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寶訓/卷2
尊儒術
編輯洪武元年二月丁未,詔以太牢祀先師孔子於國學,仍遣使詣曲阜致祭。使行,太祖謂之曰:「仲尼之道,廣大悠久,與天地相並,故後世有天下者,莫不致敬盡禮,修其祀事。朕今為天下主,期在明教化,以行先聖之道。今既釋奠國學,仍遣爾修祀事於闕里,爾其敬之。」
四月戊申,元國子監祭酒孔克堅來朝。先是,大將軍徐達至濟寧,克堅稱疾,遣其子希學見達於軍門。達送希學赴京,希學奏言:「臣父久病不能,令臣先入見。」太祖乃以敕往諭之曰:「朕聞爾祖孔子垂教於世,扶植綱常。孔子非常人等也,故歷數十代,往往作賓王家,豈獨今日哉?胡元入主中國,蔑棄禮義,彜倫攸斁,天實厭之,以喪其師。朕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以復先王之舊。雖起自布衣,實承古先帝王之統。且古人起布衣而稱帝者,漢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違之?聞爾抱風疾,果然否?若無疾而稱疾,則不可。諭至思之。」會克堅亦自來朝,行至淮安,遇敕使,拜命惶恐,兼程而進。既至,召對謹身殿。太祖從容慰問:「爾年幾何?」克堅對曰:「臣年五十有三。」太祖曰:「爾年雖未耄,而疾嬰之,今不煩爾官。但爾家先聖之後,為子孫者不可以不務學。朕觀爾子資質溫厚,必能承家,爾更加誨諭,俾知進學,以振揚爾祖之道,則有光於儒教。」克堅頓首謝。即日賜宅一區,馬一匹,月給米二十石。又明日,復召至諭之曰:「爾祖明先王之道,立教經世,萬世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實有賴焉。故爾孔氏高出常人。常人且知求聖賢之學,況孔氏子孫乎?爾宜勉爾族人,各務進學。」因顧謂羣臣曰:「朕不授孔克堅以官者,以其先聖之後,特優禮之,故養之以祿而不從之以事也。」
洪武二年四月己巳,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諸子經,功臣子弟亦令入學。太祖諭之曰:「人有積金,必求良冶而範之,有美玉,必求良工而琢之。至於子弟,有美質,不求明師教之,豈愛子弟不如金玉耶?蓋師所以模範學者,使之成器,因其才力,各俾造就。朕諸子將有天下國家之責,功臣子弟將有職任之寄,教之之道,當以正心為本,心正則萬事皆理矣。茍導之不以正,為眾欲所攻,其害不可勝言。卿等宜輔以實學,毋徒效文士記誦詞章而已。」
洪武六年九月庚戌,詔禁四六文詞。先是,太祖命翰林儒臣擇唐宋名儒表箋可為法者,翰林諸臣以柳宗元《代柳公綽謝表》及韓愈《賀雨表》進,太祖命中書省臣錄二表,頒為天下式。因諭羣臣曰:「唐虞三代,典謨訓誥之詞質實不華,誠可為千萬世法。漢魏之間,猶為近古。晉宋以降,文體日衰,駢麗綺靡,而古法蕩然矣。唐宋之時,名儒輩出,雖欲變之,而卒未能盡變。近代制誥表章之類,仍蹈舊習。朕嘗厭其雕琢,殊異古體,且使事實為浮文所蔽。其自今凡告諭臣下之詞,務從簡古,以革弊習。爾中書宜播告中外臣民,凡表箋奏疏,毋用四六對偶,悉從典雅。」
洪武十四年三月辛丑,頒《五經》《四書》於北方學校。太祖謂廷臣曰:「道之不明,由教之不行也。夫《五經》載聖人之道也,譬之菽粟布帛,家不可無。人非菽粟布帛,則無以為衣食。非《五經》《四書》,則無由知道理。北方自喪亂以來,經籍殘缺,學者雖有美質,無所講明,何由知道。今以《五經》《四書》頒賜之,使其講習。夫君子而知學,則道興;小人而知學,則俗美。他日收效,亦必本於此也。」
洪武十五年五月乙丑,太祖詣國子監謁先師孔子,釋菜禮成,諭學官曰:「中正之道,無逾於儒。上古聖人不以儒名,而德行實儒。後世儒之名立,雖有儒名,或無其實。孔子生於周末,身儒道,行立德,教率天下後世之人,皆欲其中正。惜乎魯國君臣無能用之者。當時獨一公父文伯之母知其賢,責其子之不能從,則一國之君臣可愧矣。卿等為師表,正當以孔子之道為教,使諸生咸趨於正,則朝廷得人矣。」復命取《尚書。大禹》《臯陶謨》《洪範》親御講說,反復開諭,羣臣聞者莫不悚悅。
十一月壬戌,太祖命禮部臣修治國子監舊藏書板,諭之曰:「古先聖賢,立言以教後世,所存者書而已。朕每觀書,自覺有益。嘗以諭徐達,達亦好學,親儒生,囊書自隨。蓋讀書窮理於日用事物之間,自然見得道理分明,所行不至差謬。書之所以有益於人也如此。今國子監舊藏書板多殘缺,其令諸儒考補,仍命工部督匠修治之,庶有資於學者。」
洪武十八年十月甲辰,太祖謂工部臣曰:「孟子傳道,有功名教,歷年既久,子孫甚微。近有以罪輸作者,朕聞即命釋之。假令朕不知之,或致死亡,則賢者之後寢以微滅,是豈禮先賢之意哉?爾等宜加詢問,凡有聖賢之後在輸作者,依例釋之。」
洪武二十年正月己未,詔修闕里孔子廟宇。太祖曰:「春秋之世,人紀廢壞。孔子以至聖之資刪述六經,使先王之道晦而復明,萬世永賴,功莫大焉。夫食粟則思樹藝之先,衣帛則思蠶繅之始,皆重其所出也。孔子之功,與天地並立,故朕命天下通祀,以致崇報之意,而闕里又啟聖降神之地,廟宇廢而不修,將何以妥神靈,詔來世?爾工部其即為修理,以副朕懷。」
聖學
