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定建康志 (四庫全書本)/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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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景定建康志卷三十四  宋 周應合 撰
  文籍志二
  諸國論
  陸機二論機本吳人居秦淮晉滅吳乃作辨亡二論並述其祖遜父抗之功業上篇曰昔漢氏失御姦臣竊命禍基京畿毒徧宇內皇綱弛頓王室遂卑於是羣䧺蜂駭義兵四合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荊南權畧紛紜忠勇覇世威稜則夷羿震盪兵交則醜虜授馘遂掃清宗祊烝禋皇祖於時雲興之將帯州焱起之師跨邑哮闞之羣風驅熊羆之族霧合雖兵以義動同盟戮力然皆包藏禍心阻兵怙亂或師無謀律喪威稔冦忠規武節未有如此其著者也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發招攬遺老與之述業神兵東驅奮寡犯衆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底定飭法脩師則威徳翕赫賓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為之傑彼二君子皆𢎞敏而多竒雅達而聰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誅鉏干紀旋皇輿於夷庚反帝坐於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歩而歸舊物戎車既次羣凶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殞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襲逸軌叡心因令圗從政咨於故寔播憲稽乎遺風而加之以篤固申之以節儉疇諮俊茂好謀善斷束帛旅於丘園旌命交乎塗巷故豪彥尋聲而響臻志士希光而景騖異人輻湊猛士如林於是張昭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呂䝉之儔入為心腹出作股肱甘寕凌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則諸葛瑾張承歩隲以名聲光國政事則顧雍潘濬呂範呂岱以器任幹職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惇以諷議舉正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逹延譽術數則吳範趙逹以禨祥恊徳董襲陳武殺身以衛主駱統劉基彊諫以補過謀無遺諝舉不失䇿故遂割據山川跨制荊吳而與天下爭衡矣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衆羽檝萬計龍躍順流鋭騎千旅虎歩原隰謨臣盈室武將連衡喟然有吞江滸之志一宇宙之氣而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収跡逺遁漢王亦憑帝王之號帥巴漢之人乘危騁變結壘千里志報闗侯之敗圗収湘西之地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後濟絶命永安續以濡湏之冦臨川摧銳蓬籠之戰孑輪不反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挫鋒勢衂財匱而吳莞然坐乗其𡚁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跱而立西界庸益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苞百越之地南括羣蠻之表於是講八代之禮蒐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羣後虎