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遺記 
舊本題宋無名氏撰。載南渡後雜事。稱寧宗為今上,而又有寧宗字,又稱理宗為今東宮,頗為不倫,亦似雜采小說為之。曹溶《學海類編》所收,往往此類也。

和議成,顯仁后(徽宗后韋氏)將還,欽廟挽其輪而曰:「蹛之,第與吾南歸,但得為太一宮主足矣,他無望於九哥也?」(高宗第九)后不能卻,為之誓曰:「吾先歸,茍不迎若,有瞽吾目!」乃升車,既至,則是間所見大異。不久,后失明,募醫療者,莫能奏效。有道士應募,中貴導之入宮,金針一揆,左翳脫然而復明。后大喜,曰:「吾目久盲,得師重朗,更煩終始其右,報當不貲。」道士笑曰:「后以一目視,足矣。以一目存誓,可也。」后惕然,起拜曰:「吾師,聖人也。知吾之隱。」設几而留謝之,皆不答。方啜茶,遽索去,后固詢其報德萬一者。謾曰:「太后不相忘,略修靈泉縣朱仙觀足矣。」拂衣即出,時上方視朝也。仗下,入長樂,大驚,急跡訪之,寂無所得。後王剛中帥成都,而得旨東朝,圖朱仙像進入,儼然當日道士也。

逆亮南侵,使人至欽宗所犯蹕,七百餘人俱受害,行都固未知也。一日,京師舊輦官二人閑步景靈宮,於是淵聖衣羽衣,入門趨殿,輦官駭甚,從而跡之,無見也。一念所鍾,神遊尚不忘故國耶?

車駕在維揚,魏公方居臺院,妙應師館其家。一日,師自外謂公曰:「旁見城中人有死氣者萬人,度不應如是之眾,此必虜至之徵矣。宜早勸上渡江為要。」妙應相法極神,張氏素信之。入奏乞早移蹕,然上意欲觀燈然後南巡也。未幾,粘罕遽至,翠華亟行,城中死者果無數。

方伯彥、潛善豢安之際,外傳北風極勁,而汪、黃傲然謂無事,故上每不知虞。比江都宮中方有所御宰,而張浚告變者遽至,矍然驚惕,遂病董腐。故明受殂後,後宮皆不孕。高廟中年不樂張忠獻者,非獨以和戰異議,亦追歸來望思之怒耳。

苗傅、劉正彥之變,植虛器於前星,欲自恣凶狂耳。春宮未辨菽麥,而魏公在建業,乃受而殞之,過矣。唐睿宗嘗帝數年,又為皇嗣者十餘載,中宗復位,以親王就列。德王裕為劉季述等迫立,昭宗反正,復歸東宮,皆諒其非出於己也。今明受之殞,在鐵塔下,父老尚能言,蓋當時並乳媼掩之云。

航海之役,及水濱而衛士懷家流言,呂相頤浩以大義諭解,且怵以利曰:「先及舟者,遷五秩。」署名而以堂印誌之,其不遜倡率者,呂皆側用印記。事定,悉別而誅賞之。

乘輿初涉鎮江,羽衛介冑間止一黃扇存耳。欲發羽檄下四方,而庚符不可得,朱髹又非立談成者。匆遽中,取祖廷彤幾,折而代焉。

莊文既薨,孝廟白德壽扶立光宗,未宜鎖之。夕,德壽故召魏王宴宿宮中,洎次日歸邸,則儲冊已行,而魏邸出麻之宣城矣。復見高廟,亦有慍言,曰:「翁翁留愷,卻使三哥越次做太子。」帝語素謾,戲撫之云:「兒謂官家好做,做時煩惱云。」

光廟聞貴妃無疾而殞,哭泣無節。初郊宿青城,淚不已,祀故止。而壽仁復至,玉津行幸,亦犯玉女宓妃之戒。丙夜將臨,星月尚皎,方入大次,服袞冕,始搢大圭,裂風倏起,劈歷一聲,燎火禦幕,皆仆。在位者辟易,上亦驚僵,而雨電交擊,眾皆暗中自救不暇,莫能措手。稍霽,則已曙,亦不容即禮矣。聖體遂苦風眩,神位、玉帛、牲牢皆狼籍,所執鎮圭,殿中監已授扶侍御之,不知所在。一時策命宰臣望祀,車駕亟歸療疾,雖御樓之類,悉不能舉。

