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村家藏槁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九

卷第四十八 梅村家藏槁 卷第四十九
清 吳偉業 撰 清 顧師軾 撰附錄 景武進董氏新刊本
卷第五十

梅村家藏藳卷弟四十九      文集二十七


 墓誌銘八

   勅贈盧母羅淑人墓誌銘

淑人姓羅氏楚之蘄州人贈大中大夫鹽運使盧公首山諱如鼎之妻進

士管江南漕務左𠫵政綋之母也首山於癸未二月賊張獻忠攻蘄誓死

設守得正而斃𠫵政時計偕在都次子𥿈又先期遇害淑人哭號行求收

公屍於骸骨撐拒之中以待𠫵政之還憂勞成瘁不半載而卒得年六十

有七蓋公之死卽殉城也淑人之死則殉夫也可謂酷矣人猶爲淑人厚

幸曰未沒於兵又六年𠫵政成進士 聖朝推恩其母初以新泰令贈孺

人再以桂林府同知贈宜人三以長蘆鹽運使贈淑人 國家十數年間

凡有覃慶大典𠫵政母子未嘗不在褒寵中可謂榮矣人猶爲淑人惋惜

曰不及於祿偉業讀其家傳而歎曰天地慘黷生民糜爛閨門媍孺以一

身搘拄於室家骨肉九鼎一絲之際豈不難哉當蘄之初被兵也首山之

次子𥿈紱子晨初從子紳紳子震初皆死而紱妻楊氏震初妻袁氏死尤

烈又一月而首山及𠫵政之長子旦初同罹於難蘄黃旣全楚之望盧氏

稱忠孝義門推厥本源咸出公與淑人之教至於今曹江之水空流宋

廟之火久熄有過中郎之閭而弔其禮宗者幾與共姬孝娥同其節槪淑

人生嘗荼苦沒被寵榮烏頭雙闕且與豐碑宰木照耀天壤此史氏所必

載而私紀可以弗之詳乎按狀淑人之父繡軒公官藩府書記從荊邸自

建昌遷於蘄因家焉盧氏𠫵政之大父曰贈大中大夫南槐公兩家共里

閈爲世好繡軒任俠能文南槐之弟曰南林好碁酒尤相善南槐嘗遠遊

而不在兩人共奕從者劍首山立於前南林撫之曰兄子也請君女以爲

婚羅公笑而應曰諾南槐至而弗改也南槐娶於宋有二子而母見背公

生巳五年矣繼室以李氏無子視之如所生羅氏則爲愛壻蚤失恃其周

惜甚有恩紀𠫵政言之輒出涕曰吾外王父之德猶吾王父也淑人年十

九歸於公生長高門母朱又宗家女也裝送爲盛淑人綦縞自甘紈縠弗

御箴管鞶袠糿治必工爲人儉而莊柔而正通詩書能識其大義事高堂

具有禮法南槐天性剛嚴寢門之內懾氣屏息李淑人雖賢乎後姑也舅

氏之佐簉者又擬於女君勃稽語言易生嫌間伯兄長姒爲之析產異居

淑人則下氣怡色就養無方二十餘年能奉之以終始斯其孝可知巳羅

氏之饔人膳羞脯醢倣王家食官之制南槐進而甘之舍是卽投箸命微

淑人知之中廚躬自割烹約水火之齊醬物珍物必致其美命媵者奉以

饋曰此羅氏羹也淑人性不飮自奉麤飯無兼味有潔癖簠簋匕箸必手

滌而幾席振拂無纎塵身親井曰生殖漸充僮指百餘計口賦食嘗御之

以寛終𡻕不聞疾言遽色而內外奉其規程莫敢陜輸嬉笑者其家法如

此首山屢躓於鏁院淑人婉語相勞苦𠫵政兄弟就外傅所以教督之有

方嘗篝燈聽其夜讀至東漢宋𢎞傳舉𢎞糟糠貧賤之語以爲訓又至寇

