜,陛見嘉勞。邦華跪奏移時,數詔起立,溫語如家人,中官屏息遠伏。其後召對百官,帝輒目註邦華雲。舊例,御史出巡,回道考核。邦華謂回道而後黜,害政已多。論罷巡按、巡鹽御史各一人。奉命考試御史,黜冒濫者一人,追黜御史無顯過而先任推官著貪聲者一人。臺中始畏法。

十七年二月,李自成陷山西。邦華密疏請帝固守京師,仿永樂朝故事,太子監國南都。居數日未得命,又請定、永二王分封太平、寧國二府,拱護兩京。帝得疏意動,繞殿行,且讀且嘆,將行其言。會帝召對群臣,中允李明睿疏言南遷便,給事中光時亨以倡言泄密糾之。帝曰:「國君死社稷,正也,朕誌定矣。」遂罷邦華策不議。未幾,賊逼都城,亟詣內閣言事。魏藻德漫應曰:「姑待之。」邦華太息而出。已,率諸御史登城,群奄拒之不得上。十八日,外城陷,走宿文信國祠。明日,內城亦陷,乃三揖信國曰:「邦華死國難,請從先生於九京矣。」為詩曰:「堂堂丈夫兮聖賢為徒,忠孝大節兮誓死靡渝,臨危授命兮吾無愧吾。」遂投繯而絕。贈太保、吏部尚書,謚忠文。本朝賜謚忠肅。

王家彥,字開美,莆田人。天啟二年進士。授開化知縣,調蘭溪。擢刑科給事中,彈擊權貴無所避。

崇禎四年,請釋大學士錢龍錫於獄,龍錫得減死。請推行按月奏報例於四方,獄囚得無久淹。閩海盜劉香擾郡邑,撫鎮追剿多失利,朝議召募,將大舉。家彥言:「舊制,衛所軍餼於官,無別兵亦無別將,統於各衛之指揮。寨設號船,聊絡呼應,又添設遊擊等官,雖支洋窮港,戈船相望。臣愚以今日策防海,莫若復舊制,勤訓練。練則衛所軍皆勁卒,不練雖添設召募兵,猶驅市人而戰之,糜餉擾民無益,賊終不能盡。」時以為名言。奉命巡青,所條奏多議行。

先是,隆慶間太僕種馬額存十二萬五千,邊馬至二十六萬。言者以民間最苦養馬,所納馬又不足用,議馬征銀十兩,加草料銀二兩,歲可得銀百四十四萬兩。中樞楊博持不可,詔折其半,而馬政始變。萬歷九年議盡行改折,南寺歲征銀二十二萬,北寺五十一萬,銀入冏寺而馬政日弛。家彥極陳其弊,請改國初種馬及西番茶馬之制。又班軍舊額十六萬,後減至七萬,至是止二萬有奇,更有建議盡征行糧、月糧,免其番上者。家彥時巡京營,力陳不可,且請免其工役,盡歸行伍。帝皆褒納其言。遵化鐵冶久廢,奸民請開之,家彥言有害無利。復有請開開化雲霧山以興屯者,亦以家彥言而止。

屢遷戶科都給事中。軍興餉詘,總督盧象升有因糧加餉之議,戶部尚書侯恂請於未被寇之地,士大夫家賦銀兩者,加二錢;民間五兩以上者,兩加一錢。家彥言:「民賦五兩上者,率百十家成一戶,非富民,不可以朘削。」軍食不足,畿輔、山東、河南、江北召買米豆輸天津,至九十餘萬石,吏胥侵耗率數十萬。家彥請嚴治,帝並采納焉。憂歸。

十二年起吏科都給事中。流寇日熾,緣墨吏朘民,民益走為盜。盜日多,民生日蹙。家彥上疏曰:「臣見秦、晉之間,饑民相煽,千百為群。其始率自一鄉一邑,守令早為之所,取《周官荒政十二》而行之,民何至接踵為盜,盜何至潰裂以極?論者謂功令使然,催科急者書上考,督責嚴者號循良,不肖而墨者以束濕濟其饕餮,一二賢明吏束於文法,展布莫由。惟稍寬文網,壹令撫綏,盜之聚者可散,散者可不復聚。又舊制捕蝗令,吏部歲九月頒勘合於有司,請實意舉行。」帝皆納之。擢大理丞,進本寺少卿。

