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最近官場秘密史
◀上一卷 第三十二卷 一場好夢等空花 八集新書正結束 全書終

  話說鳳奴小姐和仙姐兒乘了下游的輪船,不消一日,已到樂州。楊中丞就在城中住著。那樂州卻是通商巨埠,種種規模,同我這裡上海一個樣兒。熱鬧繁盛也差不多兒。也不用細細的交待哩。且說鳳奴小姐、仙姐兒上得岸來,就在中西旅館要了一個上等官房,安放了行李。鳳奴小姐道:「到卻到了這兒了,但是預備著的辦法,究竟妥也不妥,若使沒些影響,你我這一趟辛苦,卻是何苦來呢?」仙姐兒道:「既已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麼猶豫,盡按著方針做去,才是道理。」鳳奴小姐道:「不是我三心兩意,然你我兩個究竟是年輕的女子,在別人眼裡看來,最容易惹人疑惑。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人。」仙姐兒笑道:「這個倒不用多慮,假如只是我一個兒,果然容易惹人疑慮,可知你鄧鳳奴三個字,漂亮的很哩。楊老頭兒,想情也知道。如今世界上有你這麼著的一個人呢。」鳳奴小姐笑道:「只怕未必吧。」於是探聽了楊中丞的住宅,卻在東門內,閣老坊。鳳奴小姐道:「如此我們去瞧楊老頭兒的光景怎樣,再做道理吧。」

  仙姐兒便端整了一個小包兒,放著小皮包內,同鳳奴小姐一路向東走去,問了好幾迴路,才望見城關。城廂裡頭擁擠非常。進了城內走不得一箭之遙,那閣老坊已在眼前。卻是個街牌樓,一所闊大門楣,一道圍牆,瞧去不知極處,只怕有半里之長。鳳奴小姐道:「光景就是這兒了,你瞧這不是相國府第嗎?」仙姐兒道:「決定是了。但是我在這兒,想當初楊相國在日,居官很有清廉、正直的好名聲。並且誰不知道是寒士出身?姐姐你瞧呢,這所莊院,直占了這條大路,差不多有三分之一哩。試問他不是索詐民財,買賣官爵,不然是那兒來的錢哇。」鳳奴小姐道:「你竟不懂事了,楊相國這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官位,很可說一個錢不要,只飲民間一杯勺,那就論千萬的家私。不知不覺的有了,你還沒瞧見。但不過做了一任極貧極苦的知縣,又清又廉的官聲,不知不覺,幾百萬銀子,搬運到家裡去了。這還算明來明去的錢哩。你可知道,近今又出了一個怪東西哩。」仙姐兒道:「怎樣的一件怪東西哩?」鳳奴小姐道:「這怪東西的名兒、姓兒,寧可別要說印,何也呢?這怪東西最會哄人,如今社會上沒知識的人都恭維贊誦他的。卻是個忠臣孝子。要算二十世紀社會上的無雙人物。我如今直說印是曲學陋儒,矯情鎮揚的偽君子,假道學。一般達者,自然是說不錯的。誅心之論,何奈達者能有幾人哇。」

  仙姐兒笑道:「你不說人已明白了,不是那個甚麼公司的總理嗎?若是此人呢,你卻不要說,世界上的人都是糊塗東西。吃他哄的顛顛倒倒,只當他是個忠孝子,卻不道,如今也都醒悟過來了,不上人的當了。這個關我們屁事。說印做甚,我瞧去,這所大屋子未必是楊相國的府第,或者是別的大老官的家裡呢。」 鳳奴小姐道:「我說決意不錯的,橫豎問個信,也使得。」於是問了一個信,果然是楊中丞的府上。鳳奴小姐笑道:「如何?」仙姐兒便不言語,踅進裡邊,只見門房裡坐著一個老門公,年紀大約有六十多歲了。鬍鬚雪白,正在那裡打盹。還有幾個年輕的,卻在一個兒弄骨牌消遣。鴉雀無聲,寂然大有消極的氣象。鳳奴小姐心裡納罕道:「怎地演出這個景象來呢?」

