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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簡公度嘗言:「舉進士時,以知制誥為贄卷。」既而復自笑曰:「是不揆也。」然其後為知制誥、翰林學士、參知政事,蓋其所存者,從來有素矣。初,舉人居鄉,必以文卷投贄先進,自糊名後,其禮寢衰。賈許公為御史中丞,又奏罷公卷,而士子之禮都亡矣。

薛簡肅贄謁馮魏公,首篇有「囊書空自負,早晚達明君」句。馮曰:「不知秀才所負何事。」讀至第三篇春詩雲:「千林如有喜,一氣自無私。」乃曰:「秀才所負者此也。」

夏英公竦嘗言:「楊文公文如錦繡屏風,但無骨耳。」議者謂:「英公文譬諸泉水,迅急湍悍,至於浩蕩汪洋,則不如文公也。」

王文正公之為相也,王沂公為知制誥,呂許公為太常博士、知濱州,沂公嘗見文正公,問:「君識太常博士呂夷簡否?」沂公曰:「不識也。」他日復見,復問之,沂公曰:「見朝士多稱其才者。」凡三見三問,乃曰:「此人異日當與公同秉國政。」是時,沂公既有名當世,頗以器業自許,中不能平,因曰:「公識之耶?」曰:「不識也。」「然則何以知之?」曰:「吾見其奏請爾。」沂公猶不信,強應曰:「諾。」其後,丁晉公既敗,沂公先在中書,而許公自知開封府除參知政事,二人卒同秉政。沂公乃為許公言之,問其當時奏請,乃不稅農器等事也。

李參自荊南召,欲以為三司使,參政孫夢得抃固執不可,曰:「此人為主計,外臺承風刻剝,則天下之人益困弊矣。」由是遂改授羣牧使。

陝西路轉運使請永興軍、秦、坊、同等州官置醋坊,王沂公言:「榷酤之法,蓋出於前代之不得已。今經費之廣,未能省去,官自造醋,細民益見侵奪也。」

周諫議湛為鹽鐵判官,三司文帳煩冗,吏胥蔽欺,若不可究者,為之立勘同法,歲減天下設帳七千道。又括天下隱戶三十三萬,發其詭號凡十二種。

夏秋沿納之物,如鹽麯之類,名件煩碎。慶曆中,有司建議併合歸一名,以省帳鈔。程文簡為三司使,獨以謂仍舊為便;若沒其舊名,異日不知,或再取鹽麯,則致重複。此亦善慮事也。

韓持國知潁川府,時彥以狀元及第,每稱狀元,持國怒曰:「狀元無官耶!」自此呼為簽判。彥終身銜之。馬涓巨濟亦以狀元及第,為秦簽,亦呼狀元。秦帥呂晉伯曰:「狀元者,及第未除也。既為判官,不可曰狀元。」巨濟媿謝。

湘山野錄載:「胡旦乞入見,王沂公奏旦瞽廢,乞送中書問求見之因。至堂,沂公與諸相具門生禮,列拜,旦長揖而坐。」中書堂,宰相治事之地,表儀百辟者在是。外臣乞對,送中書引問,自有公禮,何暇講師生之私敬。旦於都堂,巍然受諸相之拜而不辭,決無此理。予於祕閣嘗見其演聖通論,甚有出於人者,而所為如此,豈不惜哉。

國朝言水利者,惟乾州刺史張綸為有績效之最。天禧末,為江、淮發運副使,築高郵北漕河長堤二百裏,旁錮石為距,分十闥以泄橫流。泰州有捍海堰,久廢不治,與範希文經畫修復之,遂命兼知泰州。堰成,復租戶萬二千七百。州人感之,為立生祠。

陳公弼知潭州長沙縣。部僧有海印者,多識權貴人,數撓政違法,奪民園池,更數令莫敢治。公弼捕笞之,以園池還民。又知虔州雩都縣,毀淫祠數百區,勒巫覡為良民七十餘家。

湖南之人掠良人,踰嶺賣為奴婢。周湛為廣東提點刑獄,下令捉搦,及令自陳,得男女二千六百餘人,還其家,而世少知之。蓋亦古之良吏也。

仁皇初,薛簡肅知開封府,上新即大位,莊獻臨朝,一切以嚴治,人謂之「薛出油」。其後移知成都,歲豐人樂,隨其俗與之語嬉遊,作何處春遊好詩十首,自號「薛春遊」,欲換前所稱也。

薛簡肅公時,布一匹三百文,依其價,春給以錢,而秋令納布,民初甚善之。今布千錢,增其價才至四百。其後,轉運使務多其數,富者至數百匹,貧亦不下二、三十匹,而貧富俱不憀矣。

鳳州貧民不能葬者,棄屍水中。雍慎微為推官,以俸錢市曠地使之葬。慎微名明遠,閬州人,所至有惠政。其知櫟陽縣也,涇水舊釃三渠,置鬥門若干,第六、第七門久廢而不治,而歲役百夫者凡三十年,白府罷之。粟邑鎮稅歲六十萬,不登者三十年,奏減四十萬。清州戶絕絲歲千餘兩,代輸者八十年,斥賣之。此足以見其宿抱之所存。子子方,尚書度支員外郎。

張職方其知江陰軍,吏盜錢三百萬,蓋二十年矣,發其姦,捕繫數十人。轉運使趙廓謂曰:「此應賞典,願竄吾名以聞。」其慘然曰:「殺人以求賞,可乎?」悉召吏,諭以:「償錢則貸出之,不然則爾死矣。」吏之親屬聞者,爭出錢以償,十日乃足。乃推二人已死者為首,餘悉貸之不問。廓愧起嘆曰:「公長者,非吾所及也。」其,簡肅公之壻。