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棘勁鎩望飈而奮庶尹盡規於上四民展業於下化協殊裔風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巨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瑋寳耀於內府珍瑰重跡而至竒玩應響而赴輶軒騁於南荒衝輣息於朔野黎庶免干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固矣大皇既沒幼主蒞朝姦囘肆虐景皇聿興䖍修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熈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而施績范慎以威重顯丁奉鍾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𤣥賀邵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股肱猶良爰逮末葉羣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患皇家有土崩之釁厯命應化而㣲王師躡運而發卒散於陣民奔於邑城池無籓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非有工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築室之圍燕人濟西之隊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將奚救哉夫曹劉之將非一世所選向時之師無曩日之衆戰守之道抑有前符險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下篇曰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
  制荊揚而奄有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人怨劉公因險以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夫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徳聰明叡逹懿度𢎞逺矣其求賢如弗及䘏人如稚子接士盡盛徳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呂䝉於戎行識潘濬於係虜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偪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衞以濟周瑜之師卑宮菲食豐功臣之賞披懐虛巳納謨士之筭故魯肅一面而自託士爕䝉險而效命髙張公之徳而省游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慾之歡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法之煩竒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捐甘以育凌統之孤登壇忼愾歸魯子之功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是以忠臣競盡其謨志士鹹得肆力洪規逺略固不厭夫區區者也故百官茍合庶務未遑初都建業羣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弗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蓋慊如也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故百度之缺粗脩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邦之具亦足以為政矣地方㡬萬里