準傳曰天下好用寇老兒爲人當如此矣得𠫵政丙子賢書信曰若它日

所就詎至此旁人睨之殊無驚喜容退而皆服寇禍之作也首山自郊徙

於城淑人方盥洗聞鬼哭愴然知不保城䧟公被縛矣已而釋手執𠫵政

之子旦初昭初扶其母張淑人以免弟𥿈則與妻子偕沒淑人蒼黃散有

外戚熊姓者導之使歸踰月寇復至公與於難二孫別而纍昭初乘間逢

旦初遂不知生亡淑人僵立壞墻之旁同里顧氏妾者左右之還之以其

衣遂與張淑人偕脫嗚呼此二者孰非天爲之哉首山以二月二十二日

殪又十日於江崖而得淑人哭而收之焚以殮亂故不成喪也𠫵政間道

西還遇其孥於湖涘之舟相扶歸辰山鄉莊而淑人亦以病八月之二十

二日遂革其訣也猶以沒身子手爲幸飯含之夕非淑人避兵時所攜帛

中金則不能爲椑𠫵政言之輒噭然泣墓在蝦蟆湖之秀山原以視土門

珠樹林首山藏骨處爲別葬孔子曰衞人之祔也離之魯人之祔也合之

季武子曰合葬非古也周公蓋祔君子之重其親有其禮無其時不能行

也同穴之詩平世之所爲作詎所論於流離板蕩哉夫升陘之復以失狐

駘之弔以髽若首山公者所謂埋而置揭得土而巳此窮於禮者之禮也

淑人則猶得歛以時服懸棺而封故其於公也有杞梁同絶之心而援蒼

梧不從之義別誌者蓋變文以起例所以著其孝而申其哀焉余嘗泛覽

史傳每歎天下大亂女子之死節者其姓名最易爲抑沒傳者蓋千不獲

一惟子奉其母婦奉其姑幸而得免者其後門第光顯後人爲之稱述或

側見於孝義獨行世家列傳之中而貞姬節母遂以奕世不朽今觀淑人

得全而楊氏袁氏因之併著於後蓋造物若留之俾生者絶而復續死者

隱而得章必如此始可報首山於九原而啟𠫵政於身後豈偶然哉余史

官也又嘗使楚於楚事宜詳𠫵政今宦於吳爲亷吏爲孝子傳曰非此母

不生此子然則淑人之必傳於百世無疑也是何可不銘銘曰

鉆鉧源泉兮其流發發爰采香草兮我心則悅石穴洲高兮銅零江小翠

篠霜筠兮停雲縹緲若堂若斧兮出於湖墳三湘之哲兮八米之門釋奴

龍子兮一日千里伊誰貽之兮母之懐矣蘄春大澤兮狐嗚篝火黃巾城

下兮白骨道左父求死子兮婦求死夫毋使併沒兮天乎何辜我刻斯銘

兮用昭 愍綸誰曰不見兮後千百世其長存

   陳母夏安人墓誌銘

余嘗覽史傳慨自古危亂之際貞姬孝女冺滅於兵火者不可勝紀間有

一二幸而全全而子孫備載其行跡俾後人因其事以追攷其世則夫身

殉而名不存者亦得附著焉以顯而此一二人者天若有意留之不使之

併沒如涪州陳母夏安人非其彰彰者乎安人今松江郡丞陳君三石諱

計長之配而用其子命世等之行狀爲請三石余友也泣而言曰吾妻獲

邀 今天子之覃恩以得封而其卒也在已丑年之正月六日是爲張獻

忠破蜀後之五𡻕當吾提攜細弱奔走竄伏於窮山絶箐之中其得脫於

萬一者翳安人黽勉搘持是頼今計長竊祿此方諸子克有甯宇而安人

年已不待詩有之將恐將懼惟予與女將安將樂女轉棄予惟仁人君子

賜之不朽之一言庶有以慰其無窮之悲乎余因諾其請爲之銘按狀安

入夏氏其先以宗人故冡宰諱邦謨爲望姓而癸未進士員外郎諱國孝

