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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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辰十二月丁巳,太祖謂廷臣曰:「元本胡人,起自沙漠,一旦據有中國,溷一海內。建國之初,輔弼之臣率皆賢達,所進用者又皆君子,是以政治翕然可觀。及其後也,小人擅權,奸邪竟進,舉用親舊,結為朋黨,中外百司,貪婪無恥。由是法度日弛,紀綱不振。至於土崩瓦解,卒不可救。今創業之初,若不嚴立法度以革奸弊,將恐百司因循故習,不能振舉。故必選用賢能,以隆治化。爾等有所薦引,當慎所擇。」

  吳元年十一月戊戌,太祖謂侍臣曰:「吾昨觀輿地圖,所得州縣,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得材識賢俊之士布列中外,佐吾致治,吾以一心統其紀綱,群臣以眾為贊襄庶政,使弊革法彰,民安物阜,溷一之業,可以坐致。古語云:國無仁賢則國空虛。爾等其各舉賢才,以資任用。」

  洪武元年十一月己亥,遣文原吉、詹同、魏觀、吳輔、趙壽等分行天下,訪求賢才。太祖諭之曰:「天生人材,必為世用。然人之材器有不同:明銳者質或剽輕,敦厚者性或迂緩,辨給者行或不逮,沈默者德或有餘。卿等宜加精鑒。」同對曰:「陛下昭德四海,正賢俊丕應之日,臣等敢不盡心。」太祖曰:「人材不絕於世。朕非患天下無賢,患知人之難耳。茍所舉非所用,為害甚大。卿等慎之!」於是各賜白金遣行。

  洪武二年九月壬辰,太祖謂廷臣曰:「知人固難。今朕屢敕百司訪求賢才,然至者往往名實不副,豈非舉者之濫乎?」廷臣對曰:「請自今百司薦舉,必具其人已行之善,庶無冒濫之失。」太祖曰:「觀人之法,即其小可以知其大,察其微可以見其著,視其所不為,可以知其所為。但嚴舉措之法,則冒濫自革矣。」

  洪武六年四月辛丑,命吏部訪求賢才於天下。太祖曰:「世有賢才,國之寶也。古之聖王恆汲汲於求賢,若高宗之於傅說,文王之於呂尚,二君者,豈其智之不足也,而遑遑於版築鼓刀之徒。蓋賢才不備,不足以為治。鴻鵠之能遠舉者,為其有羽翼也;蛟龍之能騰躍者,為其有鱗鬣也;人君之能致治者,為其有賢人而為之輔也。今山林之士,豈無德行文藝之有稱者?宜令有司采舉,備禮遣送至京,朕將任用之,以圖至治。」

  洪武八年七月庚申,太祖御右順門,謂侍臣曰:「舉大器者不可以獨運,居大業者不能以獨成。是故擇賢任能,列布庶位,安危協心,盛衰同德。昔殷周之興也,用伊尹、周公諸賢,故卜世永久,歷祚靈長。秦、隋之季,棄群策於漢高,委英雄於唐主,獨任其智,未幾而亡。蓋根疏者易拔,源淺者易涸。人君欲弘其德,惟當廣覽兼聽,博達群情,則治益盛隆,道益光大矣。」

  二月丙辰,太祖御奉天門,與侍臣語及用人之道。太祖曰:「金石之有聲,擊之而後鳴;舟航之能運,操之而後動;賢者之有才,用之而後見。然人之才智,或有長於彼而短於此者,若因其短而並棄其長,則天下之才難矣。今令天下求才,其長於一藝者皆在選列,俟至而觀之。其廉讓也,可以知其仁;其善謀也,可以知其智;其果斷也,可以知其勇。左右唯見其人之小節,未睹其大端,而輒置之,乃有天下無賢之嘆。雖有稷契之才,亦難見矣。」

  洪武十二年十二月,是月,徵天下博學老成之士,皆應詔至京師。先是,太祖謂禮部臣曰:「為天下者譬如作大廈,非一木所成,必聚材而後成。天下非一人獨理,必選賢而後治。故為國得寶,不如薦賢。朕自臨御以來,十有二年,思得賢士以熙庶績。然山林幽遠,博學老成之士匿德藏光,甘於窮處,非招徠之,不肯輕出。宜下有司悉心推訪,禮送於朝,朕將顯用之。」

  洪武十三年四月己丑,命羣臣各舉所知。太祖諭之曰:「天下賢才,未嘗乏也。謂臯、夔、稷、契不復生,方叔、召虎不再出,是薄天下之士也。但世有升降,故才有等差。為人上者能量才授職,則無施不可。蓋士之進退系乎國之治否。吾以一人之智,豈足以盡理天下?必賴天下之賢,然後足以有為。爾等宜體此意,各舉所知以聞。」

  十月戊辰,太祖諭吏部臣曰:「天下之務,非賢不治;求賢之道,非禮不行。故湯致伊尹,由於三聘;漢徵申公,安車束帛。近朝臣為朕舉賢,朕皆徵用之。所舉者多名實不稱,徒應故事而已。夫披沙將以求金,掘井在於獲泉,薦士期於得賢。今所舉皆非,豈昧於識人耶?抑賢才之果難得也?爾吏部其以朕意再諭天下有司盡心詢訪,必求真材,以禮敦遣。」

  洪武十五年正月庚戌,命天下朝覲官各舉所知一人,太祖諭之曰:「古之薦舉者以實不以名,後世薦舉者徇名而遺實,故往往治不如古。朕效仿古制,舉用賢才,各因其器能而任使之,庶幾求其實效。今爾等來朝,其各舉所知。凡有一善可稱、一才可錄者,皆具實以聞,朕將隨其才以擢用之,無有所隱。」

  八月己卯,有廣東儒士上治平策者,太祖覽之,顧謂侍臣曰:「此人不識道理,豈有涉數千年論治平而不及用賢?天下之大,欲朕一人自理之乎?雖有至聖之君,猶以用人為重,曷嘗謂人無足用也!蓋獨智自用,所見者狹;資賢而任,則所及者廣。」學士宋訥對曰:「誠如聖諭。但賢才之在天下,在上豈能周知?必賴羣臣薦舉。然得賢與否,系乎舉之者何如耳。」太祖曰:「小人所舉,未必為君子,君子所舉,未必為小人。故觀其舉者,即可知其人之賢否矣。」

  九月戊申,吏部以徵至天下儒士,選其經明行修者,列其等第上聞。太祖曰:「賢才固不乏也。今賢人君子出為時用,大小器使當隨其能,毋使有其才而不盡用也。」

  洪武十七年十二月己亥,太祖諭侍臣曰:「孔子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朕屢敕有司薦舉賢才,而所薦者多非其人,豈山林巖穴真無賢者乎?特在位者弗體朕意,濫舉以塞責耳。昔常何薦馬周,唐太宗喜其有知人之明。今薦舉者若能致一馬周,朕豈愛爵賞?惜無以副朕望者。是以延佇之心,朝夕不忘。」

  洪武十九年七月癸未,詔經明行修練達時務之士年七十以下者,郡縣禮送京師。太祖諭禮部郎中鄭居貞曰:「古之老者雖不任以政,至於咨詢謀謨,則老者閱歷多而見聞廣,達於人情,周於物理,有可資者。」居貞對曰:「人至六十,精力衰耗,則不能勝事。請六十以上者不遣。」太祖曰;「政為比來有司不體朕意,士有耆年,便置不問。豈知老成古人所重,文王用呂尚而興,穆公不聽蹇叔而敗,伏生雖老,猶足傳經,豈可概以耄而棄之也!若年六十以上、七十以下者,當置翰林,以備顧問;四十以上、六十以下者,則於六部及布政司、按察司用之。」

  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丙辰,安慶府知事周昌言:「臣見士人或因小過罷斥,然其才有堪用,而於例不得舉。宜垂寬宥,令有司得薦起之。」吏部奏言:「有罪復用,無以示懲。昌言不可聽。」太祖曰:「良工琢玉,不棄小玼。朝廷用人,必赦小過。故改過遷善,聖人與之,錄長棄短,人君務焉。茍因一事之失而棄一人,則天下無全人矣。昌之言誠是。其令有司凡士人因小過罷黜及遷謫遠方者,知其才德果優,並聽舉用。」

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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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戌三月己酉,命提刑按察司僉事分巡郡縣錄囚。凡笞罪者釋之,杖者減半,重囚杖七十,其有贓者免徵。有司有所稽遲,重者從輕典,輕者原之。武將征討有過者皆宥之。左右或言去年釋罪囚,今年又從末減,用法太寬,則人不懼法,法縱弛無以為治。太祖曰:「用法如用藥,藥本以濟人,不以弊人。服之或誤,必致戕生。法本以衛人,不以殺人。用之太過,則必致傷物。百姓自兵亂以來初離創殘,今歸於我,正當撫綏之。況其間有一時誤犯者,寧可盡法乎!大抵治獄以寬厚為本,少失寬厚,則流入苛刻矣。所謂治新國用輕典,刑得其當,則民無冤抑。若執而不通,非合時宜也。」

