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林蘭香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第十八回 中和日助款良朋 寒食節憐傷孝女

編輯

  神可薦兮賓可羞,國香滋味自清幽。
  桃漿杏酪成奚事,也托仙根擬與儔。

  卻說彩雲、香兒十四日醉臥一夜,次日乃元宵佳節,梳妝已畢,都在雲屏房內閒坐。耿朗目視,不住微笑。早飯後各回本室,汀煙便向彩雲道:「昨夜若非二娘教我們扶過來,今日還不知大爺要怎樣耍笑,」彩雲道:「怪得二娘昨夜只勸我早睡。」方說著,香兒走進來道:「今日正節,誰許你早睡?」彩雲道:「那個要睡?是汀煙說,夜來若不虧二娘,咱兩還不知被他如何戲弄。」香兒道:「好個呆人!昨夜若非二娘勸酒,咱兩必不至醉。醉是他教醉,他人作好人,這到不必。他本來有些好處,只是遇著眼淺的,便作泰山北斗樣看成,連大娘也同他攛掇著。二月內請甚麼公秀才、季秀才,纔來幾天,三月間又要拜掃他父親墳墓。他又比不得無勢力窮人家,偏有許多作興。」彩雲聽罷,不住點頭,這且不提。

  再說是日日落後,大門小戶,曲院迴廊,無不懸設花燈。外而僕童打太平鼓,唱踏燈詞,點爆竹,放空鐘。內而侍女彈口琴,抓子兒,猜燈謎,請姑娘,各尋其樂。中堂上肆筵設席,銀燭煒煌。康夫人居中,其餘列座,命金鶯、玉燕、白鹿、青猿四人,吹彈起來。坐了更餘,康夫人回後,耿朗分賜眾僕人湯元酒果。又在東一所九畹軒大張燈火,命彩苤、彩菽、彩葑、紅雨、渚霞五人,淡妝雅服,妙舞清歌。是夜耿朗盡興方止。

  席間定請公明達、季狸及拜掃燕玉墳墓日期。因正月內多事,且又有季三思忌日,乃擇於二月初一日請酒,三月初三日拜掃。作過元宵,耿朗便約定公明達、季狸並諭知眾允,傳令邱頤、甘臨,用心預備。光陰過客,轉眼又過了填倉、送窮諸日,早是祀、日之辰。

  大街小巷,賣太陽糕的聲傳遠近。辰刻公明達、季狸同來,耿朗如獲重寶,極盡款洽,日暮兩人告辭。耿朗道:「今日兄既辱臨小弟,小弟雖不敢自比平原,兄獨不能十日飲乎?且小弟五個內人,俱仰二兄盛德,已定每人各主中饋一日,以成留賓佳話。明日中和節,係第二個內人中饋,二兄如此拘執,豈不令閨闈笑人!」兩人聽是夢卿,便欣然許諾。是夕三人同在鬆蘿齋下榻。次日夢卿命春畹、鼎兒調和了三碗九醞解酲湯,一碟巨勝奴,一碟貴妃紅,一碟兒風消,一碟金乳酥,四色點心,令金鶯送至內書房,三人各用些須。少刻夢卿又命海氏烹了三杯龍團勝雪茶,三人飲畢,在目耕樓看些稀有的書籍。辰刻夢卿命進早餐,羹則有剪雲羹,冷膽羹。飯則有青精飯,月華飯。

  肴饌則有鄴中鹿尾,青州蟹黃。他如白龍馰,紅虯脯,鳳凰胎,逡巡醬等物,不一而足。三人飽餐,巳刻乃在各處亭台上散步。正午到臥游軒,夢卿又命海氏烹了玉葉長春茶,著青猿送來。玉燕早奉夢卿之命,焚起十里九和五枝百濯香,三人在軒內博觀古畫,如戴嵩牛、韓乾馬、杜荀鶴、章得象,萬歸真虎出林,戚化元龍入海,以及趙昌菡萏圖,曹不興馨烈侯小影,都是古人妙品,最暢心思。午後三人小酌,夢卿命春畹熱了絳雪春、玉露春、竹葉春、梨花春等酒,並真定鳳棲梨,安邑駢白棗,西域玳瑁殼,南省赭虯珠,宜都柑,華林栗,五斂子,橄欖糖等果,三人漫飲清談,微醺即便撤去。

  未刻再步些時,至申刻腹內覺餓,夢卿又命春畹、鼎兒預備晚餐。白鹿轉送了一行飯,有軟熊蹯,炙駝峰,羊頭簽,土步魚、三脆羹、五珍膾、八仙盤,二色繭、諸般異味。」三人用畢,又在如斯亭上散坐。只見池側臘冰初泮,碧水生波。長岸邊宿柳含春,蒼枝透豔。公明達令取琴來,金鶯早捧至一張,端端正正,安放在一個二尺八寸高灰漆棗木案上。公明達見那製作甚古,及至一鼓再彈,其聲清越疏朗,覺得亭上微風灑然,池內游魚止聽。不必問其為何代物,想當在張越雷文之上也。

