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譜後敍 晦齋先生集
附錄
作者:李彥迪

晦齋李先生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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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姓李氏,諱,後中廟命加「彥」字。字復古,自號晦齋,又號紫溪翁。其先驪州人,鄕貢進士世貞之後。中移於迎日,復遷於慶州良佐村。高祖諱,副司直;曾祖諱崇禮,贈兵曹參判;祖諱壽會,訓鍊院參軍、贈吏曹判書;考諱,成均生員、贈議政府左贊成。妣貞敬夫人孫氏,精忠出氣敵愾功臣雞川君之女。

先生生於弘治辛亥,生有異質。九歲而孤,稍長,力學能文,旁通擧業。正德癸酉,中生員試;甲戌,別擧朴世熹榜登第,年二十四矣。權知校書館副正字,差本府敎官,尋入爲正字。戊寅,爲著作。參軍公歿,先生承重,居憂制甚謹。服闋,陞博士。辛巳,選授弘文館博士、侍講院說書,用薦爲吏曹佐郞。甲申,乞外爲仁同縣監。丙戌,以司憲府持平召還,轉吏曹正郞,除掌令。己丑,由成均館司成,出爲密陽府使。臨民御吏,細大皆有條法,吏戢民懷。

庚寅,召入爲司諫院司諫。時金安老久在屛黜,朝廷方議復引用,以爲「東宮孤單,須此人爲之羽翼」,蓋安老延城尉尙公主,於東宮爲有力也。倡此說者,正言蔡無擇無擇安老妻黨,以此爲安老得路之地。大司憲沈彥光等隨聲和附,擧朝靡然,先生獨力言其不可,與無擇不合。無擇褫正言,而物論旋訾先生立異,左遷爲司藝。

先生一日過沈彥慶兄弟,彥光曰:「司藝何以知安老之爲小人乎?」先生曰:「安老東京時,熟觀其處心行事,眞小人情狀也。此人得志,誤國必矣。」彥慶曰:「雖入,豈授以權柄乎?但欲爲東宮地耳。」先生曰:「不然,彼若入,非久必秉國鈞,專擅用事,誰敢有禦之者?且東宮,一國臣民所共屬意,何待安老而後安耶?」彥光怒起去。乃宣言於朝曰:「李某在朝,安老不得入矣。」遂劾罷歸田裡。安老旣至,聞先生攻己語,亦不甚怒。人有以賄求官者,安老謂其人曰:「愼勿令李某知之也。」

丁酉冬,安老敗死,中廟思先生忠直,首命敍復,爲掌樂僉正。遷宗簿,入玉堂爲校理、應敎,轉中書,由檢詳至舍人,除軍器寺正。俄以直提學,陞秩爲兵曹參知。已而出尹全州,歲中府境大治,其民立碑以頌德。先生雖以親老乞郡,其愛君憂國之念,未嘗一日而忘於懷。會因災異求言,乃上疏數千言,其疏爲綱者一,曰人主心術;爲目者十,曰嚴家政,曰養國本,曰正朝廷,曰愼用舍,曰順天道,曰正人心,曰廣言路,曰戒侈欲,曰修軍政,曰審幾微。所言無非格君心、措時務,啓沃謀謨,極其忠讜。中宗大王深加奬歎曰:「古之眞德秀,無以過也。」卽命傳示東宮以及外朝,特旨陞嘉善。俄拜兵曹參判、兼世子右副賓客。先生以謂「如蒙採言則幸矣,遂有僭賞,非所敢當」,上箋懇辭,上不許。於是歷禮曹參判、成均館大司成、司憲府大司憲、兼世子左副賓客、弘文館副提學。在館又上疏,極陳聖學本末、時政得失。

辛丑秋,陞資憲、判漢城府,尋加正憲、議政府右參贊,轉吏曹判書,再爲參贊、大憲、刑ㆍ禮曹判書、右參贊。癸卯,求出爲安東府使,諫院啓留之。先生以母夫人老病在鄕,不可以睽離遠宦,累陳情悃乞歸養。上慰諭之曰:「卿辭至切,進退有關,故不允。」命本道題給母食物,又諭令將母來京。先生益爲之惶恐感激,請外愈力,朝廷不得已除爲本道監司,俾以少遂其情。

甲辰,判漢城府、兼左副賓客,會病乞辭。十一月中宗昇遐,亦未赴臨,日夜憂慟,病益重。仁宗卽阼,首降召命,乙巳正月,擢爲議政府右贊成。先生再上狀辭病,上下旨敦諭,若曰:「往年先王賜觀卿疏,固已歎服,且於書筵聞講說,予爲卿留意久矣,豈不合貳公乎?」仍賜藥物,令調以來。閏月及三月,連辭猶不允,至夏初,病稍間,始克造朝。時先生感兩朝知遇之隆,自力一行,蓋將以有爲也,而仁廟不豫日久,曠不視事,國之隱憂,有不可勝言者矣。先生嘗私謂領議政尹仁鏡曰:「當今主上無嗣,大君年幼,何不早建白封爲世弟,以定國本乎?」仁鏡曰:「公言當矣。但今山陵纔畢,詔使臨迫,何暇及此?」

七月,仁廟昇遐,今上嗣服,當擧垂簾之儀,百官會議賓廳。仁鏡曰:「今有大王大妃、王大妃,何殿當聽政乎?」左右默然,先生曰:「昔哲宗時,太皇太后同聽政,自有古例,不須疑問。且安有嫂叔同御殿之理乎?今但定垂簾儀制耳。」由是朝無他議。始開經筵,先生入參,伏聞玉音琅然,不覺喜淚下。退詣春秋館,柳仁淑問「主上讀書何如」,先生曰:「聖質英明,讀書無一字差誤,宗社臣民之福也。」

八月,政府書啓十條,一,請慈殿善導養聖質;二,請博選經筵官,恆與之講論游處,以進聖學;三,殿下於大行大王,有子道、有臣道,喪禮不可不盡誠孝;四,請嚴宮禁、防戚里;五,請愼擇宮人;六,請勿用特旨;七,請勿用判付;八,政院職,出納惟允,內旨有不合,許令封還;九,宮中、府中,當爲一體,請勿開私門,以昭平明之理;十言「大行大王學問之效,公道大行,人顒至治,奄至斯極。今上嗣緖,國人方以望於大行大王者,望於殿下,其機甚重,願兩殿留神焉」,大率皆先生筆定也。

已而將治尹任等罪,兩殿同御忠順堂,密旨引見宰臣。時天威震赫,人莫敢少拂,先生進曰:「人臣之義,當專於所事,當彼時專心於大行王者,豈宜深罪?且擧事當顯明,不然,恐士林多有橫罹禍者。」聞者縮頸,而先生無懼色。尹仁鏡啓曰:「當初議垂簾時,李彥迪問臣『何殿當聽政乎』,臣答以慈殿當聽政。」先生位稍遠,但聞其擧己名,心疑之,出取注書日記,檢得其誣啓之實。然又不欲得重罪,乃書啓云云,「仁鏡之言必不如是,恐注書記錄之誤也。」上下其單賓廳,仁鏡失色,無以對,但囑左相洪彥弼彥弼啓曰:「忠順堂狹隘,不便於記注官進退,此必注書誤聞之故也。」先生亦不復辨明焉。是月,錄入侍忠順堂宰樞賜定難衛社功臣之號,先生力辭以爲「豈可無功而濫受,以紊王典乎」,不聽。