  仙姐兒也覺很不像中丞府第。如此荒涼,宛似一所沒香火的冷廟。且不管他,便咳了一聲嗽,這嗽卻是一縷嬌滴滴的聲音,頓然把那年輕的抬起眼來,瞧瞧著二位絕色美人,連忙把骨牌一堆,站起身來,堆上一個臉子和氣道:「二位姑娘來找誰?」這個當兒那老者也不打盹了,笑微微的瞧著。鳳奴小姐便道:「我們是彰陽到來,有要事求見你家老大人的。」

  仙姐兒便向懷裡找出二張楷兒,遞與那年輕的。那年輕的接了那楷兒,皺眉道:「我家老爺是不見客的。」說著對那老者道:「伯伯你想呢?就是上去也是白勞勞的。」那老者就在那年輕的手裡把二張楷兒瞧了一瞧道:「不瞞鄧姑娘和尤姑娘說,我家老爺,不要說二位姑娘有甚公事,要見我家老爺一面,就是本家親戚也見不到的。」鳳奴小姐詫異道:「這是什麼緣故呀?」那年輕的陪笑道:「二位姑娘口音不是這裡呀。老遠的請過來,想來一定有很要緊的公事。何奈姑娘們沒有知道我們家的內容,所以望門而來。按理呢?自該上去回一聲,那就我們的職分也盡了,姑娘們也不怪我們不肯上去了。姑娘們若不嫌褻瀆時,請進門房裡來坐一下,喝杯茶。待我們說個大略。」

  那老者也說:「不是我們不上去回,只消姑娘們瞧這光景就明白了,我們家也算得數一數二的大紳士人家了,卻應該門上有點兒熱鬧的樣子。這樣子不成了個冷朝嗎?姑娘們不知道只認得是我們懶惰哩。」鳳奴小姐見那兩個門上的一老一少,和氣的很,而且端的有些詫異,便含著笑就在門房裡同仙姐兒坐了道:「掌家的喚做甚麼名字?」那老者想道:倒別緻的很,怎地叫我們掌家的呢?瞧那楷上卻是彰州人,要是彰州的風俗如此,也沒的好說。便陪笑道:「我叫楊福,這兄弟叫楊壽,請問哪一位是鄧姑娘?」鳳奴小姐道:「我便是姓鄧,這位是尤家小姐。不知你家老大人,怎地不肯見我們。我們端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更且是你家少大人,再三的說我們姐妹兩個路過這兒,須得面見老大人,有句緊要言語哩。」楊福、楊壽一聽了「少大人」三字直站起來道:「二位姑娘敢是我家見過來嗎?可別弄錯了,不是我家公子哇。」仙姐道:「你家公子,不是表字兒喚做鑫甫嗎?」

  楊福一迭連聲道:「著著著,我家公子卻是叫做鑫甫,現在那兒呢?咳!我家老爺為了這位公子,直尋到這個地步,只道是在外邊,三長兩短的了。原來還在。兄弟你快去回一聲太太罷。老爺是木頭似的人了。回他也沒做理哩。」楊壽飛也似的裡面去了。鳳奴小姐道:「你家公子怎樣的一張臉呢?」楊福道:「說來也話長,橫豎見了太太,自會知道。」約有半個鐘頭,楊壽方才出來,接著一個十五六歲的花面丫頭,笑嘻嘻出來。楊壽道:「二位姑娘同小春妹妹進去罷。太太請呢。」小春也道:「太太請姑娘們有話說呢。」

  鳳奴小姐、仙姐兒便跟著小春,一路走去。想到按著這樣人家的規模,該勢派點兒哩,其實也覺尋常的很。不覺過了兩三層屋子,雖是高大房廊,然而索然沒一點兒生氣,竟似敗落鄉紳的樣子。又進了一層便是房廳了。小春便請鳳奴小姐、仙姐兒坐了。須臾,只見太太扶了一個小丫頭,從側首裡出來。鳳奴小姐、仙姐兒便站起來迎上一步,請了個安。太太忙回禮道:「二位貴千金少禮,少禮。」瞧著鳳奴小姐道:「這位是鄧家小姐了,久慕小姐高名,如雷灌耳。」鳳奴小姐謙了一回。太太又道:「尤家小姐府上也是彰陽嗎?」仙姐兒道:「回伯母的話,敝處犁州。」太太呆了一呆道:「犁州嗎?還是城裡呢?鄉居?」仙姐兒道:「東門外。」太太道:「嗄,嗄,也是東門外嗎?小姐的府上同尤心迥是一家嗎?」仙姐兒道:「可是現在署提學的?」太太道:「原是呀。」仙姐兒道:「這是奴的胞叔。」太太失驚道:「這麼著小姐是心齋的女兒嗎?」仙姐兒好生詫異道:「是的,太太怎地知道呢?」太太笑道:「小姐認得老身嗎?」