  吳元年六月甲戌,太祖謂憲臣曰:「任官不當,則庶事不理;用刑不當,則無辜受害。譬之薅草萊者,施鎛不謹,必傷良苗;繩奸慝者,論法不當,必傷善類。故刑不可不慎也。夫置人於箠楚之下,屈抑頓挫,何事不伏?何求不得?古人用刑,蓋不得已。懸法象魏,使人知而不敢犯。夫水火能焚溺人,狎之則必傷,遠之則無害。水火能生人,亦能斃人。刑本以生人,非求殺人也。茍不求其情而輕用之,受枉者多矣。故欽恤二字,用刑之本也。」

  九月戊寅,太祖謂中書省臣李善長、傅瓛、楊憲等曰:「法有連坐之條,謂侵損傷人者。吾以為鞫獄當平恕,非大逆不道,則罪止及其身。先王之政,罪不及孥,罰弗及嗣,忠厚之至也。自今民有犯法者,毋連坐。」參政楊憲對曰:「先王用刑,世輕世重。自元政姑息,民輕犯法,非重治之,則犯者益眾。」太祖曰:「民之為惡,譬猶衣之積垢,加以瀚濯,則可以復潔。汙染之民,以善導之,則可以復新。夫威以刑戮而使民不敢犯,其為術也淺矣。且求生於重典,是猶索魚於釜,欲其得活,難矣。」

  十月甲寅,命中書省定律令。初,太祖以唐、宋皆有成律斷獄,惟元不仿古制,取一時所行之事為條格,胥吏易為奸弊。自平武昌以來,即議定律。至是,臺諫已立,各道按察司將巡歷郡縣,欲頒成法,俾內外遵守。乃命丞相李善長等詳定,諭之曰:「立法貴在簡當,使言直理明,人人易曉。若條緒繁多,或一事而兩端,可輕可重,使奸貪之吏得以夤緣為奸,則所以禁殘暴者反以賊良善,非良法也。務去適中,以去煩弊。夫綱密則水無大魚,法密則國無全民。卿等宜盡心參究,凡刑名條目逐日來上,吾與卿等面議斟酌之,庶可以為久遠之法。」

  十月乙卯,太祖謂臺憲官劉基、章溢、周禎等曰:「紀綱法度,為治之本。所以振紀綱、明法度者,則在臺完。凡揭紀綱法度以示百司,猶射者之有正鵠也;百司庶職,操弓矢以學射者,以臺憲乎取法。故審己不可以不慎。茍不知其本,察於小物而昧於大體,終非至正之道。爾等執法,上應天象,少有偏曲,則紀綱法度廢壞,而民不得其安。況或深文以為能,苛察以為智,若寧成、郅都、周興、來俊臣之徒,巧詆深文,恣為酷虐,終亦不免。若於公陰德子孫,乃致貴顯,天道昭然,深可畏也。」

  十一月己亥,中書參政傅瓛言,應天府有滯獄當斷決者。太祖曰:「淹滯幾時矣?」曰。「逾半歲。」太祖惕然曰:「京師而有滯獄,郡縣受枉者多矣。有司得人,以時決遣,安得有此!」瓛頓首曰:「臣等不能統率庶寮,是臣罪也。」太祖曰:「吾非不愛其民,而民尚爾幽抑。近且如此,遠者何由能知?自今獄囚審鞫明白,須依時決遣,毋使淹滯。」

  洪武元年正月辛丑,太祖謂宰臣曰:「朕每燕居,思天下之事,未嘗一日自安。蓋治天下猶治絲,一絲不理,則眾緒紛亂。故凡遇事,必精思而後行,惟恐不當,致生奸弊,以殃吾民,以此不敢頃刻安逸。至於刑法,尤所關心。然此非一人所能獨理,卿等皆須究心,庶幾民無冤抑,刑獄清省。漢宣帝言:獄者,所以禁暴、止奸、養育群生。甚得用法之意。卿等宜體之無忽也。」

  洪武二年八月戊子,監察御史睢稼言:「《周官》有懸法象魏之文,《禮經》載鄉飲讀法之說,皆導民知禮法而遠刑辟也。今新律頒布天下,鄉井細民猶有不通其說者,宜仿古人月吉讀法之典,命府州縣長吏,凡遇月朔,會鄉之老少,令儒生讀律,解析其義,使之通曉,則人皆知畏法而犯者寡矣。」太祖曰:「威人以法者,不若感人以心,敦信義而勵廉恥,此化民之本也。故羞惡之心生,則非僻之私格,外防之法密,則茍免之行興。卿言讀律,固可禁民為非,若謂欲使民無犯,要當深求其本也。」

  十二月己酉,復以廣東行省參政周禎為刑部尚書。太祖諭之曰:「刑以輔治,唐虞所不免。觀舜命臯陶之辭,始雖曰明刑,終期於無刑。臯陶告舜,亦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當時君臣莫不以恤刑為重,而民亦自不犯,所以能致雍熙之治。朕嘗觀此,深有所契,而其體之。」

  洪武四年二月戊午,以刑部郎中劉惟謙為尚書。太祖諭之曰:「膏粱所以充饑,藥石所以療病,使無病之人舍膏粱而餌藥石,適足以害身。仁義者,養民之膏粱也;刑罰者,懲惡之藥石也。故為政者若舍仁義而專務刑罰,是以藥石毒民,非善治之道也。今擢爾為刑官之長,爾於用法之際,常體古人欽恤之意,則張釋之、於定國皆可為矣。爾其勉之。」

  洪武六年正月辛酉,江西行省商民坐沮壞鹽法,刑官擬以亂法,罪當死。太祖曰:「愚民無知而犯法,猶赤子無知而入井,見者莫不怵惕,豈宜遽以死罪論之。」法司執奏不已,太祖曰:「有罪而殺,國之常典。然有可以殺,可以無殺。彼愚民沮壞鹽法,原其情,不過為貪利耳,初無他心。」乃悉免死,輸作臨壕。

  洪武八年二月甲午,敕刑官:「自今凡雜犯死罪者,免死,輸作終身;徒流罪,限年輸作;官吏受贓及雜犯私罪,當罷職役者,謫鳳陽屯種;民犯流罪者,鳳陽輸作一年,然後屯糧。」太祖復諭刑官曰:「天道好生,人情惡死。朕御天下,夙夜靡寧,常懼刑罰失中,以乖天道。所以特降寬宥之典。凡雜犯死罪,皆令輸作屯種,以全其生,且冀其悔罪改過,復為善人。爾等宜體朕此意,務求公平,使刑罰得中,下無冤抑,則不負朕委任矣。」

  洪武九年十月辛酉,太祖覽《大明律》,謂中書左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汪廣洋等曰:「古者風俗厚而禁綱疏,後世人心漓而刑法密。是以聖王貴寬而不貴急,務簡而不務煩。國家立法,貴得中道,然後可以服人心而傳後世。昔蕭何作《漢律》九章,甚為簡便,後張湯猶得以私意亂之。況未盡善,其能久無弊乎?今觀律條,猶有議擬未當者,卿等可詳議更定,務合中正。仍具存革者以聞。」於是惟庸、廣洋等復詳加考訂釐正者凡十有三條。

  洪武十四年五月丙申,刑部奏決重刑。太祖諭之曰:「朕嘗命汝等,凡有重獄,必三覆奏。以人命至重,恐不得其情,則刑罰濫及,而死者不可復生也,故必欲詳審。今汝等概以重刑來奏,其間固有瀆倫亂法、罪不可原者,亦有一時過誤、情有可矜者,必當分別。若一概言之,則輕重不分矣。自今凡十惡非常赦所原者則雲重刑,其餘雜犯死罪許聽收贖者,毋概言也。」

  九月辛丑,敕刑部尚書胡禎等曰:「帝王撫臨百姓,皆欲其從化,至於刑罰,不得已而用之。故唐虞之法,罪疑惟輕,四凶之罪,止於流竄。今天下已安,法令已定,有司既不能宣明教化,使民無犯,及有小過,或加以苛刻,朕甚憫焉。夫上有好生之德,則下有為善之心。改過者多,則輕生者少。自今惟十惡真犯者決之如律,其餘雜犯死罪,皆減死論。」

  洪武十五年五月乙卯,御史雷勵坐失入人徒罪,太祖責之曰:「朝廷所以使頑惡懾伏、良善得所者,在法耳。少有偏重,民無所守。爾為御史,而執法不平,何以激濁揚清、伸理冤枉?且徒罪尚可改正,若死罪論決,可以再生乎?」命法司勵罪以戒深刻者。

  十月丙申,命刑部、都察院斷事等官審錄囚徒。太祖曰:「錄囚務在情得其真,刑當其罪。大抵人之隱曲難明,獄之疑似難辨,故往往有經審錄,尋復反異,蓋由審刑者之失,以至此耳。故善理獄者,在推至公之心,擴至明之見,則巧偽無所隱,疑似無所惑,自然訟平理直,枉者得伸,系者得釋。茍存心不公,聽斷不明,是猶舍衡以求平,揜鑒以索照,獄何由得理?事何由能直?今命爾等審錄囚徒,務以公破私,明辨惑,毋使巧偽繁滋而疑讞不決。生者拘幽於囹圄,死者受冤於地下非惟負朕慎刑之心,實違上天好生之意。凡錄囚之際,必預先稽閱前牘,詳審再三,其有所訴,即與辨理,具實以聞。」

