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45

巻一百四十四 梁溪集 巻一百四十五 巻一百四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梁谿集巻一百四十五   宋 李綱 撰迂論一
  論創業撥亂之主用人
  論骨鯁敢言之士  論君臣相知
  論君子小人之勢  論君子小人之分論天人之理
  論創業撥亂之主用人
  古之創業撥亂之主必有一世之英材起而輔翼之卒然相遇於草昧之中非知之難用之為難而能盡其用為尤難也知而不能用與不知同用而不能盡與不用同知其材而能盡用之惟高祖為然高祖因蕭何而知韓信設壇場拜以為大將中分麾下之兵使之定三秦虜魏豹擒夏説破趙二十萬衆脅燕平齊卒滅項羽豈特信之功哉高祖能盡其用也因魏無知而知陳平以為䕶軍盡䕶諸將捐黃金四萬斤使間楚之君臣不問出入而楚之君臣果以疑疏遂至於亡出六竒計而天下遂定豈特平之智哉高祖能盡其用也至於子房蕭曹則高祖素所自知也何守筦籥餽調兵參從征伐攻城畧池而子房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謀合志從無不盡其用者彼韓信陳平皆嘗從楚以策干羽弗能用也而羽之骨鯁之臣如亞父鍾離昧之徒一為漢所間遂疑逺之用而弗能盡也楚漢之所以興亡雖其故多端而大要在此故高祖置酒雒陽南宮使通侯諸將言已之所以得天下而項氏所以失之者高起王陵言其故而高祖推明子房蕭何韓信之功以謂彼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増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嗚呼若高祖者其可謂知所以取天下之要歟
  論骨鯁敢言之士
  自古敵國及將為姦亂之臣惟畏骨鯁敢言之士何哉夫所謂骨鯁敢言之士當大變必有非常之謀臨大難必有不可奪之節能格其君之非能副其民之望而國之所恃以安此固敵國及將為姦亂之臣之所深畏也楚欲羸師以誘隨而憚季梁晉欲假道於虞以伐虢而憚宮之竒陳平為漢謀楚則曰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昧之屬不過數人耳能捐數萬斤金反間其君臣破楚必矣淮南王安欲謀反獨憚汲黯則曰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至説公孫𢎞大將軍如發䝉耳而曹操遺孫權書亦詭辭令取張昭以効赤心張昭者權之重臣好直諫而不屈者也惟明主為能不為間言之所惑聽用而崇奨之故隨侯聞季梁之言懼而脩政楚不敢伐漢武推汲黯為近古社稷之臣不冠不見而淮南寢謀孫權待張昭益厚而魏不敢加兵至虞公項羽則不然此宮之竒去而虞所以為晉禽亞父乞骸而楚所以為漢滅也悲夫
  論君臣相知
  昔之君臣所以能有為於世必其相知之深而相與之誠如腹心手足之於一身父子兄弟之於一家不事形跡無所疑間忌媢䜛慝者不能容其姦然後可以建非常之功而定大業自漢以來高祖視蕭何如左右手處子房於帷幄之中光武之於耿鄧元帝之於王導太宗之於房杜皆出入臥內委以腹心故能創業中興光有天下而憲宗得一裴度武宗得一李徳裕皆付任不疑以責成功而唐之紀綱號令遂以復振君臣㑹遇之際顧不重哉齊公之於管仲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管仲之言亦曰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以小人間之害霸也先主之於孔明自以謂猶魚之有水舉蜀國以聽之而自二十罰以上孔明皆親不以為専不如是不足以霸諸侯而據一方況其大者乎若夫且用而且疑之來䜛賊之口行譖愬之言有所施為則疑曰不然有所薦進則疑曰不可而欲須功業之成譬猶掣肘而求善書縶足而求逺至召醫師不使之投藥石而責以起死之功用梓人不使之掄棟楹而責以無覆壓之患蓋亦難矣古人有辭三公之位而灌園棄萬鍾之祿而不顧者彼豈獨輕富貴哉誠難於受任故也
