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泉集/卷七
銘
編輯一笠亭銘
編輯暑潦室不敞,塾中諸人皆苦之,乃搆一間茅茨於室之東,不突而床。屋極如撮髻,榜之曰一笠亭,戱爲之銘曰:
維苟安室,處已五年。
庳隘何妨?容我折旋。
厥初量度,姑且於焉。
鄕隣逐臭,來者聯翩。
十笏之房,百指交攖。
日大簷短,庇硯如嬰。
人亦有言,水到渠成。
迺相隙地,直屋東榮。
旣剔榛枿,復剗沙礫。
伐木於山,勿問曲直。
衆手皆匠,何待繩墨?
四楹一樑,椽以猴杙。
秸綯無釘,黀苫無瓦。
光光竹床,不韻者寡。
以亭則小,以笠則大。
呼笠呼亭,無可不可。
恍若有隕,顧而樂之。
㵎流增爽,林飈徐吹。
衆壑蒼涼,聳我須眉。
傳觴對奕,曬畫談詩。
館於斯者,靡一不備。
人生在世,何厭何企?
堂高數仞,容膝則止。
蓽門甕牖,氈廈同視。
眼孔粗具,寧患外誘?
哀彼昏騃,競喪素守。
諸君學道,志固不苟。
我銘斯亭,以勖其有。
硯銘
編輯或認此爲中國硯,端耶歙耶圓其面。
胡爲乎鸜鵒無眼金無線?
雖然苟其適於用,中與東奚選?
竹弧銘
編輯童子見遺以烏䇢一竿。謂可以引煙籥,而屈律不中用,遂燖而揉之以爲弓。其節三,其長五寸有奇。其弦紙繩,其矢薥秸。其的可數武,而其彎以一指,凡弓之體無不備;其中也戶牖穿戶牖,蠅蛆碎蠅蛆,凡弓之用無不備。噫!斯亦弓也已矣。蓋竹而至於煙籥已,則非竹之至小乎?煙籥而且不中,則非竹之至無用乎?至無用,宜乎棄也,然猶得以爲弓。其爲弓也固亦戱耳,然不專心則不能中,斯其所以爲弓也歟。銘曰:
善用小,其終必豐。
善用短,其長不窮。
識其意者,其猶龍。
欲張必翕,觀吾弓。
松川硯銘
編輯光陽松川寺有古碑,字娟而遒,類名蹟,寺廢碑亦折。余得一片,斲以硯之。銘曰:
昔載筆,今載墨。
文字緣,猗此石。
舍佛歸儒,永終吉。
白牌筒銘
編輯維白牌兼硃券,汝胡爲乎櫝而蘊?
愚子孫守之謹,一家百年資文獻。
三井硯銘
編輯湖隱先生游八影海上,獲一石,謂可硯也,負之歸。因其質而略加鐫磨,穿三眼以貯墨水,名曰三井硯。厚三寸許,廣如之,長加三之一。形甚塊然,上下四方略相等。餘生平見硯數百,方而樸厚詭異蓋初見也。唐子西稱「硯之壽以世計」,指凡硯耳。若此硯者奚止世哉?將後天不磨矣。先生偶然得之,創製以成之,殆壽徵也歟。先生季子泰會以先生命徵銘於余。銘曰:
有物混成名曰樸,玄之又玄天下谷。
三井湛湛源千斛,其下應有丹砂伏。
硯銘
編輯貞固含章,
君子之光,
旣壽允臧。
硯銘
編輯測曰石上有泉硯,君子以剛德而潤。
硯銘
編輯藝圃日闢秋有穫,余嘉乃績封卽墨。
朱硯銘
編輯硯吾知其磨墨,
有時乎硏朱,
蓋曰非尙玄之儒。
血竹銘
編輯情量所窮,乃歸於天。
天之奬忠,若是其偏。
與其身後,標此靈異。
曷若祚宋,無俾公死?
千秋萬歲,四海九州。
娟娟數竿,肅我靑丘。
血化爲土,氣結爲根。
分明冤憤,葉葉刀痕。
都人士女,來見公生。
公不可見,惟竹靑靑。
賊臣聞之,不寒而粟。
鎖戶深臥,竹常在目。
贊
編輯指頭梅花圖贊幷引
編輯吾友南坡醉後用指爪,染墨寫梅花,其形極肖。昔張旭濡頭作草書,謂「有神助」。孟萬年聽樂,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漸近自然」。南坡之畫亦當如是觀雲。贊曰:
衆史用筆,君獨用指。
指頭梅生,筆頭梅死。
生死之分,眞不眞爾。
爪痕成幹,螺紋作蕊。
詎止神解?兼亦形似。
湛湛風雪,古色透紙。
玄墓、銅坑,居然萬里。
指不若人,傳雲不恥。
若子之指,寧不羨企?
誰復畫君,肖好女子?
一盃在手,眼胞騰紫。
綠綺橫膝,不巾不履。
千秋萬歲,置梅花裏。
五十五歲小影自贊
編輯曾不和光混塵,亦非悲歌慷慨。
嗜讀書而不能齒文苑,嗜遠游而不能涉渤海。
但嘐嘐然古之人古之人,問汝一生胸中有何壘塊?
