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陽講義 (四庫全書本)/卷07

卷六 松陽講義 卷七 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松陽講義卷七
  贈內閣學士陸隴其撰
  論語
  樊遲問知章
  這一章論仁知註謂此必因樊遲之失而告之蓋仁知工夫不止於此故知是因遲之失而告之亦如告由以不知為不知告牛以仁者其言也訒皆是因病立方曰可謂知矣可謂仁矣語氣便有分寸不是謂知仁之道盡於此也樊遲問知不知他平日認知是如何但其病必是於人倫日用間多所忽畧卻不免惑於禍福之說這個病不除即竭力去做窮理格物工夫決不能切實遲又問仁不知他平日認仁是如何但其病必是於當做的工夫怕其難而不做卻不免有速求其效之心這個病不除即終日去做克己敬恕工夫決不能真實故夫子因其問知而告之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民字只作人字看勿指羣黎百姓民義如子臣弟友視聴言動喜怒哀樂皆是務是辨其體用考其節文鬼神以祀典之正者言不去謟凟便是逺朱子曰聖人所謂鬼神無不正也曰逺者以其處幽故嚴之而不凟耳若其非正則聖人豈復謂之鬼神哉在上則明禮以正之在下則守義以絶之此二句總是知其所當知而不惑於禍福之不可知𦂳對樊遲病痛去了這個病然後窮理格物可漸至於無不明矣因其問仁而告之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事之所難所包者廣任重道逺皆是程子專指克己就其最重者言耳仇滄柱曰先難二字朱子集註與上蔡謝氏之說不同朱子指為事之所難用功專在一先字謝氏以心之不易為難喫𦂳反在難字用功在先字則與後字相應是一緩一急對說足杜樊遲謀利之意喫𦂳在難字則與獲字相應卻是前此難而後來獲反開樊遲計效之心矣此一句總是為其所當為且無所為而為亦𦂳對樊遲病痛去了這箇病然後克己敬恕可漸至於無不純矣集註於上截言知者之事下截言仁者之心朱子謂務義敬神是就事上說先難後獲是就處心積慮上說事也從心裏做出來註雖分心與事勿泥看學者讀這章書須知要求知仁當各就自家病痛重處盡情消融消融得自家病痛知仁工夫便容易瞭然病痛雖各不同這箇忽畧民義謟凟鬼神怕難計效的病是學者所最易犯的如一部小學家禮多束之髙閣不去理㑹能務民義者有㡬人佛老異端甘心迷溺不惑鬼神者有㡬人至於先難後獲且不要說此事上有個希圖效騐的意思兼於此事外營求僥倖胸中都是功利念頭所謂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者皆視為迂濶的話這個病不除安有到知仁的日子須要猛省莫笑樊遲粗鄙近利樊遲粗鄙近利的病痛比今人尚輕得多也務義逺鬼神先難後獲淺看則各有兩層深看則皆只是一事真能務義者自然能逺鬼神真能先難者自然能後獲
  註不惑於鬼神之不可知不是說不當知敬逺是曉得不可媚神邀福正是知鬼神處所謂不可知只指禍福言
  子曰知者樂水章
  這一章分言知者仁者欲人各就其天資之所近而造就以成德也朱子曰此不是兼仁知而言是各就其一體而言世間自有一般渾厚的人一般通曉的人各隨其才有所成就如顔子之徒是仁者子貢之徒是知者是泛說天下有此兩般人耳看朱子這一條則知者仁者不必看深若看深了便似知仁合一不似此章知者仁者了樂水樂山動靜樂壽俱要想其所以然之故知者所以樂水而動而樂只是明於理仁者所以樂山而靜而壽只是安於理理是人的骨子得一分理便成一分人知者惟明於理其胸中周流無滯一切疑難之事都阻他不住如水之活潑一般故以知者而遇水猶以知遇知如何不樂所以樂水仁者惟安於理其胸中厚重不遷一切嗜慾之類都引他不動如山之凝重一般故以仁者而遇山猶以仁遇仁如何不樂所以樂山知者惟明於理故徹內徹外但覺其是一個動的氣象非謂其有動而無靜也即靜之時而動者自在總無一物可以拘