  洪武十六年正月庚戌,民有子犯法當死,其父以財求免。事覺,監察御史奏欲並置於法。太祖曰:「生死,人之大故;父子,人之至親。彼愛根於心,但知求其子之生,不顧理之所不可。爾論法欲並罪其父,然於情可恕,其赦之。」

  正月壬子,太祖諭刑部尚書開濟、都御史詹徽等曰:「凡論囚,須原其情,不可深致人罪。蓋人命至重,常存平恕之心,猶恐失之,況深文乎!昨民有子犯法當死者,其父行賄求免,御史執之,並欲論罪。朕以父子至親,其死而救,人之情也。故但論其子而赦其父。自今凡有論決,必再三詳讞覆奏而行,毋重傷人命。」

  四月庚寅,刑部尚書開濟議法巧密,太祖覽而惡之曰:「刑罰之設,本以禁民為非,使之遠罪耳,非以陷民也。汝張此密法,以罔加無知之民,無乃用心太刻。夫竭澤而魚,害及鯤鮞;焚林而田,禍及麛鷇。巧密之法,百姓其能免乎?此非朕所以望於汝也。」濟大慚。

  六月甲戌,刑部尚書開濟等官議定五六日旬時三審五覆之法。太祖曰:「天下之事,不可徇名而失實,當因名而責實。近聞審覆之法,但應旬時之名,無曰今是昨非;但謂大同小異,審覆者未必盡其心,告訴者未必盡其情。朕深知其弊。爾宜戒之」

  七月辛亥,遣監察御史往浙江等處錄囚,陛辭,太祖諭之曰:「古人有言,議獄緩刑。又曰:無敢折獄。人命至重,必在詳審,不敢輕也。夫刑當其罪,猶在可務(矜)。若濫及非辜,豈可復侮?草木微物,有仁心者方長不折,況於人,而可忽乎!爾往慎之。」

  洪武十七年閏十月癸丑,命天下諸司刑獄皆用刑部、都察院詳議平允,又送大理審覆,然後決之。其直隸諸府州刑獄,自今亦準此令,庶幾民無冤抑。因謂刑官曰:「刑者,人君用之以防民。君之於民,如天之於物,天之道春生秋斂,而論天之德,則曰生。君之道仁育義制,論君之德,則曰仁。夫王良善御,豈在於策?周公善治,豈在於刑?所謂刑者,輔治之具,是以用之不可不詳。故每令三審五覆,無非求其生而已。」

  洪武十九年十二月戊申,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上言:「陛下之於刑獄,每存欽恤之意,蓋故期於無刑,而頑民狎玩,犯者不止。臣愚以為,莫若嚴刑以制之,使知所畏而重犯法。」太祖覽之,曰:「刑不可使縱弛,亦不可使過嚴。縱弛則為惡者無所畏,過嚴則為善者或濫及。用刑之道,但貴得中,則刑清,失中則刑亂,刑亂而政衰矣。如爾所言,恐流於濫。其可哉!」

  洪武二十年四月己酉,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奏:「有軍人犯罪當杖。其人嘗兩得罪,幸宥免矣。今復不悛,信非良善,宜並論前罪誅之,以懲餘者。」太祖曰:「前罪既宥,今復論之,則不信矣。用刑而不信,使人何所措手足?且其罪至死而縱之,則為縱惡;不至死而誅之,則為濫刑。今罪未至於死而輒欲殺之,在爾有故入之罪,在朕無恤刑之仁,皆不可也。仍杖而遣之。」

  洪武二十三年十二月癸亥,太祖諭刑部尚書楊靖等曰:「自今惟犯十惡並殺人者論死,餘死皆令輸粟北邊以自贖。力不給者,或二人,或三人,並力輸運,仍令還家,備貲以行。」翰林學士劉三吾等曰:「聖心仁恕,垂念及此,罪人受更生之恩矣。」太祖曰:「愚民犯法,如啗飲食,嗜之而不知止。設法以防其犯,而犯者益多;推恕以行吾仁,而仁或可濟。」三吾曰:「三代而上,刑罰常簡,本仁恕也。三代而下,刑罰常濫,以嚴刻也。」太祖曰:「善為國者,惟以生道樹德,不以刑殺立威。」

  洪武二十四年六月壬午,升大理寺丞周志清為卿。太祖諭之曰:「大理之職,即古之廷尉。歷代任斯職者,獨漢稱張釋之、於定國,唐稱戴胄。蓋有由其處心公正,議法平恕,獄以無冤,故流芳後世。今命爾為大理卿,當推情定法,毋為深文,務求明允,使刑必當罪。庶幾可方古人,不負朕命也。」

  洪武二十六年十月乙亥,大理寺奏:四川民以輸糧違期及移易者,坐法當誅。太祖曰:「四川水陸險峻,輸輓良難,故有失期。彼移易者,或兩取便利,求無逋欠可矣,豈得遽論以死?甚非愛民之心。其悉宥之,仍給道理費遣還。病不能至者,遣內官就道給賜。稅糧未足者,令就本處輸之。」

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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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辰三月辛未,太祖御西摟,有軍士十餘人自陳戰功,以求升賞。太祖諭之曰:「爾從我有年,爾才為勇怯,我縱不知,將爾者必知之。爾有功,予豈遺爾?爾無功,豈可妄陳?有功不賞是謂吝,無功求賞是謂貪。吝則失眾,貪則逾分。夫有超人之才能者,必有超人之爵賞。爾曹不見徐相國耶?今貴為元勛,其同時相從者猶在行伍,予亦豈忘之乎?以其才智止此,弗能過人故也。今爾曾自陳戰功,以求升賞,國家名爵烏可幸得耶?爾曹茍能繩(澠)勉立功,異日爵賞我豈爾惜?但患不力耳!」於是皆慚服而退。自是無有復言者。

  乙巳三月辛巳,常遇春平贛州,軍還,太祖御戟門頒賞,勞之曰:「將軍勤勞於外,南平諸郡,兵不失律,民無所擾,自嶺以南,望風降附。是能奉揚威武,克定邦家。報功之典,予奚敢後?今錫以布帛、文綺,用彰厥功,以答三軍之用命。夫賞以酬功,爵以旌德。俟海宇寧謐,恩數有加。將軍其獎率三軍,更圖後舉,茂建偉烈,益著耿光,以副予所託。將軍其勖之哉!」遇春曰:「臣奉主上成算,所至輒克,非臣所能。」太祖善其對。

  吳元年九月辛丑,平吳師還,論功行賞。太祖諭諸將曰:「自兵興以來,天下豪傑紛起,予將兵渡江,賴上天之靈,將士之力,拓地開疆,削平敵國。如陳友諒兵眾地大,已先摧滅,張士誠兵強積富,今亦就擒。非爾將士用命,何以致此?今論功行賞,以報勞勩。如王國寶等歿於王事而不得與,吾甚惜之。自古帝王多以征戰而得天下,皆有名世之將以佐輔之。爾等今日之功,亦何忝於古之名將乎!但從軍在外,與經營布置在內者任雖不同,其勞則一。馮宗異留守京城,軍府之事,獨任其勞,亦宜受賞。然江南既平,當北定中原,以一天下,毋狃於暫安而忘永逸,毋足於近功而昧遠圖。大業垂成,更須努力。」達等頓首曰:「臣等叨承主上成算,幸獲成功,敢不益盡心力,以圖尺寸。」明日,達等入謝。太祖語之曰:「公等還第置酒為樂否?」對曰:「荷主上恩德,皆置酒相慶。」太祖曰:「吾寧不欲置酒與諸將為一日之歡?但中原未平,非宴樂之時。公等不見張氏所為乎?終日相與酣歌逸樂,今竟何如?宜深戒之。」

  洪武二年七月癸丑,監察御史謝恕巡按松江,以欺隱官租逮系一百九十餘人至京師,多有稱冤者。治書侍御史文原吉等以其事聞。太祖命召數人親問之,曰:「悉得其情。」乃責恕曰:「御史,耳目之官,當與民辨是非、明曲直,不使冤抑,方為稱職。今爾為御史,不能為民伸冤理枉,反陷民於無辜,朝廷耳目將何賴耶?」於是盡釋其人,以恕下交。原吉等能不敢蔽聰明,賞彩幣有差。

  洪武五年正月乙丑,太祖召魏國公徐達、曹國公李文忠、宋國公馮勝,各賜交阯弓五十、彤弓百,因謂之曰:「古者諸侯有四夷之功,則歸之弓矢,卿等宣力四方,克著勛勞,故有此賜。」達等謝曰:「臣等賴陛下威靈,獲效微勞,豈足齒錄。而寵恩屢降,何以當之?」太祖曰:「古人有言:善有章,雖賤,賞也;惡有釁,雖貴,罰也。況卿等開國之臣,其章大矣,故賜以此,不為過也。」

