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大中集
題辭
編輯東方曼倩求大官不得,始設客難楊子,雲草太玄乃作解嘲,學者爭慕效仿之。假主客遣抑鬱者,篇章疊見,無當玉,巵世亦頗厭觀之。其體不尊同於遊戲,然二文初立,詞鋒競起,以蘇張輪攻,以荀鄒爲墨守。作者之心,寔命奇偉。隨者自貧,彼不任咎。未可薄連珠而笑士衡,鄙七體而譏枚叔也。
曼倩別傳多神怪,不足盡信。即史書所記拔劍割肉、醉遺殿上、射覆隱語、榜楚舍人、侏儒徘優,其跡相近。及諫起上林、面責董偃、正言嶽嶽,汲長儒猶病不如,何況公孫丞相。
以下誡子一詩,義包道德兩篇。其藏身之智具焉,而皆不知漢武歎?
其歲星劉向次於列仙事,或有之。非此浮沉莫行直諫,事雄主,其誡難哉。
婁東張浦題
騒
編輯七諫
編輯平生於國兮長於原壄,言語訥譅兮又無疆輔。
淺智褊能兮聞見又寡,數言便事兮見怨鬥下。
王不察其利兮卒見棄乎原壄,伏念思過兮無可改者。
羣衆成明兮上浸以惑,巧佞在前兮賢者滅息。
堯舜聖已沒兮孰爲忠直,高山崔巍兮水流湯湯。
死日將至兮與麋鹿衕坑,塊鞠兮當道宿。
舉世皆然兮余將誰告,斥逐鴻鵠兮近習鴟梟。
橘柚兮列樹苦桃,便娟之脩竹兮寄生乎江潭。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來,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栢之異心。
徃者不可及兮來者不可待,悠悠蒼天兮莫我振理。
竊怨君之不窹兮吾獨死而後已。
初放
編輯惟徃古之得失兮覽私微之所傷,堯舜聖而慈仁兮後世稱而弗忘。
齊桓失於專任兮夷吾忠而名彰,晉獻惑於驪姬兮申生孝而被殃。
偃王行其仁義兮荊交寤而徐亡,紂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呂望。
修徃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邱壠,賢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
明法令而修理兮蘭芷幽而有芳,苦衆人而姤予兮箕子寤而佯狂。
不顧地以貪名兮心怫鬱而內傷,聯蕙芷以爲佩兮過鮑肆而失香。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離謗而見攘,世俗更而變化兮伯夷餓於首陽。
獨廉潔而不容兮叔齊久而逾明,浮雲陳而蔽晦兮使日月乎無光。
忠臣貞而欲諫兮讒諛毀而在旁,秋草榮其將實兮微霜下而夜降。
商風肅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長,衆竝諧以姤賢兮孤聖特而易傷。
懷計謀而不見用兮巖穴處而隱藏,成功隳而不足兮子胥死而不葬。
世從俗而變化兮隨風舞而成行,信直退而毀敗兮虛僞進而得當。
追悔過之無及兮豈盡忠而有功,廢制度而不用兮務行私而去公。
終不變而死節兮惜年齒之未央,將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發朦。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沈江,願悉心之所聞兮遭值君之不聰。
不開寤麪難道兮不別橫之與縱,聽奸臣之浮說兮絕國傢之久長。
滅規榘而不用兮背繩墨之正方,離憂患而乃寤兮若縱火於秋蓬。
業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論乎禍凶,彼離畔而朋黨兮獨行之士其何望?
日漸染而不知兮秋毫微哉而變容,衆輕積而折軸兮原咎雜而累重。
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復東,懷沙礫而自沈兮不忍見君之蔽壅。
沈江
編輯世沈淖而難論兮,俗岒峨而嵾嵯。
清泠泠而殲滅兮,溷湛湛而日多。
梟鴞既以成群兮,玄鶴弭翼而屏移。
蓬艾親入御於床笫兮,馬蘭踸踔而日加。
棄捐葯芷與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戲。
高陽無故而委塵兮,唐虞點灼而毀議。
誰使正其真是兮,雖有八師而不可為。
皇天保其高兮,后土持其久。
服清白以逍遙兮,偏與乎玄英異色。
西施媞媞而不得見兮,𡠜母勃屑而日侍。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蟲不知徙乎葵菜。
處湣湣之濁世兮,今安所達乎吾志。
意有所載而遠逝兮,固非眾人之所識。
驥躊躇於弊輂兮,遇孫陽而得代。
呂望窮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
甯戚飯牛而商歌兮,桓公聞而弗置。
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過之以自侍。
吾獨乖剌而無當兮,心悼怵而耄思。
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事。
悲楚人之和氏兮,獻寶玉以為石。
遇厲武之不察兮,羌兩足以畢斮。
小人之居勢兮,視忠正之何若?