之孫女也父可淇諸生母趙氏嘗病已革安人刲股肉進以愈年十七歸

於陳欒城令諱某郡丞君之大王父也欒城有母曰劉太恭人年八十餘

矣蜀道遠而欒城初仕母老不能從行欒城之配曰文恭人請留安人長

跽請曰吾舅萬里遠宦姑不行無以主內政太恭人晨昏定省則新婦事

也蓋涕泣固請而後許久之劉太恭人以無疾逝先期君與其叔與兄以

公事不得已於省㑹旣聞訃而望國以哭則安人巳踴而成喪自餘閣之

奠以及於浴衣含玉附身附棺終事畢舉欒城歸而詢諸左右長御知大

小歛無遺憾者乃聚其弟若子以泣召安人前而勞之日若有大功於吾

陳氏安人遜謝不敢當初君之舉賢書也少嘗上南宮一再不第歸同軰

多卒業於京師往往得官自欒城亡後秦楚有冦難蜀道梗君猶豫不成

行獨坐恆拊髀自歎安人寛譬之曰人生窮達㑹有命母在君奈何以身


蹈不測且吾幸有先人餘祿以娛奉甘旨不亦可乎君從之得以一意閒


居養志與其兄推財讓分遇凶札則傾囊槖以賑貸宗親里黨凡皆安人


贊之也文恭人病目醫言得人血可治安人潛刺臂出血漬之不使姑知


文恭人臨歿訣曰吾昔者不能視吾姑飯含以累汝今吾二子在膝下而


獲歿身汝手夫何憾西土將亂諸孫少汝必勉之安人泣而受命嗚呼亦


可謂之孝矣安人生於丁未之六月十七距其卒已丑春得年四十有三


卽以其月權厝於涪南三里馬援壩之陽有六子名世維世命世德世輔


世夀世皆庶出孫二幼未名也安人能訓長異室恩踰所生諸子亦克盡


其孝名世與輔世以貢爲明經命世中庚子四川郷試餘三人諸生所娶


皆名族初文恭人之喪也君挈子姓避賊自涪走黔之婺縣同年生西充


李乾德雨然者懐其偏沅巡撫節間行歸家亦抵婺相抱慟哭李公者智


略士自其在沅中數以計破賊戰不利而後走旣入蜀聞西充䧟其父被


殺益憤結思報而與君相知謀起事以距獻忠安人從東廂微聞其語旣


入亟戒之曰李公重臣君父遭大難義不可以沒沒君儒者未嘗居官任


事其材與地大非李公者比找聞諸先姑居危邦愼母爲世指名因顧視

諸子曰君獨不爲若等計耶君出而盛推讓李嗛言已不足共事者李亦

知其意不復彊而敬君長者謀以妻子托之安人與君𠫵語許諾喜曰李

公不負國而君可不負李公其勝於從李同死者多矣其後李公沒於兵

而君以免室家完其第四子德世爲雨然壻李氏弱息實賴君以存然後

知安人之言不徒以爲其諸子也嗟乎豈不賢且智哉安人之厝也以亂

故禮不備三石之言又曰獻忠躪蜀棄骴之不葬者高於巴陵之堆吾妻

得土爲幸詎敢謀諸楄柎然以吾之流離白首諸子僑於異邦它日者歸

埽先恭人之壟以爲伉儷謀同穴期尙有待惟卽菆宮吿哀西望嗚咽於

魂氣之無不之而已余曰我聞楚蜀間好爲哀些之辭今陳氏之速銘也

語多惻愴請變銘體而系之歌曰

涪水潺湲兮涪山巑岏虎豹唁唁兮風雪孱顔從夫木末兮哺子草間黃

雀啁啾分猿猱以攀丹楓隕葉兮血淚斑斑苟盡室之可免兮一身奚歎

彼巴姬之何辜兮委骨江邊幸壞土之猶在兮從姑以安念夫君之遠道

兮匹馬征鞍倘夢魂之可越兮甯愁間關亂曰已焉哉伏波駐兮銅柱灘

銅柱灘卽馬援𭐏之水安人葬處馬鬛封兮西風寒望不見兮涕汍瀾蓴羹兮郫筒鶴唳

