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巖先生文集 (權好文)/卷五
錄
編輯閒居錄具栢潭在亞銓,欲陞敍先生六品官。先生嘗著此錄,出而示之,遂止。
編輯士之一身,道之所載,隨其身之出處,占此道之顯晦。是故,古之聖賢君子,知天之降大任於一身,而拳拳濟世之志,汲汲行道之意,未嘗一日忘於心。過門前而橇不休;環天下而轍不息。或有割烹之要,或有收釣而衒,懷寶迷邦,豈古人之所欲哉?若夫遠引長往,不事王侯、潔身傲世,獨善山林者,雖似異於聖賢之事,亦自得其隱求之樂也。
余自蚤歲,學懶科程,志癖溪山。尋山訪水,無所不樂;棲霞臥雲,無處不安。嘗歷擧古閒人曰:「欲爲松菊主人者,韋表也;風月閒人者,歐陽子也;江湖散人者,天隨子也;煙霞痼疾者,田游巖也。超超越俗,如天半朱霞;矯矯出塵,如雲中白鶴者,劉紆兄弟之高標也。北山之北,棄絶人間;南山之南,超踰世網者,蕭大圜之閒放也。弘景之風致,畫牛茅山;和靖之隱逸,放鶴西湖。」此皆視富貴於脫屣;蔑功名於棄芥,軒冕兮泥塗;杖屨兮蹄輪。所謂「達人輕祿位,居處傍林泉間,惟歌聖代,老不恨流年」者也。生平歆艶者,不出右列,人習氣故。身世則,「浮雲乎丘壑,虛舟乎江湖」也。志尙則「安分身無辱,知幾心自閒,雖居塵世上,卻是出人間」也。所樂則「卷舒萬古興亡手,出入千重雲水身,家藏寶唾一千卷,手閱韋編三十春」也。吟杜甫詩則曰:「豈無濟時策?終竟畏網罟。」慕智異隱者則曰:「耕田消白日,採藥過靑春」。較之以是,則余之錄閑居者,良有以歟!
其四時佳景,朝暮勝致,筆端無口,何能言之逼眞哉?遂拈古人之詩,以寓閑居之趣。若夫春雨新霽,澄潭鏡明。則手挺短棹,泛泛波面,投竿而歌。
其一:「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靑蒻笠綠蘘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其二:「東風西日楚江深,一片苔磯萬柳陰。箇裡風流難畫處,綠萍身世白鷗心。」
至如夏至恢台,物華初敷,則頭戴幅巾,睡足樹陰,枕石而詠。
其一:「別院深深夏簟淸,石榴花發透簾明。樹陰滿地日亭午,夢覺流鶯啼一聲。」
其二:「石樑茅屋有灣碕,流水濺濺度兩岐。晴日暖風生麥氣,綠陰芳草勝花時。」
其三:「石枕涼生菌閣虛,只應梅潤入圖書。不辭齒髮多衰疾,所喜林泉有隱居。粉竹合梢垂宿露,翠荷差影聚游魚。北窓人在羲皇上,時爲淵明一起予。」
及其秋色入山,光景鮮明,則膝橫素琴,觸物寄興,倚欄而哦。
其一:「滿庭詩景飄紅葉,繞砌琴聲滴暗泉。門外晩晴秋色老,萬條寒玉一溪煙。」
其二:「獨抱瑤琴過玉溪,朗然淸夜月明時。只今已是無心久,卻怕山前荷蕢知。」
其三:「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窓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又如冬氣凜冽,風雪滿山,則擁爐燒香,展卷而讀。
其一:「風捲黃雲暮雪晴,江煙洗盡柳條輕。簾前數片無人掃,又得書窓一夜明。」
其二:「一床玉雪瑩無瑕,罏有生香鼎有茶。夜半起來讀周易,好看明月透梅花。」
其三:「朔吹搖空歲暮天,颼颼老屋讀書氈。一寒到骨那能解,萬事關心只自煎。衾鐵夜深明積雪,樵山市遠絶炊煙。詩人耐冷今猶古。擬訪梅花澗水邊。」
噫!愚生素志,不徒在於此。而命與時違,人不吾謀。驥已老而伏櫪、鰲不靈而戴石。對人而言,則無嵬目洞耳之論;憂時而詠,則混街談巷謠之俚。其敢望登周衛,翊聖明,而君吾堯舜,世吾商周乎?況高車駟馬之憂,何如貧賤之肆志;殘杯冷炙之辱,何如釣採之美鮮也?知日用養氣如養兒,服藥百褁,不如獨臥。故甘心自晦,封戶不出者,幾數十年矣。