攣得他仁者惟安於理故徹內徹外但覺其是一個靜的氣象非謂其有靜而無動也即動之時而靜者自存總無一物可以搖撼得他知者惟明於理故其灑然自得者憂患不得而攖之葢憂患能擾多惑之人不能擾不惑之人不惑如知者荊棘皆坦途矣則常見其樂焉仁者惟安於理故其凝然無累者氣數不得而拘之蓋氣數能限有私之人不能限無私之人無私如仁者造化且無權矣則常見其壽焉學者試取知者仁者而想像之有一種天資近於知者須用工夫做成了一個知者便有這箇境界有一種天資近於仁者須用工夫做成了一個仁者便有這個境界然這個知者仁者也不是住足之所更須用工夫做到大而化之地位則仁知合一分之無可分矣方纔是天下第一等人物今日吾輩讀這章書若但空空想知仁的光景亦不濟事須要思用何工夫可以到得他地位更思用何工夫可以超出乎其上如上章所云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逺之便是求為知者的工夫先難後獲便是求為仁者的工夫發憤忘食樂以㤀憂便是超出乎其上的工夫顔子之博文約禮孟子之知言養氣皆是要做知仁的工夫皆是要超出知仁的工夫
  註謂動靜以體言慶源輔氏謂此體字乃形容仁知之體叚非體用之體按此說得最明言體段則便兼體用在內
  樂壽是以理言如孟子之不豫顔子之不永年是理之變不必以彼疑此但論理之常則自當有此效耳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章
  這一章仁字以愛之理言子貢以博施濟衆為仁與宰我以從井救人為仁一例皆因聖門重視仁故一時弟子將極難事安在仁者身上若非夫子論正則仁字㡬同直躬之直仲子之亷墨子之兼愛矣以天地有憾之事而求無憾於我心勢必不能夫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便可見這個不但仁者做不來即仁造其極而為聖亦是做不來的故堯舜之世也有黎民阻饑的事也有百姓不親的事天下雖底平成而此心時見缺陷世雖不敢病堯舜之治而堯舜常自病於心故論仁者不必如此論只要認得仁者的心仁者之心只是以萬物為一體休戚相闗看得萬物之阽危即是吾之阽危萬物之狂惑即是吾之狂惑竭力扶持竭力引導故己立而人不立猶己未立也已達而人不達猶己未達也雖親踈厚薄各隨其分寛嚴緩急各因其時而總無不盡之心視民物之休戚直如手足之痛癢這便是仁了豈必立盡天下之人達盡天下之人然後為仁哉然這個地位也不是容易至的學者工夫未到人我之間每為私意間隔如手足本我身之物而為風邪所中血氣壅塞不能貫到手足上了只有一法可以醫得此病夫子嘗告子貢曰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今欲求仁亦只是恕能近取譬即恕也恕與仁有生熟之分而只管從這個上做去到得熟後便是仁了初間以己所欲譬之於人然後知其亦必欲覺得費力到後來凡己所欲即以及人不待費力矣故恕雖未是仁而即是仁之方大學治國平天下皆要絜矩絜矩即恕也曽子一貫亦從恕做起聖門最重這一箇字今日學者要將這箇字切己體認平日讀書誰不知道這箇恕字要𦂳到得人我相接之際便被私慾牽去了自家要暢快便管不得人之疾痛自己要體面便管不得人之羞辱自家要安逸便管不得人之勞苦所以要行這個恕最難又有一種人亦有意去體貼人情而平日未嘗讀書窮理體貼不出不該通容的也通容了不該委曲的也委曲了這也呌不得恕所以大學到後半部方纔言恕前邊先要用正心誠意工夫又先要用格物致知工夫程子所謂無忠做恕不出也孟子於這個恕字上又加一個強字亦緣這恕字不是容易能的大家須要細心猛力去體認這個字
  註雲以己及人仁者之心也這心字事業就在上了不是空存此心聖賢言心未有不與跡合者
  時文有將立達分教養者誤教內有立達養內亦有立達葢教養俱不是一層工夫如下論內有立道又有綏動
  子曰黙而識之章