帯甲將百萬其野沃其兵練其噐利其財豐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制其區宇峻山帯其封域國家之利未見有𢎞於茲者也借使守之以道御之有術敦率遺典勤民謹政脩定䇿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或曰吳蜀脣齒之國也夫蜀滅吳亡理則然矣夫蜀蓋藩援之與國而非吳人之存亡也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轂之徑川阨流迅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舳艫千里前驅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禦其變天子縂羣議而諮之大司馬陸公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則彼我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爭舟檝之用是天賛我也將謹守峽口以待擒耳逮歩闡之亂憑寳城以延彊冦資重幣以誘羣蠻於時大邦之衆雲翔電發懸旍江介築壘遵渚衿帯要害以止吳人之西巴漢舟師㳂江東下陸公偏師三萬北據東坑深溝髙壘按甲飬威反虜踠跡待戮而不敢北窺生路彊冦敗績宵遁喪師大半分命鋭師五千西禦水軍東西同㨗獻俘萬計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㦲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陸公沒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衆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之難而邦家顛覆宗廟為墟嗚呼人之雲亡邦國殄瘁不其然歟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或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時也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昜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言為國之恃險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徳不在險言守險之在人也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而巳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夫四州之氓非無衆也大江以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易守也勁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䇿易循也功不興而禍遘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之至數謙巳以安百姓敦恵以致人和寛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結士庶之愛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共患安與衆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同患則其難不足䘏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𣪞之思黍離無愍周之感矣