  論君子小人之勢
  君子小人如氷炭然勢不兩立常相為勝負而君子之勢常不足以勝小人有國者用君子則治安用小人則危亂人主非甚無道未嘗不欲進君子而退小人卒之君子常退小人常進治安之世少而危亂之世多其故何哉則操術使之然也君子之操術其自待者重而去就輕於廢興曰有命於得之不得曰有義自非人主卓然有高世之姿其明足以知人其誠足以任人則君子亦將不與世競退而自樂其道非特如此而已用之治國不委已而從人必使由於吾之規矩凖繩之中逆人之所順而強人之所劣類非中材之主所能堪此所以尤易舎而難合也至於小人則不然其自待者薄不顧禮義亷恥而惟利之為從富貴爵祿決性命以爭之故不得於其君則已一得於君則膠固而不可拔蓋其操術必有小忠以結其主之知必有秘計以中其主之欲必阿諛順㫖以聲色燕安為之餌屈已厚賂以買其主之左右親暱以知其動靜而迎合其意故自中材之主鮮不惑之及其得志則傲然無所忌憚排擯忠良援引黨與豐已殖私而視國家之安危存亡如秦人視越人之肥瘠恬不加恤故古之用小人者必至於家國俱敗而後已雖至於敗而其君猶有念之而弗釋者此小人之進所以為有國者之所深戒也姑取漢唐以來用小人之效數事明之元帝信任石顯委以政事而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探人主微㫖內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忤恨睚眥輙被以危法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嘗使出外先自白恐後漏盡閉宮門請以詔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如所言後果有告顯専命矯詔開宮門者天子聞而笑之益憐顯賞勞尤厚顯以故能譖蕭望之令自殺而周堪劉更生坐廢錮不復進用張猛京房陳咸賈捐之之屬皆抵刑戮而與牢梁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此豈非以小忠結其主之知耶高宗欲立武后許敬宗李義府揣知其㫖朝獻策而暮進用乃與王徳儉袁公瑜侯善業之徒相推轂濟其姦誅棄骨鯁大臣如長孫無忌褚遂良郝處俊來濟之屬皆不免故武后得肆志攘取威柄天子歛衽而國祚移此豈非以秘計中其主之欲邪明皇罷張九齡而相李林甫也林甫善刺上意而養君欲每奏請必先賂遺左右審視微㫖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欵厚故天子動靜必具得之明皇任之不疑深居燕適沉蠱袵席而致天寳之亂林甫死楊國忠繼之恃內援與祿山爭寵謂其跋扈不足圗故激怒之使必反以取信祿山既叛獨哥舒翰將兵二十萬守潼闗可以控險拒之而國忠疑其反已且誅君側之惡從中督戰翰遂以敗及陳元禮之變身死家破雖悔亦無及矣此豈非必至於家國俱敗而後已耶徳宗奉天之變起於盧杞故涇軍之亂呼於市曰不奪而商人僦質矣不稅而間架除陌矣其召怨挻亂皆杞為之既狩奉天姜公輔請挾朱泚以行杞以百口保其不反而泚果為涇軍所立渾瑊請道乾陵掎角以破賊杞以謂驚動陵寢請道漢谷而賊果拒隘不得進六師幾殆李懐光自河北赴難數破賊杞懼其見帝斥已即譎奏曰懷光勲在社稷賊憚之破膽若許來朝則犒賜留連失事機不如席勝使平京師破竹勢也徳宗然之詔無朝懐光怏怏無所發遂謀反其後雖斥而徳宗念之不衰嘗語李泌曰世謂盧杞姦邪朕獨不知何也泌對曰天下皆知其姦邪而陛下獨不知乃所以為姦邪也此豈非雖至於敗而其君猶有念之而弗釋者邪嗚呼小人之情狀多矣惟人主澹然無欲而明足以察之使小人無所施其巧庻幾乎君子可進而治安可期也詩曰譬彼飛蟲時亦弋獲易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有國家者可不深戒之哉