編輯丙申五月庚寅,太祖嘗命有司訪求古今書籍藏之秘府,以資覽閱。因謂侍臣詹同等曰:「三皇五帝之書,不盡傳於世,故後世鮮知其行事。漢武帝購求遺書,而《六經》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始得而見。武帝雄才大略,後世罕及,至表章《六經》,開閘聖賢之學,又有功於後世。吾每於宮中無事,輒取孔子之言觀之,如『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真治國之良規。孔子之言,誠萬世之師也。」
吳元年四月庚戌,太祖至白虎殿,見諸子有讀《孟子》書者,顧問許存仁曰:「《孟子》何說為要?」對曰:「勸國君行王道,施仁政,省刑薄賦,乃其要也。」太祖曰:「孟氏專言仁義,使當時有一賢君能用其言,天下豈不定於一乎?」
洪武二年三月乙未朔,太祖與儒臣論《易》,至「天地養萬物,聖人養賢以及萬民」,太祖曰:「人主職在養民,但能養賢,與之共治,則民皆得所養。然知人最難。若所養果賢,而使之治民,則國無虛祿,民獲實惠。茍所養非賢,反厲其民,何輔於國哉?故人主養賢非難,知賢為難。」
辛丑,太祖與翰林待制秦裕伯等論學術。太祖曰:「為學之道,志不可滿,量不可狹,意不可矜。志滿則盈,量狹則驕,意矜則小。盈則損,驕則惰,小則卑陋,故聖人之學,以天為準,賢人之學,以聖為則。茍局於小而拘於凡近,則亦豈能充廣其學哉?」裕伯對曰:「誠如聖言。」
洪武三年二月辛酉,太祖御東閣,翰林學士宋濂、待制王禕等進講《大學》傳之十章,至「有土有人」,濂等反復言之。太祖曰:「人者國之本,德者身之本。德厚則人懷,人安則國固。故人主有仁厚之德,則人歸之,如就父母。人心既歸,有土有財,自然之理也。若德不足以懷眾,雖有財,亦何用哉?」
洪武五年十二月己卯,太祖謂禮部侍郎曾魯曰:「朕求古帝王之治,莫盛於堯舜。然觀其授受,其要在於允執厥中。後之儒者,講之非不精,及見諸行事,往往背馳。」魯曰:「堯舜以此道宰制萬事,如執權衡,物之輕重長短,自不能違,而皆得其當,此所以致雍熙之治也。後世鮮能此道,於處事之際,欲求其—一至當,難矣。」太祖曰:「人君一心,治化之本。存於中者無堯舜之心,而欲施之於政者有堯舜之治,決不可得也。」魯又曰:「堯舜之道,載之典謨者,無以加矣。至於修身理人,本末次第,具在《大學》一書。」太祖曰:「《大學》,平治天下之本,其可舍此而他求哉?」
洪武七年十二月甲辰,《御註道德經》成,太祖對儒臣舉《老子》所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與聖人「去甚、去奢、去泰」之類,曰:「《老子》此語,豈徒托之空言,於養生治國之道,亦有助也。但諸家之註,各有異見,朕因為註,以發其義。」
洪武十七年四月庚午,太祖謂侍臣曰:「朕觀《大學衍義》一書,有益於治道者多矣。每披閱,便有儆省,故令儒臣日與太子諸王講說,使鑒古驗今,窮其得失。大抵其書先經後史,要領分明,使人觀之,容易而悟,真有國之龜鑒也。」
洪武十八年五月辛酉朔,太祖御華蓋殿,文淵閣大學士朱善進讀《心箴》畢,太祖曰:「人心道心,有倚伏之幾。蓋仁愛之心生,則忮害之心息。正直之心存,則邪詖之心消。羞惡之心形,則貪鄙之心絕。忠愨之心萌,則巧偽之心伏。故人常持此心,不可為情慾所蔽,則至公無私,自無物我之累矣。」
洪武十九年二月已醜,太祖坐東閣,因與侍臣論仁智。太祖曰:「聖人篤於仁,賢者不舞智。若姑息之仁,不為愛物,奸欺之有足以禍身。」又論天人相與之際,太祖曰:「天人之理無二,人當以心為天。」論儉,太祖曰:「不可儉者祭祀,然祭不可瀆。不可儉者賞賫,然賞不可濫。」
洪武二年五月丁卯,太祖御華蓋殿,侍臣進講,因論人之善惡感召,亦有不得其常者。太祖曰:「為惡或免於禍,然理無可違之惡。為善或未蒙福,然理無不可為之善。人惟修其在己者,禍福之來,則聽於天。彼為善而無福、為惡而無禍者,特時有未至耳。」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乙亥朔,太祖與侍臣觀史,因論田子方貧賤驕人之說。太祖曰:「富貴者固不可驕人,貧賤者又豈可驕人?夫驕,凶德也,富貴而驕人,則不足以得天下之士;貧賤而驕人,適足以取辱於已。要之君子當以恭敬為本。子方之言,抑揚太過,蓋有所激而言。」侍臣對曰:「誠如聖諭。」
辛巳,太祖召考試官陳宗順等坐武英門賜食,諭之曰:「今日觀《列子》鄰人竊鈇之事,因思人之信疑皆生於心,信心必出於忠厚,疑心必起於偏私。夫信其所好,疑其所惡,乃人之常情,是故不可不察也。君之於臣,好而信之,讒言雖至而不入,惡而疑之,毀謗不召而自來。茍能以大公至正之心處己待人,則自無獨信偏疑之私,其或反乎公道而不得好惡之正,未有不流於一偏者也。惟能好其所當好,惡其所當惡,信其所當信而疑其所可疑,則人無浸潤之讒、形似之責矣。」又論五性之德,太祖曰:「小忠非仁,小節非義,足恭非禮,苛察非智,諒而不貞,不可謂之信。」遂給紙筆,令諸儒撰疑信論。
褒功臣
編輯吳元年二月甲戌,大將軍徐達遣人自軍中來請事,太祖敕勞之曰:「古者帝王之興,必有命世之士以為輔佐。成周伐罪,鷹揚奮興。炎漢伏義,群策畢舉,所以克集大功,啟基隆祚者也。將軍自昔相從,忠義出乎天性,然且沈毅有謀,端重有武,故能遏絕亂略,消弭群慝,建無前之功,雖古豪傑之士,不能過也。今剋期來,所請事悉欲稟命而行,此賢臣事君之道,吾甚嘉之。但所請事多可便宜行者,而識慮周詳,不肯造次有違,誠社稷之慶,邦家之福。然將在外,君不御,乃古道也。自後軍中緩急,將軍從宜行之。」