  洪武七年三月乙亥,蘭州捌裏麻民郭買的叛,誘番兵人寇,詔立賞格購捕之。蘭州衛遣其兄著沙與其弟火石歹往招之,郭買的不從,著沙、火石歹夜斬其首以歸,本衛以其事聞,請賞之。太祖曰:「買的罪固當死,然為兄弟者,告之不從,執之而已。手自刃之,有乖天倫,若賞之,非所以令天下也,但以其所獲牛馬給之耳。」

  洪武十年五月戊寅朔,太祖謂侍臣曰:「賞罰者,國之大權。人君操賞罰之權以御天下,一本於至公。故有功者,雖所憎,必賞;有罪者,雖所愛,必罰。賞以當功,上不為德;罰以當罪,下不敢怨。不以小嫌而妨大政,不以私意而害至公。庶有以服天下之心。」

  洪武十三年正月乙巳,太祖謂侍臣曰:「人言天子居至尊之位,操可致之權,賞罰予奪,得以自專。朕則不然。凡出一言、行一事,兢兢業業,惟恐上違天命,下拂人情。況賞罰予奪,國之大柄,一有愛憎忿戾於其間,則非大公至正之道。是以此心斯須不敢忽也。」侍臣對曰:「陛下持心若此,太平長久之道也。」

  洪武十四年正月丙申,太祖諭禮部臣曰:「人若操賞罰之柄以御天下,必在至公。無善而賞,是謂私愛;無過而罰,是用私(罰)惡。此不足以為勸懲。朕觀漢高帝斬丁公、封雍齒,唐太宗黜權萬紀、李仁發而賞魏徵之直,皆至當可以服人,所謂賞一君子而人皆喜,罰一小人而人皆懼。朕於賞罰未嘗敢輕,若一時處分或有未當,卿等宜明白執論,寧使賞厚於罰,但不可濫及,使小人僥幸耳。」

  洪武二十三年十一月己丑朔,人有上書言申明善惡以勸懲天下。太祖覽之,以示廷臣曰:「好善惡惡,人之常情,彼上書者言此,亦知為政之道。夫旌善則善人勸,懲惡則惡人息。朕往令天下立申明旌善亭,正為此也。數年以來,有司奉行不謹,致令廢弛,甚失勸懲之意。今言者深合朕心,宜再申明,使天下遵守。」

寬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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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元年正月戊戌,太祖謂中書省臣曰:「予嘗親歷田野,見人民雕弊,土地荒蕪,失業者多。蓋因久困兵革,生息未遂。譬之觸熱者思得清涼,冒寒者思就溫燠,為之上者固當念之。且如太平、應天、宣城諸郡,乃吾渡江開創之地,供億先勞之民,其有租賦,宜與量免,少蘇民力。」省臣傅瓛對曰:「恤民,王者善政。主上念之及此,真發政施仁之本也。民之受賜,如大旱之時霖雨,其喜當何如!」太祖因嘆曰:「吾昔在軍中,嘗乏糧,空腹出戰,歸得一食,雖甚粗糲,食之甚甘。今尊居民上,飲食豐美,心未嘗忘之。況吾民居於田野,所業有限,而又供需百出,豈不重困?」於是免太平府租賦二年,應天、宣城等處租賦一年。

  洪武元年正月甲申,詔遣周鑄等一百六十四人往浙西核實田畝。謂中書省臣曰:「兵革之餘,郡縣版籍多亡,田賦之制不能無增損。徵斂失中,則百姓咨怨。今欲經理,以清其源,無使過制,以病吾民。夫善政在於養民,養民在於寬賦。今遣周鑄等往諸府縣核實田畝,定其賦稅。此外無令有所妄擾。」復諭鑄等曰:「爾經理第以實聞,毋踵襲前弊,妄有增損,曲徇私情,以病吾民。否則國有常憲。」各賜衣帽與(遣)之。洪武十一年二月辛未,太祖謂中書省臣曰:「人君視天下猶一家。一家之內,一人不安,則事為之廢。天下之廣,尺土不寧,則君為之憂。近者雷州府海康、遂溪二縣田地為潮水所漬,斥鹵不收,租稅從何而出?其令有司核實免之。」

  洪武十三年三月壬辰朔,命戶部減蘇、松、嘉、湖四府重租糧額。太祖謂之曰:「天地生物,所以養民,上之取民,不可盡其利也。夫民猶樹也,樹利土以生,民利食以養。養民而盡其利,猶種樹而去其土也。比年蘇、松各郡之民衣食不給,皆為重租所困。民困於重租,而官不知恤,是重賦而輕人,亦猶虞人反裘而負薪,徒惜其毛,不知皮盡而毛無所傅,豈所以養民哉!其賦之重者,宜悉減之。」

  六月戊寅,太祖諭戶部臣曰:「曩者奸臣聚斂,深為民害,稅及天下纖悉之物,朕甚恥焉。自今如軍民嫁娶喪祭之物,舟車絲布之類,皆勿稅。爾戶部其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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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亥三月丁巳,方國珍遣郎中張本仁以溫、臺、慶元三郡來獻,且以其子關為質。太祖曰:「古者慮人不從,則為盟誓。盟誓變而為交質子。此衰世之事,豈可蹈之!凡人之盟誓交質者,皆由未能相信故也。今既誠心來歸,便當推誠相與,當如青天白日,何至懷疑而以質子為哉?」乃厚賜關而遣之。關後改名明完。

  丙午四月戊辰,太祖幸濠州,父老經濟等來見,太祖與之宴,謂濟等曰:「吾與諸父老不相見久矣。今還故鄉,念父老鄉人遭罹兵難以來,未遂生息,吾甚憫焉。」濟等對曰:「久困兵爭,莫獲寧居。今賴主上威德,各得安息,勞主上憂念。」太祖曰:「濠,吾故鄉,父母墳墓所在,豈得忘之。」諸父老宴飲極歡。太祖又謂之曰:「諸父老皆吾故人,豈不欲朝夕相見?然吾不得久留此。父老歸,宜教導子弟為善,立身孝弟,勤儉養生。鄉有善人,由家有賢父兄也。」濟等頓首謝。太祖又曰:「鄉人耕作交易,且令無遠出,濱淮郡尚有寇兵,恐為所抄掠。父老等亦宜厚自愛,以樂高年。」於是濟等皆歡醉而去。

  洪武元年正月戊寅,方國珍至京師,太祖諭之曰:「汝獻款已久,何為反側,復勞征伐?」國珍頓首曰:「臣遭時多艱,逃死海上,終期歸附聖明,以全首領。不意又勞王師,然此非出臣心,實為羣小所誤,是以至此。惟陛下哀其愚昧,赦其死罪。」太祖曰:「草昧之時,英雄角逐,人孰不欲有為?亦誰能識帝王之有真者!其為去就,不能無所齟齬。爾之所為,亦何足責!朕推赤心待人,汝其自安,勿用懷疑。」國珍頓首謝,進賜第居京師。

  十一月丙寅,太祖謂中書省臣曰:「吾念將士征戰而死者,其父母妻子尤可念也。死者既不可見,所可見者,惟生存者耳。其即為優恤之。凡遇時節,預給薪米錢物,使其死者受祭,生者有養,則吾君臣於歲時宴樂,心亦少安。」省臣對曰:「陛下推廣仁愛,遍及於下,而存歿咸蒙恩惠。」太祖曰:「始者將士皆從,皆望成功以取富貴。今天下已定,生者既膺爵賞,而死者不可復作,吾未嘗忘之。故優恤其家,以見不忘同濟艱難之意。」

  洪武四年正月癸卯,太祖謂中書省臣曰:「今日天來,有甚於冬。京師尚爾,況北邊荒漠之地?冰厚雪深,吾守邊將士甚艱苦。爾中書其以府庫所儲布帛,製綿襖,運赴蔚、朔、寧夏等處,以給將士。」省臣對曰:「守邊將士衣襖,歲有常供,無庸再運。」太祖曰:「將士有常供,朕固知之,特以今天寒異於常時,故命加給耳。古人一夫不獲,引咎在躬,況守邊將士,尤朕所知深切者,其給之無緩。」

  洪武七年三月己丑,燕山都衛獲元故官及來降之人送至京師,有中途逃竄者。太祖(曰)敕諭邊將曰:「元運既終,天命歸我中華。凡其遺民,皆吾赤子。今既來歸,又輒逸去,蓋彼生長之日深,而此撫綏之意淺,故去之耳。自今凡有來歸者,爾等善撫綏之。有欲就彼住者,擇善地以居之,便其畜牧。有欲來京者,擇善人以送之,毋令失所。」

  洪武十八年七月丙子,時州縣父老有詣闕上言縣官善政,當罷任而舉留者。太祖賜手敕獎勵復職,加賜衣幣。侍臣曰:「縣令撫民,職所當然,陛下加以厚恩,待之至矣。」太祖曰:「郡縣之治自守令始。朕向在民間,常見縣官由儒者多迂而廢事,由吏者多姦而弄法,蠹政厲民,靡所不至。遂致君德不宣,政事日壞。加以凶荒,弱者不能聊生,強者去而為盜,此守令不得其人之故也。今縣官能為吾拊循百姓,達吾愛養斯民之意,得其歡心,豈不深可嘉尚?且為政以得民心為本,以得民心,則其去也,民豈得不愛而留之?不才者民疾之如仇讎,惟恐其去之不速,豈肯留也?即此可以知其人之賢否矣。使守令皆能撫民,天下何憂不治?賞而勸之,非濫恩也。」