朋來則觴,獨暇則詠,悠悠日月、休休心事,長在乎皇王帝伯之上,頓絶於人世富貴之中。直可以窮天地細萬物而獨往。何必超鴻濛混希夷,竊竊冥冥,然後方可謂之閑也哉?甲申孟夏上澣,靑城山人。
遊淸涼山錄
編輯歲在上章敦牂十一月初吉乙丑,松庵靜者手披塵籤,乃束《周易》、《近思錄》、《皇極內篇輔解》及《杜詩補遺》,具筆硯藏於小箱,買芒屩竹杖,理以爲裝。訪淸涼山計也。留二日未發,以祖禰時祀也。
三日丁卯,過享於花樹韋家,仍設旅酌。酒闌,余告別曰:「明欲訪山」,咸曰:「當此沍寒,何必離家遠遊?」,余笑曰:「作意登山,非止爲讀書做業。汨汨塵巷,偃息不過茅屋之下,而常懷山凡水俗之嘆。安能如籠裡病鶴,斂翼長鳴,空抱雲霄萬里之志哉?況近來鄕里,是非交騰。吾雖掩松扉,少應接,頗或有來聒者,吾欲以對俗人之眼,對彼壁立之山色;聽浮議之耳。聽彼淙潺之澗響,不亦樂乎?」
翌日,困臥到晩。舍兄攜壺而臨,爲送行也。數酌復醉,使庶弟衍文,傳簡於具檢詳,要結遊山之約。又使息婦,精備淸酤二罌蔬果兩器而付裝。一則,欲慰同年李魯卿氏外艱之除也;一則,欲獻退溪先生閑中之斟也。
己巳,夙興啓行。息婦臨門送余曰:「時多虎患,人皆慴縮,而輕入深山,恐有害事」,余曰:「古人云,學足三冬,何可臥牛突而虛過也?昔有斷織勸學者,君則不如也。家人有赧色。」
夕到烏川後凋堂,主人出門迎入。其弟愼仲、惇敍及柳君應見,先已來會矣。攜入寢堂,洗盞更酌。夜三鼓,踏月向雪月堂。又展杯盤,兼陳紙筆。期令一觴一詠。後凋兄呼韻催詩,余先成數絶及古風一首,諸君或和或未。鷄鳴而各歸宿焉。
翌朝將發,主人挽不許以寒甚,勸之酒,相酬六七杯。仍論喪禮而未畢,以行迫也。直向溫溪先人舊居,倦睡暫歇。晉如魯卿叔宅,朝已祔廟矣。魯卿兄弟三叔,下階迎坐,慽慽然餘哀滿顔。余以奠觶告焉,卽啓祠門入,余跪。廟貌新成,翼翼可敬。奠訖,相對敍悲。俄有琴上庠應燻、朴秀才欐,自鳳城而來。以奠餘酒,三巡而罷。
吳進士謙仲氏邀我夜話,月下叩門,則耿燈而待已久。促膝狎坐,談雜古今。謙仲曰:「明將何之?」曰:「向文華也。」曰:「其山勝景,在春花之明秋樹之爛,而冬日則不可。」余曰:「昔朱文公登南嶽,亦冬日。而其詩曰:穿林踏雪覓鍾聲,景物逢人步步新。』」謙仲又曰:「獨往誰友,無友則無興。」余曰:「謝靈運遊華山也,所友者何人?其詩曰:『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遊山者,慮澹而已,意愜而已。何必群行?」謙仲無言敢攻。
夜深,出溪路,馬踏明沙雁打寒更,依然若訪戴而歸也。投宿廢含。
厥明促裝,拜先生於溪堂,閔伯嚮、柳應見諸君繼至。先生先問我曰:「何往?」,曰:「向淸涼。」先生曰:「其山冬景亦好,但風亂時山林振動,萬竅若未穩寂。須擇向陽小庵靜處則,可也。」此脫前衆友之見,聞其說而意自妙也。
方橫經問難,忽報琴僉知到門,先生翼然趨迎,吾輩鞠立庭下而望之。蒼顔白髮,眞是地上仙也。遂徑告而出,坐澗頭移日。諸君皆騎去。
余與應見歸隴雲精舍,金士元先在止宿寮,以初面語未穩,俄而送別。卽開燈,與應見各展所讀。見則《詩傳》;我則《箕疇》。見曰:「公不習擧業乎?何所見玄玄也?」余笑曰:「廢擧之事,高士所尙,如我者其能然乎?才雖不敏,安於小成,可愧前聖。而恐近慵懶者之自縮也。且公不聞朱文公之說乎?一月中,十日爲擧業,餘日足可爲學。然科擧之事,不患妨功,惟患奪志,奪志則根本撥矣。故妨功之患小;奪志之患大。但在立志之如何?志若勝氣,則得失之累可免,而又信其命。自家工夫到此,則那邊自輕。何必有意廢擧而自斷乎?」見曰:「公本無宦情,心實沖虛。從今謝浮名修天爵,不亦善乎?」是夜以言相酬,倦極而寢。
留一日,散步巖棲堂畔。雲庭灑落,怳然上淸境界,非塵蹤之所躡也。菊殘荷敗,香莫能覓。而梅有九朶竹有一窨。此卽先生詩以土室袁宏比吟者也。獨坐泉上,望見蹇驢矮童者,乃阿男行可追我來也。