改前聖之法度兮,喜囁嚅而妄作。
親讒諛而疏賢聖兮,訟謂閭娵為醜惡。
愉近習而蔽遠兮,孰知察其黑白?
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無所歸薄。
專精爽以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
年既已過太半兮,然埳軻而留滯。
欲高飛而遠集兮,恐離罔而滅敗。
獨冤抑而無極兮,傷精神而壽夭。
皇天既不純命兮,餘生終無所依。
願自沈於江流兮,絕橫流而徑逝。
寧為江海之泥塗兮,安能久見此濁世?
怨世
編輯賢士窮而隱處兮,廉方正而不容。
子胥諫而靡軀兮,比干忠而剖心。
子推自割而飼君兮,德日忘而怨深。
行明白而曰黑兮,荊棘聚而成林。
江離棄於窮巷兮,蒺藜蔓乎東廂。
賢者蔽而不見兮,讒諛進而相朋。
梟鴞並進而俱鳴兮,鳳皇飛而高翔。
願壹往而徑逝兮,道壅絕而不通。
怨思
編輯居愁懃其誰告兮,獨永思而憂悲。
內自省而不俟兮,操愈堅而不衰。
隱三年而無決兮,歲忽忽其若頹。
憐余身不足以卒意兮,冀一見而復歸。
哀人事之不幸兮,屬天命而委之咸池。
身被疾而不閒兮,心沸熱其若湯。
冰炭不可以相並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長。
哀獨苦死之無樂兮,惜餘年之未央。
悲不反余之所居兮,恨離予之故鄉。
鳥獸驚而失群兮,猶高飛而哀鳴。
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
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
莫能行於杳冥兮,孰能施於無報?
苦眾人之皆然兮,乘回風而遠游。
淩恆山其若陋兮,聊愉娛以忘憂。
悲虛言之無實兮,苦眾口之鑠金。
遇故鄉而一顧兮,泣歔欷而霑衿。
厭白玉以為面兮,懷琬琰以為心。
邪氣入而感內兮,施玉色而外淫。
何青雲之流瀾兮,微霜降之蒙蒙。
徐風至而徘徊兮,疾風過之湯湯。
聞南藩樂而欲往兮,至會稽而且止。
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
借浮雲以送予兮,載雌霓而為旌。
駕青龍以馳騖兮,班衍衍之冥冥。
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
苦眾人之難信兮,願離群而遠舉。
登巒山而遠望兮,好桂樹之冬榮。
觀天火之炎煬兮,聽大壑之波聲。
引八維以自道兮,含沆瀣以長生。
居不樂以時思兮,食草木之秋實。
飲菌若之朝露兮,構桂木而為室。
雜橘柚以為囿兮,列新夷與椒楨。
鵾鶴孤而夜號兮,哀居者之誠貞。
自悲
編輯哀時命之不合兮,傷楚國之多憂。
內懷情之潔白兮,遭亂世而離尤。
惡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濁而不知。
何君臣之相失兮,上沅湘而分離。
測汨羅之湘水兮,知時固而不反。
傷離散之交亂兮,遂側身而既遠。
處玄舍之幽門兮,穴巖石而窟伏。
從水蛟而為徙兮,與神龍乎休息。
何山石之嶄巖兮,靈魂屈而偃蹇。
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既遠。
哀形體之離解兮,神罔兩而無舍。
惟椒蘭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
願無過之設行兮,雖滅沒之自樂。
痛楚國之流亡兮,哀靈修之過到。
固時俗之溷濁兮,志瞀迷而不知路。
念私門之正匠兮,遙涉江而遠去。
念女嬃之嬋媛兮,涕泣流乎於悒。
我決死而不生兮,雖重追吾何及。
戲疾瀨之素水兮,望高山之蹇產。
哀高丘之赤岸兮,遂沒身而不反。
哀命
編輯怨靈修之浩蕩兮,夫何執操之不固?
悲太山之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
願承閒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諱。
卒撫情以寂寞兮,然怊悵而自悲。
玉與石其同匱兮,貫魚眼與珠璣。
駑駿雜而不分兮,服罷牛而驂驥。
年滔滔而自遠兮,壽冉冉而愈衰。
心悇憛而煩冤兮,蹇超搖而無冀。
固時俗之工巧兮,滅規矩而改錯。
卻騏驥而不乘兮,策駑駘而取路。
當世豈無騏驥兮,誠無王良之善馭。
見執轡者非其人兮,故駒跳而遠去。
不量鑿而正枘兮,恐矩矱之不同。
不論世而高舉兮,恐操行之不調。
弧弓弛而不張兮,孰雲知其所至?
無傾危之患難兮,焉知賢士之所死?