  仙姐兒仔細端詳了一回,其實不認得。太太笑道:「怪不得小姐認不得老身了,就是老身也認不得小姐哩。假如不說起,那裡想得到就是小姐嗄。當初老身到村上的日子,小姐還只得三四歲哩。如今已是十餘年了。」仙姐兒滿肚摸索,終竟想不起是誰。鳳奴小姐也聽得呆了,便道:「太太怎地到過我家妹子的家裡呢?」太太笑道:「小姐們卻斷然想不起的了。當初先夫在日,卻在犁州黃學士村裡處館,有二十餘年之久。尤小姐的叔父心迥原是先夫的門下。那一年,心迥中舉人,開賀,老身也到府的。直喝了二天酒。」

  仙姐兒沉吟道:「叔叔的先生,聽說是姓繆呀,沒有姓楊的。」太太笑道:「老身原來姓繆姓呀,並不是姓楊。這是老身的娘家。自從先夫去世之後,先夫卻是一個寒儒,親族又沒一個。老身只得還來娘家依靠著兄弟過日子。這兒是老身的娘家,並不是正主兒,這閒話,休要說印,不過弟妻已亡故了。兄弟自從致仕回來,事情兒很不如意。最是不如意的事,兄弟只生一個兒子,為了一點閒氣,使性兒出門去了。媳婦因為丈夫出門之後,杳無音信,存亡未卜,成日家吵鬧不休。弄得個不成樣子。說起來,著實可羞,也不必去說了。綜而言之,楊氏家門不幸,穩穩的不順溜,所以我的兄弟氣壞了心經,如今癡癡癲癲的主持不得家事。因此老身權理著。恰才小姐們說,曾經見過我家的鑫甫姪兒哩。如天之幸,我家兄弟得了這天大的喜信只怕心病馬上要好了。不知道如今在那裡?既是相煩小姐們特地到來,可想於今悔過了。然而父母原有愛子之心,當時節,他乾錯了事,自然要訓責訓責的呀。」

  鳳奴小姐和仙姐兒聽了太太的這遍言語,一點兒頭腦找不到。太太又道:「如今鑫甫姪兒,在什麼所在安身?怎樣又同小姐相識起來?既然同尤小姐相識了,難道沒有說起心迥嗎?若然說起了心迥,想必要提起先夫哩。」終竟還是鳳奴小姐有些見識,便道:「太太我們特地到來,原有很難索解的一段事體。先要請問令姪出門的時節,太太可知道隨身有多少行李、多少盤纏,有甚麼要緊的物件?」

  太太見鳳奴小姐問得詫異,頓了一頓道:「當初姪兒出門的時節,原是使性兒,不別而行的。休說老身沒知細,就是他爹娘妻妾,也沒有知道,至於行李、銀兩卻沒有的。不過他平日間,隨身揣帶的一個小皮包兒,就是有些銀兩,零用的罷哩。」說著又轉口道:「銀兩卻有的,我記那一天,一去不回的日子,卻是他捐官去的。」鳳奴小姐忙問:「捐的什麼官,到底捐了沒有?」太太道:「捐的是縣丞,可是到了最後捐了沒有,委實沒有知道。」鳳奴小姐又道:「如今據太太說來,令姪是不別而行,可想古董玩器,益發沒有攜帶一件的了。」說著對仙姐兒瞧著道:「這關係可不小哩。」太太忙道:「什麼關係呀?」鳳奴小姐道:「不忙,且請太太細細地說,我們聽令姪出門的緣由是怎樣的。」太太既是這麼著,可想其中必有道理,雖然不雅致,也只得直說了:「我那姪兒是娶本城中進士的第三個女兒,姿色其實平常,又是抽鴉片煙的,而且做女的時際,已有了話把的哩。倒是那姪婦的妹子,五小姐很有點兒姿色,當時還只得十五歲,嬌模嬌樣,著實不安分。我那姪兒卻愛上了小姨子了,私底下有了話兒,及至肚子高起來了,可是不得了嗎?幸而中進士。倒很好說話,索詐了一萬銀子,給姪兒做妾。我兄弟是不肯浪費一個錢的人,但是事到其間,也沒有法子,只得忍著肉痛,拿出一萬銀子來買靜求安。狠狠地把兒子訓責了一常且說一大堆的銀子,做老子的拿出來了。至於你會作樂得趣兒,該小老婆,你有本事自去養活印,不許住著一塊兒。你自去租屋子立門戶。當初親戚們勸了好幾次,終勸不成,於是另立了一個門戶。不覺三年有餘。姪婦又鬧出亂子來了,這卻污了姓楊門楣了說也可醜,愛上一個沒頭髮光郎。」