十五年遷太僕卿。家彥向言馬政,帝下兵部檄陜西督撫,未能行。至是,四疏言馬耗之故,請行官牧及金牌差發遺制。且言:「課馬改折,舊增至二十四萬兩,已重困。楊嗣昌不恤民,復增三十七萬,致舊額反逋,不可不釐正。」帝手其疏,語執政曰:「家彥奏皆善。」敕議行。然軍興方亟,不能盡舉也。

頃之,擢戶部右侍郎。都城被兵,命協理戎政。即日登陴,閱視內外城十六門。雪夜,攜一燈,步巡城堞,人無知者。翊日校勤惰,將士皆服,爭自勵。初,分守阜成門,後移安定門,寢處城樓者半歲。解嚴,賜宴午門,增秩一等。

十七年二月,廷推戶部尚書。帝曰:「戎政非家彥不可。」特留任。賊逼京師,襄城伯李國禎督京營,又命中官王德化盡督內外軍。國禎發三大營軍城外,守陴益少。諸軍既出城,見賊輒降,降卒反攻城,城上人皆其儕,益無固誌。廷臣分門守,家彥守安定門。號令進止由中官,沮諸臣毋得登城,又縋叛監杜勛上,與密約而去。帝手敕兵部尚書張縉彥登城察視,家彥從,中官猶固拒,示之手敕,問勛安在,曰:「去矣。」秦、晉二王欲上城,家彥曰:「二王降賊,即賊也。賊安得上!」頓足哭。偕縉彥詣宮門請見,不得入。黎明,城陷,家彥投城下,不死,自縊於民舍,遭賊焚,殘其一臂,仆收其餘體焉。贈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謚忠端。本朝賜謚忠毅。

孟兆祥,字允吉,山西澤州人也。世籍交河,舉於鄉,九赴會試。天啟二年始擢第,除大理左評事。

崇禎初,遷吏部稽勛主事,歷文選員外郎。門生謁選請善地,兆祥正色拒之,其人悚然退。進稽勛郎中,歷考功。忤權要,貶行人司副,稍遷光祿丞,進少卿。歷左通政、太僕卿,旋進通政使,拜刑部右侍郎。

賊薄都城,兆祥分守正陽門。襄城伯李國禎統京營軍,稽月餉不予,士無固誌。城陷,兆祥曰:「社稷已覆,吾將安之!」自經於門下。

長子章明,字綱宜,甫成進士,兆祥揮之曰:「我死,汝可去。」對曰:「君父大節也,君亡父死,我何生為!」乃投繯於父之側。兆祥妻呂,章明妻王相向哭,既而曰:「彼父子死忠矣,我二人獨不能死乎!」皆自縊。兆祥贈刑部尚書,謚忠貞,章明河南道御史,謚節湣。本朝賜兆祥謚忠靖,章明貞孝。

施邦曜,字爾韜,餘姚人。萬歷四十一年進士。不樂為吏,改順天武學教授,歷國子博士、工部營繕主事,進員外郎。魏忠賢興三殿工,諸曹郎奔走其門,邦曜不往。忠賢欲困之,使拆北堂,期五日,適大風拔屋,免譙責。又使作獸吻,仿嘉靖間制,莫考。夢神告之,發地得吻,嘉靖舊物也,忠賢不能難。

遷屯田郎中,稍遷漳州知府,盡知屬縣奸盜主名,每發輒得,闔郡驚為神。盜劉香、李魁奇橫海上,邦曜縶香母誘之,香就擒。魁奇援鄭芝龍事請撫,邦曜言於巡撫鄒維璉討平之。遷福建副使、左參政、四川按察使、福建左布政使,並有聲。

或饋之朱墨竹者,姊子在旁請受之。曰:「不可。我受之,即彼得以乘間而嘗我,我則示之以可欲之門矣。」性好山水。或勸之遊峨嵋,曰:「上官遊覽,動煩屬吏支應,傷小民幾許物力矣。」其潔己愛民如此。

歷兩京光祿寺卿,改通政使。黃道周既謫官,復逮下詔獄。國子生塗仲吉上書訟之,邦曜不為封進,而大署其副封曰:「書不必上,論不可不存。」仲吉劾邦曜,邦曜以副封上。帝見其署語,怒,下仲吉獄,而奪邦曜官。逾年起南京通政使。入都陛見,陳學術、吏治、用兵、財賦四事,帝改容納焉。出都三日,命中使召還,曰:「南京無事,留此為朕效力。」吏部推刑部右侍郎。帝曰:「邦曜清執,可左副都御史。」時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也。