疏
編輯言事疏代人
編輯云云。臣識淺才短,最居人下而叨竊科第,濫廁朝紳,曾不十年,滾到侍從之列。恩私優渥,糜粉莫報。適會甲午之變,忠憤所激,妄進一疏,意謂嶺海斧質朝暮在前。而聖度包荒,不惟不之罪,反復遷官增秩,得與一時上疏諸臣,朦朧趨緋玉之班。似乎眞有忠言嘉謨,而沾被賞諫之寵者然。嗟乎!臣雖無狀,豈欲以公車例牘,自媒其榮塗哉?私心媿負,直欲控辭。而第緣時艱日棘,有非臣子陳情克讓之日,旋又見遞,故只得泯默退處。然江湖魏闕之思,居然已五年。
竊伏見甲午以來,時局日變,百度更張,赫然建中興萬世之基。觀聽非不美矣,而夷考其實,禍難之作、危亡之兆反有甚於更化之前。此何故也?徒慕乎開化之末而不究其本也。天下之事毋論巨細,莫不有本有末,奚獨於開化而無之哉?夫開化雲者非別件也,不過開物化民之謂。則開物化民,可以無其本而致之乎?若親賢遠姦,愛民節用,信賞必罰之類,卽所謂本也;若鍊軍伍,利器械,通商販之類,卽所謂末也。西人之法雖與中國異,今考彼所謂萬國史,則其興也必由於立其本。苟無其本,雖強必斃,興亡之跡種種可考。由是觀之,開化之名雖屬創見,其實與中國之治無以異也。
爲國之道雖外無強鄰,內無亂臣,處昇平積弛之勢,非百倍勵精,無以挽回頹波。況在今日,猶復伈泄玩愒。而但一意外騖,雇西技而購西械,燃電氣之燈,駕火輪之車,雍容顧影,以號令天下曰「我亦中興天子」,不亦重爲遠人嗤笑哉?不惟嗤笑已也,豺狼無親,狡焉思啓,則雖欲永保今日之委靡,其可得乎?臣愚死罪。列聖創業垂統,至聖上之身,尺土一民無改舊觀,而駸駸有亡國之形,其可不惕然奮發,思所以祈天續命之圖乎?自古亂亡之世,未嘗無對症之劑,患人君不肯服瞑眩爾。聖上以神武之姿,撫撥亂之運,苟一轉念,欲王則王,欲伯則伯,殷宗、周、宣,可以匹美。顧何恡而不爲乎?臣以喬木之裔,實有同休戚之義,中夜扼腕,不能自已。陳此出位之言,妄談時務,臣愚死罪。然如得淸燕之暇,留神澄省,赦其愚而監其忠,則未必不萬一其助於開化之本也。
一曰:開言路以通命脈。嗚呼!言路之於國家也,猶人之有呼吸,呼吸塞而人得有不死者乎?國朝戚里秉政,已百餘年,傳神護法,黨與蟠結,鉗制一世之士,擧不免爲其私人。故臺閣之上,噤噎成風。至於甲午之變,兵臨頸上,而亦有一人言權臣之致亂者乎?思之可爲於邑也。今臺諫廢而聽民言事,可謂人人盡其所懷。然拘儒賤氓未諳大體,紛紛投匭,已不勝其煩聒。竊觀近日所批下,則聖心蓋或厭薄之矣。千里之外,不其憂其訑訑乎?如是則有容諫之名,而無從諫之實,日捧千疏,竟奚補也?臣愚以爲凡諸言事者,可採採之,雖不中,亦須溫綸勉勵,以皷敢言之氣。且可特置諫官幾員,峻其秩望,無拘門地,妙選一代讀書知義理者以充之。開顔以導之,懸賞以奬之,順旨者斥之,逆旨者進之,則草野樸直之論庶乎日達黈纊之下,而上無壅蔽之患。如先朝兪伯曾、李命俊之徒,安知不接踵出於前日媕婀之中乎?封倫、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惟係人主好尙之如何耳。
二曰:信法令以定群志。嗚呼!均是人也,謂之君臣焉,謂之上下焉。截然一定而不可犯者,以其有法令以維持也。然則法令者,人主御世之器,而一日不可不信者也。法旣設矣,令旣行矣,又復伸縮之撓改之,使民靡所適從,則下慢其上,視以文具,賞之而不勸,刑之而不懲。於是盱盱四顧,廢然自沮。是自破其御世之器,而枵然寄萬民之上,豈不殆哉?是以古之善謀國者寧可無法,有則必信,行之如流水,守之如金石。故雖雜伯、刑名之學,若管仲之內政、商鞅之阡陌,類能爛然收一時之效者,不過曰信其法令而已。更化以來,施設日繁,原其初意,未甞不出於爲民,而狐埋狐搰,自相矛盾。是豈皆講求之未盡善,而欲隨弊隨改而然歟?曰不然。不過乎拘牽私意,屈法以就之耳。何以明其然也?朝廷甞與民約曰「稅錢當冬春分捧矣」,今且冬而畢矣;甞與守令約曰「任限當四朞遞矣」,今且未朞矣。至於文移之下也,度支曰「蠲」而工部則「復徵」,學部曰「建」而內部則「必革」,硃帖旁午,觀者目眩。擧一反三,何適不然?自今以往,諸法令之不得不改者,亦須頒降指揮,與民更新以相憑信,不可苟且撕捱以速罔民之謗也。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蓋曰寧可死而信不可無也。聖人之言豈徒然也哉?