丙午春,入箚云:「先賢之言曰『君德成就責經筵』。臣忝是職,日夜懼無以稱塞,謹取先儒程頤格言、至論有裨於聖德而可施於今日者,條錄以獻。此皆輔導幼主切要之言,殿下誠能深信而力行之,則其有補於聖功,豈雲小哉?臣又念輔養之道,其講劘規箴,固在於經筵,至於在宮中保護敎諭之益,則專在於慈殿。宜於主上三朝之際,常諄諄勉諭以勤學問、敬大臣、納諫諍、近正人、遠邪佞、畏天命、恤民隱等事,而又必以修身進德爲本,視聽言動,一循乎禮,期以古之聖帝、明王爲法,則聖德日就,爲社無疆之福矣。」

三月,呈辭省親,將行進箚雲「王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心之要,在於講學明理、親賢遠邪而已。沈潛聖賢之訓,窮格義理之源,則方寸之間,天理日明,人慾日消;親賢臣,遠邪佞,則有薰陶匡捄之益而無一曝十寒之患」雲。其所望於君父者,益深切矣,然而當時氷炭之勢,實亦有難相容者。旣歸三上章乞辭職,乃命遞爲判中樞府事。於時禮官請於當寧幷垂簾,先生聞之上箚云:「人君南面而聽治,當如大明麗天,萬物畢照。況在臨政之初,群臣思得一望淸光,今乃御殿而障蔽天顔,豈不致群情之疑阻乎?朝之儀,蓋以皇帝聽政,侍臣皆坐,經筵講官立,而皇帝與太后東西相對,相距密近,故帝座亦在於簾內。我朝之禮,侍臣與講官皆俯伏,雖史官亦莫敢仰視,何必於殿下竝設簾障乎?至於慈殿同御殿之時,則只得如忠順堂面對之儀,行於今而無惑,垂諸後而可法矣。」

是時朝論洶洶,謾讕遂及於先生。秋九月,李芑啓曰:「彥迪惑於邪論,諂附世子,背叛中宗;書上十條,縶人主手足;與柳仁淑交結,多有營捄逆賊之言。臣往以贓吏女壻,不得爲顯職,彥迪爲大憲時始解之,於臣有恩。今臣爲國不計私,敢啓。」大憲尹元衡、持平陳復昌等繼之,乃削奪勳爵。丁未九月,有無賴子匿名謗國之變,因以大加罪乙巳諸人,先生亦在其中,江界府安置。

夫以先生委質三朝,進退心跡,昭如日星,而言論疏箚,務引君當道,忠誠懇惻,終始一致,無一毫可疵,而終至不免者,無他焉。初先生在慶尙日,都事李天啓以持平召赴闕,請於先生曰:「聞今當卜相,物論皆歸於李芑,何如?」先生曰:「其人陰險,不可以置相位。」已而果相,而兩司劾罷之,聞其故,深銜之。至是以元勳,當國用事,先生與之同朝,動與爲矛盾。一日先生以院相入直,召注書書啓曰:「凡罪人當取服定罪,近日三省訊鞫,過用刑杖,徑殞者多,恐有橫冤。欲望用校正杖得情,然後定罪。」翌日入見啓草,忿然曰:「渠恐杖落渠膝故耶?」加以仁鏡用前釁,反有嗛於先生;元衡以先生嘗有救己之言,屢欲納交,先生絶不往,由是深恨焉。三憾合勢,其謀欲中害,固不遺餘力矣。矧乎一時姦憸之徒,誣善類,阿時相,以饕己利者相環也。金光準挾私憾,中傷之力居多。凡先生所守,皆彼之所畏,彼輩今日之得志,寔先生平昔爲君上深憂而力防之者,則先生之以忠獲罪,何足怪哉?而於先生,又何恨焉?

聞謫命,擧家號泣,先生飮食言笑如平時,乃屬之曰:「好侍養大夫人。皇天在上,吾不久當還矣。」先生至謫所之明年戊申,大夫人下世,是則爲先生終天之痛,而先生素有寒疾,至是人益危之。乃以遺衣服設位,朝夕攀號毀慼,以盡三年猶無恙,豈非有所扶護而然者歟?其處困行患,有以自安,進學著書,不輟其功,未明而起,乾乾夕惕。其几案上書自戒之辭曰:「吾日三省吾身,事天有未盡歟?爲君親有未誠歟?持心有未正歟?」一日,御吏李無疆不意疾馳而入,一府驚怖,以爲有不善意,先生不爲動,正衣冠坐而看書,其一視夷險,不以死生窮厄易素操如此。癸丑十一月,以疾終於彼,享年六十三。甲寅,返櫬於慶州,十一月甲辰,葬於興海郡達田裡禱陰山,從先壟也。

初先生先考府君,蚤歲以儒聞。嘗魁本道夏課,成宗嘉其詩賦,召見賜衣物,俾留國學學焉,後歸鄕里,日以訓後生爲事。先生雖不逮趨庭之訓,其家業固有所自來矣。孫夫人賢有識慮,不以慈愛弛敎督之方,旣令就學於舅氏孫吏判仲暾,又撥貧窶,資給遠邇。先生英悟出人,天資近道,不唯通經史,習時文不勞而早成。乃於俗學之外,知有所謂爲己之學而欲求之,雖未見有名門之師從游而受業,然謂「道備於吾性,而其說具在方冊,苟能篤志,無不得之理」,於是講明體履,用力於致知誠意之地。

爲人安重端詳,雅有高趣。自少群居肄業,或有嬉戲喧呶於其側,若無聞焉。年二十七而作《五箴》,《畏天》也、《養心》也、《敬身》也、《改過》也、《篤志》也。三十而又作《立箴》,其言皆古聖賢躬行心得切要之旨。其操存省察於日用動靜之間,懲窒遷改於遵養時晦之際,固已實有所事而非空言也。其罷歸也,卜地於州西北紫玉山中,愛其巖壑瑰奇、溪潭潔淸,築室而居之,名其堂曰獨樂,益樹以松竹花卉,日嘯詠釣游於其間。謝絶世故,端坐一室,左右圖書,硏精覃思,靜中下功夫,比之前時,尤深且專一,然後向來有聞而未甚契者,始若心融而神會,親切而有驗焉。養以沖恬之趣,積以歲月之久,潛神性理,遵聖賢進修之方;玩心高明,樂鳶魚流行之妙。

夷考其可見之行,其事親也,篤於愛敬而承順悅豫,溫凊滫瀡,靡不曲盡。一弟彥適,與之友於,如手如足。治家有法,門庭肅然,奴僕謹恭,宗戚鄕黨,撫待各得其宜。祭先之禮,務盡誠敬。特爲之編輯一書,名曰《奉先雜儀》,旣參酌古今,以定禮文,又裒錄《禮記》等書所載孝子慈孫竭誠齋祭之文,以觀省而奉行焉。大有定力,雖遇倉卒,未嘗有疾言遽色,靜正自持。其在全州,遇節日張俗戲,監司金公正國,正人也,往往猶不免顧笑,先生超然如無見也。其直玉堂,或與同僚終日相對無言,蓋持敬功深,非矯而爲之。