  這一章見聖人望道未見之心亦便見聖人省察之功朱子曰聖人常有慊然不足之意衆人雖見他是仁之至熟義之至精他只管自見得有欠缺處朱子所謂自見得有欠缺處者是真有欠缺乎抑本無欠缺而自見有欠缺乎若真有欠缺則是仁原未熟義原未精特衆人看不見耳非所謂至誠無息純亦不已也若本無欠缺而自見有欠缺則又非所謂自知之明也這處最難看大抵人心惟危識不識厭不厭倦不倦原無一定心常存則自能識自能不厭倦心一疎則便不能識便不能不厭倦所謂惟聖罔念作狂也故聖人所可自信者無時不戒慎恐懼而已固不敢必其常識常不厭常不倦也質雖生安工夫卻無異於困勉刻刻識刻刻防其不識刻刻學刻刻防其厭刻刻誨刻刻防其倦此章必是因省察之際而自歎無欠缺之難不是因其有不識有厭有倦而發此歎葢見識之難也平生多學而識多見而識固不敢有或㤀然非能黙識也皆戒慎恐懼之所操持耳學之難也平生發憤㤀食樂以㤀憂固未嘗有或厭然非能不厭也皆戒慎恐懼之所鼔舞耳誨之難也平生無隠無類憤而啓悱而發固未嘗有或倦然非能不倦也皆戒慎恐懼之所䇿勵耳一省察之而覺舉目皆可危之境使戒懼偶弛病痛便隨時而發吾能不弛而已不能必其不發也一身皆可危之處使戒懼稍疎病痛便隨地而生我能不疎而已不能必其不生也故曰何有於我哉朱子所謂自見有欠缺者此也此聖人不敢以天資自恃而以用功自勵不敢以從前所用之功自恃而以終身用功自勵葢即成湯之顧諟文王之不顯亦臨無射亦保而曽子之臨深履薄亦即此家法也然既謂自見有欠缺則是實言而非謙矣又謂之謙者何也葢識如夫子亦可謂能黙識矣學誨如夫子亦可謂能不厭倦矣然夫子不敢自居是則所謂謙也黙識句註有兩說一說識記也黙識謂不言而存諸心猶雲不必提撕而自記得也此將識字音志朱子所取之正說也一說識知也不言而心解也此將識字讀作釋先儒謂前說近是葢懲象山頓悟之𡚁而不取此說也明季講家乃專以黙悟黙證為黙識且謂此章只重一黙字以此為學則不厭以此誨人則不倦反將朱子所不取者為正說亦可謂無忌憚矣識是識其已得者學是學其未得者誨是欲人之同得三者並列亦未嘗專重一黙也學者讀這章書要知這三件是最易欠缺的聖人尚且戒慎恐懼不敢自必況衆人乎須將此三句時時省察我還能黙識否我學還不厭否我教還不倦否在聖人則刻刻防之便能不犯吾輩則當如曽子之三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三者依蒙引作自然看則與公西華章合葢彼作勉然看則任之此作自然看則辭之然玩註三者非聖人之極至及謙而又謙之語則此仍當作勉然看所以一辭一任者彼就工夫之得手者言則任之此以人心之惟危者言故辭之雙峯饒氏雲黙識章是泛說所以雖非聖人之極至而亦不敢當若聖章是見人以仁聖歸之已既遜了第一第二等只得且承當第三等的事所以勉人也其說亦通
  專言學則兼識在內此以學對識言則學是學其未知未能者識是識其已知己能者
  子曰德之不脩章
  這一章與上黙而識之章相為表裏上章自謙之意多而自省之意即在其中此章自省之意多而自謙之意亦即在其中上章黙識三句內句句包得脩德講學徙義改過之意此章脩德四句內亦句句包得黙識不厭不倦之意總見道體無窮而聖人日新之功亦無窮無時不新者聖人之功也惟恐其一日不新者聖人之心也自十五以至七十節節皆是此功節節皆是此心雖是聖人自敘而示人用力之方即不外是曽子之三省即是此家法這德之不修四句先要想德如何要修如何様呌做修學如何要講如何樣呌做講既修德講學了如何又要徙義改不善義如何徙不善如何改德是理之得於心者這箇德日日修越覺有未修處原是無窮無盡的修即大學正心誠意修身之功所謂省察克治也學是心之求通於理者這箇學日日講越覺有未講處亦是無窮無盡的講即大學致知格物之功所謂講習討論也修德講學二項己說盡為學的工夫了徙義改不善又是就其中抽出𦂳要處言猶之一部禮記中抽出大學中庸來另是成書也徙義改不善須要分別朱子曰義是事之宜我做這事覺未甚合宜須徙令合宜此卻未有不善處不善便是過惡須速全體改之始得有輕重之別朱子分別得最明白更須知這兩件亦是無窮無盡的愈徙愈覺義之難盡愈改愈覺不善之易犯聖狂本無一定一念稍弛便走入差路去徙義即時中工夫改不善須要