賑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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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元年七月庚寅,太祖謂中書省臣曰:「中原兵難之後,老稚之孤貧者多有所失,宜遣人賑恤之。」省臣以國用不足為對。太祖曰:「得天下者,得民心也。夫老者民之父母,幼者民之子弟,恤其老,則天下之為子弟者悅,恤其幼,則天下之為父母者悅。天下之老幼咸悅矣,其心有不歸者寡焉。茍視其困窮而不之恤,民將憮然曰:惡在其為我上也。故周窮乏者,不患無餘財,惟患無是心。能推是心,何優不足?今日之務,此最為先。宜速為行之。」

  洪武三年正月丁巳,西安、鳳翔二府饑,耆民宋升等來言,太祖即命戶部往賑之。戶部奏彼民饑,須運粟以濟之。太祖惻然曰:「民旦暮待哺,如涸魚之欲水。若待運粟濟之,死者多矣。況今東作方興,民無食而廢耕,將見其患益甚。」即令戶部主事李亨馳驛往賑之。戶給粟一石,計三萬六千八百八十九石。太祖謂戶部侍郎楊靖曰:「夫代天理民者,君也;代君養民者,守令也。今使者還言,青州民饑,有司不以聞,是豈有愛民之心哉?亟遣人馳驛往賑之,就違治其官吏。」於是,所賑人戶凡二十一萬四千六百,為鈔五百三十六萬錠有奇。

保全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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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辰四月乙巳,太祖聞諸功臣家僮僕多有橫肆者,乃召徐達、常遇春等諭之曰:「爾等從我,起身艱難,成此功勛,匪朝夕所致。比聞爾等所育家僮,乃有恃勢驕恣,逾越禮法,此不可不治也。小人無忌,不早懲治之,他日或生釁隙,寧不為其所累?我資將臣共濟大業,同心一德,保全始終,豈宜有此?故與爾等言,此輩有橫肆者,宜速去之。如治病當急去其根,若隱忍姑息,終為身害。」

  洪武三年十二月甲子,太祖退朝,從容與諸將論興兵以來征伐之事,謂中山侯湯和等曰:「朕賴諸將,佐成大業。今四方悉定,征伐休息。卿等皆爵為公侯,安享富貴。保此祿位,傳子孫,與國同休。然須安分守法,存心謹畏,則自無過舉。朝廷賞罰,一以至公,朕不得而私也。昔尉遲敬德見唐太宗危迫,單騎入王世充陣中,與單雄信力戰,翼衛太宗以出,其功大矣。及太宗宴群臣,敬德與任城王道宗爭長,擊其目幾眇。太宗怒,欲置之法。非群臣力諫,太宗肯惜其功而貸其罪乎?又如長孫無忌,文德皇后親弟也。嘗佩刀入禁門,監門者失於覺察,請治以法,太宗特命釋之。帝室親姻有罪,猶不可免,況其他乎?卿等能道其所守,則終身無過失矣。」

  洪武四年十一月壬申,太祖御武樓下,指揮使郭英等侍側。太祖顧謂英等曰:「朕嘗思保天下,汝能思保身與家乎?」英曰:「臣性至愚,嘗念及此。」太祖曰:「朕命軍士往臨漾造宮殿,汝等又役之為私室,豈保身與家之道哉?」英等駭愕,頓首請罪。太祖曰:「朕未忍加罪,汝當內省於心。朕與汝等分雖君臣,恩同父子。一子被責,而眾子知懼,則家可保矣。如楊廉等,其罪當死,朕雖宥之,亦竄之遠地,使眾人知懼,不至廢法傷恩。朕思所以保汝輩之道,汝乃不思保其身,誠愚也。」既又曰:「昔朕皇考嘗言,凡人守分植財,如置田地,稼穡收獲,歲有常利,用之無窮。若悖理得財,如貪官汙吏,獲利雖博,有喪身亡命之憂。今汝俸祿,有如力田,歲享其利,無有已時。比於貪饕所得,用之有盡,猶潢汙之水,朝盈而夕竭矣。汝等有勛於國,朕既酬以爵祿,能守而勿失,則子孫永有所賴。汝其識之!」英等頓首謝曰:「陛下訓飭臣等切至,銘刻不敢忘也。」

  十二月甲申,時諸勛臣所賜公田莊佃多倚勢冒法,淩暴鄉里,而諸功臣不禁職(戢)。太祖乃召諸勛臣諭之曰:「古人不虧小節,故能全大功,不遺細行,故能成大德。是以富貴終身,聲名永世。今卿等功成名立,保守晚節,正當留意。而所有莊佃常倚汝之勢,挾威以淩鄉里,卿等何可不嚴戒約之?彼小人耳,戒之不嚴,必漸自縱;自縱不已,必累爾之德也。」

禮前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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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二年六月丁卯,左副將軍李文忠遣人送故元諸孫買的里八刺等至京師,及以其寶冊來獻。省臣楊憲等請以買的里八刺獻俘於廟,寶冊令百官具朝服進。太祖曰:「寶冊貯之庫,不必進也。古者雖有獻俘之禮,武王伐殷,曾用之乎?」憲曰:「武王事殆不可知,唐太宗嘗行之矣。」太祖曰:「太宗是待王世充,若遇隋之子孫,亦恐不行此禮。元雖夷狄入主中國,百年之內,生齒浩繁,家給人足,朕之祖父亦預享其太平。雖古有獻俘之禮,不忍加之,只令服本俗衣以朝。朝畢,賜以中國衣冠,就令謝。」復謂憲曰:「故國之妃朝於君者,元有此禮,不必效之,亦令衣本俗服於中宮朝見。見畢,賜之中國服,亦令就謝。」

  己巳,買的里八刺朝見。太祖謂省臣曰:「朕見前代帝王革命之際,獲其后妃,往往不以禮遇,欺孤虐寡,非盛德所為,朕甚不取。今元脫忽思後在此,北狄但知食肉飲酪,且不耐暑,其飲食居第,務適其宜。若其欲歸,當遣還沙漠。」

  洪武四年正月庚寅,太祖謂侍臣曰:「推誠心以待人,路人可使如骨肉;以嫌猜而御物,骨肉終變為仇讎。朕遇前元親族,如高昌岐王等,皆授以顯職,仍令帶刀侍衛,一無所疑。朕待之如此,彼豈肯相負哉!」侍臣對曰:「陛下此心,實古帝王一視同仁之心也。」

  洪武七年九月丁丑,太祖謂廷臣曰:「草木無心,遇春而長茂,通秋而零落,氣之所感,猶如榮悴,況於人乎?崇禮侯買的里人刺南來已五載,今既長成,豈無父母鄉土之思?宜遣之還。」於是厚禮而歸之,選老成宦者咸禮、袁不花枯木兒二人送其行。復遺其父愛猶識理達臘織金文綺及錦衣各一襲。買的裏八刺辭,太祖諭之曰:「爾本元君子孫,國亡就俘。曩即欲遣爾歸,以爾年幼,道里遼遠,恐不能達。今既長成,朕不忍令爾久客於此,故特遣歸,見爾父母親戚,遂骨肉之愛。」又謂二宦者曰:「此是故元之嗣也,不幸至此,長途跋涉,爾善視之。」

  洪武十一年六月壬子,遣使致祭故元幼主於沙漠。太祖命禮部臣曰:「曩者元運既終,其末帝能知天命,遁歸沙漠。今聞其子愛猶識理達臘沒於彼,可遣使弔祭。」禮部臣對曰:「道里遼遠,使者難至。況彼久離中華,已變異俗,非典禮所加。」太祖曰:「帝王以天下為一家,彼不出覆載之外,何遠之有?彼雖異俗,其愛憎之情未嘗不同。敬其主則其臣悅,況典禮所加,其孰得違德舍禮哉!」於是自為文祭之。

禮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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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元年七月丙子,敕諭新授北方守令曰:「牧民之任,當愛其民。況新附之邦,生民雕癠,不有以安養之,將復流離,失所望矣。爾宜體朕意,善撫循之,毋加擾害。簡役省費,以盡其生;勸孝勵忠,以厚其俗。能如朕言,不但民受惠於汝,汝亦獲循良之名矣。」乃命中書給賞以厲其廉恥。

諭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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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亥春正月乙巳,太祖既撫定寧越,欲遂取浙東未下諸郡,集諸將諭之曰:「仁義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夫克城雖以武,而安民必以仁。吾師比入建康,秋毫無犯,故一舉遂定。今新克婺城,民始獲蘇,政當撫恤,使民樂於歸附。則被未下郡縣,亦必聞風而歸。故取天下以不殺為本,吾每聞諸將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殺人,輒喜不自勝。蓋師旅之行,勢如烈火,火烈則人必避之,故鳥不萃鷹鸇之林,獸不入網羅之野,民必歸寬厚之政。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惟國家之利,在己亦蒙其福,為之子孫者亦必昌盛。爾等從吾言,則事不難就,大功可成矣。」