翌日,與應見左挾書右持壺,踰陶山北峴。時疏雨滿林,半袵蓑衣,駐馬遙瞻,則文華全體,忽落眼底,而半褪陰雲。余顧應見曰:「此李白詩所謂『山從人面起,雲傍馬頭生』者也。」進立溪堂門,余又曰:「正游、楊程門立雪」應見曰:「恰好時景也。」俄被引入,先生贈我城山絶句二首,手披口吟,勝得萬金,此昔請而今惠也。質問纔暇,進所佩之酒,回三四杯而罷。
是夕,復與應見歸壠雲,夜久酌酒數椀,各露眞情。應見曰:「每到於斯,見先生之面聞先生之言。則如舊染之滌如醉夢之醒。」余曰:「果若是也,古人云『開雲霧而覩靑天,剪荊棘而由正路』,其不然乎?余在少年,視先生如鬼神之神明,所言莫測其端;如江河之浩蕩,所爲不知其岸。今來函丈,妙言入耳而自解行事着眼而可明,吾自信功力之少或有進也。但性鈍年晩,恐未及登其階級,而又恐腳踏失其實地。何緣用黃牛之革,而敦艮於他日也?」應見多以奬語及之,相與卒業爲期。
甲戌,早起,盥漱正衣冠,開戶視之,細雨江天,淸賞十分。適有士元送鷄,應見家送酒。於是,酌應見之酒,割士元之鷄,離思飄然,各賦數句。見贈我,我贈見,脈脈難別。見亦欲同我巾屨,而西原歸覲,期在近日,故揖別。
直傃孤山,晩入洞門,望外祖墓,下馬再拜。飯於寺。將發,買紙爲三冬之用。仍觀少年遊跡,感而爲四韻二首。與行可魚貫而行。山深路細,風剪雪落。僕夫初行,屢迷樵徑,邂逅過衲,使之導前,過乾支山,卓午踰佛峴,擡眸十二峯,煙霧欺人,不許明見。卽占驢背曰:「雲合洞門迷客路,風侵岫幌想仙家。」
時風雪茫茫,擧鞭催行,危磴氷滑,十步九顚。將欲留宿博石店。從僧云:「日高可到寺。」乃越溪入洞,槎牙林壑,彌入彌深。馬倦不策,故作遲遲,少陵詩所謂『平生爲幽興,不惜馬蹄遙』者也。行可後,隔林徒步。貌甚困苦。余戲曰:「《易》雲『賁其趾,舍車而徒』,徒步之道,君子所賁,俗人所賤,汝則何如?可也不答。
泝澗數里,曲曲成潭,步步可玩,而暝姿渾山,不能少佇。到山下,舍馬攜杖,聳身而上,怳然泠風駕腋,吹送崔嵬也。
先到別室,老禿顚倒出迎。脫蘘坐板閣,望蓮峯,則削出萬仞,所立卓爾。誦顔淵『仰高鑽堅』之語,可想其學之所至也。
少焉,蓮臺僧數頭來迓,勸移棲地藏殿。卽步遷,罨畫新鮮,可棲息,醉困隱几而臥。舊面奇上人進葡萄湯,新見熙上人進詩軸。薦床者,少上座也;開燈者,老首座也。對燈而飮湯,倚床而看詩,神骨俱爽。
翌朝,行可耽看致遠峯,仰止不俯,余曰:「移汝此心。着於學問上,則可以向上去不已。今日進一步,明日進一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則何難乎希聖希賢也?」自後客懷孤寂,日以吟詩爲事。
己卯冬至夜半,疏鍾破夢,齋僧以豆粥餉,退而不餟。乃盥手披《易》,讀剝、復卦,潛究天人動靜之理。朝日初烘中臺,熙白足叩閉關而語曰:「遊此山,最勝花紅樹綠之時」,余曰:「汝非斂藏者也,好繁華者也。看山者,豈取紅綠形色而已?固有所可樂之道也。」熙也默然。
日間,辟僧獨處,理會文義,往往有了悟處。隨卽箚記,不記則還或蔽着,如山逕間不用,則茅塞矣。興來,逍遙前臺,擧眼遐矚,浩有駕風鞭霆,歷覽無際之意思。擧止之間,心之寂感頓殊。有句曰:「守心如虎縳,養性豈熊經?」
辛巳,有僧出山者,和寄烏川諸兄詩及圭峯先生韻。越數日得答。烏川則以書代句,而圭峯所賡,四章也。吟來,鏗鏗然有金石聲。
壬午,曉雨崇朝而止,山容凜凜,如不可犯。倚窓對坐,想見鄒聖巖巖氣像也。是昏,有僧來告燈下曰:「老丈卽夕死」,愀然有慘色。余曰:「死生,理之常。天地之物,孰長存而不滅也?譬如晝夜,今夜已去,則明日復來。又如此燈,明則生也,暗則死也。理固如是,烏足悲哉?然此非如汝家輪回之說也。」僧也唯唯。
癸未之夕,次題熙上人軸,先生詩首也。次題悟、玉、淳三上人軸,亦皆先生詩首也。又次克浩、惠圓、天則之軸,乃藥山、圭峯、嘯皐之冠題也。軸中群賢,皆鳴世顯士,而多不勝收擧,以首爲稱也。此後繼題者,或三或五。而常事不記。