十月丁巳,太祖宴功臣於西樓,既罷,諭諸將曰:「自古豪傑開基創業,非用賢能,何以集事?吾起於布衣,賴諸將相,化家為國。但累歲征伐,跋涉戎馬間,其勞甚矣。近討張氏,始不復親行陣。大將軍平章遇春等,能出死力擒王縛將,以成厥功,為一代元勛,光著史冊,名垂不朽。吾推心腹以任之,彼竭心膂以佐吾,上下一心,故能至此。往年陳友諒既滅,惟誅其首惡,餘有才者悉用之,豈但待以不死,雖剖心與語,而終自懷疑。間有英雄,一見與語,即復輸心,出人左右,待之如一,無間新舊,使反側自安。又若張氏之臣,不思為國盡力,惟貪金帛子女以肥其家,一旦摧敗,萬事瓦解,此近事明鑒也。及張氏既滅,惟大將軍於貨寶無所取,婦女無所近,其深謀遠略,蓋謂中原未平,民未蘇息,豈可遽恃為安乎?爾等當如大將軍所存,共圖大勛,康濟宇內。」於是諸將皆頓首謝。
教太子諸王
編輯吳元年八月丙寅,太祖祀山川華,出齋次,頒胙於羣臣。將還宮,顧謂諸子曰:「人情貴則必驕,逸則忘勞,夫貴而不驕,逸而知勞,智周萬物,心體眾情,斯為人上之道。故天道下濟而歲功成,人道克敏而德業盛。歷觀往古,取法於上而治化於下者,皆由於此。今國家初定,民始息肩,汝能知其勞乎?能諳人情,則不至驕惰。今甲士中夜而起,扈從至此,皆未食。汝可步歸,庶諳勞逸,他日不至驕惰。」諸子趨至,衛士聞之,莫不感悅。
十月乙丑,太祖遣世子標、次子樉往臨濠謁陵墓,因諭之曰:「世稱商高宗、周成王為賢君者,汝知之乎?高宗舊勞於外,知民疾苦,成王早聞無逸之訓,知稼稿之艱難。故其在位不敢暇逸,能修勤儉之政,為商周令主。汝諸子生於富貴,未涉艱難,人情習於宴安,必生驕惰。況汝他日皆有國家,不可不戒。今使汝等於旁近郡縣遊覽山川,經歷田野,因道塗之險易,以知鞍馬之勤勞,觀小民之生業,以知衣食之艱難,察民情之好惡,以知風俗之美惡,即祖宗陵墓之所,訪求父老,問吾起兵渡江時事,識之於心,以知吾創業之不易也。」於是命中書擇官輔導以行。
十一月甲午,太祖沐浴出觀圜丘,顧謂起居註熊鼎等曰:「此與古制合否?」對曰:「小異也。」太祖曰:「古人於郊,掃地而祭,器用匏陶,以示儉樸,周有明堂,其禮始備。今予創立斯壇,雖不必盡合古制,然一念事天之誠,不敢頃刻怠矣。」鼎對曰:「主上創業之初,首嚴郊丘之祀,既斟酌時宜,以立一代之制,又始終盡誠敬,此誠前代之所未及。」太祖曰:「郊祀之禮,非尚虛文,正為天下生靈祈福,予安敢不盡其誠。」時世子從行。太祖因命左右導之,遍歷農家,觀其居處、飲食、器用還,謂之曰:「汝知農家之勞乎?夫農勤四體,務五穀,身不離畎畝,手不釋耒耜,終歲勤動,不得休息,其所居不過茅茨草榻,所服不過綀裳布衣,所飲食不過菜羹糲食,而國家經費,皆其所出,故令汝知之。凡一居處服用之間,必念農之勞,取之有制,用之有節,使之不至於饑寒,方盡為上之道。若復加之橫斂,則民不勝其苦矣。故為民上者,不可不體下情。」復指道旁荊楚謂之曰:「古者用此為撲刑,蓋以其能去風,雖傷不至過甚。茍用他物,恐致殞生,此古人用心之仁,亦宜知之。」
洪武元年正月戊寅,劉基、陶安言於太祖曰:「適聞中書都督府議仿元舊制設中書令,欲奏以太子為之。」太祖曰:「取法於古,必擇其善者而從之。茍惟不善而一概是從,將欲望治,譬猶登高岡而卻步,渡長江而回楫,豈能達哉?元氏胡人,事不師古,設官不以任賢,惟其類是與,名不足以副實,行不足以服眾,豈可取法?且吾子年未長,學未充,更事未多,所宜尊禮師傅,講習經傳,博通古今,識達機宜。他日軍國重務,皆令啟聞,何必仿彼作中書令乎?」乃命詹同取東宮官制觀之,謂同等曰:「朕今立東宮官,取廷臣勛德老成兼其職,老成舊人,動有其則。若新進之賢者,亦選擇參用。夫舉賢任才,立國之本,崇德尚齒,尊賢之道。輔導得人,人各盡職。故連抱之木,必以授良匠,萬金之璧,不以付拙工。」同對曰:「陛下立法垂憲之意,實深遠矣。」於是以李善長等皆兼東宮官,乃諭善長等曰:「朕於東宮官屬,不別議府寮,而以卿等兼之者,蓋軍旅未息,朕若有事於外,必留太子監國,若設府寮,卿等在內,事當啟聞太子,或有聽斷不明,而與卿等意見不同,卿等必謂府寮導之,嫌隙將由是而生。朕所以特置賓客、諭德等官,以輔成太子德性,且選名儒為之賓友。昔周公教成王,告以克詰戎兵,召公教康王,告以張皇六師,此居安慮危,不忘武備。蓋繼世之君,生長富貴,泥於安逸,軍旅之事多忽而不務,一有緩急,罔知所措。二公所言,不可忘也。」
丙戌,太祖御文樓,太子侍側,因問近與儒臣講說經史何事,對曰:「昨講《漢書》七國叛事。」遂問此曲直孰在?對曰:「曲在七國。」太祖曰:「此講官一偏之說,宜言景帝為太子時,嘗設博局殺吳王世子,以激其怒。及為帝,又聽晁錯之說,輕意黜削諸侯土地,七國之變,實由於此。若為諸子講此,則當言藩王必上尊天子,下撫百姓,為國家藩輔,以無撓天下公法。如此,則為太子者知敦睦九族、隆親親之恩,為諸子者知夾輔王室以盡君臣之義。」
十月己未,以梁貞、王儀為太子賓客,秦鏞、盧德明、張易為太子諭德。太祖諭之曰:「範金礱玉,所以成器,尊師重傅,所以成德。朕命卿等輔導太子,必先養其德性,使進於高明。於帝王之道、禮義之教及往古成敗之跡、民間稼穡之事,朝夕與之論說,日聞讜言,無非僻之干,積久以化,他日為政,自然合道。卿等勉之。」
洪武二年五月丙午,太祖召孔克仁等賜坐。因曰:「昨到鍾山,令侍御僕從先往,中有一小僮,亦前趨,記其姓名,今日召至,以示諸子曰:此小憧與爾等年相若,已能奔走服役,爾曹不可恃年幼,怠惰不學,當朝夕勤勵可也。朕之意,惟恐居富貴、耽逸樂耳。」克仁對曰:「陛下此言,即無逸之戒也。」