  癸卯九月壬申,太祖平陳友諒還,告廟飲至,論功行賞,賜常遇春、廖永忠田,餘將士金帛有差。因與諸將論鄱陽之戰。諸將請曰:「自古水戰,必得天時地利,乃為可勝。若周瑜之破曹操,因風水之便,乃能勝之。陳友諒兵據鄱陽,先處上流而待我,是得地利矣。況我勞而彼佚,今勝之,誠未喻也。」太祖曰:「汝不聞古人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陳友諒兵雖眾強,人各一心,上下猜疑。矧用兵連年,數敗而無功,不能養威俟時。今日適勞於東,明日又馳騖於西,失眾心也。夫兵貴時動,動則威,威則勝。我以時動之師威不震之虜,將士一心,人百其勇,如鷙鳥搏擊,巢卵俱覆。此所以為吾破也。」諸將皆嘆服。

  十二月戊午,太祖閱武於雞籠山,還,坐西苑,召指揮華雲龍等諭之曰:「今日所閱騎士,汝能知其數否?」對曰:「不知。」太祖曰:「陣勢或圓或方,或縱或橫,斂合布散,悠往忽來,使人莫測。善用兵者,以少為眾,以弱為強,逸己而勞人,伐謀而制勝。運乎陰陽,行乎鬼神,雖有勇者莫能施其力,智者莫能用其謀,斯為妙矣。大抵兩敵相對,在審其強弱,識其多寡,以正應以奇變,奇正合宜,應變弗失,百戰百勝之道也。汝等其識之。」

  甲辰二月己巳,句容儒土戎簡見太祖,與語及陳氏之事,簡曰:「主上向者敗陳氏於九江,其眾既潰,何不乘勝直抵武昌,而乃引還?今雖克之,費力亦多矣。」太祖曰:「汝儒者,豈不聞覆巢之下有完卵乎?況事有緩急,兵貴權宜。當陳氏兵敗,我豈不知乘勝以蹴之?《兵法》曰:窮寇勿追。若乘勝急追,彼必死鬪,殺傷必多,吾故縱之,遣偏師綴其後,防其奔逸。料彼創殘之餘,人各偷生,喘息不暇,豈復敢戰?我以大軍臨之,故全城降服。一者我師不傷,二者生靈獲全,三者保全智勇,所得不亦多乎?」簡大悅服。他日,太祖與諸將論用兵方略,因謂請將曰:「汝等非不善戰,然臨事決機,智或不足,宜親近儒者,取古人之書,聽其議論,以資智識。前者戎簡所言,吾雖非之,然當時將校亦有勸我邀之下流,而以全師蹙之武昌,賊眾可以全獲。軍中皆以為奇謀,不知簡亦能言之。然皆非吾意也。汝等當思之,勿以吾不用簡言而遂輕儒者。」

  甲辰五月丙寅,太祖諭諸將曰:「汝等所統軍士,雖有眾寡不同,要必皆識之,知其才能勇怯何如?緩急用之,如手足相衛,羽翼相蔽,必無喪失。若但知其名數。不識其能否,猝臨戰陣,何以應敵?且人家有僮僕,亦須知其能否。矧為將率而不知士卒,可乎?夫能知人,則勇者效力,智者效謀,鮮有不盡心者。茍一概視之,則勇者退後,而智者韜策矣。汝等其識之。」

  乙巳春正月乙酉,太祖將經理淮甸,親閱試將士,命鎮撫居明率軍士分隊習戰,勝者賞銀十兩,其傷而不退者亦勇敢士,賞銀有差。且遍給酒饌勞之,仍賜傷者醫藥。因諭之曰:「刃不素持,必致血指;舟不素操,必致傾溺;弓馬不素習,而欲攻戰,未有不敗者。吾故擇其汝等練之,今汝等勇健若此,臨敵何憂不克?爵賞富貴,惟有功者得之。」顧謂起居註詹同等曰:「兵不貴多而貴精,多而不精,徒累行陣。近聞軍中募兵多冗濫者,吾特為戒之,冀得精銳,庶幾有用也。」

  辛丑,命千戶夏以松守臨江,張信守吉安,單安仁守瑞州,悉屬江西行省節制。將行,太祖召以松等諭之曰:「汝皆吾親故有功之人,故命以專城之寄。夫守一郡,必思所以安一郡之民,民安則汝亦安矣。昔者喪亂,未免有事於征戰。今既平安,在於安輯之而已。凡守城者,譬之守器,當謹防損傷。若防之不固,致使缺壞,則器為廢器,守者亦不得無責矣。吾不以富貴而忘親故,汝等勿以親故而害公法。庶幾上下之間,恩義兼盡,生民享安全之福,汝等亦有無窮之美矣。」

  九月丙辰,太祖諭諸將校曰:「近平章常遇春克襄陽,軍還之日,極稱先鋒張煥勇智兼人,小心畏法,予聞甚喜。若其始終如一,不易所守,異日用將一軍,未嘗不可。大抵人有才能者,不失於粗鄙,則失於驕蹇。若煥既有如是之能,而小心畏法,此其所以可喜也。汝等當壯盛之年,正當發奮以取功名,豈可碌碌,隨眾進退?我之用人,一善皆錄,不掩其能。毋謂雜處於眾人之中而我不汝知。譬如良金在沙,而淘者識之;美玉在璞,而琢者取之。若果能建立奇勛,即有超人爵賞。茍畏怯無能而希慕賞功,猶不稼穡而欲望有秋,其可得乎?」

  丙午四月癸亥,淮安降將梅思祖等至建康,太祖諭之曰:「汝等多故趙均用部曲,往往皆授重名。繼歸張氏,復食其祿。今來歸我,寧無舊主之思乎?」諸將對曰:「草昧之際,誠欲擇豪傑以自附。今幸去彼而從主上,猶出昏暗睹天日,豈敢有反覆耶?」太祖曰:「汝豈真知我之可附哉?」諸將曰:「臣觀主上豁達大度,英明果斷,推赤心以任人,輟衣食以賞士,令行禁止,真命世之主。臣等誠得所歸。」太祖曰:「爾等既無二心,當戮力建功,以保富貴。」諸將皆頓首謝。

  七月丁未,太祖以淮安諸郡既平,遂議討張士誠,召中書省及大都督府臣,謂曰:「張士誠據姑蘇,數侵擾吾,近皆為吾境內之寇,不可不討。諸公其熟計之。」右相國李善長對曰:「張氏宜討久矣。然以臣愚觀之,其勢雖屢屈,而兵力未衰,土沃民富,又多儲積,恐難卒拔,宜候隙而動。」太祖曰:「彼昏淫益甚,挑釁不已,今不除之,終為後患。且彼疆域日蹙,長淮東北之地皆為吾有,吾以勝師臨之,何憂不拔?況彼敗形已露,何待觀隙?」徐達進曰:「張氏驕橫,暴殄奢侈,此夭亡之時也。其所任驍將如李伯升、呂珍之徒,皆齪齪不足數,徒擁兵眾為富貴之娛耳。其居中用事者,黃、蔡、葉三參軍輩,迂闊書生,不知大計。臣奉主上威德,率精銳之師,聲罪致討,三吳可計日而定。」太祖喜顧達曰:「諸人局於所見,獨爾合吾意,事必濟矣。」

  八月辛亥,命中書左相國徐達為大將軍、平章常遇春為副將軍,帥師二十萬伐張士誠。太祖御戟門,集將佐諭之曰:「古人立大功於天地間者,必因其時以立其志,如伊尹佐湯以伐桀,呂望佐武王以剪商,皆得其時,而志在於天下蒼生也。自大亂以來,豪傑並起,所在割據稱名號者不可勝數。江南亂雄,西有陳友諒,東有張士誠,皆連地千里,擁眾數十萬。吾介乎二人之間,相與抗者十餘年。觀二人所為,其志豈在於民?不過貪富貴、聚淵藪、劫奪寇攘而已。友諒敗滅,獨士誠據有浙西,北連兩淮,恃其強力,數侵吾之疆場。賴諸將連歲往討,克取兩淮之地,今惟浙西姑蘇諸郡未下,故命卿等討之。卿等宜戒飭士卒,毋肆虜略,毋妄殺戮,毋廢丘隴,毋毀廬舍。聞張士誠母葬姑蘇城外,慎勿侵毀其墓。汝等毋忘吾言,諸將帥務在輯睦,勿縱左右欺淩軍士。凡為將之功,必資士卒,善撫恤之。大抵克敵者必以成功為效,樹德者必以廣恩為務。卿等勉之。」諸將皆再拜受命。