  仙姐兒插了一句道:「沒頭髮的光郎是個甚麼東西?嗄,敢是留學生了。」太太瞅著仙姐兒,微微一笑道:「當時節,還不興有這種樣的。叫什麼留學哩。這是十年前的事情哩。卻是白蟮廟裡的當家和尚。」 仙姐兒道:「和尚有甚麼味兒,譬如我;是老實說,寧可悶死了,到底不高興的。」說得太太笑起來,眼淚直流。鳳奴小姐跺跺足道:「你瘋了嗎?這裡是甚麼所在,也是這麼的胡鬧。」仙姐兒頓然回過來,這兒是客家,怎地忘情到如此地步。直羞的沒個地洞可鑽。太太道:「尤家小姐還是小孩子家,歡喜說說笑話的。當初老身做孩子時,也是這個樣兒的。」笑了一陣又道:「那姪婦既是做出這件事來,被阿公逐回娘家去。豈知夫婦的愛情還好,因此姐妹住在一塊兒,姪兒卻一妻一妾,另立了一個門戶。姪兒是讀書公子,沒有賺一個錢的本領。那姐妹兩個就不安分了。不三不四的盡乾去,卻應了一句俗談,叫做『香火趕出和尚』了,只得在老子跟前磕頭求拜。回家來,又是三年,所謂父母終有愛子之心,重又娶了一個妻子,又替他捐一個大八成的縣丞,就是兌銀子的那一天……噯,又敗露出一件事來;哪知姪兒同二姨娘私下往來兩三年了,方才被老子知道,可知這個亂子沒收拾了,因此使性兒一走,直到如今,存亡未卜,生死不知,已是十年光景了。如今到底在那裡呢?我兄弟只此一子,想念的要不得。最可惡的是,後來娶的那一位,也是不爭氣的。自從丈夫出門之後,倒和鍾家的姐妹兩個做一路兒,聽說如今在城外開了一所旅館,專做那精緻不過的不端事體,竟是婊子的別派了。」

  鳳奴小姐聽了歎息一回,便把碧玉連環的根由底細,細細說了一遍。太太聽著直驚出好幾身冷汗,不知不覺流下淚來。忽地一拍手道:「小姐,小姐,我那姪兒,卻有一個老大的記識的。他的眉心裡頭有赤豆似的一粒紅痣的。」鳳奴小姐、仙姐兒異口同聲的道:「那卻沒有的,沒有這紅痣的。」太太笑道:「這麼著,這理刑廳是誰呀?為什麼要冒充我的姪兒呢?」鳳奴小姐道:「太太,奴早已疑在心裡了。若然果是你家公子呢,萬事全休。然而他寫的信,如此不通,決定不是你家公子了。何也呢?你家公子的筆墨,奴曾見過來,端的是現今的小名家。這是第一個疑團。至於既已認了我父親做乾爹,又同奴才拜把子,這麼沒倫理,豈是公子家的行為?這是第二層疑影。仔細算起來,為什麼要冒著你家公子呢?其中必定藏著一條命案哩。不過天底下沒有這麼大膽的人。不提防敗露嗎?於是又委決不來。頭裡原想備細的。打一個電報到來,仔細想來,終不妥當。因此還須親自走一趟,終竟妥當的多了。」

  太太道:「小姐們不嫌跋涉,這麼老遠的到來,端的是為了我們楊家的事。我們感激不盡呢,既是承小姐們的好意,但不知那裡做官的到底是不是我家的姪兒嗄。若是不的,我那姪兒那兒去了呢?我那兄弟又是弄得這麼木居士的樣兒了,就是同他去說,瞧光景也是徒然的了。不然該當親自彰陽去走一趟。瞧瞧那個理刑廳,究竟是誰?到底那麼著的一樁公案嗄。」鳳奴小姐道:「我們親自到來,原想請老大人同我們去瞧一個水落石出,據太太這樣說來,不是仍是徒然嗎?就是老大人不能辦事了,府上邊終有可靠的人呢。」