本之於身心性情,而行之於家鄕邦國,所謂有體有用之學,述古而推今,移孝以爲忠者也。故其立乎本朝也,進退建白,如彼其光明正大。言若不出口,體若不勝衣,至其斥姦邪、定危疑,直前無畏,雖莫之奪也,要之其言論風旨,尤足以備勸講而補袞職。其心懇懇焉,常以君民之責自任,故其在遷謫,猶不勝其拳拳之忠。嘗取《易經》進德修業之義,衍而爲《八規》,志欲獻忠,雖以時義之不可而莫之進,其素所蓄積,益可見矣。然而先生在當時,旣深自韜晦,故人未有知其爲有道者。之不肖,固嘗獲登龍門而望芝宇矣,亦懵然莫覺,不能以是深叩而有發焉。十數年來,病廢林居,若有窺覘於塵蠹間,顧無所依歸而考問,然後未嘗不慨然想慕乎先生之爲人。

頃年先生庶子全仁來示先生所纂修諸書,近全仁又遣其子,以其所裒集先生詩文誌銘及歷官首末言行事實重來示。謹受而伏讀之,反覆參究,質之以古聖賢之言,於是始知先生之於道學,其求之如此其切也,其行之如此其力也,其得之如此其正也,而凡先生之出處大節,忠孝一致,皆有所本也。先生在謫所,作《大學章句補遺》、《續或問》、《求仁錄》,又修《中庸九經衍義》,《衍義》未及成書而用力尤深。此三書者,可以見先生之學,而其精詣之見、獨得之妙,最在於與曺忘機漢輔論無極太極書四五篇也。其書之言,闡吾道之本源,闢異端之邪說,貫精微、徹上下,粹然一出於正,深玩其義,莫非有宋諸儒之緖餘,而其得於考亭者爲尤多也。

嗚呼!我東國古被仁賢之化,而其學無傳焉。麗氏之末以及本朝,非無豪傑之士有志此道而世亦以此名歸之者,然考之當時,則率未盡明誠之實;稱之後世,則又罔有淵源之徵,使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泯泯也。若吾先生無授受之處而自奮於斯學,闇然日章而德符於行,炳然筆出而言垂於後者,求之東方,殆鮮有其倫矣。靑蠅止樊,僅能誣芳躅於電往;中原采菽,擧將仰高山而雲興,則先生之德業行蹟,胡可無紀述以傳於世乎?而極知昧陋無聞,不足以任是責矣。徒以景仰尊慕之心有不能自已者,敢因全仁之請而僭爲之掇拾序次,以俟他日知德能言之君子有所據而裁,幸焉爾。

先生內子,封貞敬夫人朴氏,宣務郞崇阜之女。不幸無嗣,以從弟經歷之子應仁爲後。有庶子一人,卽全仁。一女未行。全仁生二子,曰、曰全仁習詩書知義方,玉山別業,全仁奉守雲。

嘉靖四十五年歲在丙寅冬十月乙亥,嘉善大夫、前工曹參判眞城李滉謹狀。

有明朝鮮國故行崇政大夫、議政府左贊成、贈大匡輔國崇祿大夫ㆍ議政府領議政ㆍ兼領經筵弘文館藝文館春秋館觀象監事文元公晦齋李先生神道碑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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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宗之二十年,放黜權奸,大更政化,延登耆俊,宥釋罪過,自乙巳以後在擯竄之籍者,或敍或移,而已死者命復官。故議政府左贊成晦齋先生李公,用直道被斥以歿,蓋十有三年,而始與復官之列。道際隆平,聖治日新,數年之間,其所以滌蕩甄別者,固將無所不用其極,而天之降割,禮陟斯遽,臣民之慟曷有窮乎?今上嗣位之初,克述先志,丕恢至道,山陵訖,首霈鴻恩,盡釋其未盡釋者,以備官使,勤御經筵,懋講聖學,益咨當世之務。於時士之鬱屈有懷者,鹹得以卬首吐露,無幽隱之不達,由是公之道德文章之懿,亦得徹聞於黈纊之下,遂有搜求遺書之命。俄用廷議,贈公領議政,諡曰文元,又命配享明宗廟廷。嗚呼!公之道亦庶乎少白於一世也。

公諱彥迪,字復古,自號晦齋。初名中廟命加彥字。系出驪州,後遷慶州良佐村。曾祖諱崇禮,贈兵曹參判;祖諱壽會,訓鍊院參軍、贈吏曹判書;考諱,成均生員、贈左贊成。妣貞敬夫人孫氏雞川君之女。

公生有異質,九歲而孤。稍長,力學能文。正德癸酉,中生員;明年甲戌,登第,權知校書館副正字。尋入爲眞,轉至著作。參軍公卒,公持重終喪,陞博士,遷弘文館博士、侍講院說書、成均館典籍、兵ㆍ吏兩曹佐郞。請外授仁同縣監,僅二期,召爲司憲府持平,歷兵、吏正郞,改文學,遷掌令、輔德。嘉靖己丑,出爲密陽府使,臨民御吏,皆有條法,吏戢而民懷之。歲餘,以司諫院司諫召還。

時朝論欲引金安老,用以羽翼東宮,蓋安老子尙公主,於東宮親暱故也。倡其說者正言蔡無擇,而大司憲沈彥光等隨聲和附,擧朝靡然,公獨力言其不可,與無擇議不合。無擇褫正言,而外議旋訾公立異,遞爲司藝。彥光問公曰:「李君何以知金某爲小人乎?」公曰:「安老東京時,觀其處心行事,眞小人也。此人得志,必誤國家。」或曰:「安老雖入,豈授以柄?第欲爲東宮地耳。」公曰:「不然。彼若入來,必秉國鈞,專擅用事,誰敢遏之?且東宮,一國臣民所共屬意,何待安老而後安乎?」彥光怒而去。遂劾公,罷歸田裡。

後七年,安老敗死,上思公忠直,召爲弘文館副校理。轉校理、應敎,除議政府檢詳,遷舍人,拜直提學,陞兵曹參知。戊戌冬,出尹全州,歲中一境大治。公雖爲養乞外,憂國之心未嘗一日而忘。會因災異求言,乃上疏數千言,所陳無非格君心、措時務,啓沃謀謨,極其忠讜。上深加奬歎,命傳示東宮及外朝,就增其秩,俄拜兵曹參判、兼世子右副賓客。公以爲「如蒙採言則幸矣,而遂有僭賞,非所敢當」,上箋懇辭,不許。

歷禮曹參判、成均館大司成、司憲府大司憲,除弘文館副提學。又上疏極陳聖學本末、時政得失。辛丑秋,陞資憲、判漢城府,尋加正憲,爲議政府右參贊、兼同知成均,轉吏、刑、禮曹判書,再爲大司憲、右參贊。求出爲安東府使,諫院請留,仍爲參贊,兼弘文提學。公以母夫人老病不可遠離,累乞歸養。上慰諭不允,又令將母來京,公益惶恐,請外愈力,遂出爲本道監司。甲辰八月,授漢城判尹,兼左副賓客,會病乞辭。

仁宗卽位,召拜右贊成,轉左贊成、兼知經筵事。公再以病辭,下旨敦諭,仍賜藥物。公復固辭,猶不允,病間始克造朝。公感兩朝知遇之隆,自力一行,蓋欲以有爲,而仁宗弗豫日久,國家隱憂有不可言者。公私謂領議政尹仁鏡曰:「當今主上無嗣,大君年幼,何不早建白,封爲世弟,以定國本乎?」仁鏡然公言,而不能用。