俗推佞而進富兮,節行張而不著。
賢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黨譽。
邪說飾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直士隱而避匿兮,讒諛登乎明堂。
棄彭咸之娛樂兮,滅巧倕之繩墨。
菎蕗雜於黀蒸兮,機蓬矢以射革。
駕蹇驢而無策兮,又何路之能極?
以直鍼而為釣兮,又何魚之能得?
伯牙之絕弦兮,無鍾子期而聽之。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類者相似。
飛鳥號其群兮,鹿鳴求其友。
故叩宮而宮應兮,彈角而角動。
虎嘯而谷風至兮,龍舉而景雲往。
音聲之相和兮,言物類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異形兮,勢不可以相錯。
列子隱身而窮處兮,世莫可以寄託。
眾鳥皆有行列兮,鳳獨翔翔而無所薄。
經濁世而不得志兮,願側身巖穴而自託。
欲闔口而無言兮,嘗被君之厚德。
獨便悁而懷毒兮,愁鬱鬱之焉極?
念三年之積思兮,願壹見而陳辭。
不及君而騁說兮,世孰可為明之?
身寢疾而日愁兮,情沈抑而不揚。
眾人莫可與論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謬諫
編輯亂曰:
鸞皇孔鳳日以遠兮,畜鳧駕鵝。
雞鶩滿堂壇兮,鼁黽游乎華池。
要褭奔亡兮,騰駕橐駝。
鉛刀進御兮,遙棄太阿。
拔搴玄芝兮,列樹芋荷。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甂甌登於明堂兮,周鼎潛乎深淵。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疏
編輯諫起上林苑疏
編輯臣聞謙遜靜慤,天表之應,應之以福。驕溢靡麗,天表之應,應之以異。今陛下累郎臺,恐其不高也,弋獵之處,恐其不廣也。如天不爲變則三輔之地盡可以爲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奢侈越制,天為之變。上林雖小,臣尚以為大也。
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從汧隴以東,商雒以西,厥壤肥饒。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産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豫章、檀、柘,異類之物,不可勝原,此百工所取給,萬民所仰足也。又有秔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薑芋,水多鼃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其賈畝一金。今規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棄成功,就敗事,損耗五穀,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荊棘之林,而長養麋鹿,廣狐兔之苑,大虎狼之墟,又壞人冢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又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隄之輿,是其不可三也。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以彊國富人也。
夫殷作九巿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臺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忘生觸死,逆盛意,犯隆指,罪當萬死,不勝大願,願陳泰階六符,以觀天變,不可不省。
應詔上書
編輯臣朔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年十二學書,三冬交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讀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陣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爲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聞。
書
編輯與公孫弘書
編輯蓋聞爵祿不相責以禮,同類之遊不以遠近爲初。是故東門先生居蓬戶空門之中,而魏公子一朝以百騎馳造之。呂望未嘗與文王同席而坐,一朝讓以天下半,大丈夫相知何必以撫塵而遊?垂髮齊年,偃伏以日數哉。
從公孫弘借車馬書
編輯朔當從甘泉,願借外廄之後乘。木槿夕死而朝榮者,士亦不必長貧也。
公孫弘答東方朔書附
編輯譬猶龍之未升,與魚龍爲伍。及其升天,鱗不可覩。
與友人書
編輯不可使塵網名,韁拘鎖怡。然長笑,脫去十洲三島,期捨瑤草,吞日月之光華,共輕舉耳。
序
編輯臣學仙者耳,非得道之人。以國家盛美,特招延儒墨於文綱之內,抑絕俗之道,擯虛詭之跡,臣故韜隱逸而赴王庭,藏養生而侍硃闕矣。亦由尊上好道,且復欲徜徉威儀也。曾隨師之主履行,比至硃陵扶桑之闕,溽海冥液之丘;純陽之陵,始青之下,月宮之間;內游七丘,中旋十洲;踐赤縣而遨五嶽,行陂澤而息名山。臣自少及今,周流六天,涉歷八極於是矣。未若陵靈之子,聽真之官,上下九天,洞視百方;北極鉤陳而並華蓋,南翔太丹而棲火夏;東之通陽之霞,西薄寒穴之野;日月所不逮,星漢所不與;其上無復物,其下無復底。臣之所識,如愧不足以酬廣〈百三家集衍「訪」一字〉矣。
論
編輯非有先生論
編輯非有先生仕於吳,進不能稱往古以廣主意,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默然無言者三年矣。吳王怪而問之,曰:「寡人獲先人之功,寄於衆賢之上,夙興夜寐,未嘗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舉,遠集吳地,將以輔治寡人,誠竊嘉之,體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於茲矣。今先生進無以輔治,退不揚主譽,竊為先生不取也。蓋懷能而不見,是不忠也,見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吳王曰:「可以談矣,寡人將竦意而聽焉。」先生曰:「於戲!可乎哉?可乎哉?談何容易!夫談者有悖於目而佛於耳,謬於心而便於身者,或有說於目、順於耳、快於心而毀於行者,非有明王聖主,孰能聽之矣?」吳王曰:「何為其然也?『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先生試言,寡人將覽焉。」
先生對曰:「昔關龍逢深諫於桀,而王子比干直言於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閔主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於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之臣瓦解,而邪諂之人並進,遂及飛廉、惡來革等。三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陰奉彫琢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以苟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弛,國家為墟,殺戮賢臣,親近讒夫。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喣喣終無益於主上之治,即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莊之色,深言直諫,上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於邪主之心,歷於衰世之法。