九月己亥,太祖諭皇太子曰:「自古帝王以天下為憂者,惟創業之君、中興之主及守成賢君能之。其尋常之君,不以天下為憂,反以天下為樂,國亡自此而始。何也?崛起帝王之初,天必授於有德者。然頻履優患而後得之,其得之也難,故其憂之也深。若守成繼體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憂天下之心為心,則能永受天命。茍生怠慢,敗亡必至,可不畏哉?」
洪武三年四月丙寅,太祖召東宮官屬及王府官屬,諭之曰:「輔導之臣,猶法度之器,先必正己而後正人。蓋德義者,正人之法度,善惡者,修身之衡鑒。汝等輔導諸子,必匡其德義,明其善惡,使知趨正而不流於邪,如此,則能盡輔導之職。觀之梓匠,雖有材木,必加繩削,乃能成器。太子諸王,必得賢輔開導贊助,乃能成德。朕擇爾等為宮僚,各宜盡心。又加經史中古人已行之事可為鑒戒者,採摭其事,編次成集,朝夕觀覽,以廣智識,亦有助於輔導。」羣臣頓首受命而退。又諭秦王右相鄭九成等曰:「朕封建諸子,選用傅相,委託匪輕,凡與王言,當廣學問以充其行義,陳忠孝以啟其良心。事有弗善,必求其善,政有未美,必求其美,使其聰明無蔽,上下相親,庶幾道德有成,以弘長世之業,而輔相者亦克盡其職矣。」復顧劉基等曰:「朕觀古聖賢之君,雖治平之世,不忘修省,誠以富貴易至於驕奢,必至於荒縱,未有荒縱而無顛覆者。故嘗戒太子、諸王,以為士不能正身修德,則殃及身家。為士且然,況於為君為王者乎?」基頓首對曰:「陛下此言,萬世之福也。」
七月戊子,太祖謂皇太子曰:「天子之子,與公卿士庶人之子不同。公卿士庶人之子係一家之盛衰,天子之子係天下之安危。爾承主器之重,將有天下之責也。公卿士庶人不能修身齊家,取敗止於一身一家。若天子,不能正身修德,其敗豈但一身一家之比?將宗廟社稷有所不保,天下生靈皆受其殃,可不懼哉!可不戒哉!」
十二月辛巳,禮部尚書陶凱請選人專任東宮官屬,罷兼領之職,庶於輔導有所責成。太祖曰:「古者不備其官,惟賢能是用。朕以廷臣有才望勛德者兼東宮官,非無謂也。嘗慮廷臣與東宮官屬有不相能,遂成嫌隙,或主奸謀,離間骨肉,其禍非細。若江充之事,可為明鑒。朕今立法,令省臺、都督府官兼東宮贊輔之職,父子一體,君臣一心,庶幾無相構之患也。」
洪武四年閏三月己未,太祖諭省臺臣曰:「朕諸子日知務學,必擇端謹文學之臣兼宮僚之職,日與之居,講說經史,蓄養德性,博通古今,庶可以承藉天下國家之重。但人之相與,氣習易移,與正人處,則日習於正,如行康衢,自不為偏歧所惑。若與邪人處,則日習於邪,如由曲徑,往而不返,不覺入荊棘中矣。」省臣對曰:「知人最難,邪正未易辨。」太祖曰:「尊德樂義,斯為正也;便佞褻慢,斯為邪也。故驕奢淫佚,鮮不由於褻慢,而端莊中正,必皆本於好德。」
洪武六年五月壬寅朔,《祖訓錄》成,太祖因謂侍臣曰:「朕著《祖訓錄》,蓋所以垂示子孫。朕更歷世故,創業艱難,常慮子孫不知所守,故著是書,日夜以思,具悉周至,綢繹六年,始克成編。後世子孫守之,則永保天祿。茍作聰明,亂舊章,是違《祖訓》矣。」侍臣對曰:「自古創業之主,其慮事周詳,立法垂訓,必有典則。若後世子孫不知而輕改,鮮有不敗。故《詩》云:『不愆不忘,率由舊章。』」太祖曰:「日月之能久照,萬世不改其明,堯舜之道不息,萬世不改其行。三代因時損益者,其小過不及耳。若一代定法,有不可輕改,荒墜厥緒,幾於亡夏,顛覆典刑,幾於亡商。後世子孫,當思敬守祖法。」
九月己酉,以侍御史文原吉為秦府右相,國子助教朱復為燕府參軍。諭曰:「王今長,宜朝夕左右輔養其德,二三年後,遣王之國。汝等宜盡心所事,取鑒於古,何者為善,何者為不善,採摭古人仕為王巨,孰能以正輔導,孰為不能,編次成集,朝夕覽觀。遇有所行,則擇其善而去其不善,務引王於當道。爾等與天言,待臣下則以謙和,撫民人則以仁恕,勸耕耨以省饋餉,禦外侮以藩帝室。如此,則能盡其職矣。」又曰:「汝爾職事清簡,非朝廷劇任之比。若文武全才,更可演習武事,發舒精神。若素儒生,但謹守禮法,陳善閉邪而已。茍巧詐無實,欺蔽諂諛,此招咎之道,所宜戒也。汝其慎之!」
乙卯,命諸司今後常事啟皇太子,重事乃許奏聞。太祖謂皇太子曰:「人君統理天下,人情物理,必在周知,然後臨事不惑。吾自起田裡,一至於今日,凡治軍旅,理民事,無不盡心,恆慮處事未當,故嘗思念古人為治,必廣視聽,凡言之善者,吾即行之,不善者,吾雖不行,亦思繹至再,果不可行,然後置之。夫慮事貴明,處事貴斷,庶幾不眩。況爾生長宮掖,未涉世故,若局於見聞,則視聽不廣。且目雖能視,所見不逾於閾,耳雖能聽,所聞不越於庭。而欲區區智識決天下之務,能—一當理,難矣。汝宜親賢樂善,以廣聰明,逆己之言,必求其善,順己之言,必審其非。如此,則是非不溷,理欲判然,天下之事可得而治矣。汝其敬之,毋忘朕訓。」
壬戌,太祖謂秦府右相文原吉等曰:「蓄藥所以防病,積貨所以防貧,用賢所以輔德。朕為諸子擇賢以為之輔,爾等居左右,宜朝夕規誨,以成其德。人情於大事或能懂之,而常忽於細微。夫細行不謹,大德必虧;姑息小過,大愆必至。故塞水者,必於其源,源塞而絕;伐木者,必於其根,根斷而木拔矣。設王有所違失,爾若日所失者小,可勿言也,則是大失將至。俟其大失將至,然後規之,救有所弗及奧。夫善雖小,可以成名,惡雖小,足以亡身。凡歷代賢王著名方冊,其巨亦皆賢者,故能同濟其美。爾等職任輔導,宜盡心所事。」