乙巳七月,仁宗昇遐,明宗承序,當擧垂簾儀,百官會議。仁鏡曰:「今有大王大妃、王大妃,何殿當聽政乎?」左右默然,公曰:「昔哲宗時,太皇太后同聽政,自有古例,不須疑問,今但定垂簾儀制耳。」議遂定。八月,政府書啓十條,一,請慈殿善導養聖質;二,請博選經筵官,恆與之講論咨問,成就聖學;三,殿下於大行王,有子道、有臣道,喪禮不可不盡誠孝;四,請嚴宮禁、防戚里;五,請愼擇宮人;六,請勿用特旨;七,勿用判付;八,政院職,出納惟允,內旨有不合,許令封還;九,宮中、府中當爲一體,請勿開私門,以昭平明之理;十言「大行王學問之效,公道大行,人顒至治,奄至斯極。今上嗣緖,國人方以望於大行王者,望於殿下,其機甚重,願兩殿留神焉」,大率公所筆定也。

尹元衡尹任怨仇已深,而林百齡李芑爲其心腹,謀欲傾覆士林,以濟其奸。元衡託密旨,誘臺諫使擊尹任,臺諫不從,等詣閤門,欲有所啓。兩殿卽同御忠順堂,引入宰樞,將加尹任等罪。時天威震赫,人莫敢少忤,公從容言曰:「人臣之義,當專於所事,當彼時專心於大行王者,豈宜深罪?且擧事當顯明,不然,恐士林多罹禍。」聞者縮頸,而公色不懾。旣而等錄功,號曰衛社,倂錄其日入侍宰樞,公亦與焉。公力辭以爲「豈可無功而濫受,以紊王典」,不聽。

丙午春,入箚曰:「先賢有言『君德成就責經筵』。臣忝是職,懼無以稱塞,謹取先賢格言、至論有裨於聖德而可施於今日者,條錄以獻。殿下誠能深信而力行之,則其爲聖功之助豈小哉?」已而將省親,又入箚,乞講學明理、親賢遠邪,其所望於君父者益深切矣。然而氷炭之勢,實有難相容者,旣歸上章乞辭,遞爲判中樞。

居數月,李芑啓曰:「彥迪諂附世子,背叛中宗;書啓十條,縶人主手足;與柳仁淑交結,多有營捄逆賊之言。彥迪於臣有恩,臣今爲國不計私,敢以聞。」兩司繼論之,乃削奪勳爵。丁未九月,因良才驛誹書加罪乙巳諸人,公亦江界府安置。家人聞謫命,相與號泣,公怡然如平日,屬家人曰:「善奉養大夫人。皇天在上,吾不久當還矣。」明年,大夫人下世,公用遺衣服設位,朝夕攀號毀戚,以盡三年。

公在窮厄,有以自安,講學著書,不輟其功,未明而起,乾乾夕惕。几案間嘗書自戒之辭曰:「吾日三省吾身,事天有未盡歟?爲君親有未誠歟?持心有未正歟?」忽有銜命官疾驅入城,一府驚怖,謂有不善意,公不爲動,正坐看書,其一視死生,不易素操如此。癸丑十一月乙丑,以疾終,享年六十三。甲寅春,返櫬於慶州,十一月甲辰,窆於興海郡達田裡禱陰山先塋之次。

始公之先府君,蚤歲以儒聞。嘗魁本道夏課,成廟嘉其詞賦,召見賜衣物,俾留國學學焉,後歸鄕里,日以訓後生爲事。公雖不逮趨庭之訓,而其家業固有所自。孫夫人又賢有識慮,不以慈愛而弛敎督,旣令就學於舅氏孫四宰仲暾,又撥貧窶,資給遠邇。公天資近道,英悟出人,乃於俗學之外,知有所謂爲己之學而欲求之,講明體履,用力於致知誠意之地。年二十七而作《五箴》,三十而又作《立箴》,其言皆古聖賢切要之旨,蓋於操存省察、懲窒遷改,實有所事,非空言也。

其罷歸也,築室於紫玉山中,靜坐一室,左右圖書,硏精覃思,旣專且久,而所見始益親切焉。事親之際,愛敬兼至,溫凊滫瀡,亦無不盡,而祭先之禮,務極其誠。與弟彥適,友悌尤篤。治家有法,接人以禮,撫宗族、馭僮僕,鹹得其宜。爲人安重端詳,雅有高趣,默然終日,人莫能窺其際。其在朝廷,論建施爲,正大光明,其言論風旨,固足以備勸講而補袞職。至於斥姦邪、定危疑,直前無畏,雖莫之奪也。然公旣深自韜晦,故人未有知其爲有道者也。

所著有《奉先雜儀》、《求仁錄》、《進修八規》、《大學章句補遺》、《續或問》。又修《中庸九經衍義》,而未及成書,文集若干卷。

公配貞敬夫人朴氏,宣務郞崇阜之女。無子,以從弟經歷之子應仁爲後,今爲松羅道察訪。庶子一人,全仁;女一人。全仁生二子,曰、曰全仁習詩書知義方,敎誨其子,亦皆有立雲。

公之葬也,不及表於墓道,而德業之光,自不可掩,一時褒大之典,實出於人心之不容已,公之道愈久而彌彰者,蓋可知也。退溪李先生嘗狀公之行而曰:「我東國古被仁賢之化,而其學無傳。麗氏之末以及本朝,非無豪傑之士有志此道而世亦以此名歸之者,然考之當時,率未盡明誠之實;稱之後世,又罔有淵源之徵,使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泯泯也。若吾先生無授受之處而自奮於斯學,闇然日章而德符於言,炳然筆出而言垂於後者,求之東方,殆鮮有其倫矣。」此其於公之道,可謂深知而善言之也。

庶子全仁又欲求篆碑之辭於退溪先生,先生以稱述盛德,不當專出一人,遂以命大升大升辭不獲命,而心竊重之,其間亦有往復詳訂而後定者,是以久不克就。今先生旣沒,而察訪伻來,告以碑具。乃不敢更辭,謹據行狀,倂考歷官序次,剟其大者著之而系以銘。銘曰:

帝有顯命,畀人以性。

性之四德,實維人秉。

蔽氣與質,性由以失。

學以反之,其性則一。

嗟惟我公,生此一方。

氣寬而莊,德渾而剛。

爰初知學,愼修懋履。

亹亹充養,善有諸己。

入則盡孝,出而移忠。

亦遠亦近,道該汚隆。

一時之詬,萬世之光。

搜書褒贈,配廷洋洋。

維先王志,維我後承。

刻示無窮,吾道侯興。

通政大夫、前成均館大司成、知製敎奇大升撰。

晦齋李先生墓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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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遠哉!在昔肅皇帝二十四年之乙巳,天毒降割於我邦,仁廟禮陟,明廟亮陰,母后垂簾,人情洶洶。維時有臣曰,矯誣神人,反易天明,乃與二三元兇,謂「君沖人不及知」,叩闕上變。是日兩殿同御忠順堂,將尹任柳灌柳仁淑等誣以大逆,群臣在庭者,咸惴惴轅駒,無敢出一氣以言。時則有若左贊成臣晦齋李先生彥迪、右贊成臣權公,有大臣之言,竟坐是竄江界。七年李先生疾卒,明年返葬於慶州,於是大夫相與目於朝,睽睽而不敢語;士相與嗟於庠,無所資而考業;民相與怨於野曰:「哲人萎矣,其何能淑?」人心之鬱湮痛抑,若壅大川焉,有不可得而已者。