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山之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齊避周,餓於首陽之下,後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戄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髮佯狂,此二子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聖主,得賜清讌之閑,寬和之色,發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干湯,太公釣於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念遠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誼,褒有德,祿賢能,誅惡亂,摠遠方,壹統類,美風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方懷之,故號聖王。臣子之職既加矣,於是裂地定封,爵為公侯,傳國子孫,名顯後世,民到於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比干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穆然,俛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殆哉,世之不絕也!」於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才,布德惠,施仁義,賞有功;躬親節儉,減後宮之費,損車馬之用;放鄭聲,遠佞人,省庖廚,去侈靡,卑宮館,壞苑囿,填池塹,以與貧民無產業者;開內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歛,省刑罰。行此三年,海內晏然,天下大洽,陰陽和調,萬物鹹得其宜;國無災害之變,民無飢寒之色,家給人足,畜積有餘,囹圄空虛;鳳皇來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遠方異俗之人,嚮風慕義,各奉其職而來朝賀。故治亂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見,而君人者莫肯為也,臣愚竊以為過。故詩曰「王國克生,惟周之貞,濟濟多士,文王以寗」,此之謂也。
設難
編輯答客難
編輯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壹當萬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脩先生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記,著於竹帛,唇腐齒落,服膺而不可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為智能海內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
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備。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擒以兵,並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倉廩,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德流,天下震慴,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效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衆,竭精馳說,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慕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使蘇秦張儀與僕並生於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傳曰:『天下無害,雖有聖人無所施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故曰時異事異。
「雖然,安可以不務脩身乎哉?詩曰:『鼓鍾於宮,聲聞於外。』『鶴鳴九皋,聲聞於天。』苟能脩身,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設用於文武,得信厥說,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所以日夜孳孳,脩學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鶺鴒,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詩云:『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蓋聖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時雖不用,塊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於予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定,國家安,是遇其時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以筦窺天,以蠡測海,以筳撞鍾』,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音聲哉!猶是觀之,譬由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惑於大道也。」
答驃騎難
編輯干將、莫邪,天下之利劍也,水斷鵠雁,陸斷馬牛。將以補履,曾不如一錢之錐。騏麟綠耳、蜚鴻驊騮,天下良馬也,將以捕鼠於深宮之中,曾不如跛貓。
頌
編輯旱頌
編輯維旱天之大旱,失精和之正理。
遙望白雲之酆湻,滃瞳瞳而亡止。
陽風吸習而熇熇,群生閔懣而愁憤。
隴畝枯槁而允布,壤石相聚爲害農。
夫垂拱而無爲,擇其耰鉏而下涕。
悲壇畔之遭禍,痛皇天之靡濟。
銘
編輯寶甕銘
編輯寶雲生於露壇,祥風起於月館。望三壺如盈尺,視八鴻如縈帶。
詩
編輯據地歌
編輯陸沈於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盧之下?
誡子詩
編輯明者處世莫尚於中,優哉游哉於道相從。
首陽爲拙柳惠爲工,飽食安步以仕代農。
隱玩世詭時不逢才,盡身危好名盡得華。
有羣累生孤貴失和,遺餘不匱自盡無多。
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
隨時之宜無有家常。
嗟伯夷
編輯窮隱處兮窟穴自藏,與其承佞而得志不若從孤竹於首陽。
附錄
編輯本傳
編輯東方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也。武帝初即位,徵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多上書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數,其不足采者輒報聞罷。朔初來上書,文辭不遜,高自稱譽。上偉之,令詔公車。奉祿薄,未得省見久之。朔給騶朱儒,曰:上以若曹,無益於縣官。耕田力作,固不及人。臨衆處官,不能治民。從軍擊虜,不任兵事。無益於國用,徒索衣食。今欲盡殺若曹。朱儒大恐,啼泣。朔教曰:上即過,扣頭請罪。居有傾,聞上過,朱儒皆號泣頓首。上問何爲,對曰:東方朔言上欲盡誅臣等。上知朔多端,召問朔何何恐朱儒爲,對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朱儒長三尺餘,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餘,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朱儒飲欲死,臣朔饑欲死。臣言可用幸異其禮,不可用罷之無令,但索長安米。上大笑,因使待詔金馬門,稍得親近。(以下待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