  季狸命取劍來,玉燕即雙手托至一股,其長四尺,以手屈之,柔不可言。以石試之,剛莫可比。季狸徐步下亭,丟個解數,初則霞光細吐,後則寒氣侵人,旁觀者皆不能仰視,真至寶也。當下兩個人撫摩琴劍,愛不釋手。耿朗道:「此琴此劍,乃第二內人所蓄也。聞二兄善彈善舞,賞鑒出凡。久欲上獻,又恐冒昧,故特寄放此處,俟二兄興至,便可藉以伸其悃愫耳。二兄既爾愛惜,何不攜去以成其志!」兩人聽畢,皆欣然作謝。

  酉刻三人在蕉鹿庵剪燭夜話,是夕又同榻而睡。次後愛娘、香兒、彩雲各主一日,俱令春畹照看調和。初六日乃耿朗父親忌辰,佳賓既去,閉戶獨齋。夢卿淡妝素服,同愛娘隨雲屏到康夫人臥室。香兒、彩雲,仍是凝妝倩服。私祭事畢,各回本屋,汀煙暗向彩雲道:「今日忌辰,本宜素服。娘與四娘,照常服飾。老夫人雖未道及,看顏色之間,有些不愉。」正說間,香兒走進來道:「人已早死,又未見面,行那虛禮何用?況我們又不是仕宦人家,那有應時應景衣服?難道預先作下寡婦衣裳備用不成?」汀煙聽了,走過一邊。是時愛娘正在夢卿房裡,早有人傳告此語。愛娘笑道:「兒女無知,一至於此。姨娘須體諒年幼,休要與他計較。」夢卿也不覺好笑。晚間汀煙又向彩雲道:「四娘說話甚不中聽,只顧如此。有何好處?」彩雲道:「我們本無素色衣服,二則也未想到必須穿素。老夫人之不言,那就是老夫人體諒。只是大娘若早說一聲,我們也好借換。」汀煙道:「薑黃蔥綠,娘亦多有,何必去借?聽說三月初三與燕大人上墳,想必都去,切不可聽四娘之言,又要推託。」彩雲點頭應允。誰知到了三月初二日,又信香兒說話,要推事故。

  及至午後,聽得康夫人也去,方才不聽香兒言語。至次日初三,姑婦六人坐著六乘肩輿,僕婢十二個坐著六輛騾車,朱?騎馬前引,惟清、惟寅等左右圍隨,一直來到墳上。但見牆分八字,門列三楹。一帶土山,千樹長楊方吐秀。兩灣春水,萬條宿藻欲生新。恰好鄭夫人、宣夫人亦皆到來,家人獻上祭物,凡所謂剛鬣柔毛、翰音舒雁,無一不備,先是康夫人,次是宣夫人,末是鄭夫人,依序拜奠。然後是愛娘、雲屏、香兒、彩雲、夢卿,按年歲拜奠。祭畢,夢卿痛哭,雲屏愛娘再三解勸,家人撤去祭物,焚燒紙錢楮錠。正是黑蝴蝶與烏鳥齊飛,紅杜鵑共桃花一色。夢卿哭畢說道:「在家作女兒時,那一節不隨母親來此拜掃,自結縭以後,不便輕出,似今日此舉,上勞尊長,下煩眾姊,真此生所難再有者也!」雲屏愛娘亦皆垂淚。少時家人在陽宅內安設下酒飯羹湯,三夫人五小姐飯畢,俱在亭院前散步。牆外邊家內小廝將帶來的風箏放起,忽高忽下,忽正忽斜,飄飄搖搖妥妥貼貼,愈顯得景物溫和。香兒同眾侍女折柳簪花,尋青鬥草。騁懷遊目,極快心思。夢卿又領著春畹重到燕祖圭墳上,前後左右,佇立徘徊。看夠多時,方纔一同坐轎進城。鄭夫人、宣夫人各自分路回家,姑婦六人亦漫漫歸府。

  晚間俱要安寢,跟隨康夫人的尹媽媽因封婆子告病,遂幫索媽媽關鎖門戶。兩個人一邊關門,一邊閒說上墳事體。尹媽媽道:「二娘真象個作女兒的人,哭一大場,就是鐵石人也要落淚。茶飯都未甚吃,臨走還戀戀不捨,連春家姊妹俱哭個不休。」索媽媽道:「正是。二娘房內姊妹無一個不好,又有本事,又大方,又和氣。連彩菽都益發出落了許多。」尹媽媽道:「挨金似金,挨玉似玉,鐵打房樑還可作繡針,何況是個人?」索媽媽道:「五個人內,春大姐更好風流典雅,好個標緻人材,一手好針線,又會作人。若不是侍女,甚麼舉人秀才嫁不得,將來若配咱家小廝,豈不是牡丹花插在驢糞上,令人可惜!」尹媽媽道:「寧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那些窮秀才富鄉老的家小,不濟的要多少。」兩個人一面說,一面關門,俱當作好話,不知早有人記在心裏。正是:

  為薰為蕕,既以因形而見影。
  或鬼或蜮,且看借勢以生波。

 第十七回 ↑返回頂部 第十九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