兮啼鵑劖赤甲兮片石刻銘辭兮干年

   白母陳孺人墓誌銘

金陵有二白日明經夢鼎孟新孝亷夢鼐仲調天下之賢士也二白之母

曰陳孺人亦天下之賢母也孺人以月日卒二子以父奉亭君諱某之藏

祔於大父卜某阡以別葬而屬誌銘於余余與二白有三十年游講之雅

今年春仲調相遇於吳興古者朋友之親之喪遇諸道則爲位哭余因以

追敘三十年來死生契濶凡人子之憂及其母與母之不保其子者多有

之矣以吾兩家遭時多難生事死葬僅而獲禮余衰且病猶得執筆誌白

母之墓不綦幸乎孺人之初亡也大司馬合肥龔公爲之傳余與龔公交

於二白者皆最深龔公已詳述孺人之內行余將何以加諸無巳請卽其

傳繹言之可乎孺人縣尉陳君忠藎之女忠藎官於閩而卒子幼自以長

女代其弟奉母以奔父喪年二十而嬪於奉亭君奉亭之父曰敬亭諱某

元配張孺人早亡孺人酒漿滫瀡盡婦禮惟以不逮事其姑爲恨敬亭歿

執舅之喪如其父事繼姑厲孺人姑有女出己奩爲之嫁姑病奉湯藥滌

厠牏以將護之厲孺人歿執繼姑之喪如其姑詩曰明發不寐有懷二人

傳之所以稱其孝也奉亭好狥親友之急不以無爲解孺人所生二男四

女家又遭兩喪搘捂拮据匪朝伊夕有勸以家貧罷二子治制舉業者不

肻聽曰子苟讀書知禮何憂貧盡斥簪珥以爲束脯資詩曰何有何無黽

勉求之傳之所以稱其勤也孺人訓子女以下逮僕御終其身無疾言遽

容奉亭君病焚香吿天日是有人父之責於其祖父願以妾代某之身奉

亭竟不起孺人號呼欲以其身殉念孺子無以成立則茹齋脩竺乾之教

者四十年勉二子以力脩乃父之志詩曰釐爾女士從以孫子傳之所以

稱其義也余覽范史之傳黨人也先書黨人之母夫爲人母未有不痛念

其子者也子以義死其母許之且吿以死而無憾若此者爲黨人難爲黨

人之母亦難當阮懷甯由逆奄之餘孽乘國難以竊政脩二白生夙昔執

言之憾而下之獄孺人間二子之被收也色不變將誓以俱死而加慰勞

焉然卒以免嗚呼宗社而旣屋矣爲僉壬者身敗名滅一二正流或以喪

亂得全君子於斯時也未嘗不以黨人之已死者爲悲而不敢以黨人之

不死者爲幸惟取賢母之夀考令終歸諸天道之可信而已白母之偕二

子以免也踰七年而仲調舉於鄉又二年孟新貢入太學母年八十健飯


無恙嘗以仲調罷其南宮薦孟新有事於廣陵母感疾危啜而二子皆未


歸意中不能無戀戀者旣而脫然愈是冬也仲子歸母歡咍竟日爲加餐


卒之夕偕寡女談笑如平時漏三下就寢俄起坐不言女亟呼二子母持


伯子手摩頂仲子抱母坐家人泣搖手止之遶而念佛母西北向正色跏


趺而逝此其臨終正定淨土往生辨證無疑者余聞之不勝太息詩曰孝


子不匱永錫爾類觀白母之灑然坐脫何其有𩔖吾母乎吾母朱太淑人


奉佛受戒者三十餘年白母年八十吾母年亦七十有七其終也三子環


侍戒勿哭吾母親見幡幢前導諸佛受記而去具載往生錄中嗟乎余亦


黨人也當二白獄急時引䋲批根余自知將不免嘗恐聞此憂吾母不敢


以吿無何大亂奔走流離事定庶幾奉兩尊人以終老而不能已於北行


吾母握手長訣傷心母子俱大病恐遂不復相見比𫎇 恩歸里再奉吾


