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軒筆錄/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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唃廝囉,唐土蕃贊普之後,據邈川之宗哥城,盡有河隍之地。祥符中,用蕃僧立遵之策,將衆十萬,穿古渭州入寇。時曹瑋以引進使知秦州,領騎卒六千,守伏羗城。聞賊已過畢利城,瑋率諸將渡渭逆之,遂合戰於三都谷,賊軍雖衆,然器甲殊少,在後者所持皆白搭毛連,以備劫虜而已。瑋知其勢弱不足畏,欲以氣凌之,自引百騎穿賊陣,出其後,升高指揮,軍中皷噪夾擊,賊大潰,斬首三千級。明日,視林薄間,中傷及投崖死者萬計。瑋之威名,由是大震,唃氏自此衰弱矣。

馮拯之父為中令趙普家內知,內知蓋勾當本宅事者也。一日,中令下簾獨坐,拯方十餘歲,彈雀於簾前,中令熟視之,召坐與語。其父遽至,惶恐謝過,中令曰:「吾視汝之子,乃至貴人也。」因指其所坐榻,曰:「此子他日當至吾位。」馮後相真宗、仁宗,位至侍中。

丁謂有才智,然多希合,天下以為奸邪,及稍進用,即啟導真宗以神仙之事,又作玉清昭應宮,耗費國帑,不可勝計。謂既為宮使,夏竦以知制誥為判官。一日,宴宮僚於齋廳,有雜手伎俗謂弄盌注者,獻藝於庭,丁顧語夏曰:「古無詠盌注詩,舍人可作一篇。」夏即席賦詩曰:「舞拂挑珠復吐丸,遮藏巧便百千般。主公端坐無由見,卻被傍人冷眼看。」丁覽讀變色。

种放隱終南山,往華山訪陳摶,摶聞其來,倒屣迎之,既即坐,熟視曰:「君他日甚顯,官至丞郎。」種曰:「我之來也,求道義之益,而乃言及爵祿,非我意也。」陳笑曰:「人之貴賤,莫不有命,貴者不可為賤,亦猶賤者不可為貴也。君骨法合為此官,雖晦跡山林,終恐不能安耳。今雖不信,異日當自知之。」放不懌而去,至真宗時,以司諫召至闕下,及辭還山,遷諫議大夫,東封,改給事中,西祀,改工部侍郎而卒,竟如摶之相也。

寇萊公始與丁晉公善,嘗以丁之才薦於李文靖公沆屢矣,而終未用。一日,萊公語文靖曰:「比屢言丁謂之才,而相公終不用,豈其才不足用耶?抑鄙言不足聽耶?」文靖曰:「如斯人者,才則才矣,顧其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萊公曰:「如謂者,相公終能抑之使在人下乎?」文靖笑曰:「他日後悔,當思吾言也。」晚年,與寇權寵相軋,交至傾奪,竟有海康之禍,始服文靖之識。

王克正仕江南,歷貴官,歸本朝,直舍人院。及死,無子,其家修佛事為道場,惟一女十餘歲,縗絰跪捧手爐於像前。會陳摶入弔,出語人曰:「王氏女,吾雖不見其面,但觀其捧爐,手相甚貴,若是男子,當白衣入翰林。女子嫁即為國夫人矣。」後數年,陳晉公恕為參知政事,一日,便殿奏事,太宗從容問曰:「卿娶誰氏,有幾子?」晉公對曰:「臣無妻,今有二子。」太宗曰:「王克正,江南舊族,身後唯一女,頗聞令淑,朕甚念之,卿可作配。」晉公辭以年高,不願娶。太宗敦諭再三,晉公不敢辭,遂納為室。不數日,封郡夫人,如陳之相也。

鞠詠為進士,以文受知於王公化基。及王公知杭州,詠擢第,釋褐為大理評事,知杭州仁和縣。將之官,先以書及所作詩寄王公,以謝平昔獎進,今復為吏,得以文字相樂之意。王公不答,及至任,畧不加禮,課其職事甚急。鞠大失望,於是不復冀其相知,而專修吏幹矣。其後王公入為參知政事,首以詠薦。人或問其故,答曰:「鞠詠之才,不患不達,所憂者氣峻而驕,我故抑之,以成其德耳。」鞠聞之,始以王公為真相知也。