知㡬纔有萌芽便須斬斷尹氏謂此四者日新之要也葢德日新則意誠心正身修學日新則物格知至徒義改過日新則止於至善論學者工夫已盡於此四者特以舉其大綱而未詳其節目故謂之要非此外別有工夫也不修不講不能徙不能改這四箇不字病痛在何處只是氣稟物慾二者為累耳不必到十分氣質用事物慾錮蔽然後為學問之累但二者有一分掃除未盡學問便受一分阻撓即十分掃除浄盡了他卻能乘間竊發故雖聖人不能必其常修常講常徙常改只有一念戒謹恐懼這二者便無隙可乘此堯舜所以兢兢業業成湯所以常目在之文王所以不顯亦臨無斁亦保而夫子此章一箇憂字直接千古帝王之道統憂不是空憂便有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工夫在內葢人看聖人這四件工夫無少欠缺聖人自視這四件工夫全無足恃一失腳便墮入坑塹這箇憂亦是無有了期的吾挑的擔無一日可弛則此憂無一日可去吾走的路無一日可住則此憂無一日可寛發時此憂未發時亦此憂憤時此憂樂時亦此憂下學時此憂上達時亦此憂今人所以不如聖人只是不能如聖人這樣憂盡性至命皆是從此憂做進去老安少懷皆是從此憂做出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皆是這一憂做成的人無聖人這樣憂欲求到聖人地位斷斷不能夫子於此既自刻責以示人及繫易之大象於升曰君子以順德積小以髙大於兌曰君子以朋友講習於益曰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其以吾憂者與人共憂乎然學者必先以聖人之志為己志方能以聖人之憂為己憂若胸中未有必為聖人之志則看得不修不講不徙不改皆與我不甚闗切任其作輟任其駁雜便優游過了日子若立定志向要在聖人路上走則知此四項工夫是缺一不可的自不得不憂無可推諉無可替代無可依藉無可住足方知夫子指出這憂字是喫𦂳為人處
  依存疑則以首句為綱下三句分知行看是目此說不是依淺說則修德養心也講學窮理也徙義改過力行也然朱子之意亦不如此朱子謂誠意正心修身是修德致知格物是講學徙義改過是修德中𦂳要事甚明愚謂徙義改過不但是修德中𦂳要事亦是講學中𦂳要處
  蒙引存疑皆以德為我所得於天之理看來亦不必拘定不論得於天者得於學者皆不可須臾不修子曰葢有不知而作之者章
  這一章見人當求知而即示以求知之方夫子雖只就自己身上說而學者所當用力從可見矣葢學者工夫有知行兩項未有欲行而可不求知者欲行而不求知便是不知而作這作字與述而不作之作不同這是行的意思猶言作事不知而作的人有二種一種是不學的人胸中昏暗不知當然之理是如何所以然之理是如何只管鹵莽去行一種是異學的人自作聰明謂當然之理只在我心所以然之理亦只在吾心反以成憲為障礙以講求為支離這都是不知而作的天下事敗壞多由這兩種人也有天資不好的弄得掣肘眼前就見敗壞了也有天資好的做得眼前亦好看卻都是偏的伏下許多病痛積乆而發更甚於當時便敗壞的所以聖門言學必先求知見有此種人則深鄙之深懼之惟恐其為學術之害世道之蠧故夫子指而言之曰我無是也有凜然自省之意而即隨言其求知之方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葢自謂平日之用功如此未嘗敢用一毫鹵莽未嘗敢用一毫聰明所以於天下之事皆能明得雖不敢比生知而亦知之次也其自謙以儆學者之意至矣聞見二字此章及干祿章集註皆不說明語類曰聞是聞前言往行見是見目今所為今當依之多聞見而擇識即是博學於文好古敏求工夫大學所謂致知在格物中庸所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所謂道問學皆是這工夫這工夫到極處便是一以貫之知天命耳順境界特其從入之路較之無所依倚神明黙成者㣲隔一間耳非謂己至於知尚有上與次之分也自明季姚江之學興謂良知不由聞見而有由聞見而有者落在第二義中將聖門切實工夫一筆掃去率天下而為虗無寂滅之學使天下聰明之士盡變為不知妄作之士道術滅裂風俗頽𡚁其為世禍不可勝言今日學者有志行道舎聞見擇識無下手處須將朱子大學格致補傳及或問反覆玩味依其節目講習討論造乎知之之域然後推而行之庻㡬免於妄作也夫