三曰:肅刑章以振綱紀。嗚呼!寬則糾之以猛,猛則濟之以寬。寬猛相救,聖人猶然,況於叔季滋僞之日,而可以一於寬乎?國朝政尙仁厚數百年,恬嬉成俗,至於今日則寬之極而幾於弛矣。不有重典,何以治亂國?乃者反取舊典而一切從輕,滔天之逆,誅止其身;禦魅之罰,赦不旋踵。懲艾者少而幸逭者衆,上下玩侮,恬相冐犯。是則姦宄之日滋,國威之日卑,蓋無足怪也。魚允中,大臣也;曺寅承,方伯也。有罪當死則王法存焉,不幸見戕於強盜。而盜旣就捕,反曲宥之,有若隱忍於平日而假手於亂民者然。噫!凡民相殺,猶得償命,況國家器使之臣乎?聖上之待臣隣也如此,尙可以責盡其死力乎?臣姑就其大者言之,其餘失刑不可更僕數也。誠願自今以往,稍用重典,使元惡大憝知所懼焉。今之議者藉口於西法之寬,然殊不知風土旣殊,俗尙亦別。越之斷髮文身,可以強諸齊、魯乎?今夫泰西開荒,遠未二千年,近不出四五百年,氣化醇醲,在中國則無異羲、農之世,自可簡刑而治。必欲施諸我國,則所謂干戚以解平城,豈通方之論也哉?
四曰:崇節儉以裕財源。嗚呼!無三年之蓄則古稱國非其國,而我國近日何甞有一年之蓄乎?堂堂萬乘之賦,而經用不敷,至引外國之債。此無他,其入有限而其出無節故也。夫當國家多事之日,若事大交隣、賑飢民、賞戰士,此等所不可不費者,固無如之何。至於土木之煩、服御之奢、醮禱之勤、游宴之荒、戚里之濫恩、近習之厚賚,是亦不可以已乎?尾閭一開,脂膏日竭,賣科賣官賣獄之,猶憂不足,而遐鄕匹庶納數千金,輒奉御札以出。嗟乎民窮財涸,固無論耳。九重如天,君王如帝,而編戶小民乃得以屈指忖度,所謂不可使聞於隣國也。就以近日景福、昌德兩宮何等壯麗,而必新闕之役乎?或疑「兩宮距洋館差遠,懼有意外之變。故新闕不得不建」。誠有變也,新闕獨在天上乎?惟擧措得當,安靖以鎭服之,庶乎銷患於未萌耳。至若洪陵之役,糜費鉅萬,東方山陵之制所創有也。而聖心方且未慊,敦匠之臣往往獲罪。聖上獨不聞魏徵昭陵之對?而勝國影殿爲千古炯戒乎?故老傳言「英祖在宮中,大耋靜攝,而猶御木綿之衾,割寸紙以塗隙牖」。其儉也如是,故是時旱蝗相仍,而民免捐瘠,及其季年,府庫充溢,致三十年之積。古人有言曰「欲法堯、舜,當法祖宗」,惟聖上懋哉。
五曰:黜戚畹以泄公憤。嗚呼!四海之廣、兆民之衆,人主安得以家威而戶警哉?要在信賞必罰,使民心服而已。夫功不賞而罪不誅,雖堯、舜何以爲治?聖上試思之。今之所謂戚里諸閔,功乎罪乎?二紀之間,遞相承襲,愈出愈奇,逢君肆惡,幾至亡國。及夫一朝變作,所當碎首闕下,粗贖其萬一之罪。而往在甲午,未聞有一人守嵇紹之義者。擧皆泥首草莽,相續鼠竄,其視君父之急,不啻秦人之於越瘠。噫嘻痛矣。此眞狗彘之不若也。逮夫禍亂稍定,雖聖上至仁,不卽誅滅,彼輩苟有人心則闔門俟罪,甘自廢棄,永不齒縉紳之列可也。今乃竊藉寵靈,依舊騫騰,使百僚解體,萬姓寒心。嗟呼!觀夫今日之政刑,聖上之不得大有爲,不待識者而決矣。臣愚死罪。至若閔泳翊者,親制不守,國恤不赴,無父無君,翺翔海外,已爲當世之所唾罵。而遙授聯翩,位已極品。夫以高官重爵,奬無父無君之人,則其國不亦岌岌乎?若沈舜澤者,所謂具瞻之師尹也。聖上試可之日已多矣,而其效竟何如也?彼雖喙長三尺,無以自解其誤國之罪,則流放之可也,斥退之可也。今乃更處之以巖廊,欲究其未盡僨敗者,抑獨何哉?天下事不可再誤,伏望聖上快揮乾斷,諸閔以下釀亂之臣,次第鋤治,則所謂懲一勵百,而撥亂反正之本亶在於是矣。