  皇甫湜作東晉正閏論曰王者受命於天作主於人必大一統明所受一作授所以正天下之位一天下之心舜傳之尭禹傳之舜以徳禪者也桀放於湯紂一作受殺於武以時合者也秦滅二周兼六國以力成者也漢除一作革秦社稷以義取者也故自尭以降或以徳或以時或以力或以義承授如貫始終一作終始可明雖殊厥跡皆得其正以及魏取於漢晉得於魏史冊既載彰明可知百王既通行萬代無異辭矣𠅤帝無道故國陸沉晉之南遷寔曰元帝與夫祖乙之圯耿盤庚之徙亳幽王之滅戲平王之避戎有異乎哉四字一作其事同其義一矣而拓跋氏種實匈奴來自幽代襲有先王之桑梓自為中國之位號謂之㓕邪晉寔未改謂之禪邪巳無所傳而昔一作往之著書者有帝元今之為録者皆閏晉可謂失之逺矣或曰魏之所據中國也對曰所以為堯舜者以禮義也所以為幽厲者無禮義也非繫於地四字一作豈繫於地哉杞用夷禮杞即夷矣子居九夷夷不陋矣沐紂之化𣪞士為頏人矣因戎之遷伊川為陸渾矣非繋於地也晉之南渡人物攸歸禮樂咸在流風善政史實存焉魏氏恣其暴強虐此中夏斬伐之地雞犬無餘驅士女為內籬委之戕殺指衣冠為芻狗逞其屠刈種落繁熾厯年滋多此而帝之則天下之士有蹈海而死天下之人必一作有登山而餓忍食其粟而立其朝哉至於一作於孝文始用夏變夷而易姓更法將無及矣且授受無所謂之何哉又曰周繼元隋繼周國家之興寔繼隋氏子謂是何對曰亞日為宋宋為齊齊為梁江陵之㓕則為周矣陳氏自樹而奪無容於言況隋兼江南一天下而授之於一作於我故推而上我受之隋隋得之周周取之梁推梁而上以至於堯舜得天統矣則陳姦於南元閏於北其不昭昭乎其不昭昭乎
  呂祖謙十論吳論孫權起於江東拓境荊楚北圗㐮陽西圗巴蜀而不得北敵曹操西敵劉備二人皆天下英雄所用將帥亦一時之傑權左右勝之而後能定其國及權國既定曹公已死丕叡繼世中原有可圗之釁權之名將死喪且盡權亦老矣世人謂權之所以為固者東南之地所以為強者東南之兵此大不然夫東南之地天下至弱而孫氏之地又為六朝最弱獨權守之而固東南之兵天下至弱而孫氏之兵又為六朝最弱獨權用之而強長江而上逹於江陵轉江陵之南阨於巫峽上下千里可航而渡者凡㡬可扼而守者凡幾道路坦然非有潼闗劍門之阻也自廣陵而渡亰口自歴陽而渡採石自邾城而渡武昌易若反手江陵破則上流無結草之固濡須破則江上不知所以為計地之形勢可謂弱矣權之兵衆皆江南舟子綿力薄材之人區區招拾盜賊驅獵止越以寔行伍兵亦可謂弱矣然權用之如此之固且強何也蓋權之所以自立者有謀而已不獨用其臣之謀而又自出其謀內以謀用衆外以謀應敵所以地狹兵少處天下之至弱而抗衡中原成三分之勢者歟始權之初立曹操下荊州移書吳㑹舉國震駭權聞魯肅之言翻然而悟聞周瑜之議奮然而起一舉而走曹操存劉備基王伯之業此用周瑜魯肅之謀也及劉備借荊州而不反雲長頡頏於上流權謂飬雲長使北吞許洛全有江漢回舟東下誰能禦之欲圗之懼曹操之乗其弊也乗雲長逼許洛曹公以朝命見招權乃牋擊雲長以自効使呂䝉陸遜一襲而得之全有荊椘西閉劉備於三峽北釋曹公之患以安江東此用呂䝉陸遜之謀也方曹丕已禪漢天下憤怒切齒之時權知劉備必報雲長恐曹氏之掎其後也乃於是時釋其憤切之心而稱臣於魏受其爵封擊備而走之此權之謀也及魏責任子而權不遣西患未解而北患復起權之計宜乎窮也權知劉備以復漢為名而曹操簒位之罪甚於殺雲長備亦欲結已為與國而専意北圗於是遣使講和以中備之欲遂得息肩於西而専意於北拒魏而退之此權之謀也方曹操之反自烏林憤權而東征謂權恃水以自固故以舟帥下合肥權若拒之扵江南則曹公水軍入江權軍不戰自潰矣故逆拒之於濡須使操雖有水軍無所施歩騎雖多瀕阻江洳春水方生義無所用操嘆息而退此又權之謀也操之既還自他人觀之大則追軍逐北小則自足稱䧺今權不然反請降於操蓋權料操之內憂尚多北有未定之河北西有未復之闗中操欲伐之而慮東南之變非大定不往也故稱降以少厭其意而安之使操不復虞東南而盡力西北巳得於其間益繕戰守之備以待其再來此權之謀也方曹丕之責任子不得而南征也權見丕之用兵不如其父而老臣宿將亦不盡力如操之時始卻之於濡須而再來權之意以謂丕不知兵非使之深入疲竭上下之力則不止非使之臨江南反則丕必不休故開而致之瀕江而不與之戰挑之而又不應使之力盡而自還又小發以警之魏自是不復敢南出此又權之謀也權又以為兵久不用則士氣鈍疆場久安則人心逸且使敵人晏然積以嵗月坐以成資非計之得也故兩譎淮南之將致而擊之所虜獲足以自資而敵人之資又為之破壞此亦權之謀也權又以謂所用多南兵便於舟楫短扵陸戰故用兵未嘗一日捨舟楫而乗勝逐北亦不肯逺水以逐利雖有大舉長驅之計亦不敢行以僥一時之幸故曹休敗而不敢追𣪞札獻言而不敢用此亦權之謀也權之受封吳王也盡恭以受其爵命使其國中知巳為百姓屈也與邢真為盟陰以怒其羣下方且為進取之計而自卑屈如此此亦權之謀也故權之為國自奮亦用謀自屈亦用謀勝亦用謀危亦用謀動無非謀也故能以一江為阻而與曹劉為敵然權起非仗義徒知以割據為䧺不能興漢室以傾天下之心使當漢末大亂權能招徠中原之士廣募西北之兵緝馬歩之鋭挾舟楫而用之鼔行北出水陸並進孰能當之哉當曹丕之立也權又能求漢室子孫而輔之