  太太沉吟道:「事體呢,終須我們這裡派個人去,查究一個明白。我們兄弟是端的不成功的了。但是派誰去呢?我們雖這樣人家,其實房族凋零,親戚也少,並且我兄弟病了這幾年,益發的與世不通了,要是我同小姐們去走一遭罷,然而我也不過只能認看認看,到底是不是我那姪兄罷哩。若然不是的,內中一定有非常的變故,在裡頭了。老實說,我是一點兒沒行用的人。叫我弄些什麼來呢?」仙姐兒道:「太太同我們去是最好的了,只消太太認一認是不是就完了。其餘的事,都由我們替太太就是了。」

  鳳奴小姐道:「是呀,太太認一認,卻是你家公子,我們自然幫著勸他回家來。省老大人朝夕想念。只怕老大人一見兒子回來,病馬上就好了。若說不是你家公子呢?裡頭的事情多哩,也不煩太太費一點的心,包管著我們身上,查究出你家公子的實在來。至於感激我們的話,再也休提。我們同府上,雖是沒來由,按著新學家說起來,都是同胞呀。」仙姐兒笑道:「這句話姐姐說錯了,放著孔夫子的道理不說,倒替那般沒頭魂增起光來了。四海之內皆朋友也,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到底按著天理人情的事,終逃不過我們孔夫子的說法。」

  鳳奴小姐笑道:「吃你摘了字眼去了。但是這事情非常緊要,延待不得。請太太馬上動身,就趁著今夜的輪船,橫豎如今也便的要不得,用不著累纍堆堆的行李。到了那裡,我們家裡少了那一件嗄。」太太道:「今兒只怕來不及,請小姐們耽擱一宵,我們也盡一點敬意兒。」鳳奴小姐道:「不是這等說,假如果是你家公子時,不要說耽擱一宵,就是十天也不妨。據我瞧去,其中必定有非常的事端在裡面呢。若說要盡一點兒敬意,還是將來事體完了,我們索性打攪府上一年半載倒可使得。今兒一定要請太太動身的。何也呢?倘是冒充你家公子,這人也不是平常之靠,決然是機警萬分的人,倘使漏出一點破綻,讓他預備了,那麼就費事了。」

  太太瞧瞧著鳳奴小姐說得直捷,只得收拾了一個簡潔行裝,當日三個兒,一搭地起程,水陸並進。第三日,已到彰陽大埠。鄧光卻扣准日期,已在碼頭上等候。鳳奴小姐道:「這位是楊府上的姑太太。」鄧光便請了個安,太太著實謙和,站起身來堆下一臉的笑容道:「管家少禮,據貴小姐說來,我們這事兒多虧了管家爺兒兩個的功勞,將來我們終知道呢。」鄧光又請了一個安,答應了幾個「是」。鳳奴小姐便道:「老爺在衙裡嗎?」鄧光道:「事體通端整了。」鳳奴小姐道:「如此很好。」這當兒,鄧光已僱了三乘轎子。鳳奴小姐、仙姐兒、楊家姑太太坐著轎子,一溜兒進城,向理刑廳衙門來。須臾已到,鄧光把帶來的三五個小么兒暫且穩住在宅門上,便去報知楊理刑:「我家姑娘同尤姑娘到了。」

  楊理刑正同著子通談天說地。一聽著仙姐兒到來,心上十分詫異;既已約著等他們拜壽去了,叫我到他那裡去的,今兒但不過說妹妹要來,怎地一塊兒來了?想來等不得了,要緊同我相會了,只怕他也想到衙裡來,到底容易做事,本來他信上的計較不很妥當啊!心上這麼想,早已直站起來道:「妹妹來了,快請太太出來迎接。」說著,一路迎出來,只見三乘轎子一溜兒歇下。柳燕兒只在房廳上等。楊理刑瞧著三乘轎子,想是一乘是丫頭哩,及至一個個出轎來,一位五十多歲的太太,心裡詫異萬分,不知是誰。鳳奴小姐先上前來叫了一聲:「哥哥哎,你家的姑母到了,快快迎接呀。」