六曰:嚴保擧以進才賢。嗚呼!人主之職一日萬機,百司庶務有非一人聦明所可周管。則必須旁招俊乂以共天位,然後可以致咸煕之績。然非有薦進者,亦無以甄拔其孰才與孰賢。故必也上有疇咨之勤,下有彙征之美,始得官無曠而職無闕。然人之賢否而政之治亂係焉,擢用之際可不愼歟?如使進賢者無賞,而蔽賢者無罰,所擧者私意而已,孰肯勞於求賢哉?兩漢之治最爲近古,而得人之盛後世莫及者,誠以保擧之法嚴,而下不得售其欺罔也。今科擧廢而用人之路甚廣,或公府辟召,或群議推擇,似可以絶倖進之途而闢公正之門。然除目未降,姓名可卜。狥私之風未殄,得人之效罔聞者,蓋由勸懲之典不行於擧主,而慷慨自好之士恥夫混沙而衒玉也。如使進賢之賞,優於私報之苞苴;蔽賢之罰,嚴於醜正之怨讟,則非病風喪心,孰肯捨元凱而取饕檮哉?誠宜斷自今日,雖一主事一委員之微,非保擧者勿用,而歷試之後,一賞一罰必先於擧主,則庶乎仕路少淸,而世無無才之歎也。
七曰:久職任以責治效。嗚呼!三考黜陟,唐、虞之政也;倉、庫爲氏,文、景之治也。蓋雖官得其人,非久於其任,則無以展布其所蘊而自期其有成。故從古論爲政之要者,王伯之術雖不同,不過曰爲官擇人,久任責成而已。今也不然。大臣之署朝差夕改,守令之行春迎秋送。此雖伊、周交臂,龔、黃接踵,何以就一事?況賢者一而不肖百,一人成之不足而百人壞之有餘。雖有良才參錯其間,何異以一寸之膠投諸千丈之渾也?國朝盛際,金宗直爲三十年文衡,黃喜、許稠處黃閣者數十年,沈悅以善理財爲十年戶判,此尤今日之所當法也。且雖賢者,其才有能有不能。故雖以舜之聖焉,而其命九官也,棄則播穀而已,不掌山澤;夔則典樂而已,不作司寇。今日臣僚何其通才之多,而朝辭軍部,暮管度支,腰綬若若,如酲如狂?嗟乎!上失用人之道尙矣,而彼所以厭然擔夯者,獨不反思而忸怩哉?誠宜自今嚴其保擧而久其職任,使臣下各得以奔趨功名之會,而朝廷收干城腹心之用焉。
八曰:變軍制以銷亂萌。嗚呼!兵農之分久矣。養兵鍊兵,在今日誠爲天下通行之急務。然其所以養而鍊之者,非欲爲備數觀美之具,以其有禁暴止亂之實用也。夫聚刁悍無賴之徒,授之兇器,敺之死地,不嚴其節制,不可一日駕馭。故古之名將,有取人一笠,立斬以狥者;有一人奔北,戮其全隊者。彼非盡豺虎也,果於殺戮,豈其樂哉?誠以節制不立,雖豼貅之勇百萬之衆,莫得以用也。朝廷自壬午以來,軍制改易,不知其幾,編伍鍊技,日號加精,宜其有可用之實。而每飽煖無事,則犯分違律,人莫誰何。一有變故,輒倒戈作倀,爭先犯闕。嗟乎!豢養日久,威刑不肅,馴致驕子之難養,至於如此。然夫國不可以無兵,兵不可以不養,則爲今計者不必患其驕兵,患節制不立耳。自今若得內而諸聯隊屬之軍部,外而地方隊屬之觀察使,假以便宜之權,大隊長以下不用命者,一用軍律。則詔勅一紙風飛雷厲,貪者廉而怯者勇,禁暴止亂之用於是乎著矣。若夫因循姑息,愛克厥威,如前日之爲而已,則非養兵也,養寇也,無兵亦可也。
九曰:覈田帳以贍國計。嗚呼!十數年以來,朝廷之上有司之臣所孜孜講求者,理財之事十居七八。礦旣開矣,港又稅矣,錐刀之竅,鑽硏無遺,則富國之術到今日可謂無遺策矣。然皆規規於遺利而不剔其本源,宜乎講求彌勤而見效彌鮮也。夫所謂本源者何也?土田是已。國朝田制,田分六等、年分九等,每二十年一改量,以爲關石之典。而昇平旣久,百度婾隳,英朝以還遂廢不行者,今且百有餘歲矣。列聖休養之餘,生齒日繁,至於今日,殆無不墾之土。而田結〈結字新羅所製,一結卽古一頃。〉日漏者何也?蓋緣陳起無常,幷歸陳結。國家例皆蠲蕩而官吏冒占,謂之隱結,混同徵稅,肥其私橐。故民生日瘠而國計日虧,諺所謂串焦而肉生者也。更化以來,分遣派員調査相望,而其間公正者昧於事務,貪瀆者餂於賂遺,循例按簿,怱怱磨勘。此等雖日來十輩,何以檢一負之隱結?嗟乎!今之牧民者動稱士大夫,而耗國病民,視若原俸。未聞一人先納隱結,爲國中倡,今之所謂士大夫亦可知矣。朝廷旣悉其故,間甞建量地衙門,行將改量矣,而復寥寥無聞者何哉?今之隱結所在,大郡數千結,小郡不下數百結,若幷陞摠,歲入奚翅鉅萬?