  曽子曰以能問於不能章
  這一章註中惟知義理之無窮不見物我之有間二句說盡了此二句合言之只是一個無我大抵人之病痛莫大於這個我字有我則量小一個我字橫於胸中便只見己之優不見人之優只見己之是不見人之是義理本無窮也而稍有所得便不勝其自滿視天下之人皆莫己若矣物我本一體也而稍有拂意便不勝其憤懣視天下之人莫可相與矣是皆我字病根伏於內而發見於外我字重一分則病痛便重一分若胸中只見有天理不見有我則此等病痛便如氷消霧釋量不期大而大矣惟知義理之無窮也而自滿之念何從而生不見物我之有間也而憤懣之念何從而生故自人視之可謂能知夫義理矣而乃問於人之不能者焉自人視之可謂博聞廣見而所知者多矣而乃問於不多者焉葢其能也雖則有矣而其自視則若無焉此所以以能問不能其多也雖則實矣而其自視則若虗焉此所以以多問於寡但見理當問則問之而已何知己之能不能多不多哉其或遭橫逆而見犯於人也自人視之若不堪之極矣而乃絶不校焉非氣弱而不能與校也非慮患而不敢與校也非含忍而不欲與校也亦非待之以禽獸而以為不足校也理不必校則不校而已何知其犯不犯哉是其心純是天理用事與聖人地位相去不逺故曽子曰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而漢儒以為指顔子葢以其非顔子不能到此也此即是不遷不貳如有卓爾境界從事於斯者言其能為如是非言其學為如是然所以能如是者則實由於博文約禮之功真積力久然後有此境界故讀此章者湏合喟然一章同看方見其得力之由而曽子之隨事精察力行最是善學顔子者更有一說顔子是已到充實光輝地位而欿然不自足方說得若無若虗今人未到充實地位正當就正有道雖博稽廣詢還不是若無若虛顔子立於無過之地而人自犯之方說得犯而不校今人未能無過我以非禮加人人亦非禮答我此乃出爾反爾非犯也即使黙然無言還呌不得不校故欲如顔子之若無若虗須先如子夏之切問近思欲如顔子之不校須先如孟子之三自反
  曽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章
  這一章言才節兼偹之人難得而以君子許之欲人自勵於才節也大抵人要做成一箇人品才節二件缺一不可有才無節則立腳不住有節無才則亦於事無濟此二件非生質之美則必從學問做成世道頼以維持是天下最有闗係之人春秋末這様人亦甚少故曽子想像其人可以托六尺之孤則不但可以輔佐長君可以寄百里之命則不但可以分理國政上之防㣲杜漸將順匡救君位頼以固君德賴以成下之詰戎勸農剔𡚁釐奸國勢賴以振國事賴以舉內修外攘智深勇沈其才之過人如此至於變故之來事勢危急人心搖動死生利害在呼吸間從違趨避闗係大節臨此時而所以輔幼君攝國政者卓乎其義理之精明而不可惑確乎其志氣之堅定而不可撓顧是非不顧利害論順逆不論生死其節之不可奪又如此若而人者其光明磊落之概固己彪炳乎世然其細㣲節目之間或未必盡諒於人有天資學問大醇而未必無小疵者有深謀逺慮合義而未必不戾俗者則稱之為君子而人不能不致疑也容或有之然而無容疑也合義而戾俗固不必論矣若大醇而小疵正所謂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何傷其為君子乎這一種人歴考古今不可多得如伊周則固超出乎其上者也下之若荀息之輔奚齊可謂大節不奪矣然無救於奚齊之死非所謂可托可寄也霍光之輔漢宣可托可寄矣然不免奪於妻顯是大節有虧也才節兩全豈不難哉故曽子斷然以君子許之所以為世道計意深逺矣觀人者慎母惑於流俗之論而刻論人於細㣲之間也學者讀這章書要知欲為君子這才節二件都少不得的且未論到任家國之重就是平日間一舉一動這兩件皆不可缺一欲才節之全無他法只是居敬窮理到了理明氣定時𠉀臨事自然無恐懼疑惑可託可寄而不可奪矣這可託可寄而不可奪原有淺深朱子語類有一條雲聖人做出是聖人事業賢人做出是賢人事業中人以上是中人以上事業是通上下而言然總之居敬窮理功夫進一層則這三句做來便髙一層