  吳元年七月戊寅,太祖諭諸將曰:「兵以地亂,非為亂也。若假兵以逞志,仁者所不為。曩者元季兵興,羣雄角逐,恃威憑陵者非止一人。其間有以貨財而貪戾者,有以聲色而淫暴者,有因仇讎而報復者,有因忿怒而加誅者。提兵奮旅,求快意於一時,而不知傷人害物,有不勝其荼毒。朕往往行師之際,必申嚴號令,以戢貪暴。汝等從事征討,宜體此意。若曹彬、曹翰之事,可為勸戒矣。吾嘗以此諭徐達為將之道,雖務威嚴,要之以仁愛為本。達能聽吾言,攻城下邑,不肆殺戮,可謂善將矣。汝等其勉效之。」

  九月甲戌,命參政朱亮祖帥浙江衢州、金華等衛馬步舟師(討)方國珍。太祖曰:「方國珍魚鹽負販,呰窳偷生,觀望從違,志懷首鼠。今出師討之,勢當必克。彼無長策,惟有泛海遁耳。三州之民疲困已甚,城下之日,毋殺一人。」於是亮祖頓首受命而行。

  戊子,太祖御戟門閱試將士,因諭千戶趙宗等曰:「軍士行伍不可不整,進退不可無節。雖營廬舍,亦必部伍嚴整,遇有調發,易於呼名,不致失次。自今居營者必以總旗為首,小旗次之,軍人又次之,列屋而居。凡有出征,雖婦女在家,亦得互相保愛。臨敵之時,亦如前法。居則部伍不亂,行則進退有節。加之將有智謀,不戰則已,戰則必勝。」復簡閱騎士弓弩,各為部分,諭之曰:「汝等知弓力乎?其力但能至百步,百步之外,又加五步焉,不能入矣。故善射者求中於百步之內,則弓無敗折之患。馭馬亦然。其力能至百里,百里之外,加十里焉,則馬力疲矣。故善馭馬者,常使其力有餘而不盡,則馬無蹶傷之失。況攻戰之際,馬力居多,平原曠野馳騁,上下無不從志,克敵追奔,所向無前,皆在馬力。若不善於調養,使其力乏,則臨陣之際必至敗事,無以成功矣。」因下令將士不得私乘戰馬及載他物,違令者罪之。

  十月甲子,命中書右丞相信國公徐達為征虜大將軍、中書平章掌軍國重事鄂國公常遇春為征虜副將軍,率甲士二十五萬,由長淮入大河,北取中原;中書平章胡廷瑞為征南將軍、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為副將軍,率吉安、寧國、南昌、袁、贛、滁、和、無為等衛軍,由江西取福建;以湖廣參政戴德隨征湖廣;平章楊璟、左丞周德興、參政張彬,率武昌、荊州、益陽、常德、潭、嶽、衡、沙等衛軍取廣西。太祖召諸將諭之曰:「征伐所以奉天命、平鍋亂、安生民,故命將出師,必在得人。今諸將非不健鬪,然能持重,師有紀律,戰勝攻取,得為將之體者,莫如大將軍達;當百萬之眾,勇敢先登,摧降陷陣,所向披靡,莫如副將軍遇春。然吾不患遇春不能戰,但患其輕敵耳。吾前在武昌,親見遇春才遇數騎挑戰,即輕身赴之。彼陳氏如張定邊者何足稱數?尚據城指揮,遇春為大將,顧與小校爭能,甚非所望,切宜戒之。若臨大敵,遇春須領前鋒,或敵勢強,則遇春與參將馮宗異分為左右翼,各將精銳以擊之。左丞薛顯、參政傅友德,皆勇略冠諸軍,可各領一軍,使當一面。或有孤城小敵,但遣一將有膽略者,付以總制之權,皆可成功。達則專主中軍,策勵群帥,運籌決勝,不可輕動。古云:將在軍,君不與者勝。汝等其識之。」又謂達曰:「門外之事,汝實任之。茲行必自山東次第進取。山東,古雲十二山河之地。師行之際,須嚴部伍,明分數,一眾心,審進退之機,適通變之宜。使戰必勝,攻必取。我虛而彼實則避之,我實而彼虛則擊之。將者,三軍之司命,立威者勝,任勢者強。威立則士用命,勢重則敵不敢犯。吾嘗與諸豪傑並,觀其取敗者,未有不由威不立而勢輕也。汝其慎之。」諭友德曰:「此行汝當努力。昔漢高祖與項羽爭衡,彭越宣力於山東,今用師自山東始,汝其勉之。」諭廷瑞曰:「汝以陳氏丞相來歸,事吾數年,忠實無過,故命汝總兵往取福建。何文輝為爾之副,湖廣參政戴德從汝調發。二人皆吾親近之人,勿以此故廢軍政。凡號令征戰,一以軍法從事。吾昔微時在行伍中,見將帥統御無法,心竊鄙之。及後握兵柄,所領一軍,皆親附之士,一日驅之野戰,有二人犯令,即斬以徇,眾皆股慄,莫敢違吾節度。人能立志,何事不可為?聞汝往年嘗攻閩中,必深知其地理險易。今總大軍進往,凡攻圍城邑,必擇便利可否為之進退,無失機宜。克定之功,全賴於汝。」於是達等辭出。

  是日,大將軍徐達等與諸將各率兵啟行。太祖復大召諸將士諭之曰:「今命爾諸將各率所部以定中原,汝等師行,非必略地攻城而已,要在削平禍亂,以安生民。凡遇敵則戰,若所經之處,及城下之日,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勿廢農具,勿殺耕牛,勿掠人子女。民間或有遺棄孤幼在營,父母親戚來求者,即還之。此陰騭美事,好共為之。」復諭楊田等曰:「南方之地皆入版圖,惟北山東尚未寧一,兩廣、八閩尚未歸附。已命丞相徐達、平章常遇春等北定中原,平章胡廷瑞等分道南征,以取八閩。俟八閩既定,就以其師航海趨廣東。故命爾等率荊湘之眾,進取廣西。兩軍合勢,何征不克?何堅不摧?爾其務靖亂止暴,撫綏順附,使遠人畏服,懋建乃勛,毋替予命。」諸將皆頓首受命,各引兵發。

  十二月辛亥,太祖遣人諭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曰:「聞將軍已下齊魯諸郡,中外皆慶,予獨謂勝而能戒者,可以常勝;安而能警者,可以常安。戒者,雖勝若始戰;警者,雖安若履危。夫屢勝之兵易驕,久勞之師易潰。能慮千敗,乃可以無敗;能慎於成,乃可以有成。必須周防謹密,常若臨敵,勿生懈怠,為人所乘。慎之!慎之!」

  洪武元年正月丙子,征南將軍湯和移師進攻延平,太祖遣使賞敕諭和曰:「軍中之事,難於執一,惟當以德服人,必其負固弗順,然後威以震之。凡推德必先邇者,邇者遠之所瞻,示威必先大者,大者小之所憑。邇服則遠來,大懾則小懼。」又曰:「若欲人不違己,當使之以信;欲人成功,當任之以專。不信則令不一,不專則權有所分矣。凡此皆汝所短,故特諭之。」

  三月甲戌,太祖諭武臣曰:「汝曹從朕起兵,攻城略地,多宣勞力。然近日新降附者,亦有升擢居汝輩之上,而爾反在其下,非棄舊取新。今天下一家,用人之道,至公無私。彼有智謀才略,克建功勛,故居汝輩之上。夫有兼人之才,出眾之智,乃有超人之爵賞。汝輩茍能日親賢士大夫以廣其智識,努力以建業,不患爵位之不顯也。」於是皆頓首感激。各賜繡衣以慰勉之。

  乙酉,太祖御奉天門,與劉基論兵事。太祖曰:「克敵在兵,而制兵在將。兵無節制則將不任,將非人則兵必敗。是以兩軍之間,決死生成敗之際,有精兵不如(有)良將。」基對曰:「臣荷聖上厚思,得侍左右。每觀廟算,初謂未必皆然,及至摧鋒破敵,動若神明,臣由是知任將在陛下,將之勝不若主之勝也。然臣觀陛下常不拘古法而勝,此尤所難也。」太祖曰:「兵者,謀也。因敵制勝,豈必泥於古哉?朕嘗親當矢石,觀戰陳之事,闔辟奇正,頃刻變化,猶風雲之無常勢,要在通其變耳。亦何暇論古法耶?」

  洪武二年正月丙申,太祖御奉天殿受朝賀,大宴群臣,宴畢,太祖見諸功臣進退有禮,召前諭之曰:「朝廷之間,以禮為主。人之有禮,如衣之有章。朕聞元世祖命伯顏、阿術二人平江南,班師之日,世祖遣儒臣許衡齋酒郊迎之,兩人推讓,莫肯先飲。伯顏曰:阿術之功當先酌。阿術曰:伯顏之功當先酌。相讓者久之。衡嘆曰:賢矣哉!古有拔劍擊柱而爭功者,視此何如?今觀卿等雖出身行陣,而進退周旋,不失禮度,朕為之宴。卿等能始終如此,何患後世無稱道之者。」

  三月丙申,命京衛將士練習武藝。是時諸將率師平定中原,入關陜,而將士之留京師者多安逸。太祖諭之曰:「凡事必預備然後有濟。先時浚流,臨旱免憂,已涸而汲,沃焦弗及。汝等當閑暇之日,宜練習武藝,不可謂無事,使可宴安也。夫溺於宴安者,必至於危亡;安而慮危者,乃可以常安。」又曰:「成功非易,保祿尤難。今國家之用人,正如用車,茍有齟齬不行,即移載他車矣。汝等其戒之!」諸將皆頓首謝。