臣經生迂儒於言利之事,非徒不必言,亦所不能言。而痛夫國計之日虧、民生之日瘠,而字牧之臣徒念身家,故爲聖明歷陳之。其釐革之方、檢括之規則有司存焉。嗚呼!當今之勢譬如積病垂死之人。臟腑癥瘕,手足痿痺,口噤目瞪,偃臥床茲,所未絶者喉間縷息耳。非兪、扁之手,決無以起死回生。然彼兪、扁者豈亦用圖經所無之藥哉?不過甄別衆醫所共知之材而對症以的投耳。然衆醫用之而死,兪、扁用之而生何也?熱則救以硝、黃,寒則救以桂、附,能審其受病之源,故得應手而效也。雖然,世未甞無兪、扁也,硝、黃、附、桂亦非難得之材也。而或病者不信,雜進而誤服之;或諱疾忌醫,認爲妄言。此之謂不治,豈不可惜哉?臣所陳九條,非臣之言,乃一世之公言;非止一世之言,乃古今來所屢試而屢驗之言也。雖掇拾陳腐,無神奇可喜之說,竊惟經邦一事實無他道,但不失其先後着。正其大綱而萬目自擧,如兪、扁處方審病投劑,調其腸胃而衆邪自退耳。夫欲外攘者必先內修,內修不固而徒外之騖,雖強如秦富如隋,恣睢咆哮,中道而蹶。況於東方蕞爾之國,而今日積弱之勢乎?澤不下究,情不上達,騷訛胥興,荷擔未定。環視內外,無一介可仗之臣,而方且膠守故常,粉飾太平,崇無用之虛文,忽至近之隱憂。冠蓋如雲,鞮象如林,勤勤惟外務之急,而經國之本、安民之方,漠然置相忘之域。假使所謂開明者日進,技藝者日習,家誦羅馬之字,人說雷汽之學,其如內亂未靖,外訌愈棘,棟焚宇燬,燕雀無可處之堂,則未審聖明將寄社稷於何地乎?臣愚死罪。
伏願聖明自今伊始,服衛文大帛之冠,斷楚莊鐘皷之懸,盡燕昭先隗之禮,嚴齊威烹阿之罰,愛民節用如漢文帝,屈己從諫如唐太宗,則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至愚而神民將焉往?然則迓天命於垂絶,係人心於已離,回累卵之危,爲磐泰之安,有不爲也,非不能也。臣所謂開化之實、中興之本,豈待他求哉?臣才智駑劣,性又戇愚,固無以悉當世之利病,而區區犬馬之誠自謂不後於人。觸犯忌諱,言不知裁,罪合萬死。惟聖明哀愍而財擇之云云。
祭文
編輯祭王鳳洲先生文
編輯維歲次丙申二月丙寅朔二日丁卯,卽我鳳洲先生朞祥之辰也。前一夕契家子長水黃玹謹具薄奠,再拜操文以哭之曰:
嗚呼!
古亦有言,窮乃見士。
士也天知,窮不能死。
糠覈如飴,奇氣不餒。
弊褐懷玉,蒸蒸潤外。
命盡乃終,奴視陶、猗。
俗子無眼,妄相憐悲。
魁士如公,世罕其匹。
蓽門浩歌,聲出金石。
左拍嚴、鄭,右挹郊、島。
神氣往來,宜哭宜笑。
六旬一夜,忽焉大寢。
始符夙志,天地衾枕。
公方樂此,寧受吊傷?
情之所鍾,我涕猶滂。
舊跡如星,睒睒我前。
半生師友,千秋話言。
我齒丁毀,公已踰冠。
跪執字卷,巷牖燈闌。
撫我尩弱,不施夏楚。
賞我聦悟,梨栗用哺。
幼年甚侗,認非嚴師。
時復攬帶,昵昵兒嘻。
公笑勿嗔,是好弟子。
敏汝記誦,吾定赦爾。
旣丱旣弁,亦詩亦賦。
公仰我仰,公俯我俯。
人云我作,殿公可驂。
公曰吾老,汝吾靑藍。
筆亦隨公,始學阮堂。
習公近體,亦惟陳、黃。
山寺鐘沉,酒筵香灺。
旁剔嘉、隆,上溯《風雅》。
片言隻字,靡磁孰針。
曠睨天壤,蒙許知音。
逮我采芹,公先我舞。
旣捷成均,我爲公懼。
褊裨裂土,李廣誰封?
跼蹐齊門,瑟寧不工?
淸灞東流,逝將安往?
卒歲優游,蕉鹿俱忘。
我買艮山,繄惟公故。
庶幾晨夕,趨陪杖屨。
公厭匏繫,旋唾靑城。
驅家出洞,鳳棲新成。
人世聚散,若風中絮。
團吹滾轉,孰宰其所?
嗟公旅塾,百憂纏綿。
五鬼揶揄,去年今年。
我診公祟,公詫非貧。
病中千首,擊鉢何神?
沉沉二竪,荏苒春秋。
膏盡火熄,大化須臾。
臨訣如昨,諸孤已練。
邈若山河,瞿瞿四眄。
公亡未幾,寰宇大動。
披髮百年,氛雺鴻洞。
侏離左衽,朝野胥溺。
脩短雖殊,疇榮疇辱?