出師問罪劉備必亦連衡而掎角中原之士挾思漢之民必有起而應我者矣權不知出此徒自尊於崎嶇蠻夷山海之間故雖力為計謀詭詐然基業僅足以終其身而無足以遺子孫僅足以保其國而不足以爭衡天下惜哉然使權不為計謀以自立則雖其身不能終也況子孫乎其國不能保也況天下乎何以言之權沒未幾諸葛恪一用之而僅勝再用之而大敗孫綝用之又敗江淮之間惴惴而巳上流藉陸抗之賢挾以重兵僅能支襄陽一靣抗死則亦惴惴然矣藉使孫晧不為暴虐亦豈能久存也哉後世不察權以計謀自立而區區欲効權之畫江為守是不察夫形勢甲兵之最弱也古人惟陸抗知此抗言於孫晧曰長江峻川限制封域乃守國之常事非智者之所先審抗此言則當時之形勢為不足言而所謂智者所先則有道也抗可謂善論孫氏形勢者矣
  晉論上東晉之始形勢與吳相若然吳北不能過淮而東晉時得中原之地吳旋為晉㓕而晉更石勒苻堅之強終不能破其君臣人材去吳逺甚而其固如此者晉以中原正統所繫天下以為共主故也以正統所繫天下共主而百餘年不能平天下雪讎恥恢復舊物晉之君臣斯可罪矣詩羙宣王曰內修政事外攘夷狄齊威公晉文公越王句踐皆國中巳治然後征伐今夫晉室南遷士大夫襲中朝之舊賢者以遊談自逸而下者以放誕為娛庶政陵遲風俗大壞故威權兵柄奸人得竊而取之小則䟦扈大則簒奪士大夫雖有以事業自任者亦以政事不修財匱力乏而不得盡其志可勝惜哉易曰君子藏噐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夫政事已脩任屬賢將而待可為之時時而進焉則無不成矣晉既內無政事外而任屬又非其人雖有中原可乘之時而我無以赴之雖赴之而敗矣故褚裒北伐蔡謨曰今日之事必非時賢所辦𣪞浩之再舉北伐王羲之曰區區江左固巳寒心力爭武功非所當作又曰雖有可喜之㑹內求諸巳而所憂乃重於所喜由是觀之晉之政事不脩任屬非其人雖有中原可乗之時亦無能為也然謨之言大抵謂任屬非其人故曰非上聖與英雄自餘莫若度徳量力羲之之言大抵謂根本不固故曰保淮非復所及長江以外羈縻而巳二君雖相當時之失然盡如二君所言則東晉未有復中原雪讎恥之期端坐江左以待衰弱㓕亡而已此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夫東晉之初其強弱何如三國之吳蜀當時有志之士尚能欲自強而不𡧓休諸葛亮諸葛恪之語最著然亦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亮之言曰先帝知臣伐賊材弱敵強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孔明之治蜀可謂有政蜀之任孔明可謂得人然未有可乗之時恪之言曰今所以敵曹氏者以操兵衆於今適盡司馬懿已死其子幼弱未能用智計之士今伐之是其厄㑹恪之言知可乗之時而不知所脩之政而自量其材與夫所用之人也是故孔明無成而恪卒以敗觀蔡謨王羲之與諸葛亮恪之論正相反而各得一偏也今人好興作者必以孔明元遜之言為先而安偷惰者必以蔡謨王羲之之言為是酌厥中而論之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內脩政而外攘夷狄聖經之言不可易也後世亦曰事貴乗釁又曰上䇿莫如自治蓋急急自治政事既脩恢復之備已具事㑹之來不患無也一旦觀釁而動將無往而不利矣若內雖有自治之名而無自治之寔徒為空言玩日引歳端坐而守而待敵人之自滅非愚之所敢知也茍不相時先事妄發小者無功大者覆敗一旦機㑹之來事力巳竭不能復應東晉之事如此者蓋多矣晉論中昔孟子曰入無法家拂士出無敵國外患者國常亡夫無敵國外患者謂國安可也乃曰常亡何哉蓋既無法家拂士又敵患不至則君驕臣縱入於危亡而不自知東晉之末是也晉之始也敵國雲擾強臣専制上下惴恐如處積薪之上而火將燃者故君無驕泰之失而臣下自以危亡為憂是以內雖王敦蘇峻反叛相尋桓溫擅權廢立外則石氏之兵三至江上苻堅淝水之役江東幾至不保然當時人主恐懼於上而王導溫嶠陶侃謝安謝𤣥之徒足以盡其力故至危而復安將亡而復存也及桓溫既死苻堅復亾上流諸鎮皆受朝廷號令非有間者䟦扈之人也姚氏自守於闗西慕容相踐於河北非有向日邉境之憂也君臣上下自以江東之業為萬世之安心滿意足孝武漸生奢侈於上道子之徒竊威柄於下謝安謝𤣥至以功名自疑矣安𤣥既死其政愈壞甚於巳危將亡之時泯泯靡靡不自知也巳而君臣兄弟之間爭權植黨上流之患復開不待外敵之強而國遂亡矣聖人於無事之時而為持盈守成之戒可不信夫況東晉讎恥未復遽以無事自處不其愚哉 