  論君子小人之分
  君子小人之分義與利公與私而已夫謀身之智周則愛君之仁薄慮國之計至則保身之術䟱是二者不可得而兼也韓非曰自營為私背私為公惟君子為能勝已之私而公生明故所見皆逺者大者惟其所在與天下國家同其休戚雖無心於謀身而身常安所謂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者也有至於蹈禍則其不幸然也小人之智不過於自營而私生暗故所見皆小者近者惟利於己之為從雖區區欲保其身而常至於不可保所謂泛乎其知利而不知其害者也有得以茍免則其幸然也故有國家者君子常欲其在內而小人常欲其在外君子可以處腹心而小人可以備役使茍倒置之則必至於敗亡者非其材智之不足心術使之然也趙高之於秦也不可謂無材智其為已之謀至矣不知二世亡而族亦誅虞世基之於隋也亦不可謂無材智其為已之謀至矣不知煬帝亡而族亦不免於禍楊國忠之智非不足知祿山之叛而哥舒翰之兵出闗必敗盧杞之智非不足以知朱泚之變而李懐光之不許朝必反然且故激之使然者其意以謂哥舒之敗懐光之反禍雖在國而未及於已使哥舒反斾以誅君側之惡懐光見君而斥朝政之失則已且受其害故安為之而不知其終不能以自免也推此則小人之用心亦可見矣善乎范祖禹之論曰所謂小人者利於已而不利於人則為之害於國而不害於家則為之曽不知不利於人亦將不利於已害於國亦將害於家故古之用小人者必至於家國俱亡而後已其真知言歟
  論天人之理
  天人之理一也人事盡至於不可奈何然後可以歸之於天譬猶農夫之治田耕耘之功既至而遇水旱乃可曰天實饑之也醫師之治病藥石之功既至而猶不起乃可曰天實死之也今未嘗力耕耘而望嵗於天未嘗投藥石而責命於天其可乎古之君子以在天者不可知而盡其在人者故立人之朝卒然遇非常之變故及察事理之將然必力爭而救止之雖得罪至於蹈死而不悔其意以謂吾知盡夫人事而已幸而時君聽之可以轉危亡而為安存庸詎知人之非天也不幸而不聽至於得罪而死然後可以歸之於無可奈何曰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君子亦無憾焉方西漢之末天將以王氏間漢故使以外戚輔政而假之權其梓柱生枝葉扶䟱之祥與夫漢二百年當再受命知數者類能言之豈非天哉然而王氏在位劉向上䟽反覆指明其言痛切發於至誠雖結怨而不恤其後京兆尹王章因日食之變奏封事極論王鳯遂死獄中更哀平之世而王莽因以簒漢方李唐之初天將以武氏間唐故使之蓄於宮中而為之兆其祕䜟之所載李淳風嘗言於太宗而濫李君羨之誅豈非天哉然而武后之立褚遂良叩頭流涕力爭長孫無忌郝處俊之屬和之皆坐竄徙其後上官儀因高宗之怒復深論之將使之草廢詔而不果竟以斥死中宗既廢而武后因以革唐向使成帝感悟劉向王章之言抑退外戚而進用宗室必無王莽簒弒之禍高宗感悟褚遂良上官儀之言不立後雖已立而廢之必無武氏革命之事言雖切至於得罪以死而卒不能止者天也數子者其言如此雖死而不悔者不以天廢人也君子以謂知所守焉今不盡人事而一切歸於天曰時數當爾天實使然聞數子之言則笑之曰是將以一簣而障江河之潰以一木而支大廈之傾多見其不知量也是果足以知天人之理哉悲夫此後世之所以人事每每不脩而悉委之於天也欲無危亂得乎






  梁谿集巻一百四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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