甲申,步屧於蓮社之南臺。日已薄暮,寒鴉歸棲、孤雁點空。淸嘯獨立,浩氣自發,旋恐散逸放蕩,外役於耳目也。登山只是這箇心,入水只是這箇心,正可察也。乃謂行可曰:「人之心性有定,堅守在我,然後能應接於外。看山而樂者,仁之事也;看水而樂者,智之事也。修此心性,終不失之,則不難乎造高明。此吾與汝所當勉者,程子曰:『看山玩水,亦是放心』,可不戒哉?可也憮然爲間曰:「敎矣」。
丙戌,暮盤之後,出遊於眞佛庵東巖上,巖似碧簟之鋪,或坐或起。有僧勸題姓字於巖面,欲留後觀。余曰:「汝意此石能堅確,經萬劫不消磨乎?此物亦有融解無形之時,且非但石也,山亦然也;非但山也,天地亦然也。當其消融而復爲肇闢,則不知此山之厜㕒者,聳於何處。而更有何人如我之獨遊而發深省也?設使頑塊有不盡之久,風磨雨滌,不遠而滅。何可以其無益者,汚蒼苔乎?」僧乃呵呵而笑。
丁亥,讀倦,起而徘徊。偶見金彥純、季純名姓於壁板,墨若未乾。而一爲朝上人,一爲泉下人,何數年之中,人事吉凶之大異也?仍憶彥純去年與我共采泮芹,今春又面於京師,倏忽人間,存沒如是,手摩其名,愴然久之。
庚寅,因自外僧,聞退溪先生違和轉苦,卽欲探審,而日之夕矣。露坐庵前,默禱於天曰:「天之畀道德於先生,不偶然,而胡使疾病之纏身?」夜久,入書巢,通宵隱憂。
翌曉,使僧問狀,則侍人等答曰:「症勢有間云云」然傾竚懸懸,心不少安。
是夜,油糧告罄。俄有僧以油添燈。
明朝,家奴進糧,豈《易》所謂「旅焚其次,又失其奴」者也?
癸巳,髠輩設《無遮大會》。諸庵風趨,梵音雷吼。余乃出坐庵前,有老僧談古蹟曰:「此山昔有三大賢,曰義湘、元曉、致遠。致遠則載諸往史,餘賢則其詳不可聞。且有金生者,生才山地。入此山飛瀑窟習書,至今筆跡遍海東矣」。僧又言:「蓮庵創造時幹事僧,功未畢而死,化爲三角牛,載四方之物而輸入,乃搆斯剎。神功可傳,故畫像於壁間;留墓於洞門,此宿願未滅而能成者也」。噫!是亦譸張欺人之說,人若有願欲於此生而未得者,能遂於他生,則凡士子之願爲聖人君子而未得者,孰不作成於後生也。
十二月二日乙未,小酌興生,呼兩僧,一使持壺;一攜硯紙。先過別室,仍上致遠臺。雪滑層磴,猿攀而登,展毛席少憩。安中寺僧六七輩來迎,見巖底積薪而問之則曰:「聰明水,風觸而氷,難汲,故掩護耳。」欲掬而不果。坐致遠庵,次壁上藥山詩,使行可書之。入克一庵,又占數絶,書於僧牋。浩師勸我上觀風穴及崔仙圍棊板,余戲曰:「若到彼則恐爛柯不返,何必久淹如王質之於小室山也?」從者皆囅然。俄訪上淸涼湯,所佩之酒,酢同行之僧,兩巡而告絶。坐吟松齋李先生板上十絶,如碎王氷,眞騷壇老拳也。余亦占數絶,朗吟忘歸。從僧催之,乃發。與數禿蜂附絶崖,艱陟金生窟。飛瀑成氷,削出半空,怳如銀柱支天玉虹倒壁,奇勝難狀也。
趁暮北出,抵路絶處,橫木爲棧,𢥠不能向前。竊歎曰:「行道亦如是,當平地則行之不難,及到峻截處,則非大勇勉強,不能進一步也。」乃少息於上大乘前臺。帶暮色登普賢庵。壁東,有昔者鄙題,復欲自和,而醉不能成。西行百步許,尋夢想庵。所向之逕,崚嶒高絶,欲進身退。二僧挾我而上。余喜曰:「此如學道者,使敬義二者相挾持,則要放下霎然。不得,只得向上去,便達天德也。」
到庵,令阿男題名於窓楣,浩嘯歸來。何登之難而下之易也?此所謂『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者也。有老禿迎我於半路,攜入書巢。倚枕而眠,夜已再鼓,呼燈而坐。在傍一髠曰:「此山近被取材者日侵,又爲火田者歲廣,將爲童童無足觀」,余愕然曰:「其然乎?非徒山也,人心亦然。豈無夜氣之萌孼,雨露之滋長?其朝晝之所爲,有梏亡之矣。始知此山之禿與茂,都在人之養不養。欲養吾心者,寧不察此而着工也?