太宗欲周知天下之事,雖踈遠小臣,苟欲詢訪,皆得登對。王禹偁大以為不可,上疏,畧曰:「至如三班奉職,其卑賤可知,比因使還,亦得上殿。」【云云】當時盛傳此語,未幾,王坐論妖尼道安、救徐鉉事,責為商州團練副使。一日,從太宗赴國忌行香,天未明,彷彿見一人紫袍秉笏,立於佛殿之側,王意恐官高,欲與之敍位,其人歛扳曰:「某即可知也。」王不曉其言而問之,其人曰:「公嘗上疏云:『三班奉職,卑賤可知』,某今官為借職,是即可知也。」王憮然自失,聞者莫不笑。

陳晉公恕自升朝入三司為判官,既而為鹽鐵使,又為總計使,洎罷參政,復為三司使,首尾十八年,精於吏事,朝廷藉其才。晚年多病,乞解利權,真宗諭曰:「卿求一人可代者,聽卿去。」是時寇萊公罷樞密副使歸班,晉公即薦以自代。真宗用萊公為三司使,而晉公為集賢殿學士判院事。萊公入省,檢尋晉公前後沿革創立事件,類為方冊,及以所出榜示,別用新板題扁,躬至其第,請晉公判押。晉公亦不讓,一一與押字既,而萊公拜於庭下而去,自是計使無不循其舊貫。至李諮為三司使,始改茶法,而晉公之規模漸革,向之榜示亦稍稍除削,今則無復有存者矣。

丁晉公為玉清昭應宮使,每遇醮祭,即奏有仙鶴盤舞於殿廡之上。及記真宗東封事,亦言宿奉高宮之夕,有仙鶴飛於宮上。及升中展事,而仙鶴迎舞前導者,塞望不知其數。又天書每降,必奏有仙鶴前導。是時寇萊公判陝府,一日,坐山亭中,有烏鵶數十,飛鳴而過,萊公笑顧屬僚曰:「使丁謂見之,當目為玄鶴矣。」又以其令威之裔,而好言仙鶴,故但呼為「鶴相」,猶李逢吉呼牛僧孺為「丑座」也。

張文定公齊賢以右拾遺為江南轉運使,一日家宴,一奴竊銀器數事於懷中,文定自簾下熟視不問。爾後文定三為宰相,門下廝役往往皆得班行,而此奴竟不霑祿。奴乘間再拜而告曰:「某事相公最久,凡後於某者皆得官矣,相公獨遺某何也?」因泣下不止。文定憫然語曰:「我欲不言,爾乃怨我。爾憶江南宴日,盜吾銀器數事乎?我懷之三十年,不以告人,雖爾亦不知也。吾備位宰相,進退百官,志在激濁揚清,安敢以盜賊薦耶?念汝事我久,今予汝錢三百千,汝其去吾門下,自擇所安,蓋吾既發汝平昔之事,汝宜有愧於吾,而不可復留也。」奴震駭泣拜而去。

鼎州北百里有甘泉寺,在道左,其泉清美,最宜瀹茗,林麓廻抱,境亦幽勝。寇萊公謫守雷州,經此酌泉,誌壁而去。未幾丁晉公竄朱崖,復經此禮佛,留題而行。天聖中,范諷以殿中丞安撫湖外,至此寺,覩二相留題,徘徊慨歎,作詩以誌其傍曰:「平仲酌泉方頓轡,謂之禮佛繼南行。層巒下瞰嵐煙路,轉使高僧薄寵榮。」

蘇易簡特受太宗顧遇,在翰林恩禮尤渥,其子作續翰林誌敍之詳矣。然性特躁進,罷參政,為禮部侍郎、知鄧州,纔逾壯歲,而其心欎悒,有不勝閑冷之歎。鄧州有老僧,獨處郊寺,蘇贈詩曰:「憔悴貳卿三十六,與師氣味不爭多。」又移書於舊友曰:「退位菩薩難做。」竟不登強仕而卒。世言躁進者有夏侯嘉正,以右拾遺為館職,平生好燒銀而樂文字之職,常語人曰:「吾得見水銀銀壹錢、知制誥一日,無恨矣。」然二事俱不諧而卒。錢僖公惟演自樞密使為使相,而恨不得為真宰,居常歎曰:「使我得於黃紙盡處押一箇字,足矣。」亦竟不登此位。舊制,學士以上,並有一人朱衣吏引馬,所服帶用黃金,而無魚,至入兩府,則朱衣二人引馬,謂之雙引,金帶懸魚,謂之重金矣。世傳館閣望為學士者賦詩云:「眼裏何時赤,腰間甚日黃。」及為學士,又作詩曰:「眼赤何時兩,腰黃幾日重。」謂雙引重金也。

