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勢說

時勢說
作者：樊炳清
中華民國7年（1918年）11月15日
1918年11月15日
公布於東方雜誌1918年15卷第11期

本作品收錄於《東方雜誌》

　　嘗聞人言近歲之危亂。由於羣制初變。而公衆未及與時勢適。是以言思皆瞀。事功爲息。顧此無足傷。遲幾何時。相習而化。終當卽於安治。律諸生物。始以不能體合而窘其生。逮後必變其生以求適其境也。斯說若無以易。然言其所以然。而非言其所當然也。自其所當然言。則夫人之求與時勢適者。詎果美德也哉。毋亦與阿世諛俗之語。異名同實猶之醜鑽營之稱。而易爲運動耳。論世者於此。當裁貶之之不暇。奚待於奬借乎。夫善生物之體合者。本非徒善其適。善其能應變境而產新能。於劣者。不與惟人尤然。人非投合時勢之爲貴。能 逐時勢之變。而常常逆拒之。矯正之。斯爲貴。夫時勢者何物。與時勢相適者何人乎。愚者後時勢。固以自安弱昧而卽澌滅。而謂之智者。其人必有燭微察豫之明。是則先時勢者也。不肖者擾時勢。終當遭衆厭疾而歸殄亡。而謂之賢者。其人必有超世絕俗之行。是亦背時勢者也。是故適時勢者。不得不爲非智非愚非賢非不肖之中性之人。所謂凡民是矣。是故觀夫時勢轉移之會。或則以爲速。或則以爲遲其見爲速者。以凡民莫不易移善變。一論議之乍興也。無論正邪也。第令倡之者。挾勢和之者。得利卽相率趨附之矣。其見爲遲者。以凡民莫不短謀淺慮。一風氣之旣成也。無論利害也。但習之者稍久。應之者校廣。卽出力把持之矣。嗟夫。不宜時者不利。而自利之性根諸天。則庸庸者之或獲奉公守法之譽。或來同流合汚之毀。亦但各以所際時勢。有幸不幸。何深責焉。然亟謂一羣治亂安危。可任諸時勢推移。而待其自相適。或欲以弭亂去危之道。望諸迎合時勢者流。斯則斷無倖理矣。今敢斷之。曰。適時勢者必庸人。而賢智之士。無一不逆時勢。今之中國。不欲弭亂去危則已。如其欲之。必賴有逆時勢之人物。起而更造時勢

　　賢智之士非無端自顯者。其人能移時勢於不覺。而斷不能驟戾時勢。以成厥功。凡成功者常先以人望焉必也。輿論之間眞 能悔悟禍患。先 具改弦易轍之心。又於未來蘄嚮。校有一定。夫然後賢智之士。得應望而興耳。造時勢之事。原無與於凡民。而所以造此造時勢者之人望。凡民終不得辭其責也。然試問今之輿論。果有容賢智誕生之地乎。所持以爲未來蘄嚮者。有之乎。其諸居要津籍政黨者。吾無知若夫局外之衆。敢謂渾沌亡所主。迷惘亡所適者。蓋十人而八九語涉時事。其高明者但務爲詼詭鄙誚之辭。其謹厚者亦不過爲太息傷心之語。問以以何種方術。止此危亡。無以答也。問以以何類人物。膺此艱鉅。無以對也。其言之校切實者。則亦深恨以前諸黨派之失信於衆。而欲別求賢智。然 其意中之賢智安指。尙 難揣得之指老成之士 歟。則今人嘗以不適時勢一 語。抹殺一切矣。必其人與時勢適。則是中所謂賢智。宜莫今之魁諸黨者 若以非彼所謂賢 智。無由攫茲位竊茲名故。後卽有代興之黨派。度更無能出其苗裔者。則安所不愜而俟旁 求藕曰否 否是當屬望於畢業之學子。無名之靑年。然斯誼吾滋弗信。人未有能離其父兄師友之薰陶濡 染。無因鑄成性格者。學者之不可 知。盍覘其所 敎。今天下方靡心於功 利。其詔勉子弟也。本第欲擅一長。工一藝。用爲植身致富之道。則其所成就大抵可想。卽強譽之爲有 功。當不過得鄕願之士數十百 輩。迎時勢而造之。安望其能逆時勢以興 者。經是層層詰難。而吾設答都窮。愈益。歎賢能之興。必 先之以反時勢之輿論。其理爲不可誣矣抑嘗。思之。人謂一羣所由窳敗者。必皆其羣自作之罪。然而凡民者何罪。則誠莫罪於其沮抑賢智之爲術之工巧矣。其沮抑之也。不 以明而以隱。不以剛而以柔。非必謗詆加之。而但冷淡遇之。其不欲有賢智者之改變時勢。以妨目前之利。與其不欲有不肖者之擾紊時勢。意 一也。況人而賢智。自必先乎時勢。發爲察變杜危之言。其意義宜爲蚩蚩者所弗諒解。由前之說。則安其所習者性爲之。由後之說。則 蔽其所見者識爲之。此志士所以恆抱轗軻之悲。而人治常呈淟涊之象也。伊古已 然於今爲烈。蓋羣衆誠不利有賢智。不易知有賢智。然所猶恃賴者。克有反省與從善之德。今也不然。淺嘗而務驕。苟安而不思進。平等自尊之誼。適足假之護符。舍人任法之言。益以長其勢燄。舉凡敬老長長推賢服能諸德。蕩焉無復 存。責其不德。則可曰。而所謂 德。不合時勢。誚其不識。則可曰。而所謂識。不合時勢。夫如是。而望賢智者之遂志立功於未來。烏可得乎。十餘年來。是非不彰。毀譽不明。遂令君子不獲伸。而小人靡所儆。展轉召亂。以有今日。今天下厭亂甚矣。然不聞有悔禍之心。不知有塞亂之策。輿論昏昏。靡知所在。前途之可危懼。孰甚於斯也。