  楊理刑心上一凜,還不曾回來,太太已走近楊理刑身旁,一瞧道:「你是誰呀?你可是楊相國的孫子,楊中丞的兒子楊鑫甫嗎?」楊理刑卻鈍口道:「你是誰啊?」太太笑道:「我便是楊相國的女兒,楊中丞的姐姐,楊鑫甫的嫡親姑母呀!」這當兒,鄧光已瞧著光景,情知不是,便把手一招,那三五個小么兒一擁而進。柳燕兒最是靈利不過的,看出風頭便想把大衣脫去,越屋而遁。鄧光笑道:「嫂嫂,不要走。」說時小么兒把預備的索子向柳燕兒的腳上一繞,柳燕兒便站不住,橫躺下去。鄧光忙扶住道:「你不認得我了,怎不想想在京城裡的時候呢!我倒沒忘記你是跑解馬的柳姑娘呢!」這個當兒,楊理刑已面色如灰,情知脫身不得,只得向鄧子通跪下,子通不忙道:「不慌不慌,我終不負你,你只消把仔細根由說個明白,我終替你設法兒,保你沒事。我們上房去談,省得傳出風聲去,不好聽呢。」於是一群人押著那一對兒賊男女到上房去審出情老。原來這楊理刑是個偷雞摸狗的一流人物,叫做什麼「賽時遷」曹麼,他老子也是著名的「三隻手」,從這營生上居然很積幾文錢。這曹麼,從小機警萬分,詐偽百出。子通家的一案還是他老子乾的事,未幾死了。曹麼已是三十歲左右了,所乾的事比著他老子還有能耐,志向又比著老子高大。原想花幾個本錢,捐一個小老爺來做他一回。若是賺錢便棄行換業,就此做官;倘使乏味,再做他的家傳行業。一想捐官,何苦花著血本呢?何不偷他一票來捐呢?恰好那一天,就是楊公子拿著銀票去兌銀子,露了他的眼。便想道:一定是拿去給那婆娘的,那是算得定的。再過一會子,這票銀子不姓楊了,便姓曹了。於是記在心上,及至黃昏時分,忽又遇著楊公子搭上真州的小輪船,只認是有事體到真州去,所以帶了好些銀子,但是一個兒卻沒底下人,又有些奇怪。因此也搭上輪船,假意慇懃,探出楊公子心事:因為私通父妾,敗露了機關,端的要不得,所以逃走。於是起了個不良之心,到了真州把楊公子的性命害了。豈知包裡頭只有百十兩銀子,倒有捐現存的一張縣丞執照,看那年貌相同,便假名兒到省做官,端的一路順風。不過這幾年就到這地步了。鳳奴小姐道:「我料的不錯嗎,猶如眼見的一般。」

  子通道:「你膽也太大了,不防到楊府上打聽出來嗎?」曹麼道:「有這緣故,既是為了這樣不端的事逃出來,他家裡也氣極了,三年五載裡頭不會尋訪,並且到省的時節,部照上已改了一個名字,就是表字外號都已改了。這會子也是天敗。要想在尤小姐面前攏點闊氣,所以露出破綻來了。這樣看來,淫慾之心斷斷動不得,假如頭裡不想鄧小姐,沒有尤小姐的一局,我做我的官,鄧小姐就沒事了。想到這一點的好處,鄧老爺終要周旋小人呢!」子通喝道:「放屁!既由屍親攔阻,你也沒有什麼權柄了,你自己投在網裡。老實說,說謊話逗你玩呢!尤味蘭原是急病死的,你去想吧,我們是何等人家,我女兒是何等樣人,肯做半些兒的錯事嗎?你不說我到這事上,我能可憐你,求求楊府上姑太太將就些兒;既說到這事上,不要說楊府上姑太太將就饒恕你一些子,我就不答應。我們爺兒倆個同尤家父女費了如此一番心血,查究出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來。」說到這裡,曹麼、柳燕兒一齊磕頭。子通的心不禁一軟。太太原是沒注意的人,並且聽著這樣的駭聞,已經嚇糊塗了。這個當兒,彰陽道台衙門傳到一件緊要文,不知是何公事。做書的並不是不肯說,說起來情節很長,時間又放不落手。索性回家去料理一番。空出身子再編一部後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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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官場秘密史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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