王景彜之父博文為樞密副使,月餘而卒;景彜亦為樞密副使,月餘亦卒。人甚異之。故事,初入二府者,三數月而後辦理事。景彜才到,即點檢辦理。英皇甚註意體貌之,何天奪之速也。

治平元年甲辰十二月,吳奎罷樞密副使。奎自嘉祐七年三月除樞密副使,累遷禮部侍郎。是年十二月,以父憂去位,在樞府凡三年。明年起復,奎子大理評事見於延和殿,面諭齎詔賜奎,而奎固辭,從之。

王景彜與予同在唐書局,十餘年如一日,春、夏、秋、冬各有衣服,歲歲未嘗更,而常若新置。至綿衣,則皆有分兩帖子綴於其上,視其輕重厚薄,而以時換易。有僕曰王用,呼即在前,冬月往往立睡於幄後,其不敢懈如此。一日,送食於其家,官中器具用悉典解使之,督索旬日而後得,景彜卒不知。是則效小謹者,不可不察其大過。嚴之蔽,惟小謹之悅,至於大過,則不聞。可不監哉!

王景彜嘗謂予曰:「立朝當以一人為法。」予曰:「君法何人?」曰:「曾明仲。」然謹約為近,而嚴過之,其福壽固弗逮也。

水部郎中薛宗孺嘗舉崔庠充京官。後庠犯贓,宗孺知淄州,京東轉運司差官取勘。久之,會赦當釋。是時,歐陽永叔參知政事,特奏不與原免。議者以為永叔避嫌則審矣,自計無乃過乎。使宗孺自為過惡,雖奏不原可矣,今止坐失舉,而不原赦,亦太傷恩。故宗孺銜之特深,以為一謫爭兩覃恩、兩奏薦。宗孺,簡肅公之姪,強幹人也。

蔡君謨嘗言:「宋宣獻公未嘗俗談。在河南時,衆官聚廳慮囚,公問之曰:『汝與某人素有何寃?』囚不能對。坐上官吏以俗語問之,囚始能對。」又雲:「宋元憲公近之和氣拂拂然襲人,景文公則英采秀發,三人者,久視之無一點塵氣,真神仙中人也。」

王武恭公德用,寬厚善撫禦,其狀貌魁偉,而面色正黑,雖匹夫下卒、閭巷小兒、外至遠夷君長,皆知其名,識與不識,稱之曰「黑王公」。皇祐末,仁宗以為樞密使,而以富韓公為宰相。是冬,契丹使至,公為伴射。使者曰:「以公為樞密使、富公為相,得人矣。」上聞甚喜。

狄武襄公青初為延州指揮使,與西賊大小二十五戰,每戰帶銅面具,被髮出入行陳間。凡八中箭,累官至涇原路招討副使。上未識其面,欲召見之,會賊寇邊急,止令圖其形以進,其後為樞密使。

張鄧公嘗謂予曰:「某舉進士時,寇萊公同遊相國寺,前詣一卜肆。卜者曰:『二人皆宰相也。』既出,逢張相齊賢、王相隨,復往詣之。卜者大驚曰:『一日之內,而有四人宰相。』相顧大笑而退。因是卜者聲望日消,亦不復有人問之,卒窮餓以死。」四人其後皆為宰相,共欲為之作傳,未能也。是時,鄧公已致仕,猶能道其姓名。今予則又忘其姓名矣。其人亦可哀哉!

王章惠公隨,舉進士時甚貧,遊於翼城,逋人飯,執而入縣。石務均之父為縣吏,為償錢,又飯之,館之於其家,而其母尤所加禮。一日,務均醉毆之,王遂去。明年登第,久之,為河東轉運使,務均恐懼逃竄。然隨豈有害之之意乎。至是事敗,文潞公為縣,捕之急,往投隨,隨已為御史中丞矣。未幾,封一鋌銀至縣,葬務均之母,事少解。至隨為參知政事,奏務均教練使,務均亦改行自修。王公長厚,而不忘一飯之恩也如此。

石資政中立,好談諧,樂易人也。楊文公一日置酒,作絕句招之,末雲:「好把長鞭便一揮。」石立其僕,即和雲:「尋常不召猶相造,況是今朝得指揮。」其談諧敏捷,類皆如此。又嘗於文公家會葬,坐客乃執政、貴遊子弟,皆服白襴衫,或羅或絹有差等。中立坐而大慟,人問其故,曰:「憶吾父。」又問之,曰:「父在時,當得羅襴衫也。」蓋見執政子弟服羅,而石止服絹。坐中皆大笑。石之父熙載嘗為樞密副使。

景祐中,有輕薄子,以古人二十字詩益成二十八字,嘲謔雲:「仲昌故國三千里,宗道深宮二十年。殿院一聲河滿子,龍圖雙淚落君前。」龍圖者,王博文也。嘗更大藩鎮、開封知府、三司使任使。一日對上,因敘敭歷之久,不覺淚下。殿院者,蕭定基也。為殿中侍御史,與韓魏公、吳春卿、王君貺同發解。開封府舉人作河滿子曲嘲之。因奏事,上問之,令誦一過。宗道者,王宗道也。為諸宮教授及講書凡二十餘年,輒於上前自訴在宗藩二十餘年,求進用。仲昌者,章郇公之從子。論科場不公,郇公奏聞,牒歸建州。當時人以為雖用古人詩句,而切中一時之事,盛傳以為笑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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