母匕箸者五年親視飯含終天無憾者皆出於 君父之賜其視兩白生


之終事其母者實同有厚幸焉余旣已銓次龔公之文又念三十年故交


吾母猶若母故質言之以見兩家慈孝之道爲無愧爲之序而銘日


子才也優僉夫是仇伊我母之憂母日何尤百祿來求子行也壯四方是

向伊我母之望母曰無恙歸來在養其生也有基其死也有歸道時孔難

罄無不宜若此母者垂百世其奚悲

   王母周太安人墓誌銘

先王制禮後之人有進而加隆者其惟母服乎禮家雲父在篇母齊衰期

者屈於其尊也今執母之喪不得以二尊之故稍有等殺雖然禮甯爲其

過無爲其不及古者禮不足而哀有餘今之禮猶古之禮今之哀不及古

之哀也古三月而葬父在而葬母者其父以妻之道行之爲之子者衰服

面深墨徒跣引匶扱袵雞斯以申削杖之痛若此者其服不同禮同孝之

至也今之人於致哀之道其果能盡歟否歟如吾友刑部郎中海虞王君

楚先葬其母周安人者斯可謂之能哀矣乎楚先與父餘姚公喜賡同舉

進士楚先筮仕十餘年旣以親老得請餘姚公方在養而安人見背楚先

將以月日封北山之新阡在餘姚公則葬妻也楚先則葬母也君子竊於

此觀禮焉禮先殯而後葬安人之葬也先期楚先奉匶車以祖載柳池牆

翣四面有章屋帟加黼罔不盡節主人袒括髮拊心辟踴自家徂壙匍匐

而號者數里內宗外姻四方之來觀者數百人皆爲欷歔出涕且日王大

夫之孝匪其母之賢不及此於是楚先奉餘姚公之命實來請銘偉業讀

其狀有感曰河上之歌不云乎同病相憐此余與楚先之謂也夫悲者不

可爲絫歔憂者不可爲歎息聞吾友之哭其母余能無⿰氵⿱林目 -- 潸然承䀹以追痛

吾母乎當 世祖章皇帝之十載 詔舉遺佚偉業與楚先爲同徵是時

吾母朱淑人年六十有九善病長恐不復相見吏趣上道急母子日涕泣

目盡腫旣抵京師與楚先言而嗚咽楚先亦泫然曰人孰無親卽吾母未

嘗不善病也余曰君父子同取甲第父處子出於道爲宜君之母少於吾

母者一紀及君仕宦之成將母未遲也此豈我所得而同耶𡻕月而往追

惟友朋夙昔之語戚戚未嘗有忘今日者執筆誌安人之葬不自知其傷

心而䀌痛也安人七𡻕通孝經兼工鞶⿳六失𧘇 -- 袠箴管旣長代其母以搘捂家政

年十八歸於王事君舅震毅公君姑張孺人盡婦禮餘姚公出爲叔氏後

所後之母戴年少勵苦節安人左右就養能得其歡心餘姚公窮諸生也

束脩羊不足以具甘旨又不能謝賓客之過從朝夕所給咸出安人十指

中撫育諸子辛勤教督有機杼佐讀之勞有麤糲不飽之苦旣貴辟纑布

素如平時斥衣食之餘以恤婣收族親舊之窮嫠者咸以爲歸遇媵妾御

臧獲皆有恩紀於里巷則給棺槥施醫藥五十年依佛氏之教焉其晚𡻕

也訓楚先以居官淸謹不欲仲子之與物爲競又使之乘時鼓勇以自進

於功名其賢明識大體如此楚先迫念生平艱難黽勉之故而痛其母之

卽世故哭之尤加哀焉嗚呼吾父亦窮諸生也吾母之事大王父王母以

孝而教三子以成立其仁勤莊儉之德實有類於安人而偉業之事其母

有媿楚先固已多矣自古賢人未有不願其夫若子之富貴而富貴之無

媿者尤難當吾父之有聲塲屋屢試不收而祖母湯淑人已老家貧無以