丙申,又欲遍覽諸峯。纔擧朝盤,忽有僧傳李逢原之簡,爲先生病革也。卽令數髠負袱先行,招乩者問吉凶,後乃發。群髠十餘頭,擁立沙門外,請題軸,皆不許。步出洞門,腳力已酸,久坐江橋。使僧借村牛騎而行。
薄暮,歸溪堂,入謁先生。先生痰熱俱盛,困於語言。見我曰:「自淸涼來耶?」告以所懷,則但頷首而已。留與諸子弟侍側。龜城李參奉碩幹、箕城閔生員應祺、汾川李衍樑判事皆會。相與觀脈劑藥,而略無見效。時同侍門庭者,七十餘人,而衆誠未徹,天不降弔,八日辛丑,先生卒於正寢。泰山其崩,樑木其摧,摧慟奈何!司書司貨及相禮等事,諸弟子各執其任,少無欠失。是夜,風雪大作,人或凍死,而役者忘寒盡力。旣殯,賓客相與痛哭而散。余則留宿於陶山時習齋。滿山雲物,慘慘含愁,目擊興懷,不覺雙淚之下也。
厥明,與阿男行可、柳君應見、南君義仲同歸。路逢金上舍惇敍及守愚,聯轡而行,同宿於惇敍家。
又明日,偕發。路過周村,龍宮太守申詣仲、習讀李大容叔及李秀才靜可,秣馬於李希雍之別舍。吾與金、柳二君留訪,行酒而後相別。攜應見歸於家。
記曰:「宣城之北,鳳城之南,有山曰淸涼。背太白而面鶴駕,左日游而右小白。盤地百里,頂天尺五。黃池之流,環其下,丹陽之境,接其東。列巚鱗鱗,層崖矗矗,正如端人正士整襟獨立,凡衆之所不能抗者。峯有十二,曰蓮花、曰紫霄、曰卓筆、曰硯滴、曰擎日、曰金塔、曰丈人、曰仙鶴、曰紫鸞、曰祝融、曰文殊、曰香爐,庵有十九,曰白雲、曰滿月、曰元曉、曰夢想、曰普賢、曰文殊、曰眞佛、曰蓮臺、曰別室、曰中臺ㆍ普門、曰上下大乘、曰上下淸涼、曰金生ㆍ致遠、曰克一ㆍ安中,而峯則周愼齋所名也。庵則釋子所架。愼齋詩曰:「淸涼十九寺,寺寺門前臺」,是也。其後有僧別構兩庵,西草幕也,地藏殿也,摠之爲廿一。而又有義湘、金生兩窟,蓋義湘、金生、元曉、致遠,皆新羅道流之名,想必游歷於玆,而揭斯號也。
余自早歲,杖屨登陟,不知其幾回也。今來重賞,則靈奇怳惚,耳目難狀,直疑新就障子掛於仙府也。雪巒氷壑,屛嶠瑟磵,收拾錦囊而歸,時時披翫,則了瞭然盡在眼前,而洞天靈籟,諸庵勝狀,一叢於几案上。若使古師覺心,摹以爲淸涼水墨圖,則我是蓮花峯畔帶月人矣。
時維季冬。書於觀物堂。
記
編輯觀物堂記
編輯余少時,着愛溪上小峯,編茅爲屋,左琴右書,期以畢百年光景也。歲壬戌,又卜築於峯之下,依翠麓,搆一畝宮,爲妻孥所容也。杜陵詩曰:「何時割妻子,卜宅近前峯?」杜則割家累,余則攜家累,雖趣舍不同,而其近前峯之意則一也。新居溪曲,環堵晏如,聊足以寓一生之歡。秪以賓友時至,觴詠無着,常欲架空數椽而未能者,若干年矣。
去己巳,姪子道可幹家事,財力稍優,乃欲成余之志。秋七月,乘農之歇,命匠聚材,起小堂於松巖之西偏,閱四蓂而功訖。余適是年,久在京師。十一月,歸見簷楹之巋然高峙,其制度,雖不愜余心,其勢寬豁,可償宿尙矣。
越明年春,貿瓦而蓋,買版而粧,半爲燠室,半爲涼軒,隈壁而藏書,虛前而繞欄,翛然宜騷子之攸芋。余乃名其齋曰『觀我』,堂曰『執競』,而退陶先生以觀物改之,仍名焉。
嗚呼!觀物之義,大矣。盈天地之間者,物類而已。物不能自物,天地之所生者也,天地不能自生,物理之所以生者也。是知理爲天地之本,天地爲萬物之本。以天地觀萬物,則萬物各一物;以理觀天地,則天地亦爲一物。人能觀天地萬物而窮格其理,則無愧乎最靈也。不能觀天地萬物,而昧其所從來,則可謂博雅君子乎?然則堂之所觀,豈但縱目於外物,而無硏究之實哉?