晉論下杜牧謂宋武不得河北故隋為王宋為伯愚謂不然併吞海內之形勢闗中為重河北次之闗中者周秦漢用之河北者光武用之皆用之以取天下也曹操石勒以河北取闗中苻堅以闗中取河北三人者皆吞海內十有八九而不能並東晉之後元魏以河北取闗中後周以闗中取河北隋唐以闗中取天下以此論之用闗中並天下者五而不得者二用河北並天下者一而不能者三則闗中為重河北次之顧不信乎宋武帝非獨不得河北暫有闗中而已何嘗得之哉宋武起於布衣身經百戰戰勝攻取髣髴曹操司馬懿而下不可比也舉東南至弱之兵練而用之踐西北至強之國前無橫陣旁無堅敵逆河而上開闗而入之用之如建瓴破竹之易可謂竒矣然得闗中而不守翻然東歸失百二之地於反掌暮年慷慨登夀陽城樓北望流涕而已可不悲哉愚謂宋武之失闗中其罪有三一則好殺伐而不得中原之心二則急窺神器而不能快中原之憤三則倚南兵而不能用中原之人夫宋武下廣固欲盡坑其父老韓範力諌猶誅王公以下三千人沒入其孥前賢論之以謂舉事曾苻姚之不如有智勇而無仁義豈不當哉其失一也宋武帝之不為晉室藩輔天下所知也然輔晉而行能仗大義使中原知為晉雪百年之憤天下其孰能議之其子亦不失天下今急為簒奪大業不終曹操猶能曰天命有在吾為周文王終身輔漢而不取宋武識慮不及操逺矣其失二也宋武之北伐魏主以問崔浩浩嘗䇿之以為必克而不能久裕之取燕取秦西北之人未聞據連城舉大衆來附之者裕獨用南人轉戰山河之間往返萬里使裕収燕之後選用燕之豪傑廣募壯勇以傾三秦得秦之後選用秦之賢傑廣募壯勇以傾河北分爵裂土以功名與衆共之東伐元魏非元嗣所能抗也舉元魏則中原盡得矣東掃慕容之餘燼西剪赫連之遺種以裕之智勇王鎮惡檀傳朱沈之徒為爪牙而謝晦之徒主謀議何為而不成裕之施為既已不能選用燕秦賢傑廣募壯勇而區區用逺客之南兵縱無所練之士卒南兵獨用已敗不可支其失三也蓋南北異宜攻守異便南兵不可専用有三雖勇而輕一也利險不利易易困難久二也易亂難整三也項羽之破趙一以當百髙祖征黥布張良戒毋與楚人爭鋒然羽布皆為髙祖以持重困之此雖勇而輕也吳王濞之反有田將軍者請急據洛陽曰漢車騎入梁楚之郊則事敗此利險而不利易也吳楚屯聚數月無食而潰裕軍至長安已謳歌思歸此易困而難久也裕軍至長安日暴市肆此易亂而難整也裕既無中原之衆欲以南兵守闗中人無智愚皆知不可也裕之東歸世以謂劉穆之死急於簒取愚以謂正以南兵不能守闗耳裕見巳所行事巳失中原之情慾全軍共歸則惜闗中不忍棄之欲不歸而守則南人思歸既甚將潰而歸矣裕之首領未可保也況闗中乎數十年之得一朝失之古今所惜然則後之欲恢復者得中原之郡縣可不以裕為深戒㢤宋論宋文帝以河南之地為宋武帝舊物故竭國家之力掃國中之兵而取之卒無尺寸之功史稱文帝之敗坐以中㫖指授方畧而江南白下輕進易退以愚言論之文帝不用老將舊人而多用少年新進便専任屬猶恐不免於敗況從中以制之乎鋒鏑交於原野而決機於九重之中機㑹乗於斯湏而定計於千里之外使到彥之輩御精兵亦不能成功況江南白下乎然江南之兵亦非弱也武帝破燕破秦破魏則皆南兵也何武帝用之而強文帝用之而弱也南兵不可専用豈無北方之人可號召而用之乎蓋武帝失之於前而文帝失之於後也自古東南北伐者有二道東則水路由淮而泗由泗而河西則陸路越漢而洛由洛而秦自晉氏南遷褚裒𣪞浩桓溫謝𤣥皆獨由一道以進至於武帝則水陸齊舉故能成功今文帝専獨用南兵而専恃水戰舟楫之利雖嘗使薛安都等盡力於闗陝而孤軍無援形勢不接此三者文帝之所以敗也使文帝得賢將而任之屯於淮外委以經畧不獨用南兵而號召中原之衆不獨恃舟楫而脩車馬之利則雖未能堅守河南亦不至於一敗而失千里之地再敗而胡馬飲江也文帝脩政事為宋朝之賢主而措置之謬如此可不戒㢤齊論上天下之情艱難則勤承平則惰勤者雖弱小而奮惰者雖盛大而衰夫元魏以兵力之強據中原之地士馬精健上下習兵而喜戰道武以來戰勝攻取未嘗少挫幾並天下然至孝文之時議舉兵伐齊而在廷之臣皆以為不可雖驅之以威莫可行也與間者習戰之修何其相反哉蓋自道武沒更以母后幼主持政羣臣皆生長安佚非復拓跋馬上之士也稍備朝廷宮室之羙非復拓跋穹廬遷徙之俗也金錢玉帛府庫充滿非復拓跋計牛馬錐刀之利也羙衣甘食冬溫夏涼非復拓跋習飢餒之勞也髙談徐歩可以致大官取卿相非復拓跋競戰國攻取之勲也盡變舊俗而流為承平無事矣夫以三代禮義維持而承平無事日久猶且以驕滛致亂況元魏上下無禮義之維持稍稍無事則志氣滿矣制度侈矣子女盛矣土木興矣夫人已負其天資驕滛之性而入靡麗紛華之域必至於此此慕容苻姚所以不能久也元魏居於雲中未甚離其俗習然猶上下厭兵畏戰國主親在行間而不肯前至於遷洛之後其國衰矣竊譬人之於鷙鳥也去其利爪而傅以鳯鳥之羽則無徳可昭無威可畏取死於虞羅必矣然元魏既衰之後宋氏多事齊氏享國日淺梁武謬於攻取待元魏至於國分為二然後自斃若使南朝有英武之主智謀之士蓄開拓之備而伺其隙則元魏豈能據有中原如是之久也㢤 