洪武七年正月乙亥,太祖召太子宮臣諭之曰:「汝知所謂重器乎?」對曰:「豈非商彜周鼎乎?」太祖曰:「汝所謂商彜周鼎者,此非重器乎?太子者,天下之重器。人有彜鼎,尚知寶愛,太子承主器之重,豈得不寶愛之乎?寶愛之者,必擇端人正士以為輔翼,朝夕與居,使其熟聞善言,不邇詖行,自然漸漬,以成其德。若惟委之於便嬖近習,是委重器於塗,而不可寶愛之矣。汝等日輔太子,講論誦說之時,必導之以正,使其道明德立,才器充廣,庶幾他日克勝重任,則可以副朕所望。」
洪武九年正月丁巳,太子諸王侍,太祖顧謂之曰:「汝等聞修德進賢之道乎?」太子對曰:「每聞儒臣講說,知其略矣,未領其要。」太祖曰:「藻率雜佩為身之容,恭遜溫良為德之容,見於外者,可以知其內也。古之君子,趨蹌有節,升降有數,周旋跬步而不違於矩矱者,由其德充於內而著乎外也。所以器識高明,而善道日躋,惡行不見而邪僻益遠。己德既修,自然足以服人,賢者匯進而不肖者自去。能修德進賢,則天下國家未有不治。不知務此者,鮮不取敗。夫貨財聲色為戕德之斧斤,讒佞諂諛乃杜賢之荊棘,當拒之如虎狼,避之如蛇虺。茍溺於所好,則必為其陷矣。汝等其慎之。」
洪武十年六月丙寅,命羣臣自今大小政事,皆先啟皇太子處分,然後奏聞。太祖語皇太子曰:「人君治天下,日有萬幾,一事之得,天下蒙其利;一事之失,天下受其害。自古以來,惟創業之君歷涉勤勞,達於人事,周於物理,故處事之際,鮮有過當。守成之君,生長富貴,若非平日練達,臨政少有不謬者。故吾特命爾日臨羣臣,聽斷諸司啟事,以練習國政。惟仁則不失於躁暴,惟明則不惑於奸邪,惟勤則不溺於安逸,惟斷則不牽於文法。凡此皆以一心為之權度,則未有不失其當。今有人指石以為玉,當辨之曰:『果玉乎?果石乎?』知其為非玉,乃石也。如此,則的然莫敢吾欺。若信其言以為玉,則是非之心不明,失其權度矣。況人雖有明敏之資,自非歷練,臨事率意而行,未免有失,知悔而改,亦已晚矣。吾自有天下以來,未嘗暇逸於諸事務,惟恐毫髮失當,以負上天付託之意,戴星而朝,夜分而寢,日有未善,寢亦不安,此爾所親見也。亦能體而行之,天下之福,吾無憂矣。」
洪武十一年三月,是月,太祖訓諸子曰:「昔有道之君,皆身勤政事,心存生民,所以保守天下。至其子孫,廢棄厥德,色荒於內,禽荒於外,政教不修,禮樂崩弛,則天棄於上,民離於下,遂失其天下國家。為吾子孫者,當取法於古之聖帝哲王,兢兢業業,日慎一日,鑒彼荒淫,勿蹈其轍,可以長享富貴矣。」
洪武十二年三月戊辰朔,太祖御華蓋殿,皇太子侍。太祖問曰:「比日講習何書?」對曰:「昨看書至商周之際。」太祖曰:「看書亦知古人為君之道否?」因諭之曰:「君道以事天愛民為重,其本在敬身。人君一言一行,皆上通於天,下係於民,必敬以將之,而後所行無不善也。蓋善,天必鑒之,不善,天亦鑒之。一言而善,四海蒙福,一行不謹,四海罹殃。行言如此,可不敬乎?汝其識之。」
洪武十六年二月庚辰,太祖諭皇太子諸王曰:「凡聽訟貴明,不明則刑罰不中,罪加良善,人心怨咨,有傷天和。或有大獄,必當詳審,庶免構陷之非,鍛練之弊。」又曰:「凡功賞要當,則人心常服。蓋賞與罰二事,治天下之大權也。」
十一月甲午,太祖謂皇太子請王曰:「純良之臣,國之寶也。殘暴之臣,國之蠹也。自古純良者為君造福,而殘暴者為國致殃。何謂純良?處心公忠,臨民愷悌,雖材有不逮者,亦不至於傷物。所謂日計不足,月計有餘者也。何謂殘暴?恣睢擊搏,遇事風生,鍛煉刑獄,掊克聚斂,雖若快意一時,而所傷甚多。故武帝任張湯而政事衰,光武褒卓茂而王業盛。此事甚明,可為深鑒。」
洪武二十四年三月癸卯,太祖謂皇太子諸王曰:「人君之有天下者,當法天之德也。天之德,剛健中正,故運行不息。人君體天之德,孜孜不倦,則庶事日修。若怠惰侈肆,則政衰教弛,虧損天德,而欲長保天位者,未之有也。昔元世祖東征酉討,溷一華夏,是能勤於政事。至順帝,偷情荒淫,天厭人離,遂至喪滅。詩曰:『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爾等當克勤克慎,他日庶可永保基業。」
正家道
編輯洪武元年正月乙亥,冊皇后馬氏。太祖謂侍臣曰:「昔漢光武勞馮異曰:『倉卒蕪蔞亭豆粥、滹沱河麥飯,厚意久不報。』君臣之間,始終保全。朕念皇后起布衣,同甘苦,嘗從朕在軍倉卒,自忍饑餓,懷糗餌食,朕比之豆粥麥飯,其困尤甚。昔唐太宗長孫皇后當隱太子構隙之際,內能盡孝勤,承諸妃消釋嫌猜。朕數為郭氏所疑,朕徑情不恤,將士咸以服用為獻,後先獻郭氏,慰悅其意。及欲危朕,後輒為彌縫,卒免於患,殆又難於長孫皇后者。朕或因服御詰怒小過,輒為朕曰:『主忘昔日之貧賤耶?』朕復為之惕然。家之良妻,猶國之良相,豈忍忘之!」
三月辛未朔,命翰林儒臣修《女戒》。太祖謂學士朱升等曰:「治天下者,修身為本,正家為先。正家之道,始於謹夫婦。后妃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使干政事。至於嬪嬙之屬,不過備職事、侍巾櫛。若寵之太過,則驕恣犯分,上下失序,故歷代宮閫,政由內出,鮮有不為禍亂者也。夫內嬖惑人,甚於鴆毒,惟賢明之主能察之於未然,其他未有不為所惑者。卿等為我纂述《女戒》及古賢妃之事可為法者,使後世子孫知所持守。」