重華聞上疾,自臨大內撫視。上噤不知人,但張口囈言耳。壽皇憂且怒,呼李后而數之,云:「宗廟社稷之重,汝不謹視上,使之至此,今將奈何?」一時忿極,遽曰:「萬一不復,當族汝家。」既將往東朝,召留正責之曰:「汝以為相,不強諫,何事?」正曰:「臣非不言,奈不聽何?」帝曰:「爾自後須苦言之,若有不入,待朕留渠細語之。」其言止是爾。光宗既愈,后泣謂曰:「嘗勸哥哥少飲,不相聽,近者不豫,壽皇幾欲族妾家,何負何辜。既而聞留正所得聖諭,謂若更過宮,決被留不可還矣。」光宗已有怔仲之候,此語既入,故終乃畏父,玉輦無近於龍樓云。

光廟逾年不朝東內,壽皇怏怏。一日,登朝堂露臺,聞委巷小兒爭鬥呼「趙官家」者。壽皇曰:「朕呼之尚不至,爾枉自叫。」淒然不樂,自此浸不豫。

紹熙在鶴禁,有意受終,而難發言也。數擊鮮于慈福。後詢近侍大臣,屢排當位故,旁側有奏曰:「意欲娘娘為趣上爾。」后笑。壽皇至東內,從容間語:「官家也好早取樂,放下與兒曹。」上曰:「臣久欲爾,但見孩尚小,未經歷,故不能即與之。不爾,則自快活多時矣。」後來,儲邸度長樂必已及之矣,備其狀為壽者再。后不能已,語之曰:「吾亦嘗諭乃翁,渠所見又爾。」光宗岸幘稟后曰:「臣已白,尚以為童,則罪過翁翁。」后無語,蓋謂高廟遜壽皇於盛年爾。

光宗既退居,每恨既往時成敗,瞑目嗔罵,或慟哭。壽仁后輒奉觴以解陶之,以是為常。雖宮門外事不欲動其心,然久亦覺知矣。初,郊祀成,恭謝回鑾,御樂聲達於內。光宗問其事,后曰:「市井為樂耳。」帝怒曰:「爾欺我至是,尚爾邪!」揮之以肱,后仆於欄,自是遂得疾。

壽仁后惑日者言已有厄,於大內靜處築精室獨居,以道妝事佛,病革,遂終於此。長御欲之椒殿取禮服,偶內人有怨后者,持鑰不啟,曰:「使余憑誰命,裨此禕翟。」既不得周身,則相與舉簀以歸於凰儀。及半途,或妄曰:「風王至。」則皆委之而走。時泰安恍惚,內中畏避之故也。及久,知訛傳,方再有至者,則為廊日所暴,體色黝然矣。措之大寢,宮人無計,致鮑於地,以蓮數十金餅亂其芬。洎事聞於外,梓人進椑,幾有小白之訛。后葬於赤山邢后之側,不久,雷震毀殯,人共怪云。

長秋所生母,舊隸德壽為樂部,以久次出適於外。一日,奏樂,上以為不諧。中貴人奏近老舊者得旨嫁出,今皆新習,未能串便,欲使已嫁出者通籍復入,庶新故參教。上可之。自是悉還,然後母在外,孕身已數月矣。將及期,宦者奏乞復外館。憲聖後曰:「第令產,仙韶無害也。」遂誕後東朝禁中。三日洗兒,宓聖臨視,戲祝云:「使汝長,福祿及吾。」左右皆失笑,雖一時戲言,後乃符驗云。長秋自是亦養宮中,既久,新樂純習熟。其所生與儔侶,俱還民間。後乃在楊才人位為義女,而以琵琶隸慈福官。其生在壬午,至紹熙之季,齒已長矣。今上以嘉邸踐祚,於東朝為垂華,承嫡主喪,故久於彼。一日,朝長信,偶酒後盥手,后奉匜以前,帝悅而灑之,自爾得幸。久而憲聖知之,幾欲賜樸。大璫王去為力諫之,曰:「娘娘尚以天下畀孫,一婦人何足惜。且是事不可使外人知也。」東朝雖少解,然終不釋然,謂王且使楊氏寄汝家,候駕回南內部舍而復之。故後暫居去為家,而去為之子瑜自是得幸。及阜陵禮畢,上歸舊東宮,以便御視朝。長秋復還長信,上眷念殊厚,然莫能得之。韓後既上仙,所幸宦官王德謙將詣於東朝,憲聖語曰:「乃翁舊欲吾堂前一人,尚不與之。」德謙頗黠,則奏之:「臣非不識去就,敢窺數娘娘嬪御,今大內人物如楊美人者,亦不乏。臣所私見,蓋以皇后近上升,後宮繼進無序,茍得一人自陛下處賜與官家,則眾人方帖伏,甚於保愛上躬,為宗社大計非輕。」(憲聖)稍解,曰:「汝此言亦不為無理。」德謙知有間可乘,又使中貴人摻和,以為娘娘尚未見玄孫,而楊氏相命皆宜子,浸潤鼓扇,慈福遂以賜寧宗。漸進為婕妤,時韓佗胄用事,知王瑜之舊也。瑜遂不得入內,時曹氏亦得幸於上,韓復左右之,故后尤自抑,勵讀書,飾已挾數以御同達者。一時故有賢稱,韓無目窺之。