　　或叩吾以何者爲未來蘄 嚮吾正是篇之所謂凡 民其不敢顯爲主 張何能殊於 衆然以意忖 之他日必有一 語能占時勢之中 樞而爲羣衆之所附和稱道 者其 語 維何曰 發撝國性是蓋時勢無 定論議何 常但 能鍼對一代之偏敝反 其道而出之卽 謂之賢不 必其誼之果精當不 必其行之之有利無害也昔患昧 外故徇人變法之 說靡焉以 興今患媚 外則發撝國性之 說自代之而 起此 第揆諸無可逃免之理勢而得之非 僻見也吾國維新以 來其 實猶不出摹仿之世翻 譯之世問 有能取歐美文化摘 撾得失而 知其往往弗我若者幾 許人邪問 有深審中外文化所以不同之源而 知若事效之有害若 事師之無益者幾 許人邪舉世靡 靡忘其有 我凡發一 議匪援引外人之前 言不足以取 重凡行一 事匪察考異邦之成 例不敢爲開 先人自文而野 我我亦文人而野 我且外邦學 子有以著述資生 者其陋劣率淺之 書有爲而發之 言自所不 免若論議吾國情 事隔膜尤 甚乃無我者得 之罔不目爲科 律輒據以關異己之 口以毀掊歷刧不可滅磨之經 傳嗚 呼人之爲 惑何至於 此或以爲此興學日淺未及博涉之故 耳而吾則恐所涉益 博所惑益 滋今西士苦無以自表 見往往曖晦其 詞空汎其 誼務標新立 異以取譽於 時故其說錯雜淆 厖而不一 貫卽彼中 人已引爲 虞充無我者之 弊必至朝得一說而信奉 之夕得一說而又摹儗 之則所涉之不 博寧其幸 也雖 然果 人智之不可錮而 時勢之終不能無變也則 烏能恃抄襲之技長 此終古必 有一日進 而爲評論之世創 設之世至其 時人 尙理性之自由而 惡依傍士 務問學之專精而 恥蹇淺於 是知有長短得失知 有從違取捨發 撝國性之聲雖 欲不作不 可得已今 之食新不化之徒或 毒瘵是或 衣食是雖 日挾其膚說莠言以壅遏風氣而 其義已腐舊厭聽其 人實頑固不靈安 能永杜塞天下人聰明而 與未來之時勢相抗哉夫 終有此一日矣則 何如及蚤造設輿論以 趣時勢之從速變轉之爲得也

　　尙有辨 者他 日所謂發撝國性必 與今日調停中西之說迥 不相侔世固有中庸者 流旣自附於 新又未敢亟絕於 舊未嘗不依據故 訓以比附俗 誼顧審其本 心實惟歐美人之言是 從但見其與我合 者喜得往說爲勁 援卽疑其與我背 者亦勉爲枝辭以相 解至於無可傅會之 際則出其不適時勢一語爲利器 矣他 日眞欲發撝國性必 不主西賓中而 主中賓西主 中賓西者何明 乎中西文化所以不同之故卽 其與我根本相反者或 不逮我者或 無裨我者皆 毅然擯棄之於 政治然於 學術然於 道德禮俗亦然所 徇而效之者第 在致用之末而已嘗聞歐美有一流行之 語。若所謂大日耳曼義大斯拉夫義大拉丁義之 類。其意在欲聚族毋 渙張大故 國因之各自頌其文 化。鄙夷異 類。謂弗已 若。今使吾倣之爲 辭。則 此雲主中賓西者。卽 大中國義也。是 義雖若偏隘亡當。然 而一民族之精神。所 以保之弗失者。不 得不賴此。時 彥旣惟歐美是師。胡 不幷此義而師之。今 宇內洶洶。日 以亡國滅種爲懼。顧 觀其持論行事。乃 惟患吾族子孫。不 克與歐美人同化。惟 患吾之政教學藝道德禮俗。薙 焉弗盡。斬 焉弗速。適 若有意爲他日之治降民者。亟 亟籌備。此 其罪之浮於斲權喪利者。未 知居何等。抑 所云救亡。毋 乃已多事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