夏鄭公竦以父歿王事,得三班差使,然自少好讀書,攻為詩。一日,攜所業,伺宰相李文靖公沆退朝,拜於馬首而獻之。文靖讀其句,有「山勢蜂腰斷,溪流燕尾分」之句,深愛之,終卷皆佳句。翌日,袖詩呈真宗,及敍其死事之後,家貧,乞與換一文資,遂改潤州金壇主簿。後數年,舉制科,對策庭下,有老宦者前揖曰:「吾閱人多矣,視賢良,他日必貴,乞一詩,以誌今日之事。」因以吳綾手巾展於前,鄭公乘興題曰:「簾內袞衣明黼黻,殿前旌旆雜龍蛇。縱橫落筆三千字,獨對丹墀日未斜。」是年制策高等。平生好為詩,皆有所屬,初罷樞府,為南京留守,時有忌疾之者,到部作詩曰:「造化平分荷大鈞,腰間新佩玉麒麟。南湖日夜栽桃李,准擬濉陽過十春。」又曰:「海鴈橋邊春水深,略無塵土到花陰。忘機不管人知否,自有沙鷗信此心。」晚年流落,仇敵益衆,而抨彈之疏,不輟上聞。因作詩送一臺官曰:「弱羽驚絃勢未安,孤飛殊不礙鵷鸞。黃金自有雙南貴,莫與遊人作彈丸。」始王沂公曾當國,鄭公為翰林學士,欲撼之,因作青州詩曰:「日上西山舞鸞鶴,波翻碧海鬬蛟龍。直鈎到了成何事,消得君王四履封。」以沂公青人故也。

真宗晚年欲策後,時王旦為宰相,趙安仁參知政事,將問執政,會王旦告病去,遂獨問安仁曰:「朕欲以賢妃劉氏為後,卿意何如?」趙對曰:「劉氏出於側微,恐不可母儀天下。」真宗不懌。翌日,以趙之語告王冀公欽若,冀公曰:「陛下姑問安仁,意欲以何人為後?」異時,上果以冀公之言問,趙對曰:「德妃沈氏乃先朝宰相沈義倫之家,宜可以作配聖主。」真宗翌日以語冀公,冀公曰:「臣固知如此,蓋趙安仁嘗為沈義倫門客。」真宗深以為然。未幾,罷安仁參知政事,轉欽若一官,為天書扶持使,劉氏竟立,劉即明肅太后也,冀公權寵自此愈固。

李太后始入掖庭,纔十餘歲,惟有一弟七歲,太后臨別,手結刻絲鞶囊與之,拍其背泣曰:「汝雖淪落顛沛,不可棄此囊,異時我若遭遇,必訪汝,以此為物色也。」言訖,不勝嗚咽而去。後其弟傭於鑿紙錢家,然常以囊懸於胸臆間,未嘗斯須去身也。一日苦下痢,勢將不救,為紙家棄於道左。有入內院子者,見而憐之,收養於家。恠其衣服百結,而胸懸鞶囊,因問之,具以告院子。院子惄然驚異,蓋嘗受旨於太后,令物色訪其弟也。復問其姓氏、小字、世系甚悉,遂解其囊。明日,持入示太后,及具道本末。是時太后封宸妃,時真宗已生仁宗皇帝矣,聞之悲喜,遽以其事白真宗,遂官之,為右班殿直,即所謂李用和也。及仁宗立,太后上仙,謚曰章懿,召用和擢以顯官,後至殿前都指揮使,領節鉞、贈隴西郡王,世所謂李國舅者是也。

楊景宗即章睿太后弟也,太后既入掖庭,景宗無賴,以罪隸軍營務,黥墨其面,至無見膚。真宗幸玉清昭應宮,將還內,而六宮皆乘金車,迎駕於道上。景宗以役卒立御溝之外,太后車中指景宗,令問其姓氏骨肉,景宗具以實對,太后泣於車中。景宗惟知其女兄在掖庭,疑其是也,遽呼太后小字及行第,太后大哭曰:「乃吾弟也。」即日上言,官之以右班殿直,後至觀察留守。景宗既在仕,遂用藥去其黥痕,無芥粟存者,既貴而肥皙如玉,性恣橫,好以木撾擊人,世謂之楊骨槌雲。始丁晉公作相,造宅於保康門外,景宗時以役夫荷土築地,及晉公事敗,籍沒入官,晚年以宅賜景宗,其正寢乃向日荷土所築之地也,世歎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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