  大節節字蒙引以事變言則是盤根錯節之節不是註中節字淺說就君子身上言則是節義之節即註中節字也此從淺說
  明季講家多將臨大節而不可奪貫上二句謂惟臨大節而不可奪方見得可托可寄此說大全朱子已不從只依註將才節分看為是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章
  這一章即所謂允執其中中則無間不中便有間註中或豐或儉各適其宜即是一個中字不可謂前後帝王皆有間獨禹無間看來唐虞三代皆以中道治天下皆是無可間者聖人偶就禹歎之耳亦不是有意去吹毛求疵然後知其無間聖人上下千古只是將一中字作權量就中道看去但覺其無絲毫偏處所謂無間然也菲飲食三句不是無間之大處乃是無間之盡處於此無罅隙可尋則真無間矣禹之治天下其大經大法豈止三者特舉三者為例耳不可呆看大扺當時禹之為治將一箇中字發揮得爛熟直充滿洋溢於天地之間雖至纎至悉之務無不是中之流行隨舉一事皆可見中真有左右逢源之妙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即書所云克儉於家致孝鬼神致美黻冕盡力溝洫即書所云克勤於邦儉可間勤亦可間宜儉而儉宜勤而勤便無可間這俱在事跡上論但推其本領則皆從精一工夫做成來皆從克艱心中發出來非精一則或豐或儉之間辨別得不明操持得不定安能恰合於中非克艱則不能兢兢業業無以為精一之本又安能中故無間者禹之跡也精一者無間之本也克艱者又精一之本也禹之心法一堯舜之心法也彼為帝降而王之說者豈知禹者哉更有一說謂之間者大綱已不差只是有小小罅隙而已若大綱先差則渾身不是了安可謂間故後世之治天下非特無間難即有間亦難須先扶起其大綱然後再論其間之有無總之要以克艱之心做精一之功而已今日學者讀這章書且莫就帝王身上看先就自己身上看其間何如不百孔千瘡否其不止有間者何如不墻壁多倒否須着實做主敬窮理工夫務先使大德不踰閑漸進而並小德不出入日用常行事事皆得箇中道此在我切己之事也勿徒將帝王評論㤀卻自己當務
  五峯胡氏謂禹以鯀殛而不忍享天下之奉語類雲若恁地說則較狹了聖人自是薄於奉己而重於宗廟朝廷之事明李講家猶有主五峯之說者不知朱子辨得如此精
  書言濬畎澮在艱食鮮食之前是治水時事此言盡力溝洫是治水後事葢溝洫是隨時當經營的治水時自有治水時之經營即位後自有即位後之經營若認作一時事則便是作司空事不是為天子事矣又須知盡力二字內有許多斟酌在不然便如熙寧之農田水利不勝其擾
  顔淵喟然歎曰章
  這一章是顔子自敘入道始末與夫子志學章同例顔子平生用功得力處俱在此中不可不細勘騐仰鑽瞻忽之時仁山金氏謂略見道體胡氏註謂未領其要而集註用深知二字程子有見其髙見其堅及瞻之只在前後之說葢此時雖未見得親切然與他人之茫然者自不同先儒之說似異而實同也髙堅前後朱子謂只是箇中庸不可能說得最明聖人之道是個恰好的顔子做來做去只不能恰好此時所用工夫就是博文約禮但用來未得法不能循循所以不得力夫子教他只管在這個上用功勿㤀勿助博文工夫不是一層則只管去博致知格物不厭其煩約禮工夫不是一層則只管去約克己復禮不憚其嚴博則由多聞多見以至萬理俱融約則由操持固執以至一私不存初時不免見為難卻一日易一日初時不免覺其生卻一日熟一日顔子依了夫子只管在這條路上走欲罷不能而竭其才及其用力之乆則義精仁熟向之髙堅者不覺其高堅向之無定者不覺其無定凡處己治人應事接物雖巨細精粗萬變不同莫不各有不偏不倚無過不及的道理見得明守得定謂之如者不是恍惚之詞只是難以言語形容耳此即上達地位即一貫地位是夫子知天命時𠉀故胡氏註謂在請事斯語之後三月不違之時也庻乎一賛亦當在此時然猶與聖人有間者聖人大而化之不