明年,賊薄近郊。邦曜語兵部尚書張縉彥檄天下兵勤王,縉彥慢弗省,邦曜太息而去。城陷,趨長安門,聞帝崩,慟哭曰:「君殉社稷矣,臣子可偷生哉!」即解帶自經。仆救之蘇,恨曰:「是兒誤我!」賊滿衢巷,不得還邸舍,望門求縊,輒為居民所麾。乃命家人市信石雜澆酒,即途中服之,血迸裂而卒。

邦曜少好王守仁之學,以理學、文章、經濟三分其書而讀之,慕義無窮。魯時生者,裏同年生也,官庶吉士,歿京師。邦曜手治含斂,以女妻其子。嘗買一婢,命灑掃,至東隅,捧篲凝視而泣。怪問之,曰:「此先人御史宅也。時墮環茲地,不覺淒愴耳。」邦曜即分嫁女資,擇士人歸之。其篤於內行如此。贈太子少保、左都御史,謚忠介。本朝賜謚忠湣。

淩義渠,字駿甫,烏程人。天啟五年進士。除行人。崇禎三年授禮科給事中,知無不言。三河知縣劉夢煒失餉銀三千,責償急,自縊死,有司責其家。義渠言:「以金錢殞命吏,恐天下議朝廷重金,意不在盜也。」帝特原之。宜興、溧陽及遂安、壽昌民亂,焚掠巨室。義渠言:「魏羽林軍焚領軍張彜第,高歡以為天下事可知,日者告密漸啟,藩國悍宗入京越奏,裏閭小故叫閽聲冤,仆豎侮家長,下吏箝上官,市儈持縉紳,此《春秋》所謂六逆也。天下所以治,恃上下之分。防維決裂,即九重安所藉以提挈萬靈哉!」義渠與溫體仁同里,無所附麗。給事中劉含輝劾體仁擬旨失當,被貶二秩。義渠言:「諫官不得規執政失,而委申飭權於部院,反得制言路。大臣以攬權為奉旨,小臣以結舌為盡職,將貽國家無窮憂。」兵部尚書張鳳翼敘廢將陳狀猷功,為給事中劉昌所駁,昌反被斥。義渠言:「今上下盡相蒙,疆埸欺蔽為甚。官方盡濫徇,武弁幸功為甚。中樞不職,舍其大,摘其細,已足為言者羞。辨疏一入,調用隨之。自今奸弊叢生,功罪倒置,言者將杜口。」不納。

三遷兵科都給事中。東江自毛文龍後,叛者接踵。義渠言:「東島孤懸海外,轉餉艱,向仰給朝鮮。今路阻絕不得食,內潰可慮。」居無何,眾果潰,挾帥求撫。義渠言:「請陽撫陰剿,同惡必相戕。」及命新帥出海,義渠言:「殲渠散黨宜速,速則可圖功,遲則更生他釁。」後其語皆驗。

義渠居諫垣九年,建白多。吏科給事中劉安行惡之,以年例出義渠福建參政。尋遷按察使,轉山東右布政使,所至有清操。召拜南京光祿寺卿,署應天尹事。

十六年,入為大理卿。明年三月,賊犯都城,有旨召對。趨赴長安門,旦不啟扉。俄傳城陷,還。已,得帝崩問。負墻哀號,首觸柱,血被面。門生勸無死,義渠厲聲曰:「爾當以道義相勖,何姑息為!」揮使去。據幾端坐,取生平所好書籍盡焚之,曰:「無使賊手汙也。」旦日具緋衣拜闕,作書辭父。已,自系,奮身絕吭而死,年五十二。贈刑部尚書,謚忠清。本朝賜謚忠介。

贊曰:範景文、倪元璐等皆莊烈帝腹心大臣,所共圖社稷者,國亡與亡,正也。當時壎顏屈節,僥幸以偷生者,多被刑掠以死,身名俱裂,貽詬無窮。而景文等樹義烈於千秋,荷褒揚於興代,名與日月爭光。以彼潔此,其相去得失何如也。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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