閑居流覽則:水流也、山峙也、鳶飛也、魚躍也、天光雲影也、光風霽月也。飛潛動植、草木花卉之類,形形色色,各得其天。觀一物則有一物之理,觀萬物則有萬物之理,自一本而散萬殊,推萬殊而至一本,其流行之妙,何其至矣?是以,觀物者,觀之以目,不若觀之以心;觀之以心,不若觀之以理。若能觀之以理,則洞然萬物,皆備於我矣。邵子曰:「人能知天地萬物之道,所以盡乎人。」曾子曰:「致知在格物。」苟能處斯堂而着力於格物致知之功,而以得夫所以盡乎人之道,則庶不負觀物之名矣。
辛未季夏旣望,松舍小隱記。
鳶魚軒記
編輯記曰:「蒼蒼者,天之高也;浩浩者,淵之深也。」其所以高所以深,不過乎輕淸之陽重濁之陰,分其上下也。上下之間,有物萬類,而羽飛鱗沈,莫非二氣之所使。鳶之戾天,非自能也,必得其所以飛之理也;魚之於淵,非自樂也,必得其所以躍之理也。飛之躍之,實由於天地之氣之所使,則觀其飛而可以知著於上;觀其躍而可以知著於下。子思之取此二物,以明上下之察者,其非斯乎?此吾之所以仰觀俯察而名吾軒也。
名之者何?凡人之生乎兩間,仰天而不知高之理,俯地而不知卑之道,矒矒虛過,徒使一心,天飛而淵淪,火熱而氷寒,無所主適。故吾欲窮天地之道探造化之原,推格物類,使此心昭然不昧乎輕淸者飛之。重濁者沈之之理,而淵淵其淵浩浩其天,爲眼前活潑潑地矣。
嗚呼!知天之道,不必待乎鳶之飛也;知地之理,亦不待乎魚之躍也。然道本罔像,不可以言語形容。故以有形易見者,揭無形難究之理,使天地之玄機妙運,日用昭著,而有目者皆可觀也。
靑城之麓、洛江之沜,其軒也,松巖布衣,其主也,萬曆二年夏天中節,揮筆而記之。若其江山之奇瓌雲物之淸麗,則將有求於詞伯之品題雲。
鏡光書堂記
編輯永嘉,嶺表之儒藪,俗尙敎育,家習絃誦,文風盛也。自近歲,士類愈奮勵,慕家塾黨庠之制,爭建隸業之所,此崇學之端也。
隆慶三年,士人南君衝、權君德潤氏,乃就辛上舍乃沃謀曰:「吾輩雖遲暮,孺子可敎,其可無藏修之室耶?」乃卜溪曲一隙地,眞絶境也。分有司聚堂資,期以明年春堂成。中以爲堂,傍以爲齋,下一層東西,又設燠房,使諸生處焉。遂名之曰『鏡光書堂』。
嗚呼!士之爲學,莫要於養心,養心之要,莫切於靜處而篤功。是以,古之有志者,或讀書於山房,或窮理於林居,便向聖賢路頭,以做日用事業,此皆收此心而明此道也。
夫道之大原,出於天而具於心,非學則安能明此道而行於世乎?今世之學者不如是,道理之精微事物之本原,不知何在,而徒區區於務記誦要利祿而已,則豈知爲學之方云乎哉?
一心之養與不養,而斯道之行不行係焉。苟得其養,則光明四達,而照用有裕;苟失其養,則人慾昏蝕,而天理牿亡。君子小人之判,自此而分,可不勉哉?