  戊戌,太祖諭指揮同知袁義曰:「爾所統軍士,多山東健兒,勇而好鬪,若加訓練,悉是精兵。然當推恩意以懷之,嚴號令以一之,庶幾臨敵之際得其死力。今新升武職者多,不知訓練之法,不思今日富貴皆自戰功得之。且智超百人,為百人之長,智超千人,為千人之長;智超萬人,為萬人之長。昔平章俞通海與陳氏戰鄱陽湖,陳氏以巨艦壓通海舟,勢危急,其所統軍士皆奮勇力,以首𦨢艦,鐵帽盡壞而後得脫。非通海訓練有素,恩威兼濟,安能得其死力若此?爾等宜效之,慎毋愈惰廢事。」

  庚子,太祖諭諸將校曰:「自古帝王,居安慮危,處治思亂。今天下初定,豈可遽以為安而忘警戒?朕觀爾等智慮多不及此,唯知享富貴,取娛樂,於所統軍士懵然不知簡練。倘一旦有警,將安用之?朕昔下金華時,館於廉訪司,有給掃除老兵數人,能言元時點兵事。使者問其主將曰:爾兵有乎?曰:有。使者曰:何在?主將舉所佩繁囊,出片紙,指其名曰:盡在此矣。其怠弛如此。及天下亂,無兵可用,乃集農夫、驅市民為兵,至不能彎弓發一矢,駢首就戮,妻子為俘。國之亡者,實此輩亡之矣。汝等可不戒哉!」

  洪武三年六月庚辰,以大都督府都督僉事張溫兼陜西行都督府前事。溫先從大將軍攻蘭州有功,及是入謝,太祖諭之曰:蘭州之捷,可謂奇功。夫將帥之道,有功不伐則功益顯,恃功驕恣則名益隳。是故惟仁者不矜其功,而智者克成其名。仁智兼全,所向無敵。若乏仁寡智,雖有勇敢之士百萬,不足恃也。古者仁智之將,撫摩安輯,見情達變,坐而制勝,以樹勛立名於當時者,國家莫不倚重之。功名始終,萬古不朽。其餘悍驕恣橫者,及其成功之後,即復縱肆,以致敗亡。此蓋勇力有餘而仁智不足故也。《傳》曰:『高而不危,滿而不溢。』又曰:『功蓋天下,守之以謙。』爾能守此為戒,則可以長保富貴矣。」

  十一月辛丑,太祖朝罷,退坐東閣,召諸武臣問之曰:「爾等退朝之暇,所務者何事?所接者何人?亦嘗近親儒生乎?往在戰陣之間,提兵禦敵,以勇敢為先,以戰鬪為能,以必勝為功。今居閑無事,勇力無所施,當與儒生講求古之名將成功立業之後,事君有道,持身有禮,謙恭不伐,能保全其功名者何人?驕淫奢侈,暴橫不法,不能保全始終者何人?常以此為鑒戒,擇其善者而從之,則可與古之賢將並矣。」

  十二月戊午,太祖聞指揮有笞虐軍士者,乃召羽林衛指揮使葉升等諭之曰:「爾等指揮之職,乃五千人之長也。簡閱士伍,當示以恩信,撫而教之,不可恃威勢輒加淩虐。且居京師治軍,與閫外行軍之法不同。彼號令不嚴則失機誤事。在京唯當勤操練、善撫綏而已。近聞指揮多以細故箠楚軍士,爾輩獨不念所得名爵,皆軍士之力也?今天下無事,爾既各享富貴,軍士無預,乃不加撫恤,反淩虐之,大失人心。汝等其戒之。若復爾,罪必不宥!」

  己未,太祖謂諸武臣曰:「治定功成,頒爵授祿。爾等享有富貴,正當與賢人君子講學,以明道理,以廣見聞,通達古今之務,以成遠大之器。豈可茍且自足,止於武夫而已?夫位隆而不知學,徒長驕傲之心,生今而不知古,豈識成敗之跡?古之良將,皆文武相資,爾等不可以為兩途。有識者必然吾言,其次在從違之間,其下者耳若不聞。吾言諄切,爾等其勉識之。」

  洪武五年十一月壬申,命賞征甘肅京衛軍士一萬四百三十五人白金四萬四千兩。時公侯、都督、指揮、千百戶,以匿所獲馬騾牛羊不賞。太祖因諭之曰:「為將者不私其身,況於物乎?昔祭遵為將,憂國奉公;曹彬平南唐,所載惟圖書。汝等能法古人,則令名無窮。今之不賞汝等,當省躬以思補過。」諸將皆叩頭謝罪而退。

  洪武六年三月戊申,太祖親閱武於教場。既罷,諭諸將臣曰:「畜兵所以衛民,勞民所以養兵。兵民相資,彼此相利。今爾等無耕耨之勞而充其食,無織衽之苦而足其衣,是皆出於民也。較於民之勤苦,而衣食常有不足。然無知之徒,不知捍禦之道,橫起淩虐之心,以害其民。民受其害而至於困弊者,是自損其衣食之本也。不仁甚矣!爾等勤勞建功,皆已榮顯,宜戒其縱恣之心,體朕恤下之意。且貴能思賤、富能思貧者,善處富貴也;憂能同其憂、樂能同其樂者,善體眾情也。不違下民之欲,斯能合上天之心;合乎上天之心,斯可以享有富貴矣。」

  洪武七年四月壬寅,永道、桂陽諸州蠻寇竊發,命金吾右衛指揮同知陸齡率兵討之。太祖諭之曰:「蠻夷梗化,自作不靖,今命卿等討之。軍旅之事,以仁為本,以威為用。申明號令,不可姑息。號令明則上有勵心,姑息行則人懷怠志。士心勵,雖少必濟;人志怠,雖眾弗克。所謂仁者非姑息,所謂威者非殺伐。仁以撫眾,威以振旅,則鮮有不克。」齡受命行,皆討平之。

  洪武十二年十二月丁亥,太祖御奉天門,謂左都督丁玉曰:「爾近征威、茂諸州,幸已成功。然聞爾在軍中謀士甚少,間有之,又待之不得其心。夫為將必先智謀,智謀必在用士。故推誠待人,則人為我用;若待之不誠,亦孰肯盡心效用哉?蓋得士者勝,失人者弱。茍不知此,推力之是尚,何足以制敵?固有竭萬人之力以應敵而不足,有用一人之智以制敵而有餘,此用智力之殊也。既往之功,幸焉有成,後將有命,宜審於此。」

  洪武二十年十且己酉,太祖與諸將論兵政。太祖曰:「國家用兵,猶醫之用藥。蓄藥以治疾,不以無疾而服藥。國家未寧,用兵以戡定禍亂,及四方承平,只宜修甲兵,練士卒,使常有備也。蓋兵能弭禍,亦能召亂。若恃其富強,喜功生事,結怨啟釁,適足以召亂耳。正猶醫家妄以瞑眩之藥強進無病之人,縱不殘軀隕命,亦傷元氣。故為國者但當常講武事,不可窮兵黷武。爾等皆有軍旅之寄,宜深體朕意,庶幾無失。」

  洪武二十一年六月,是月,太祖聞世襲武臣有苛刻不恤軍士者,特敕諭之曰:「爾今居位食祿者,豈爾之能哉?皆由爾祖父能撫恤軍士,流慶於爾也。朕觀國初諸老成將官,初起兵時,收撫士卒,或一二十人,或一百人、二百人,至四五百人,必以恩撫之,親如兄弟,愛如骨肉。故攻戰之際,諸士卒爭先效力,奮身不顧,以此所向克捷。人皆稱其善戰,而不知由其善撫士卒,故能如此。甚至疾患扶持,服勞奔走,一如子弟之於父兄,無不盡心。至論功定賞,大者為公侯,小者為千百戶。若以一人之身,無士卒之助,能敵幾何人哉?今爾等承襲祖父之職,自思富貴由士卒而來,或苦虐之,使強者致訟,弱者懷怨,眾心不輔,遇攻戰則先退,遇患難則棄走。上以敗國事,下以喪身家,此何異農夫種田,拔其嘉苗,致饑以死也!夫為人之長而虐其下,不仁;敗國之事,不忠;亡先人之業,不孝。爾等何不思之?其賢父母、兄弟、妻子及鄉黨朋友知事者,亦各以朕言互相勸戒,守法度,恤軍士,則永享太平安樂之福矣。」

  洪武二十一年七月丙戌,賜天下武臣《大誥》,令其子弟肄習。太祖謂兵部左侍郎沈溍等曰:「曩因武臣有違法厲軍者,朕嘗著《大誥》昭示訓戒,格其非心,開其善道。今思其子孫世襲其職,若不知教,他日承襲,撫馭軍士,或蹈覆轍,必至害車。不治則法不行,治之又非保全功臣之意。蓋導人以善行,如示之以大路;訓人以善言,如濟之以舟楫。爾兵部其申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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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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