死不足悲,生不足喜。
元城命好,公其庶矣。
惟是我輩,株守世諦。
枉攪鼠腸,空悲蟬蛻。
方壺月滿,蓬島花冥。
御風上下,霞蓋乍停。
俯覽家園,弔祭惻愴。
有不呀然,悶厥庸妄。
熊熊其氣,犖犖其姿。
斬釘之舌,吐繡之詞。
環而顧之,於何再覿?
爇以心香,酒和淚滴。
圖書幾席,在在公處。
匪直祭公,親與公語。
嗚呼哀哉!尙饗。
祭寧齋李公文
編輯維歲次己亥四月朔日戊申,長水黃玹雲卿謹齎漬綿果䐹之奠,北走八百里,敬告於寧齋先生李公之靈曰:
嗚呼哀哉!嗚呼痛哉!
人生不死,有相見理。
昔公有書,其言如此。
胡余之來,公則不在?
孰使之死,憗不少待?
大界浮漚,群生醯鷄。
曠然四顧,戃兮忽兮。
疇無師友,疇無知己?
今古芒芒,疇公之似?
箴我箚我,盡抽己有。
亦復賞我,舌不容口。
抑不知公,奚余之取?
氣來神往,如水得乳。
中間一紀,南北擾擾。
聚散則有,靡心不照。
人亦有言,今不逮昔。
矯矯如公,古豈多覿?
賈、董其姿,蘇、黃其舌。
魯山眉宇,元禮風節。
聞者心醉,對者膝屈。
不謂衰世,有此人物。
酒闌燈灺,短吁長歎。
睠念宗國,攬涕汍瀾。
於潼於寶,風折霜摧。
刦火炎炎,玉終不灰。
視官如癭,不割不止。
名藩大胾,擲丐群蟻。
一葦凌海,匪罪伊榮。
湖壖婦孺,再瞻景星。
我時婆娑,撫膺窮山。
方擬命駕,遽聞承環。
歸後一書,千里同堂。
公筆我心,字字琳琅。
孰謂此書,於我絶筆?
不見六年,常有後日。
從此天下,相見惟夢。
迨公在世,如待麟鳳。
公歸於天,如折鎭圭。
何人不達?宦未台階。
何人不壽?竟止於夭。
我自悲公,公應失笑。
非曰無裳,實厭褰赴。
不朽則已,何必耆耉?
哀彼潢汙,蛙黽跳躑。
浩蕩雲輧,俯視嘖嘖。
公則樂此,其奈時艱?
風塵溢目,益歎才難。
何修何施?聞無不悲。
野慟寢哭,如各其私。
欲擠公者,猶尙咨嗟。
矧余倀倀,淚幾不河?
踰山渡海,甘犯霧露。
我寧不老,哭公之故。
船浦煙收,椒峯月出。
呼公不聞,天地爲白。
尙饗。
祭勉菴崔先生文
編輯維年月日,長溪黃玹謹齎薄奠,綴數行文,敬告於勉菴先生靈幾之下曰:
嗚呼!天之於君子,一何厄也?其得君遇時,安富尊榮,克享昇平之福者,閱窮宙不一二數。而至於處板蕩喪亂之際,困躓摧抑,爲姦臣敵國所甘心,而往往拚性命以殉之者踵相接。豈所謂福善禍淫者,不過虛詞之設耶?竊甞以古今已然之跡推之,蓋氣數所局,天固不能使斯世無亂。然方其亂也,若任其綱淪法斁,無人以扶植之,則天道或幾乎熄。故必生若人者而當其衝,百折不回,九死靡悔,其所樹立卒能使中國免於夷狄,人類免於禽獸。三光五嶽之氣賴以不隳,而凜乎爲千百世標準。然則所以厄之於生前者不過數十寒暑,而震耀之於身後者則無窮期。若是者又烏可謂天之不愛君子也哉?
嗚呼!惟我先生以正誼明道之學,抱忘身殉國之志,視嶺海如堂奧,赴鼎鑊如飢渴,半世之間曾不能一日安其身於朝廷。及夫仗義興師於傾否之日,不見強敵而只見君父,不見死生而只見綱常,成仁取義,早已含笑入地矣。雖然,世無復先生焉,國將墟矣,民將灰矣。天之所使以扶植之者竟如此而止,則先生之死安得不悲?或者以先生比諸重峯、桐溪。然重峯、桐溪猶得際中興之盛,而先生則闕焉。夫本朝君子最窮最不遇者,無如重峯、桐溪,而先生殆過之。嗚呼!寧不重悲哉?將以爲天之愛公者在乎標準百世,不在乎成敗利鈍,而不悲之乎哉?玹頑陋半生,未遂摳衣之願,途次要謁,尙記容接之榮。中間再以文字效薄技者,庶或表瓣香於幽明,而小子狂簡永無取裁之所矣。按千秋之公言,聚萬人之熱淚。芒芒今古,薦此一觴。尙饗。
祭王素琴文
編輯光武十年歲次丙午九月乙未朔十九日癸丑,素琴王公之柩將歸於故山之阡。長溪黃玹以壬子之夕,謹齎薄奠,哭訣靈床之下曰:
嗚呼哀哉!