立敎之條,進學之序,當以朱文公《白鹿洞規》,揭諸壁眉,晨夕在目,常自體認,則立腳有定,確然不撓,洗盡俗習趨利之陋,可得有造有德之效,進足以致吾君而澤吾民;退足以掖後覺而厚末俗矣。然後吾鄕文士之興,無愧於無窮,而吾賢友立堂之意,永不孤矣。
嗟夫!心學之要,至爲精妙,雖諸子或未易究,而其間亦豈無氣質純粹,志趣堅確,而甘受和、白受采,能有造道者乎?此愚之所以眷眷者也。
朱子曰:「止水不波,明鏡無塵」今以鏡光名此堂者,欲使學者取水鏡之淸明,而明此心之本體也。居是堂而講斯學者,可不顧名而思義乎?
夫源泉本淸,而流於汚則濁,故以寸膠救之則還澄;鏡體本明,而埋於塵則暗,故以水鉛磨之則復光。人性本善,而鮮不爲物慾之所蔽,苟能滌舊染之汚,而能復其初,則如水之淸,如鏡之光,故敢以是爲來者告焉。
某碌碌末生,見道未瑩。只是賴天之靈,顧諟於中,則方才自若,主翁惺惺,正如明珠大貝,雖落沙礫中,而零零星星,片光時發。故今當奬學之日,聊以所知,不敢自諱於左右也。
壬申五月望,永嘉後學松巖某,記。
書
編輯答西厓書
編輯過夏,晨夕懸慕。家食憫處,註疏衍義,已成頭緖,都無外面閒人相擾,而必以此爲半載江舍之樂。故如拙跡,非但不容掃門,終夏旱熱殊熇,日復一日,眠松壇,繞竹塢,略未覺爽,沈痼杜門,以負平日許可枉顧之意。
卽有勤問,語意俱到,慰滿千萬。何圖黃扇之隙靑簡之餘,記此殢𣨶一野老也?
昔者,遠隔日邊,空憶警咳。而今也近在河上,又惡懷想,人事不如意者,豈徒十八九而已?伏知所事鉛槧旣畢,乘涼西奏,不遠倘能省壠陵洞,則切擬奉解苦蘊。前此雖數度來往,僻處林居,未的期日,不能趨款,何憾如斯?況合下疏迂,不足言也。在裡甘伏寂寞之濱,而種瓜湖田,一半爲川後所漂,無物潤喉,卽恐江妑、河伯,以我苦吟爲嫌,使之致然也。呵呵。戲摘餘一箇,以表野居之味,但怕犀膚未成厥性也。伏惟照管,不宣。
上栢潭書
編輯懇辭召命,秋園寂寥,燕申之樂近何?山斗之仰,無間時刻,而前進巧違,不勝悢悢。
〈文〉摧縮窮山,以閑寂爲樂。況今澤國秋淸,遙山晩碧,起居坐臥,長在泉聲岳色之中,而傍無可過從之友。誰結寂寞之期,每憶與先生一作江月之泛,足暢十年之懷,而勢與興乖,不知何日得遂此願也。
有時乘興,欲扣門庭者頻頻,而〈文〉本疏慵,不煩鄕里相尋,且怕俗輩有曲奉高官之譏,故耐情遲隔,是亦未得隨意之恨也。然近待黃花,決擬一場之款耳。
且先生應接之暇,看得何書?〈文〉雖置舊業,閑中浣心者,陳編而已。《朱子大全》幸許借,以牖盲瞽如何?還朝之期,時不定耶?
伏乞以道自重,終究大業,幸甚。目前似無可望於後日者,雖如鄙賤,不能無悵慨於中。謹信筆竭陳,照管。
寄行可書
編輯間者,講究誰與?山日正長,須坐讀聖經,玩味活潑意味,則淺淺擧業,在其中矣。
《朱文公讀書法》曰:「量力所至,約其程課而謹守之。字求其訓、句索其旨。未得乎前,則不敢求其後;未通乎此,則不敢志乎彼。如是循序而漸進,熟讀而精思,則義定理明,無疏躐之患矣。」
又曰:「《論語》一章,不過數句,易以成誦。成誦之後,反復玩味於燕閑靜一之中,以須其浹洽精通,可也。」
又曰:「觀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於吾之心,然後可以有得。或文義有疑,衆說紛錯處,則亦虛心靜慮,隨其意之所之,以驗其通塞。則其節目,如解亂繩,無所不達矣。」
此皆文公諭學者。汝須揭之壁間,日夜詳味,信遵此訓,則他日胸中豁然以明。試出而書之,混混乎覺其來之易也。可不兀然端坐,終日而讀之如老蘇子耶?