後十三年而天日重明,政化更新,放逐姦兇,登崇俊良,命復先生官秩如舊。曁我宣宗卽位,克述先志,收召黃髮,曜列於朝,先生之道由是大明,天官贈爵,宗伯致祭,太常議諡,用配廟庭,立德食報。向之睽睽而不敢語者,乃發口而長言曰:「惟天不可欺。」士有所恃而民有所仰,咸一口言曰:「先生之道,已日揭而星曜之無餘矣,今述作未刊,家狀未輯,墓道無顯刻,斯豈惟士之羞也?」

於是退溪李先生敍其狀,穌齋盧先生序其文,高峯奇先生題其墓「贈領議政文元公晦齋先生之墓」,猗歟備矣!隱卒崇終,蔑以加焉;載德垂永,人貌榮名。而等四五元兇鴟張一世,務壅民口,計非不密,敗不旋踵,率皆根鋤苗耨,僇辱不齒。至後子孫,雖靦然而人面哉,視猶禽犢也,無不喙唾而恐浼我也。善惡之報、是非之公,在當時與後世爲何如也?而後之事君不忠,賊賢敗國者,亦可以少戒哉!

今去先生歿六十年,其孫宜活宜潛屬余曰:「先大夫稱述之典,係斯文顯晦,非後子孫所得以私者。惟是幽堂闕埋辭,敢以是托諸子,子其勉之!」余瞿然辭以匪人,則曰:「人豈不自知?子視之當今,茲事之託,非子其誰宜爲?」凡三往返而終不得辭焉,則余曰:「以高峯之文之富,於退溪之狀,不敢有加辭,今自出新語而弁髦其狀,余何敢焉?」

謹按狀略曰:

先生英悟出人,天資近道,乃於俗學之外,知有所謂爲己之學而欲求之,於是講明體履,用力於致知誠意之地。爲人安重端詳,雅有高趣,群居隷業,或有嬉戲喧呶於其側,若無聞焉。晩年卜地於州西北紫玉山中,名其堂曰獨樂。謝絶世故,端坐一室,左右圖書,硏精覃思,靜中下功夫,比之前時,尤深且專一。然後向來有聞而未深契者,始若心融而神會,親切而有驗焉。養以沖恬之趣,積以歲月之久,潛神性理,遵聖賢進修之方;玩心高明,樂鳶魚流行之妙,本之於身心性情,而行之於家鄕邦國,所謂有體有用之學。言若不出口,體若不勝衣,至於斥姦邪、定危疑,直前無畏,雖莫之奪也。其精詣之見、獨得之妙,最在於與曺忘機漢輔論無極太極書四五篇也。其書之言,闡吾道之本源,闢異端之邪說,貫精微徹上下,粹然一出於正。嗚呼!我東國古被仁賢之化,而其學無傳焉。麗氏之末以及本朝,非無豪傑之士有志此道而世亦以此名歸之者,然考之當時,則率未盡明誠之實;稱之後世,則又罔有淵源之徵,使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泯泯也。若吾先生無授受之處而自奮於斯學,闇然日章而德符於行,炳然筆出而言垂於後者,求之東方,鮮有其倫矣。

余伏讀再三曰:「多矣哉!盡之矣。寔善形容有道者矣。後之知言者,曷敢有加焉?高峯眞善述矣。」今余謹因先師之說,附以世系履歷而敍之曰

若稽往古驪州有進士李世貞者,子孫移居迎日,復遷慶州。有諱,副司直;生諱崇禮,贈兵曹參判;生諱壽會,訓鍊院參軍、贈吏曹判書;生諱,成均生員、贈左贊成。娶雞川君孫昭女,以弘治辛亥年生先生。有異質,九歲而孤。癸酉,陞上庠。甲戌,登第,時年二十四,入芸閣。辛巳,爲弘文館博士、侍講院說書、吏曹佐郞,俄乞外爲仁同縣監。丙戌,入爲司憲府持平,遷吏曹正郞、司憲府掌令。己丑,由司成出爲密陽府使,吏戢民懷。庚寅,爲司諫院司諫,坐罷。丁酉,入爲掌樂、宗簿等僉正,入玉堂爲校理、應敎,入政府爲檢詳、舍人,由軍器正遷直提學,陞兵曹參知。出尹全州,忱裕於民,有逸無罷,民建碑紀德。在上《一綱十條疏》萬餘言,中廟奬歎曰:「古之眞德秀,無以過也。」卽命傳示東宮,特陞嘉善,爲兵曹參判、兼世子右副賓客。先生以爲「言而有用,幸矣,以是媒爵,所大恥也」,力辭不許。歷禮曹參判、成均館大司成、司憲府大司憲、弘文館副提學。辛丑,陞秩爲資憲、判京兆,尋加正憲,爲議政府右參贊。出爲安東府使,諫院請留。先生懇乞便養,上令地主致餽於母,先生請外益力,朝廷不得已拜本道觀察使。甲辰,復判京兆、兼左副賓客,會病辭遞。是年,仁廟卽祚,首召爲議政府右贊成。

其配曰貞敬夫人朴氏,宣務郞崇阜之女。無嗣,以從弟郡守之子應仁後,卒官司饔院判官。側室子曰全仁。判官,歷官三邑,皆有淸德,邑人立碑頌其德。娶洗馬張應機女,生四男二女,曰宜潤,隱德不仕;曰宜澄,業儒早卒;曰宜活,佐郞;曰宜潛,進士。庶子曰宜澤。女,進士趙端、參奉曺以咸宜潤之子宜澄之子宜活之子宜潛之子五人,長𤾧,餘幼。全仁有二子,曰、曰武科,官爲縣令。有二子,曰、曰後,亦武科。

先生誠於奉先,篤於事親,友於待弟,嚴於治家,睦於宗戚,宜於鄕黨。其在諫院,力沮金安老起廢之議,齦其姦狀,安老入而先生罷。及安老得志,嘗有慶州人行賂求官,安老私語曰:「絶勿使李某知也。」其在全州,嘗遇節日,府人張儺戲,觀察使金思齋正國猶時顧而色笑之,先生超然若無見也。造次倉卒,靜正自持,無疾言遽色。其在玉堂,或與同僚,淸坐終日,嗒然無語,對者無不肅然起敬,蓋其持敬功深,非矯而爲之者。其爲贊成也,仁廟違豫,私謂尹領相仁鏡曰:「主上無嗣,朝多隱慮,公何不建白,早以大君爲世弟,以定國本?」