藐余童年,就傅公里。
我嬸公姑,實宅於是。
於焉瓜葛,晨夕不離。
公時逾冠,年足兄事。
惟昵之故,罔知敬畏。
書則從授,亦或呼字。
捋髯觝膝,宛其攀戱。
老而善忘,萬事皆遺。
幼齡依俙,尙記一二。
餘年廿三,偶嬰奇祟。
風乎遠游,可蕩癥痞。
拉公相余,雙影千里。
頭流峨峨,蟾江瀰瀰。
天風簸浪,蒲帆何駛?
錦山摩空,禪寮贅寄。
煜煜壽星,曉射窓紙。
大呼叫奇,蹴公遽起。
秋高氣涼,游興未已。
附彼樓船,閒山之沚。
弔古金官,觀風萊市。
還臨矗石,楓菊如綺。
平生之游,此最可喜。
搖搖禿筆,歷寫南紀。
歸檢行囊,亂稿無次。
錄之成卷,存之弊笥。
風流江漢,寄此遐思。
庚辛之交,久處衡泌。
出門西笑,公曰偕子。
幽幽終南,草閣臨水。
鐘踈月斜,攜手徙倚。
高歌細謔,互忘憔悴。
覸公方強,尙鬱奇志。
萬里雖遼,策我奔驥。
省闈載屆,槐又黃只。
極目光山,同整行李。
蕭蕭敝駒,貰馬聯轡。
完山之野,風雨驟至。
衣綻笠陷,如捲敗幟。
馬上停鞭,相笑以視。
荒荒郵店,壁風如矢。
兩背彎貼,引衫作被。
公猶諠譫,破我輕睡。
睡中相嗔,不分人己。
曉雞遲遲,僕夫鳴箠。
據鞍噤㾕,悄俟暾晷。
公忽顧余,詩料在彼。
冥濛煙渚,一鷺拳趾。
秋山行旅,可圖可記。
塵塵夢境,一吹散蟻。
壯心消磨,世不我以。
撫景闌珊,俱已暮齒。
卜我菟裘,月㵎之涘。
蓋此月㵎,土田洵美。
匪田之美,仁里孔邇。
草中一逕,杖屨相値。
或隨而往,或旋偕止。
無酒則沽,有則輒醉。
客曰殺鷄,主人曰唯。
竹林之趣,龐、馬之誼。
四五年間,晩娛復始。
今春北征,公固妄耳。
不能尼公,余滋多媿。
君子曰終,諒有其理。
其免旅櫬,實天之使。
世運澒洞,易中乖氣。
少於我者,死可屈指。
六旬有五,公則壽矣。
不必深悲,貽達者累。
惟我於公,私痛則異。
少長同老,忽判人鬼。
嘯詠之樂,登臨之地。
歷歷在眼,森羅寤寐。
盤錯絲棼,誰復與議?
歲寒遐翹,雲誰之俟?
無窮者情,有盡者淚。
河山邈若,我淚盈觶。
尙享。
哭李海鶴文
編輯隆煕四年庚戌舊歷建卯之月日直甲午,長山某齎薄奠綴蕪詞,來哭於亡友海鶴李公之靈。
沕玄覽於兩間兮,訝賦播之不均。
孰傝茸而騫翥兮?孰才豐而命屯?
唉絳、灌之裂土兮,長沙終閼其天年。
金、張燁其八貂兮,嚴、鄭濩落乎邱樊。
王梁主衛巧膺英主之拔擢兮,何桓譚、馮衍之窮老而屯邅?
駑駘饜夫玉禾兮,騏騄踣於鹽轅。
蕭艾菀其敷榮兮,泣霜霰於蘭蓀。
曠扼腕於窮宙兮,所以有屈子之問天。
惟吾子之挺秀兮,洵魁特而不群。
雄邁超驤之氣,瑰奇辯博之文。
其學則坐談而立行,其志則尊主而庇民。
或以爲王猛、馬周,或以爲樊川、龍川。
而使我數當世之奇男子,要當詘指以首君也。
嗚呼!
紛旣有此內美兮,奈齒角之或缺?
斂浩氣於布褐兮,愾虛老於蓬蓽。
遂糊口於四方兮,視旅橐以墨突。
或登王粲之樓兮,或艸陳琳之檄。
任蝘蜓之嘲龍兮,不自以爲屑越。
豈止謀此七尺兮?將效鉛刀之一割。
際邦命之痿困兮,激悲歌而繼以血。
採宇內之楩豫兮,葺棟樑之垂折。
恫鄰嘖之孔熾兮,指欃槍之奪日。
抗余葦而更駛兮,擔全局而昂昂。
說大人而曰藐兮,肆陳書於名王。
雖談天炙轂之未盡其術兮,亦足使人神王而膽張。
返故都而瞿瞿兮,余忍視夫宗祏之淪喪。
判軀命於一擲兮,較泰山與毫芒。
擊節於《刺客》之篇兮,訪士於屠販之鄕。
伻施全而接劍兮,詔溫侯使持鎗。
天胡眷此鬼蜮兮?哀鸞鳳之摧戕。
招跕鳶而問途兮,處窮嶼猶康莊。
風波豗其無定兮,又雷雨而龍起。
然日轂之愈頹兮,非魯陽之無技。
翅則垂而翼未奮兮,聊逍遙以卒歲。
吾舍此而奚適兮?復俛就夫闤闠。
猶有待乎異日兮,庶不致夫齎志。
撫時運而芒芒兮,奄吾慟其殄瘁。
漳濱淹其屬耳兮,道山歘其奚樂?