願莫馳心外物,費了精神,虛了歲月,二十年前,汝可復到乎?勤做勤做,惟照省。
寄行可黌齋文會
編輯一入文林,蓬能賴麻而直耶?作文則都在才不才學不學間。汝曾無才,且不學,固落他人後也。《近思錄》,柳丈不還,強推送去。幸須精論究意後,更閱伊洛諸賢之書,則前聖門墻,庶可窺見,寧不亹亹進步乎?
老我白髮窮谷,猶有所樂。況汝盛年,敢不強起歟?愼行則須日用十分謹看,如涉淵氷可也。在群居,若縱心自放,則其閑居獨處之時,無足觀也,愼之勉之。先正『群居必有悔』之訓,常當顧諟也。前日余適氣不平,歸家臥吟,未答汝書耳。餘須正心勤業,姑此不悉。
說
編輯琴宮操大調字說
編輯卽陰陽而求律呂,卽律呂而求聲音,所謂五音本出於五行,而其淸濁高下,雖有次序,其實乃天地自然中和之理也。然則欲求聲樂之正者,必於五音,而欲知五音之妙,則亦當反諸吾人而得之。故前聖推變音律於人事上,一曰宮,君也,卽黃鍾;二曰商,臣也,卽大簇;三曰角,民也,卽姑洗。曰林鍾而爲事者,徵也;曰南呂而爲物者,羽也。名雖可易,序不可易也。人稟五行之理,則其五音之中和,固備於吾身心矣,寧可不體察乎?
一日。琴君景儀,請名五子於余,謹以五音次第稱揭。宮操,其長也。又字以大調,乃取其宮音之爲君位而重且大也。
大率音樂,無節操曲調,則難以通天地之和。協人物之情,雖以黃鍾之宮,非調以雄含大重之操,則豈能爲宮哉?宮爲五聲十二律之祖,則其聲也希;其用也廣。
今乃拈此爲名者,非止取其五序,實取其理也。得其名者,敢不顧思其理耶?執其音而調其操,則何有於致中和而天地位,萬物育哉?
天地之氣,卽吾人之氣,吾人之氣和,則天地之氣亦和,可不調在我之大音,協天地萬物之情乎?願大調解音律,達尊卑,以體厥躬,發以爲用,使人鼓之舞之,則非但鳴一國,可以鳴天下;非但鳴天下,亦能鳴後世矣。豈比一絲一竹轟騰於俗耳也?律書曰:「黃鍾,萬事之原」,《國語》曰:「大不踰宮」嗚呼!大調勉之哉。
瘦馬說
編輯余家有馬,黑鬣赤身。人曰:「紫騮,異日必爲駿骨,見收於國用」余意其非常品也,欲善養以待用。
一日,牽出庭前審視之,則其骨稜層,其貌玄黃,困不可騎。與前所望頓違。乃呼童繫於軒下,則瞑目垂耳。向人而鳴,欲其莝豆也;擧蹄而蹴,欲其安臥也。然則馬非病也;瘦而疲也。余卽撻廝僮,期以自今秣嗺,夜以繼日,將見其駉駉也駜駜也,身肥毛潤,不與凡馬等也。
過數月更視,則依前瘦也。僮僕曰:「雖勤牧養,而日漸憔憊,此所謂『病馬』不可畜也」余疑其說,欲賣於他人,使奴牽行,則顧我悲嘶,踟躕不步,若有戀主之意。余於是惻然,命止之。乃嘆曰:「養之旣未善,賣之又不忍。惟我之故,非馬之罪也。」昔善養馬者,一食或盡粟一石,不使駢死於奴隸人之手。得遇孫陽之顧,而價增三倍。
噫!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不養而欲物之盛,不亦舛歟?世有抱奇才懷美德者,不遇在上之收育,則跖盩窮死於丘壑之間,何以異於吾馬也?古人云:「相馬失之瘦,取士失之疏。」嗚呼悲已!
銘
編輯屋漏銘
編輯幽可欺歟?十目所視;私可慢歟?十手所指。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儼若思,審厥幾。是以,戒愼乎所不覩,恐懼乎所不聞。君子存誠,泰然天君。
虛室銘
編輯室生白,誰使黑,突一黑,難變白。白者白,黑者黑,何相厄?黑非烏,白非鵠,可改作。惡爲善,善爲惡,胡不自勗?
書堂南窓銘
編輯剛也、明也、正也、公也,陽之則;柔也、暗也、邪也、懶也,陰之德。背陰向陽,白日中天。倚爾遐觀,朗然洞然。小子欽欽,斂坐日日。判其明暗,申爾開闔。瞻前無礙,八荒我闥。
松巖銘
編輯十八公,山下石。後凋知歲寒,涼籟聞月夕。茯苓應是長千年,蓬蒿未及高百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