明廟嗣服,百官會議垂簾儀,仁鏡曰:「今大王大妃、王大妃在,國政於何所聽?」左右默然,先生言「自有哲宗時故事,何疑問耶?世豈有嫂叔同御殿者乎」。衆議遂定。是年八月,大王大妃密諭尹元衡,謀去尹任鄭順朋林百齡許磁等承望旨意,致有忠順之對。四兇傍狺,一座盡懾,先生乃出而抗言曰:「事須明正,不然,恐士禍作矣。今一國一心,罔敢邪念,罪一尹任,特孤雛耳。內旨之下,不於政院而於他,其無乃謂事機黯昧而致人心不靖乎?將焉用是也?且人臣當專於所事,異時專於大行者,到今豈宜深罪?今上於王大妃,親則嫂叔,義則母子,事有未安,其若王大妃何?亦臣等與有罪焉,懼爲後世戒。」因涕泣橫流,聞者縮頸,而先生無懼色。等在傍喑嘻,視先生固已耽耽矣。及玉堂與獻納白仁傑等,交章論密旨之非,內殿召等曰:「禍迫宗社,密旨之下,庸得已乎?今反以循國者爲不正,論之不已,異議不塞,其何以爲國?其以仁傑詔獄,削諸臺諫職。」時順朋病未赴召,命遣史官密議以聞。敎下,左右默然,先生與權橃申光漢等解說於諸大臣,左右屬先生草議,辭語剴切,事得少弛。等旣激上怒,順朋乃出言曰:「李某退自經筵,言主上英明,則仁淑默然不答,不悅之色見於面目。」內殿因是敎曰:「仁淑不悅之色,李某言之。」將以先生爲證而傳敎之。先生卽辨曰:「其日臣退見仁淑於實錄廳,只言聖質高明、學問亦達矣,實未見仁淑辭色如何。今咫尺之地,臣不敢隱也。」事得少沮。及等賜死,群兇在庭,或有得色者,一座喧笑,無異平時,獨先生與二三宰臣,慘然不語,見者已知其爲不終矣。九月,策勳行賞,先生又上章力辭,遂忤兇徒,日見齮齕。

明年三月,因覲歸鄕,遂臥不起。九月,白上曰:「李某諂附世子,背叛中宗;書上十條,縶人主手足,且與仁淑結友,營護逆臣。」大司憲尹元衡、持平陳復昌從而和附,削其勳爵。無何,副提學鄭彥慤良才驛壁書,等因而網打之,一時正人如宋麟壽李若氷盧守愼丁璜柳希春金鸞祥權橃等三十餘人皆及於難,先生亦不免。先是,本道都事以諫官入朝,道過先生言「聞將入相,如何」,先生曰:「以吾觀於,爲人陰險,遠於得政矣。」及相,兩司果劾之。之不忘射影於其心也,已嘗韜鋒斂翼,以伺吾間矣。元衡請交,先生知其姦,絶不與,元衡之銜先生亦又甚焉。及忠順之對,仁鏡嘗有誣啓,先生退而辨之。至是執前釁,隨而惎撓之,三憾集矣。天或未定歟?抑人以衆勝耶?

初聞責命,擧家號泣,先生飮食言笑如平時。其處栫棘,嘗於案上書自戒之辭,有曰:「事天有未盡歟?爲君親有未誠歟?持心有未正歟?」其遇屯處困,不弛夕惕之功類此。先生嘗著《奉先雜儀》,以爲一家日用之禮。在謫,又著《大學章句補遺》、《續或問》、《求仁錄》、《中庸九經衍義》等書行於世。後之君子欲窺斑而興焉者,有徵於斯,亦可以槩之矣。

宣廟初年,敦尙儒術,文敎蔚興,大學生等請以寒暄金先生宏弼一蠹鄭先生汝昌靜菴趙先生光祖曁我先生與退溪李先生從祀文廟,世謂之五賢。先王難愼未敢許也,今上卽祚,諸生請之益力,至二年庚戌乃許之。嗚呼!古道不可聞,暗者求於明;古人不可知,先輩詔後生。今之先輩可尊信而無疑者,宜莫如退溪,而退溪旣尊其道,又信其學,以詔來學,吾是以雲是爲銘。

鰲城府院君李恆福謹誌。

玉山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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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川郡守權公德麟晦齋李先生之學徒也。隆慶六年季秋,以書來曰:「爲先生起書院,其記始末,且名齋舍哉!」受而藏之,疾病遷延,未卽起草。萬曆癸酉冬,先生之孫來傳權君已下世,爲之驚悼。少年志學之士,遽至於是,噫!是何司命也?感念亡友之囑,謹寫拙詞,以付李君之還。

竊惟先生之德容,幸及瞻覩於遊泮之日;先生之德行,又得備聞於退溪所撰行狀,景慕而仰嘆者久矣。嘗見《大明一統志》,所過一憩馬、一嘯詠之地,無不起書院,好賢之無已有如是者,況先生之所棲遲做業者乎?府尹李侯齊閔,採鄕十三之願,躬卜定其基,告於監司,請建書院,出其庫餘,以主其費,鄕老儒士亦盡其力。壬申二月始事,八月訖功,則祠宇與講堂曁東西兩齋及乎前樓總四十餘間。吁,盛矣哉!

慶州安康縣良佐洞則先生之居也。洞之西十五里有紫玉山,先生建別墅,以爲游息藏修之所。有濯纓澄心觀魚洗心等臺,皆先生所題目而嘗逍遙自樂者也。今之書院,正當洗心臺之上,上下龍湫,澄泓可愛,予雖未得踐斯境,而據權公之示,已竦然興起矣。予雖未及摳衣於先生之門而聞先生之語,得見《心經附註》,竊自尊之,以爲吾之師矣。遂名其東齋曰敏求,取孔子所訓「好古,敏以求之」之意也;其西齋曰闇修,取朱子自贊中「闇然而日修」之意也。樓曰納淸,淸者,氣也;氣者,陽也。登斯樓者,納淸而養陽,養陽以凝道,斯其具也。

萬曆癸酉,賜額玉山書院,依然朱子講義之地,名號之美、斯文之光,可謂至矣。嗟夫!予衰且病,無由一入院中,瞻拜祠宇,得與鄕士子講明先生之正學,以致提撕警覺之事,徒爲東望悵悵而已。惟願士子之居是院者,感府尹營建之意,思先生棲息之所,不但慕其道德之高厚,而且學其深潛縝密之功;不但學其深潛縝密之功,而且勵其篤實堅確之志。則先生之鄕,永爲之多士,而我國家取材而經世者,益悠遠而無窮矣,豈不於先生有光哉?嗚呼!可不勉哉?

萬曆甲戌孟春,通政大夫、成均館大司成、知製敎陽川許曄謹記。

江界府祠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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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承任

江界府晦齋先生祠者,爲祀李文元公而作也,府乃先生謫居之地。先生之謫,在嘉靖丁未,謫七年,竟不得出坎,旣沒世而塞垣人心服之不忘。越若萬曆丙子,熙川學子金生,乃翕一方傾嚮之懇,以廟祠爲請,按使金公繼輝聞之恨晩,肯構斯亟,渠渠棟宇,一朝翼然立於鄕庠之左。嗚呼!苟非先生道德之尊,孰得以稱斯擧?而人心之所同然者,亦可驗矣。

蓋宗祀先賢,禮莫重焉。風聲氣運,所係不淺,必群心莁合、聽聞恰然而後克擧,故雖其平生棲息之地、出入遊宦之方,亦不敢輕議營建。矧伊窮荒絶漠,犬羊之與隣,身罹密網,投竄於層氷飛雪之聚,溘然就木,則得其戚嗟沱若,斯亦足矣。能知所尊慕追敬而情願設香火之奉,以爲久遠之計,茲豈非有以感之者深,而不能自已於興起而然歟?