思不勉與道為一顔子斯時大而未化不能無思勉猶與道二故曰雖欲從之末由也己不是到此便休了不用力依舊要去博文約禮只是俟其自至不能預期其效耳到後來不遷不貳則較此又進一層矣學者看這章書要見聖門工夫只是博文約禮七十子莫不做這個工夫即夫子憤樂㤀年雖到七十尚是這個工夫大學之八條目孟子之知言養氣雖各換了名色總之是這箇工夫這工夫做得未精則為仰鑚瞻忽之境做得精了便是卓爾之境更精便是從心不踰之境自明季講家錯認此章誘字作哄誘之誘謂此是聖門權教只是借徑將聖賢真實學問粗看了反去求之杳冥昏黙種種病痛皆由比章書看不明白不可不辨第一節俗説謂顔子初間錯做了工夫與象山陽明一流懸空解悟的相似此未知博文約禮是聖門教人一定之法顔子初入聖門便奉此為規矩也卓爾圈內圈外註似是兩意圈內是已得夫子中庸之道但未能不思不勉圈外是已見夫子不思不勉之境但只見得未能到得存疑及新安陳氏專主圈外説仁山金氏專主圈內説二意不相礙然圈內是正意
  明季講家謂欲從末由即是卓立境界即是彌髙彌堅在前在後意思種種亂道真如説夢引人心到恍惚一途去百般病痛皆從此生莫謂錯看一章書無大闗係也
  子曰後生可畏章
  這一章是勉後生及時為學大抵天下後生的病莫大於看得自己輕了道是希聖希賢的事自家決做不來便因循苟且過了日子這不是自棄麽故夫子激勵之以為我與後生皆有此性皆當學以盡其性今之後生如何見我學有得便大家畏我不知年富力強我萬萬不及他我該畏他他如何反畏我就今日我之所知後生或未必能知然苟如我之好古敏求焉知將來所知不過於我況不如乎就今日我之所行後生或未必能行然苟如我之下學上達焉知將來所行不勝於我況不如乎後生中有天資明睿者焉從事於博文約禮之功其將來正不可量有天資魯鈍者焉自奮其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其將來亦不可量繼往開來之任後生無不可擔叅賛位育之事後生無不可為窮神知化之境後生無不可到我之所有志未逮者皆後生所可逮我之所憤㤀食樂㤀憂而僅有得者皆後生所可得豈不真可畏然這是言其能深造以道則來者不可量如此若只是優㳺過日蹉跎嵗月不知不覺到了四十五十而學問猶然如舊且或反不如舊不聞其知行之能精進也不聞其氣質之能變化也不聞其物慾之能掃除也則是一庸人而已一俗人而已即至此而翻然悔悟更圖晚成而其年已非向時之年其力已非向時之力縱能有得較之從後生時做起者必不同而況習氣日深一日則天性日漓一日其能有成者鮮矣何如乗其方富之年方剛之力及早精進之不可限量也哉為後生者當知寸隂之可惜刻刻以希聖希賢工夫自䇿勵依朱子白鹿洞學規循序漸進而勿䧟溺於聲色貨利勿馳騖於辭章記誦勿迷惑於虛無寂滅由淺而深由生而熟年日長而學曰進雖聖人猶將畏之況他人乎然須知聖人此段議論只是欲䇿勵後生不是謂人至四十五十便雖發憤而無用也古人有云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雖難易不同及其成功一也故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六十之人猶以變化氣質自勵而況四十五十者乎不幸蹉跎過時者又不可不知勉也更有一説聖人所謂可畏是以學問論非以富貴功名論假使後生將來或徼倖得富貴功名而不本正誼明道之學問外雖赫然而實不免為鄙夫小人此正聖人所謂無聞而不足畏也切莫錯認
  明季講家皆云來對今只就後生言將來必強如今日也不必添我字此説與註皆背註明雲焉知其將來不如我之今日乎刁蒙吉曰我孔子自我也最是若只就後生言謂將來強如今日則不見得可畏














  松陽講義卷七
<經部,四書類,松陽講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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