爲養吾母爲余言之而泣余幸弋一第竊喜有以慰母而終有憾於吾父

之不遇也今王氏父子一朝竝舉南宮薦安人之於其家也宗族親黨前

爲夀可以爲貴盛矣人子之事其親孰有加於此者乎若夫遭逢世故進

退維谷之日在楚先欲以完節𢌿餘姚公可出身爲門戸計而余於大義

不得援此以爲解自恨於當世無毫髮裨補徒以覊愁病苦之餘累吾母

之倚閭長望而貽之以晨夕之憂然則余之有負子職者捫心慚汗終天

而已矣沒齒而已矣以視安人母子詎可同日而語哉安人卒於康熙丁

未四月十四日詎其生年丁酉八月十四日春秋七十有一子三人長澧

卽楚先也刑部郎中次渼丙午舉人次溍殤女四俱庶出楚先娶徐氏渼

娶范氏孫九人奕棠雲槎澧出也世棐雲槃雲𣘼雲楘雲梁雲檉雲藻渼

出也奕棠雲楘皆諸生孫女四曾孫男三安人之七十也楚先奉 恩命

以歸養再踰年而安人以卒嗟乎人子莫大乎親視飯含雖以余之不孝

藉 國恩以終事吾母庶幾稍有以自慰禮曰五十不致毀又日父在不

爲母滅性楚先之爲孺子泣者亦可以有節而不至於毀瘠乎是亦母心

之所以卽安也巳爲之銘曰

哀也可以無容言也可以無文是少連之居喪而在乎虞仲之城翳賢母

之善貽兮用不匱乎斯人烏目其嶞兮尙湖以淸我爲此銘如燕雀之𢌞

翔兮鳥獸躑躅而啾鳴噫嘻乎悲哉石以永存

   潘孺人墓誌銘

吾友鄒訏士祗謨狀其母黨潘孺人之內行來告曰孺人姓潘氏常之宜

興人翰林簡討孫衣月自式之元配也衣月將以月日葬其父母於龍蕩

之新阡而用孺人袝吾子旣許銘其大墓矣敢並以請且日孺人之父湖

廣都司𠫵軍文臺公祇謨之外王父也文臺以周孺人生二子三女旣成

立矣吾母則長女也周孺人晚又一舉得二女其一殤存者爲最幼以此

絶憐愛之當吾祖之以憲副治九江也吾父率吾母以從文臺公方隨牒

官雅州道出九江周孺人攜女與俱生八年矣吾母見而留之曰蜀萬里

遠宦雅州又處蠻箐中妹方在提抱請爲母鞠之以待母歸可乎周孺人

日吾哀此兒尤小不忍去左右雖然吾老恐不及見其成也事姊猶事母

他日爲我擇婚處於郡城以相近終且累汝母笑而應曰諾越二年文臺

公還自蜀抵荊州而周孺人卒又二年文臺公亦卒疾已革召吾母至榻

前指女弟托之且理周孺人前語吾母唏噓受命以此孺人育於鄒氏又

曰吾鄒與孫之先有道義之雅故世諦姻盟先姑之歸封簡討公而生五

子也以衣月爲長吾祖奇此甥而愛之曰它日且早貴孺人之依吾母以

居也爲人和而莊進止皆有禮節先姑之歸甯也與吾母相愛孺人以女

之道事吾母卽以姪之道事吾姑姑相謂曰長甥而所愛也盍以而妹爲

吾婦乎母若謙言不敢當者姑進曰君家兩尊人之命不云乎近伯姊爲

幸吾家雖貧如其近則莫予若也已母乃訪於播氏而後從之婚之夕衣

月來逆內外姻交賀喜其得所歸也吾母施衿結䄜持其手爲之泣痛父

母之不及見也旣貴以 覃恩與其姑並受封乃請於衣月願同過荊溪

展父母之墓潘氏自戸部郎直軒公爲馬鬛封而文臺夫婦從焉孺人之

至也宗親會者車數十兩孺人翟茀副編環珮之音璆然里媼長老聚觀

太息有泣下者吾母聞之喜且悲日吾可報江州之諾矣逾三年孺人以