先生挺生東南,稟精純之質,不待師資而超然獨詣,深究而力踐,灼見聖域之正路,未嘗一息之或間,以至於體用兼備,推之成物裕如也。應期仁廟之聖,庶幾民蒙至治之澤,而烏號遽墮不一年,先生已作鬼門之羈魂矣。嗟乎!人事世變之靡常,而吾道之不可行有如是夫。西關一路廟祀先賢者,惟是府與之祠乃祀金寒暄趙靜菴兩先生,先生道同心一,私淑而克自追配焉。玆三先生者,屹然如泰山、喬嶽,鼎立國朝。比者別撰《儒先錄》,特命印頒,而俎豆聖廟之議,輿情共鬱,抗疏叫天者非一再,下至兒童走卒,亦皆飫於耳、熟於口,其道尊德盛爲如何哉?而生前一身之困踣流離,則吁亦甚矣。

夫疊生鉅賢於百年之內,謂天無意於斯,不可也。天旣生之,隨之以否運,俾不克展其所蘊,而蘭摧、玉焚之餘,徒崇虛宇於寂寞之濱,其諸謂之何哉?昔伊川程夫子造道已至,而《易傳》之成,猶待涪州一行之力。先生在邊徼,其所著述者,《求仁》有錄,《進修》有規,《大學》則補章句之遺,《中庸》則衍九經之義,精力所寓,無非菽粟其味、布帛其文,所以繼往開來者於是焉在。然則先生,固海東程氏,而洋洋乎鴨水,實先生之一涪江也。夷狄患難,誠若哲人之蹇厄,而見在所居,自有亨道,反得以助發其事功之懿,微言、至訓,下詔百世,前賢、後賢,若合符節,天意不可知,其或有在於是者非耶?獨伊川生還,而先生纊定客土。古人云:「其所不能者,人也。」此何足爲先生之道之累?而書院聿興於西蠻,新祠繼起於東朔,則其所同然之心,時無古今,地無彼此,果孰使之然哉?

先生之孫來自東京,適遇金生於都下,聞是祠之構,戚戚然不自禁。生曰:「郡廟已記而府獨未,盍圖之使來者有考焉?」也知余於先生,忝聯瓜葛,踵門相告,仍以記文爲屬。余不覺驚歎而起,邀生而詢其詳,顧余非知先生者,曷敢贊一辭?第於所謂天意之難測、人心之不可誣者,竊嘗有所感,玆不以文下爲嫌而罄其說。金生時典學,貌樸而質厚,發言諄諄,斯乃西塞之秀,及先生之存,陪杖屨一朞雲。其倡立兩祠,爲績孔嘉,而已序於郡記,此不悉書焉。

恭書御札答館學諸生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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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成龍

伏見聖諭詞嚴義正,足爲萬世人臣之程式繩準,聖人謨訓,出於常情萬萬,固難仰議。若夫晦齋先生處乙巳一節,先賢語默行止,應有微意,尤非後學所敢窺測。但以古人尙論人物之道言之,則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夫旣誦其詩,又讀其書,則其人可知,然後又就其一世行事之跡而參互停當,益求其心之所在,以致欣慕愛悅之誠,君子之尙德好善也如此。

若但取其疑似之端,繩之以一切之論,求其外而不求其內,擧其一而盡廢其百,則賢人君子之心,往往無以自白,而自古聖賢,亦難免譏議也。如孟子遠見王,時人已疑其干澤;孔子之行乎季孫,後世必疑其合汚。嗚呼其然?豈其然乎?

且以已然之跡觀之,則周公遭流言之變,避位居東。當時王業新造,國勢杌隉,內則成王之心未明,外則三監之禍孔熾,事之可言,孰有急於此乎?破斧缺斨之士,猶且憤惋不平,形於詠歎,二公顧以大臣之重,在成王左右,熟視三年而不爲一語,何耶?又必待遭風雷之變、啓金縢之書,成王自悟然後東轍始西,亦何耶?以跡言之,則二公之所以處此者,豈非可疑之甚者乎?然周公不以不言疑於二公,二公亦不自以含默慙於周公,蓋二公之心,終非畏禍保位之人,其不言,蓋必有待而然,或出於納約自牖之義。且非但不可言而遂已,其維持調護,必有其道,皆未可以臆斷也。

晦齋以道學名世爲百代儒宗,其所樹立卓然奇偉,姑置不論,今但就其立朝終始而言之。平生直道而行,無所回互,雖處風波蕩激之中,而不震不悚,本末一致,無纖毫可疑。其爲司諫也,力捍姦臣,身遭中傷,斥退田野,至於八年之久;其終也,又困於權奸,白首西遷,賦鵩窮徼,萬死而不回,回,一本作悔。此其立身之節也。世亂則一瓢林泉,隱居求志,歌詠先王之道,若將終身;及其遇時一起,受知二聖,忠言嘉謨,朝啓夕沃,莫非三代名臣訓誥中語。

中廟之末,先生炳幾引退,及仁廟卽位,以隆禮累召,當時四方拭目以觀新化。先生感兩朝知遇之恩,力疾一起,不幸仁廟昇遐,時事一變,斯固人事之不可預測者也。先生旣在危邦,無可去之義,雖欲不竢終日,其可得乎?旣不可去,則所以因事周旋,竭其心力,以盡夫忠愛之誠,道旣不行然後去,是其行止久速,與時屈伸,可謂合於聖人之道,與悻悻一節之士異矣。世人徒見其時權忠定論救被罪之人而晦齋不言,以爲似欠直截,然忠定忠定晦齋晦齋,何必相同?若然則比干以諫死爲仁,箕子之狂、微子之去,不得爲仁乎?聖人旣取史魚之如矢,則伯玉之君子可廢乎?賢人君子所同者心,所不同者跡,故曰:「君子仁而已矣,何必同?」

且當時晦齋非不言耳,以今觀之,忠定之所言者小,晦齋之所言者大。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晦齋有焉。明廟卽位之初,十條啓辭,先生所草也。大哉言乎!雖告君之辭,無以過此。旣勸慈殿以善道導養明廟,又勸明廟盡子道於仁宗,其他嚴宮禁也、杜戚里也、請愼擇宮人也、勿用特旨也、勿用判付也、封還內旨也、宮府一體也、勿開私門也,無非所以濬治平之大源,而立正始之要道;杜宮掖之徑竇,而褫奸邪之心膽。其精誠昭著,力量甚大,包括該盡,使其言得用,則士禍何自而作?區區一二人事,言亦可,不言亦可也。

其後李芑譖先生,正指此爲說,乃曰:「彥迪書啓十條,縶人主手足。」先生竟以此蒙禍。使先生少有觀望時世,有所遷就撓屈,則其時何時而不顧群奸切齒之怨,敢陳先事之戒耶?及入對忠順堂也,滿廷縮頸,面無人色,而先生獨從容啓曰:「事必光明正大,不然,恐有士林之禍。」所謂光明正大者,指元衡等交通締結,倚附幽陰,欲復舊讎而起此獄,其言之痛切,又忠定之疏之所不及也。特言簡而且婉,故人不能知耳。