洪武十三年二月辛未,太祖諭皇太子諸王曰:「吾持身謹行,汝輩所親見。吾平日無優伶近之押,無酣歌夜飲之娛。正宮無自縱之權,妃嬪無寵幸之昵,或有浮詞之婦,察其言非,即加詰責,故各自修飭,無有妒忌。至若朝廷政事,稽於眾論,參決可否,惟善是從。或燕閑之際,一人之言,尤加審察,故言無偏聽,政無阿私。每旦星存而出,日入而休,慮患防危,如履薄冰。茍非有疾,不敢怠惰。以此自持,猶恐不及。故與爾等言之,使知持守之法。」
厚風俗
編輯洪武四年六月戊申,太祖退朝御東閣,從容與羣臣論及禮樂之事。謂廷臣曰:「世之治亂,本乎人情風俗。故忠信行則民俗淳樸,佻巧作則習尚詐偽。京師天下之統會,萬民之瞻仰,四方所取則者也。而積習之弊,卒以奢侈相高,浮藻相誘,情日肆而俗日偷,非所以致理也。」禮部尚書陶凱對曰:「仲尼有云:『道之以政,齊之以刑。』今欲整齊風俗,使佻巧不得作,必以政刑先之,然後教化可行。」太祖曰:「教化必本諸禮義,政刑豈宜先之?茍徒急於近效而嚴其禁令,是欲澄波而反汩之也。」凱頓首稱善。
洪武八年正月癸酉,淮安府山陽縣民有父得罪當杖,請以身代,太祖謂刑部臣曰:「父子之親,天性也。然不親不遜之徒,親遭患難,有坐視而不顧者。今此人以身代父,出於至情,朕為孝子屈法,以勸勵天下,其釋之。」
洪武二十年閏六月甲寅,太祖謂禮部尚書李原吉曰:「尚齒所以教敬,事長所以教順。虞夏商周之世,莫不以齒為尚,而養老之禮未嘗廢。是以人興於孝弟,風俗淳厚,治道隆平。曩者朕詔天下行養老之政,凡耆民年八十以上、鄉黨稱善、貧無產業者,月給米三斗,肉五斤;九十以上者加帛一匹,綿一斤。若有田產能自瞻者,止給酒肉絮帛。其應天、鳳陽二府富民九十以上賜爵社士,八十以上賜爵裏士,咸許冠帶,復其家。尚慮有司奉行不至,爾禮部以朕命諭之。」
洪武二十一年五月乙未,太平府民有兄弟相訐告者。刑部奏請罪之,太祖曰:「兄弟骨肉至親,豈有告訐之理?此一時愚昧,或因貨利,或私妻子,爭長競短,怒氣相加,遂至此耳。然人心天理未嘗泯滅,姑繫之獄,待其忿息,善心復萌,必將自悔。」明日,刑部奏二人果哀求改過。太祖曰:「此彼之真情發見也,俱釋之。」兄弟和好如初。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己巳,龍江衛吏以過罰書寫,值母喪,乞守制。吏部尚書詹徽不聽,吏擊登聞鼓訴之。太祖召徽切責之曰:「吏雖罰役,天倫不可廢,使其母死不居喪,人子之心終身有慊。夫與人為善,猶恐其不善,若有善而沮之,何以為勸?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乃獨不然耶?」徽大慚,吏遂得終喪。
洪武二十五年正月甲辰,天策衛卒吳英父得罪繫獄,英詣闕陳情,願沒入為官奴,以贖父罪。太祖諭英曰:「汝之情固有可矜,但汝平時何不勸諫汝父,使不犯法。今罪不可貸,然念汝愛父之至,特曲法宥之。汝自今凡遇父有不善,當即諫止。若不聽,必再三言之,使不陷於非義,斯為孝也。」又顧謂侍臣曰:「此卒非知書者,能如此,亦可謂難矣。故特曲法以宥其父,將以勵天下之為人子者。」
洪武二十八年二月己丑,太祖諭戶部臣曰:「古者風俗淳厚,民相親睦,貧窮患難,親戚相救,婚姻死喪,鄰保相助。近世教化不明,風俗頹敝,鄉鄰親戚不能周恤,甚者強淩弱,眾暴寡,富吞貧,大失忠厚之道。朕即位以來,恆申明教化,於今未臻其效,豈習俗之固未易變耶?朕置民百戶為裏,一里之間,有貧有富,凡遇婚姻、死喪,富者助財,貧者助力,民豈有窮苦急迫之憂?又如春秋耕獲之時,一家無力,百家代之,推此以往,百姓寧有不親睦者乎?爾戶部其諭以此意,使民知之。」
議禮
編輯洪武元年十一月丙午,中書及禮部定奏:天子親祀圜丘、方丘、宗廟、社稷,若京師三皇孔子、風雲雷雨、聖帝明王、忠臣烈士、先賢等祀,則遣官致祭。郡縣宜立社稷,有司祭里社土穀之神,及祖父母、父母並得祀竈,載諸祀典。餘不當祀者,並禁之。太祖因諭羣臣曰:「凡祭享之禮,載牲致帛,交於神明,費出己帑,神明歆之。如庶人陌錢辦香,皆可格神,不以菲薄而不享者,何也?所得之物,皆己力所致也。若國家倉廩府庫所積,乃生民脂膏,以此尊醪俎饌,充實神庭,僥求福祿,以私於身,神可欺乎?惟為國為良禱析,如水旱、疾疫、師旅之類是也。」
癸亥,太祖欲舉行耕籍田禮,諭廷臣曰:「古者天子籍田千畝,所以供粢盛備饙饎。自經喪亂,其禮已廢,上無以教,下無以勸。朕蒞祚以來,悉修先王之典,而籍田為先,故首欲舉而行之,以為天下勸。」時監察御史有歷班而言曰:「耕籍田則力本者知所重矣。」太祖曰:「欲財用之不竭,國家之常裕,鬼神之常享,必也務農乎!故后稷樹藝稼穡,而《生民》之詩作。成王播厥百穀,而《噫嘻》之頌興,有國家者,其可棄是而不講乎?」遂命以來春舉籍田禮行之。
洪武二年六月庚午,太祖讀《叔孫通傳》,至魯兩生不肯行,因謂侍臣曰:「叔孫通雖雲竊禮之糠粃,然創制禮儀於煨燼之餘,以成一代之制,亦可謂難矣。如兩生之言,不無迂耶?若禮樂必待百年而後可興,當時朝廷之禮廢矣。朕聞先王之禮,因時制宜。孔子亦曰:『期月三年必世。』蓋亦因時制宜之謂。必待百年,則迂矣。」
洪武三年正月癸巳,先是,太祖以天下初定,欲通群下之情,日詔百官,悉侍左右,詢問民情,咨訪得失,或考論古今典禮制度,故雖小官,亦得上殿,至有逾越班次者。太祖乃謂宰臣曰:「朝廷之上,禮法為先,殿陛之間,嚴肅為貴。朕始欲咨訪庶事,故令百官入侍左右,至班序失次,非所以肅朝儀也。自今文武百官入朝,除侍從、中書省、大都督府、御史臺、指揮使、六部尚書、侍郎等官許上殿,其餘文武官五品以下,並列班於丹陛,違者糾儀官舉正之。」