病歿於京師年僅二十有六生一子曰賢今長矣爲諸生孺人之有京師

行也別吾母如有慘戚不自持者旣而訝曰得無有不祥乎其赴也吾母

追念外家與先姑遇而哭之加慟今先姑亦已亡矣庶幾得子銘以兼慰

吾母焉余曰婦人所難者貴而有子孺人有子與女矣其貴又早貴也而

竟天歿不有命乎周孺人之歿荊州也載輤而歸孺人甫十齡委衰行哭

道路皆哀之今孺人之葬有賢也爲之主同姻畢至於終事亦未爲不幸

也訏士之來速銘也述衣月之言曰詩云百𡻕之後歸於其室吾有事四

方而孺子也長姑就一壞以甯其體魄今日之禮吾知痛吾親焉爾顧於

妻亦有傷心者惟其得祔於姑反哭於寢爲無憾而已矣余爲春秋之紀

卒葬也內夫人外夫人皆書外夫人之喪或致或不致其葬也或日或不

日則各就其赴吿之詞以爲詳略今吾於潘孺人之內行所不得而詳也

而訏士爲能文家且以骨肉故紀其事爲甚備嗚呼狀則旣以詳矣誌又

安得而略諸此余所以狥吾友請而合於春秋之意也爲之銘曰

蘭芝猗猗兮生於谷中孰滋而培之兮不必於其土孰萎而落之兮不必

於其風惟榮華之長在兮芬芬襲襲於無窮噫嘻是爲孺人之幽宮

   孫母金孺人墓誌銘

余嘗登虞山筍將而南見有城佳哉面𫝑爽塏左岡右阜拱伏碁置中爲

馬鬛封焉土赭而不㯺木榮而方遂篹堂三楹中唐置甓墉周以完詢之

余門人孫孝維藩所以葬生母也前數武巨石斗辟下瞰百仞有介邱嶐

起乎椒霜樹相錯如繡曰吾谷乃孫氏之世阡而茲山適攬其秀凡湖山

丙舍之勝專之於孫氏矣孝維晨過我跽而謝曰夫子幸謁先孺人隴以

不及從爲戾某渴葬吾母懸繂之石未有刻辭敢請余曰諾按狀孺人金

氏常熟人其承事方伯公也贊女君黃夫人羞醬於舅中大夫進止有禮

退而齒同列鉛澤不華箴管必飭酒漿是潔巾帨以時從宦粵邸而生子

粵東多珠璣翡翠象犀荃葛孺人不以私其槖方伯公疾孝維甫羈貫嘗

抱著膝方伯念困劣不能自還哀此見尤小撫之泣下孺人涙承𥈤銜悽

用好言相寛不以孺子未立增其戀戀心方伯捐館舍冡嗣司李君持門

戸遇異母弟有恩紀孝維修弟道甚恭友愛無間閨門雍睦由兩母氏之

教焉孝維就外傅孺人訓以儉德庀治家政僮御絫息中外爭多其賢及

病泣語孝維曰自汝君母黃夫人歿吾屬助簉者三人其有子而貴禮有

從而致隆者也無子者不祔吾幸育汝願得身先驅螻蟻以下報黃夫人

於地下俾知孺子有成惟汝大墓兆域未定吾瞑汝當規尋丈亟塴孝維

涕洟受命余惟禮古不合葬孔子曰衞人之祔也離之魯人之祔也合之

季武子曰周公蓋祔先是方伯公已營高敞於山之陰以形家言改卜而

孝維承母意不及俟先君於窀穸乃距祖阡里而近貞龜稚食葬前之一

夕孝維夢孺人趨而來曰某所有文杏焉可以馨吾骨矣旦而詢諸負

者則其處在宋元日故嘗植杏萬株爲維摩講舍之西辟垣而宮以杏顔

之今墟矣人猶有識者嗟乎孺人之靈其妥斯土也筮襲於夢異哉孝維

丱𡻕從余游實受命於其母雖無䦱門之語而長御傳道以孺子在幼惟

長者扶而植之其諈諉甚至閱二十年余已成遲墓而孝維雅自樹立克

襄大事可謂無負於母氏也已用狥其請而爲之銘銘曰

湖水漣兮楓葉丹淩風去兮乘雲還植文杏兮棲鳴鸞子干億兮仙根蟠