齊論下齊氏享國日淺雖無境外之功而疆場之間亦無失矣太祖初立魏以劉昶為主入寇髙宗之簒魏又入寇皆有以為辭矣然是時魏之入冦無他奇䇿而齊禦之者亦無髙計勝負相當魏不能渡淮南定漢沔齊之大鎮無傷焉齊亦不能追擊魏全軍而反然魏得沔北數城齊不能復取也齊之君臣度未足以開拓故亦不敢深為報復之計待其通使於我然後歸其俘而納之亦計之是者也然敵情無常和好不久髙祖與之講和五年而以明帝簒立為辭分道入寇夫魏孝文豈専為名義者哉求土地之獲而巳使齊氏自通好以來邉備不脩一旦變起國中未靖外難又至豈不殆哉不知和好之不可恃自兩漢以來然矣梁論上陳慶之以東南之兵數千入中原士馬強盛之地大小數十戰未嘗少挫遂入洛陽六朝征伐之功未有若是之快者也然卒以敗歸理亦宜然何以言之夫孤軍獨進不能成功自古皆然當時梁武使諸道並進乗魏人上下崩離之際分収郡縣河南之地必可取也慶之既至洛陽縱士卒暴橫市里此豈弔伐之師乎當時能整軍陣宣布梁徳取不樂爾朱氏之人而用之改立魏主則河南之地雖不版圗必當為附庸之國矣南人善歩戰而少馬慶之能鏖北兵於平原曠野使挾戰而用胡可敵哉自入敵地務廣騎兵使不樂南之人與南人善射參用之縱不能守洛陽之地多得騎軍猶足以歸壯國勢且安得有嵩陽之敗哉然慶之與元顥更相猜忌則廣丘之計顥必不行以此觀之慶之進退專之可也顥之成敗不可任也恤顥之成敗而不恤軍旅之衆寡非計之善者也夫慶之固竒才不易議也著其所不及以俟有慶之之才者觀焉 梁論下梁之亡也以侯景武帝納景得禍也速受禍也重元帝僅能滅景而卒不能振其國家悲夫昔馮亭以上黨輸趙平原欲受之趙豹曰聖人甚禍無故之利太史公曰利令智昬武帝之納侯景是也夫景自以猜疑不容於髙氏反覆南來既非吾兵威之所加又非吾馳説之所下忽以三十州數千里之地來歸斯可謂無故之利矣武帝思慮朝臣諌説非不詳矣始疑而卒納之可謂利令智昬矣趙之與梁得地各異而受禍相似趙致長平之師幾至國亡梁致臺城之䧟亦至於亡國是禍又甚於趙也趙有強秦之敵摧之以致禍梁氏既無強秦之敵而獨一侯景巳足以致亂是又出於趙之下也然則在武帝勿受可乎曰方髙氏宇文制東西魏與鼎立三分地廣兵強者勝如之何勿受受之有道乎曰景之初叛先降西魏二人已覺其詐于謹則請加爵位而勿遣兵王思政則請因而進取乃使思政與李綽弼等赴之故巳制其肘腋矣巳而思政入潁川逐景出之則巳傾其巢穴矣而又召景入朝則伐其姦謀矣景既不入朝思政遂據景七州十二鎮之地是魏因納景不血刃而取千餘里之地武帝施設羅網略無西魏之一二何為而可納武帝既信其姦詐而以羊鴉仁應接鴉仁非景敵也不足以制景一失也又信朱異捨鄱陽王範而以淵明為帥卒有寒山之敗致軍折於外景益無所憚二失也景之地不得尺寸既失景地何用於景不殺則廢之可也反豢養於邊陲三失也方景之未來而貳於宇文説辭自辯不能逆折其情則曲意為詔以安之旣而奔亡入境不能制畜遂捨鈐鍵而縱之盜據邉疆則又從而與之䟦扈不遜則又虛辭而説之髙氏以淵明為間則又不能推大信於景而欺之謀及巳露則又不能逆擊而討之梁之失也如此其所施之方略所用之將帥與西魏何相萬萬也故非獨不得景尺寸之地而又不得景絲毫之力而受丘山之禍由梁武所用非其人而制置失其宜故也夫無故之利無時無之方畧制置尚鍳茲哉陳論陳之形勢不足道也視吳又無江陵自峽口至海盡江而巳使孫權復生且不能守況叔寳之滛昬乎蓋自晉以來習於水戰以江自恃初不知我能渡敵亦能渡何足恃哉以愚觀之江若夫北之河耳大河猶有悍湍之虞若江則順風登舟一瞬可濟雖有京口採石潯陽武昌巴陵號為控扼豈秦闗劒閣之比哉守江之計必得淮南以為戰地荊楚控扼上流又有舟師戰於江中然後可以粗安孫權之拒曹操東晉之拒苻堅宋之拒魏太武齊之拒魏孝文是也若曰亾淮南荊㐮而獨憑恃洪流以為大險豈不可笑也今陳既失淮南又失江陵吳阻長江又有南郡一旦王渾之師入自淮南杜預之師入自襄陽王濬之師從江而下沿江鎮戍不能禦也陳阻長江又失荊州一旦賀若弼出淮南秦王俊出荊㐮楊素之師泛江而下沿江鎮戍能禦而不能破也蓋無淮南襄陽則自廣陵至於峽口皆可渡也吳陳三世之後亡國已幸矣唐末楊行宻據有江淮既死而李昪取之建都金陵以孫權自處迨其有淮南諸郡則闊歩髙視東攻二浙西取湖南南取閩越南方莫強焉及淮南為周世宗所取則自窘以至於亡亦失淮南則不能守江南之明驗也王羲之雲保淮非所及不如保江蓋見吳之能守而未見若陳與南唐不可守者也後之智計君子既有見焉謹勿割棄荊淮而為守江之論也



  景定建康志巻三十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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