鳳城請罪時晦齋隨參與否,不可考。然今於集中,有《乙巳秋箚子》二篇,其一,極論讒邪戚里之禍,有曰:「今者國家運否、治亂安危之機,係於慈殿之一念,萬一九重之內、隱微之際,有纖毫偏私之累,則符驗之著於外,自有不可掩,而群臣解體,國事日非。自古幼主在位,母后聽政,或不能全德而致禍亂者多矣。其所以至此者,蓋有二焉,曰信讒邪也、私戚里也。讒邪陰肆眩惑而顚倒是非,戚里恃寵縱恣而干政亂紀,未有不至於喪亡者,甚可懼也。若欲保宗社而全骨肉之恩,莫如杜其邪徑,不藉以權勢也。」又曰:「三代以下獨稱宣仁皇后爲女中者,以其信任賢相,去邪不疑,而不施私恩也。大後從父高遵裕抵罪,大後曰:『吾何敢顧私恩而違天下之公義乎?』伏願慈殿以此爲法,則萬世欽仰而與宣仁竝稱。」此皆直指元老元衡等狐鼠鬼蜮之狀,以曉慈殿之聽,無所忌諱,其言可謂烈日秋霜矣。非天下之大勇,能如是乎?

其一,勸上盡孝悌之道而因及洪嬪鳳城之事,略曰:「聖人,人倫之至。人君能盡孝悌之道,推之以極其至,則通於神明,光於四海。臣竊念仁宗於主上,有父道焉,殿下事王大妃者,有絲毫欠闕,則於聖德有虧,而後世不能無疑。」又言:「近日上敎,悲慟於洪嬪之出外,不忍於鳳城之防禁,朝野聞之,莫不感泣,非仁孝友愛之至,何以及此。」又曰:「願殿下全孝悌之德,極人倫之道,由是而造之域,由是而興之治。」其言懇惻悲痛,至今讀之,令人隕涕。

但其箚旣成而終不得上,意其時鳳城但請防禁,尙無他語,晦齋或慮言之無益而反速大禍,益累明廟盛德,故不果上。蓋是時姦臣林立,因事起禍,益肆胸臆,一節深於一節,其勢難以口舌爭。如尹任其初止遠竄,柳灌遞相,仁淑罷;旣而因白仁傑啓辭,加絶島,仁淑付處;及權忠定上疏論救,而三人皆以逆誅,大禍蔓延,不可救撲。故晦齋忠定疏中,刊去危言而曰:「勢已至此,徒惹起不測,奚益?」其意可見。夫賢人君子諫說於君,非但自爲己事而已。所愛者君,所憂者國,言之而有補於君,有益於國,則固君子之所願,何憚而不言?若言之而無益,非徒無益,反愈甚焉,則事雖可言,而有時不敢盡,以存隨時之義。此雖非事君之常道,而亦理勢之所不得已也,斯義也,在《易》尤詳言之。故曰:「知時識勢,學《易》之大法。」晦齋於此,必有所見矣。

程明道不非新法,其爲神宗言,但曰:「興利之臣日進,尙德之風寢衰。」其後每曰:「新法之害,吾黨激成之。」君子之用意宛轉而慮事深遠也如此。此事惟明道知之,如呂晦張戩諸人,擧不及此。蓋小人之性,其毒如蛇蠍,其暴如狼虎。彼方肆其狠愎,力戰天下之公議,以求必勝,君子於此,若一擧而絶其根本,使無後患,則豈不善哉?不然,撩虺螫之頭,踐虎狼之尾,求以止亂,適以長亂。乙巳小人,聲言「鳳城賢明,衆心歸附」,以此爲機穽,當時一言救解,大禍立至。晦齋雖不明言鳳城之冤,而以讒邪戚里之禍、孝弟堯舜之道,披肝瀝血,詳論而極言之,無非爲鳳城地也。

嗚呼!莫難於知人,莫甚難於知聖賢之心。柳下惠三黜不去,而孟子以爲介,蓋旣三黜,則知其以直道事君,不以不去之故而傷其介。今晦齋先生下惠之三黜,而無下惠之不去。使當日少貶其道,以從時議,則三公之貴、萬鍾之富,可以安享,何故而離親去國,投竄流離,殞身於魑魅之域哉?如遇孟子,其以爲介乎?不介乎?斯固未可知也,而千載之下有志之士,必有扼腕而太息者也。

慶會南門推鞫時先生同參與否,亦未可知。其時三人已死,見鞫之人,乃李德應成蕃及婢子毛麟等輩耳。聖諭鞫諸賢於南門外,此必有所指,而未知爲何人也。先生旣爲獄官而國有大獄,無論虛實,參與不參,固不足論也,獨其幷錄勳籍,誠爲不幸。當時入對忠順堂諸公,擧皆不免,權忠定亦與焉。晦齋力辭,至曰:「非但有譏於一時,亦且傳笑於萬世。」如此而猶不得免,則斯又事勢之無可如何者也。惟有不享其利,爲自處之道,未數月而先生去位矣。

嗚呼!滔滔者天下皆是,群群而生,逐逐而死者何限?其中有以一善一行名世者,不可易得;若賢人君子者,千萬人一人耳,進此而明道、講學之賢,則間數世而一有。我朝二百年來,由此其選者,落落如晨星,只有此數公,而旣不免身禍於當時,又未免論議於後世,此雖非加損於諸賢,而人情事理有不當然者。昔楊龜山晩年,因蔡京之薦而起,在朝無甚建白,人多疑之。胡康侯獨以爲「使彼時用其言,猶可救得一半」,朱子亟稱之,以爲「公論」。又謂:「龜山勿攻居安之言,出於某人而不之信。」古之君子尊尙先輩,不敢輕加論議也如此。

往時聞李叔獻嘗議晦齋,有不滿之意,私自歎息以爲「今人從平地上點檢昔人得失甚易,至於事到手裏,何嘗能及古人一二腳跟」。程子嘗見門人好議前人過失,必曰:「汝輩且學他長處。」又曰:「人當於有過中求無過,不當於無過中求有過。」《春秋》,聖人之書,其於曲直邪正之辨,至嚴至密,一毫不放過。猶曰:「爲尊者諱,爲親者諱,爲賢者諱。」臣子而諱君親,固也;至於賢者而猶諱之,何也?蓋賢者,其所全者大,假使一二細德微有小出入,不可以小而傷大也。況如晦齋先生,身心內外,表裏洞然,潔白輝光,行止語默,非道不行,如此而猶不免於洗垢而索瘢,則天下豈復有賢人君子可尊可尙者乎?此風若成,後生末學,相率效慕,習爲虛談,詆訾先賢,無復顧忌,世道寧非可憂耶?

高皇帝不取孟子「仇讎土芥」之論,欲去配享,令敢諫者射之。禮部尙書錢唐抗疏入諫,袒胸受箭曰:「臣爲孟軻死亦榮。」高皇帝見其誠懇,取疏以入,孟子遂不廢配享。高皇帝非不知孟子,要亦聖人一時抑揚之微權,不可爲萬世之定論,故其事終於不行。今者末俗刓弊,士多惜身便私,直氣漸衰,寧知聖上欲因事立敎,激昂振作,以警昏昏者乎?亦高皇帝之意也。嗚呼!明主可以理奪,第未知今日之爲錢唐者誰乎?是可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