刻茲石兮永不刋

   亡女權庴誌

嗚呼此我之仲女而陳之介婦卒也以難故歛於屋之小寢無主哭父撫

之始受含乃卽其地爲菆宮俾朱書㼷以識月日曰女生於京師在震而

母郁淑人以哭下殤子遘疾彌月而瀕於殆其產也萬無母子俱全理屬

有天幸無害竊心喜雖女絶憐愛之知星家曰是其長必貴十有一𡻕而

郁淑人卒躃踴如成人祖父母手加鞠育婉嬺得意旨知詩書工箴管遇

姊妹以恩待上下有禮法陳海𡩋大姓也今相國初在翰林與余同官其

生子女也又同𡻕相國之父中丞公以請婚年十八始禮成歸於相國子

孝亷容永字直方時相國守司農卿而直方北闈得舉施衿之夕以高門

勉之旣饋而翁姑交賀曰此賢婦也司農再相未一𡻕用言者謫居瀋陽

取最少子從其二在南獨留直方京師以絶塞遠饋衣藥通音問居中爲

調護余時臥疾遭緦麻慘戚戚不樂直方虛左邸迎以歸相國疽發背舍

中兒多南下直方孱然膏粱少年也從一醫一童子出關踔千里絶跡無

人地以省父余與之立馬門外女泣而送之已而相國召入京爲宿衞視

舊人在諸子法當從會余丁嗣母喪女執手訣曰兒從夫長作京師人矣

父老病無意復出兒非有事不得還江南因慟哭嗚呼孰知其天死江南

欲長作京師人何可得哉當相國再以它事下請室家人咸被繫直方在

外舍未就執得以其身變服省視塗炭奔走見者殆不復識女盡心飲助

具槖饘𠫵消息寄帑主費所以搘拄萬端勞不見恤或反以之受譙讓無

怨色獄旬月而後讞全家徙遼左用流人法不得爲前日比獨子婦不在

遣中相國命將幼稺歸寓書余曰吾子女不少患難苦辛惟有容兒夫婦

耳嗟乎陳氏家方隆盛時子弟厚自封殖卽難作而室中裝爲在南者分

持去相國母夫人於武林聞之曰四𭅺無私財若妻子何女歸舟中舉一

男名之曰環志環召也抵家住空舍中支一鼎以㸑手脫傅璣珥市𬃷栗

以上太母曰兒貧不能與伯叔姒比也直方右目眇於律廢疾者贖女時

省余東滄聞之喜曰吾爲貴家婦以有此苦若骨肉幸以完當僦居父舍

傍紡枲作活也未幾海警急京江䧟北信不至州人一日數驚女積憂勞

久病咯血返而就醫郡城余憐其無依父子嘗相守二女甥四五𡻕頗慧

黠長者教之禮佛祈直方早歸女凝視長吁曰汝父不還矣余訝問故曰

吾舅姑已行若止一子以贖論易耳餘株送者盡室在南安坐無行色部

檄屢不前事且有變變則禍重至渠何以獨免乎居兩月果有後命女病

已憊聞之憂且悸嘔血數升遂以是卒當中氶初以婚請余難之曰物禁

大盛陳氏世顯貴庸我耦乎其言二十五年而大驗女生於丁丑七月二

十八日卒於庚子五月六日卒前二十四日而直方在京師與諸兄弟竟

同遣雲余曰陳氏之歸未有日其權厝也於法不當銘然不可以無識也

變爲招魂之詞以哀之曰

木葉山兮雨㝠㝠蘆管吹兮悲風憀慄之中人伊巖關之嶻嶭兮虎豹以

狺冰雪皚皚兮恨黒水之無津問華表之奚歸兮鶴吿余以不聞生與死

其終弗見兮噫乎寥廓於重雲越有岑兮江有滸魂歸來兮從汝母奠椒

漿兮漬茲土依佛火兮救諸苦


梅村家藏藳卷弟四十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