八月庚申,大祖諭廷臣曰:「古者帝王之治天下,必定禮制,以辨貴賤,明等威。是以漢高初興,即有衣錦繡綺縠操兵乘馬之禁,歷代皆然。近世風俗相承,流於僭侈。閭里之民,服食居處與公卿無異。而奴僕賤隸往往侈肆於鄉曲。貴賤無等,僭禮敗度,此元之失政也。中書其以房舍、服色等第,明立禁條,頒布中外,俾各有所守。」
洪武五年三月辛亥,太祖謂禮部巨曰:「禮者,所以美教化而定民志。成周設大司徒,以五禮防萬民之偽而教之中。夫制中莫如禮,修政莫如禮,齊家莫如禮。故有禮則治,無禮則亂。居家有禮,則長幼敘而宗族和。朝廷有禮,則尊卑定而等威辨。元興,以夷變夏,民染其俗,先王之禮幾乎熄矣。而人情狃於淺近,未能猝變。今命爾稽考典禮合於古而宜於今者,以頒布天下,俾習以成化,庶幾復古之治也。」
洪武六年三月甲辰,禮官上所定禮儀,太祖謂尚書牛諒曰:「禮者,國之防範,人道之紀綱,朝廷所當先務,不可一日無也。自元氏廢棄禮教,因循百年,而中國之禮交易幾盡。朕即位以來,夙夜不忘,思有以振舉之,以洗汙染之習。故嘗命爾禮部定著禮儀,今雖已成,宜更與諸儒參詳考議,斟酌先王之典,以復中國之舊。務合人情,永為定式,庶幾愜朕心也。」
九月丙午,禮部奏定百官常朝班次及奏事等禮儀。太祖謂中書省臣曰:「朝廷之禮,所以辨上下,正名分,不以賤加貴,不以卑逾尊。百官在列,班序有倫,奏對雍容,不失其度。非惟朝廷之尊,抑亦天下四方瞻仰所在也。今文武百官朝參奏事,有未閑禮儀者,是禮法不嚴於殿陛,何以肅朝廷乎?自今凡新任官及諸武臣於禮儀有不閑習者,合侍儀司官,日於午門外演習之。且命御史二人監視,有不如儀者,糾舉之。百官入朝失儀者,亦糾舉如律。」
洪武七年十二月壬戌朔,《孝慈錄》成。先是,貴妃薨,敕禮官定喪服之制。禮部尚書牛諒等奏曰:「《周禮》、《儀禮》父在為母服期年,若庶母,則無眠。」太祖曰:「父母之恩一也,而喪服低昂若是,其不近於人情甚矣。」因敕翰林學士宋濂曰:「養生送死,聖王之大政,諱忘忌疾,衰世之陋習。三代喪禮節文尤詳,而散失於衰周,厄於暴泰。漢唐以降,莫能議此。夫人情有無窮之變,而禮為適變之宜,得人心之所安,即天理之所在。爾等其考定喪禮。」於是,濂等考得古人論服母喪者凡四十二人,願服三年者二十八人,服期年者十四人,奏之。太祖曰:「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今觀願服三年喪,比服期年者加倍,則三年之喪,豈非天理人情之所安乎?」乃立為定製。
洪武十二年正月己卯,合祀天地於南郊大祀殿,禮成,敕中書省臣曰:「立綱陳紀,治世馭民,斯由上古之君立,至今相承而法則焉。凡有國者,必以祀事為先,祀事之禮,起以古先聖王。其周旋上下、進退奠獻,莫不有儀。然儀必貴誠,而人心叵測,至誠者少,不誠者多,暫誠者或有之。若措禮設儀文飾太過,使禮煩人倦,而神厭弗享,非禮也。故孔子曰:『褅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朕周旋祀事十有一年,見其儀太煩,乃以義更其儀式,合祀社稷,既祀,神乃歡。今十二年春,始合天地大祀,而上下悅,若有肸答於朕心。爾中書下翰林令儒臣紀其祀事,以彰上帝皇祗之昭格,而錫黔黎之福,朕與卿等尚夙夜無怠,以答神明之休祐焉。」
洪武二十年七月丁酉,禮部奏請如前代故事,立武學,用武舉,仍祀太公,建昭烈武成王廟。太祖曰:「太公周之臣,封諸侯,若以王祀之,則與周天子並矣,加之非號,必不享也。至於建武學、用武舉,是析文武為二途,自輕天下無全才矣。三代之上,士之學者文武兼備,故措之於用,無所不宜,豈謂文武異科,各求專習者乎?即以太公之鷹揚而授丹書,仲山甫之賦政而式古訓,召虎之經營而陳文德,豈比於後世武學,專講韜略,不事經訓,專習干戈,不閑俎豆,拘於一藝之偏之陋哉?今欲循舊用武舉,立廟學,甚無謂也。太公之祀,止宜從祀帝王廟。」遂命去王號,罷其舊廟。
洪武二十一年二月甲寅,詔以歷代名臣從祀帝王廟。先是,禮官奏以風后、力牧、臯陶、夔、伯夷、伯益、伊尹、傅說、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方叔、召虎、張良、蕭何、曹參、周勃、鄧禹、諸葛亮、房玄齡、杜如晦、李靖、郭子儀、李晟、趙普、曹彬、韓世忠、岳飛、張浚、博爾忽、博爾術、赤老溫、伯顏、阿術、安童凡三十六人,皆宜從祀於帝王廟。太祖曰:「古之君臣同德者,終始一心,載在史傳,萬世不滅。國家祀典,必合公論,不可徒觀其跡而不究其實也。若宋趙普,負太祖,為不忠,不可從祀。元巨四傑,木華黎為首,不可以其孫從祀,而去其祖,可祀木華黎,而罷安童。既祀伯顏,其阿術亦不必祀。如漢陳平、馮異、宋潘美皆節義,兼善始終,可以廟祀。」於是定以風后、力牧、夔龍、伯益、伯夷、伊尹、傅說、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召虎、方叔、張良、蕭何、曹參、陳平、周勃、鄧禹、馮異、諸葛亮、房玄齡、杜如晦、李靖、李晟、郭子儀、曹彬、潘美、韓世忠、岳飛、張浚、木華黎、博爾忽、博爾術、赤老溫、伯顏,凡三十有七人從祀歷代帝王廟。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丁卯,命禮部右侍郎張智申肅朝儀,太祖謂之曰:「禮儀者朝廷之表,有虞之時,群後德讓,百僚師師。卿其申諭百官,景行古人,無敗禮失度,以取咎責。」