今東宮遷入,實餘杭宗室善下居其間,而韓佗胄與善下厚,故得導達也。然同時入者亦一、二人,惟韓后獨喜今儲,嘗因與內人馳逐,總角皆鬅鬙。人慾為梳櫛者,悉不可,必得媽媽方結,蓋常時后自為束髮故也。由此韓后鍾情,遂決為嗣,同入者復出,後聞繼莊文者,亦在當時選中,此寔天命也。夫以雖因善下出入,韓氏導達而致,茍非其人者,詎能致哉?

韓成恭上仙後,後宮為上所眷者,今長秋與婕好曹氏耳。時欲繼立椒塗,二黨交進,曹有姊妹通籍禁中,皆為女冠,賜號虛無自然先生者,左右街都道錄者,皆厚於韓佗胄。或謂亦與之嫟,韓侍禁中時,多在曹位。故鑄金之際,意自輕重。然曹罕術,今長秋能挾數以御之,且上意專在楊,韓密間之,未能奪也。先是,禁中有二內人懷春而病,事且媾,各設席以邀羊車,欲決此舉,二閣皆同日。今長秋故遜曹,使朝飲而已,飲施夜,曹不寤也。逮旰,酒甫一再行,曹未及有請,則楊位已奏,恭肅帝輦矣。奏趣重疊,上起洎至楊所,則自從容,且遂留寢。故能舐筆展幅,以請奎章。上即書:貴妃楊我,可立為皇后,付外施行。而長秋復進筆,乞又書其一,付其兄次山。逮曉,雙出之,中貴所賫者未至省,而次山已持御筆自白廟堂矣。蓋后慮韓匿上批,事或中變,故兩行之,使不可遏耳。

王黼雖為相,然事徽考極褻。宮中使內人為市,黼為市令,若東昏之戲。一日,上故責市令,撻之取樂。黼窘,故曰:「告堯舜免一次。」上笑曰:「吾非唐虞,汝非稷契也。」一日,又與逾垣微行,黼以肩承帝趾,墻峻,微有不相接處,上曰:「聳上來,司馬光。」黼應曰:「伸下來,神宗皇帝。」君臣相謔乃耳。

李太宰邦彥家起於銀工,既貴,其母嘗語昔事,諸孫以為恥。母曰:「汝固有識乎?宰相家出銀工,則可羞;銀工家出宰相,正為嘉事,何恥焉。」其見高於李守素多矣。

文水縣西有山險可處,保正石赬聚眾據之,時抄虜遊騎,且斷其運道,數夜犯其小寨。粘罕怒,遣重兵合攻之,遂擒赬,釘於車上,將剮之。已剸刃於股,而色不變,奇之。好謂曰:「能降我,以汝為將。」剸怒目罵曰:「爺能死,不降。爺姓石名石,上釘橛,更無移易也。」罕怒,寸磔之,罵不絕聲而死。

程敦厚子山,東坡表兄,士元之孫也,秦檜善之。為中舍時,一日呼至府弟,請入內閣坐候之終日。一室肅然,獨案上有紫綾標一冊,書《聖人以日星為紀賦》,末後有學生類貢進士秦塤呈,文采艷麗,子山兀坐,靜觀反覆,幾成誦。雖酒淆問勞沓至,及晚竟不出,乃退。子山叵測也。後數日,差知貢舉,宣押入院,始大悟。即以是命題,此賦果精,眾考官皆稱善,洎揭曉,乃孫果首選。

秦檜妻王氏素陰險,出其夫上。方岳飛獄具,一日,檜獨居畫室,食柑,玩皮以瓜劃之,若有思者。王氏窺見,笑曰:「老漢何一無決耶?捉虎易,放虎難也。」檜掣然當心,致片紙付入獄。是日,岳王薨於棘寺。

孝廟追復岳飛官爵,收召其子孫,使給還元貲。主者具當時所得,止九千緡物。詔其斃於獄也,實請具浴拉脅而殂。獄卒隗順負其屍,出逾城至九曲叢祠中,故至今九曲五顯廟尚靈(在大理申墻下)。順葬之北山之濱,身素有一玉環,順亦殉之腰下,樹雙橘於上識焉。及其死也,謂其子曰:「異時朝廷求而不獲,必懸官賞,汝告言曰:棺上一鉛筒,有棘寺勒字,吾埋殯之符也。」後果購其瘞不得,以一班職為賞。其子始上告官,悉如所言,而屍色如生,尚可更斂禮服。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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