興禮樂
編輯吳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選道童俊秀者充樂舞生,至是始集。太祖御戟門,召學士朱升、范權領樂舞生入見,設雅樂閱試之。太祖親擊石磐,命升辨識五音,升不能審,以宮音為徵音。太祖曰:「升每言能審音,至辨石音,何乃以宮作徵耶?」起居註熊鼎對曰:「八音之中,石聲最難和,惟後夔能和磐聲,故書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太祖曰:「石聲固難和,然樂以人聲為主,人聲和,即八音諧和矣。」因命樂生登歌一曲。太祖復嘆曰:「古者作樂以和民聲,格神人,而與天地同其和。近世儒者鮮知音律之學,欲樂和,顧不難耶?」鼎復對曰:「樂音不在外求,實在人君一心。君心和,則天地之氣亦和。天地之氣和,則樂亦無不和矣。」
洪武四年六月戊申,吏部尚書詹同、禮部尚書陶凱製宴享九奏樂章成,上之。其曲一曰本太初,二曰仰大明,三日民初生,四曰品物亨,五曰御六龍,六曰泰階平,七曰君德成,八曰聖道成,九日樂清寧。先是,太祖厭前代樂章率用腴詞,以為容悅,甚者鄙陋不稱,乃命凱等更製其詞。既成,太祖命協音律者歌之。謂侍臣曰:「禮以道敬,樂以宣和,不敬不和,何以為治?元時古樂俱廢,惟淫詞艷曲更唱送和,又使胡虜之聲與正聲相雜,甚者以古先帝王祀典神祗飾為舞隊,諧戲殿廷,殊非所以導中和、崇治體也。今所製樂章頗協音律,有和平廣大之意。自今一切流俗諠譊淫褻之樂,悉屏去之。」
洪武十四年二月丁丑,命禮部申明鄉飲酒禮。太祖謂禮官曰:「鄉飲之禮,所以序尊卑、別貴賤。先王舉以教民,使之隆愛敬,識廉恥,知禮讓也。朕即位以來,雖以舉行,而鄉閭里社之間恐未遍習。今時和年豐,民間無事,宜申舉舊章。其府、州、縣則令長官主之,鄉閭里社則賢而長者主之,年高有德者居上,高年淳篤者次之,以齒為序。其有違條犯法之人,列於外坐同類者成席,不許雜於善良之中。如此則家識廉恥,人知禮讓,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順之道,不待教而興。所謂宴安而不亂,和樂而不流者也。孔子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政謂此也。」
洪武十七年六月庚午,太祖御奉天門,諭羣臣曰:「治天下之道,禮樂二者而已。若通於禮而不通於樂,非所以淑人心而出治道。達於樂而不達於禮,非所以振紀綱而立大中。必禮樂並行,然後教化醇一。或者曰:有禮樂,不可無刑政。朕觀刑政二者,不過輔禮樂為治耳。茍為治徒務刑政而遺禮樂,在上者雖有威嚴之政,必無和平之風;在下者雖存茍免之心,終無格非之誠。大抵禮樂者治平之膏粱,刑政者救弊之藥石。卿等於政事之間,宜知此意,毋徒以禮樂為虛文也。」
甲午,太祖諭禮部臣曰:「近命製大成樂器,將以頒天下學校,俾諸生習之,以祀孔子。朕思古人之樂,所以防民欲,後世之樂,所以縱民欲。其故何也?古樂之詩章和而正,後世之歌詞淫以誇;古之律呂協天地自然之氣,後世之律呂出人為智巧之私。天時與地氣不審,人聲與樂聲不比,故雖以古之詩章,用古之器數,亦乖戾而不合,陵犯而不倫矣。手擊之而不得於心,口歌之而非出於志,人與樂判然為二,而欲以動天地鬼神,豈不難哉?然其流已久,救之甚難。卿等宜究心於此,俾樂成而頒之,諸生得以肄習,庶幾可以復古人之意。」
崇教化
編輯六月辛巳,令民間立義冢,太祖諭禮部臣曰:「古者聖王治天下,有掩骼埋胔之令,推恩及於朽骨。近世狃於胡俗,死者或以火焚之,而投其骨於水,孝子慈孫於心何忍?傷恩敗俗,莫此為甚,其禁止之。若貧無地者,所在官司擇近城寬閑地為義冢,俾之葬埋。或有宦遊遠方不能歸葬者,官給力費,以歸葬之。」
洪武十七年十一月庚午,太祖謂禮部臣曰:「近命遼東立學校,或言邊境不必建學。夫聖人之教,猶天也。天有風雨、霜露,無所不施,聖人之教,亦無往不行。昔箕子居朝鮮,施八條之約,故男遵禮義,女尚貞信。管寧居遼東,講詩書,陳俎豆,飾威儀,明禮讓,而民化其德。曾謂邊境之民,不可以教乎!夫越與魯相去甚遠,使越人而居魯久,則必魯矣。魯人而居越久,則必越矣。非人性有魯越之異,風俗所移然也。況武臣子弟久居邊境,鮮聞禮教,亦恐漸移其性。今使之誦詩書,習禮讓,非但可以造就其才,他日亦可資用。」
洪武二十三年五月己酉,播州、貴州宣慰使司並所屬宣撫司官各遣其子來朝,請入太學。太祖敕國子監官曰:「移風善俗,禮為之本,敷訓導民,教為之先。故禮教明於朝廷,而後風化達於四海。今西南夷土官各遺子弟來朝,求入太學,因其慕義,特允其請耳。爾等善為訓教,俾有成就,庶不負遠人慕學之心。」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癸亥,有儒士初授知縣,陛辭,太祖問之曰:「試官蒞民之道,何先?」對曰:「教化為先。」曰:「教化何施?」對曰:「獎勸之。」太祖曰:「治民固以教化為本,而身又為教化之本。長一邑則係一邑之望,民率己以為則,己身不正,民將何法?雖多為獎勸,彼不見信,故曰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爾其試之。」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