豈其歎髀肉之復生兮?厭斯世之混濁。
寧大寐而無寤兮,付一笑於冥漠。
出寢門而無覿兮,渺秋空之一鶴。
雲輧霓駕已詄蕩其上征兮,頫視塵寰應憫其醯鷄與人鮓。
雖然旅櫬未返兮,靈幄漂搖。
遺產無錐兮,妻兒啼號。
宿稿散落兮,誰拾瓊瑤?
此皆後死之私恨兮,奈擧世風誼之寥寥?
子甞笑吾爲痴兮,此尤痴說之無聊。
嗚呼!
余痴無伍,子憐其侗。
肩隨二紀,寔賴麻蓬。
出處雖歧,氣靡不通。
妄效箴於弦韋,猗賞音於牙、鍾。
待子宦成而歸,卜潁尾與瀼東。
共就三逕之約,近築一畝之宮。
杖屨晨夕,洗盞傳筒。
癯膝互促,扢雅揚風。
龐眉煜其互映,成物外之二翁。
詎料好事之易乖?繄意設之無終。
皓首獨其倀倀兮,忍復道夫駏、蛩?
攬老淚之汎瀾兮,子或有以鑑余之衷。
尙饗。
行狀
編輯先祖贈左參贊府君狀略
編輯惟我黃氏貫長水者,以新羅侍中諱瓊爲鼻祖,而其後失傳。據舊譜所載,繼侍中公而有諱公有,有諱鑑平,有諱石富號逸齋,皆稱後孫而無世次,蓋十八世雲。然出於斷爛掇拾之餘,其十八世者亦無以保其必確。惟逸齋公以下始可得以序也。逸齋用翼成公推恩,贈吏曹參議,配海州崔景文公洪胤女。生諱均庇,卽府君也,逸其字,幷生卒年月俱不可考。今按自府君以後,子孫鼎貴,宜有家傳文字以狀先世之德,而竟寥寥焉。豈國初俗尙簡質,不類後來之彌文歟?抑《厖村集》屢經燹刦,所著徵信之蹟混被消滅而然歟?惟申相叔舟所撰《尨村墓誌》,稱府君「讀書未施而夭」,申雖非立言者,其文有軆裁,不溢美。據其曰「讀書」,則其儒雅可知也;曰「未施」,則其悼惜之意又可見也。
夫古今所傳名世興王之佐,其祖先必有敦龐樸厚之人,爲之畜德而導源。若范希文所謂積德百餘年始發於吾者,蓋不誣也。惟我翼成公左右英陵,樹國家億年之基,民到於今受其賜,則若府君數世其源遠流長,必有如范公所云者。而歲紀遼邈,文獻蕩然,雲仍百世之思愈久而愈切。嗚呼!可勝惜哉?府君亦用推恩,贈至左參贊。夫人晉州姜氏誥封依典。子君瑞判江陵府,贈左議政。孫長曰中粹官止判中樞。次曰喜卽翼成公別號厖村者也。厖村以後始分三派,才學忠幹之臣輝映史乘,磊落相望。世之嫺掌故者自應屈指,茲不贅也。
府君墓在南原治西三十里楓山乙坐之原,形家取作「鴻鵠摶風之形」,舊傳神僧懶翁所卜。塋域周可十里,子孫居近者死則歸之,累累百許塚。成族葬,土人謂之「黃山」。墓前舊有翼成公所竪短碣,而漫蝕不可辨。竊懼千歲在後,陵谷遷變,柳季之壠、梅嶺之柩,未必無樵採盜竊之憂。故思有崇碑顯刻,以表其爲翼成公之祖之墓,則屋烏之愛庶乎其永保也。於是宗議齊奮,命玹撰次遺聞,將乞銘當世之君子。而玹生六百年之久,凜然有杞、宋之歎。謹就誌譜所傳,錄其贈官、葬地,敢想像模儗而爲之說如右,以資秉筆者采擇焉。
時光武八年甲辰七月日,後孫玹謹撰。
先考學生府君行狀
編輯府君諱時默,字聖中,姓黃氏,系出長水,厖村相公之裔也。九世祖諱進,宣廟癸巳,立慬晉州,謚武愍。七世祖諱暐,官正言,仁祖丁丑勤王。曾祖諱銓、祖諱達洙俱隱德,鄕里稱之。考諱樴,妣南原尹氏。府君以純祖壬辰生,甲子一周,今上壬辰六月二十八日卒。墓求禮郡麻姑谷口辰坐之原。配豐川盧穳之女,育三男二女。男長玹成均生員,次璉,次瑗。金河述、柳德基婿也。孫巖顯、渭顯,玹出而渭顯後璉。亮顯則瑗出幼。巖顯一男亦幼。
府君脩幹踈髯,器宇軒昂。性嚴正而儀貌溫然,簡默不尙口而發語欵厚。雖怒時,迎人必莞爾,其容可掬,人皆薰然心醉,所至一口稱善人。自奉甚薄而於周窮急難,往往有古人風。伯氏蚤卒,侄子壜方吮乳。府君撫養憐愛,如手拱璧,人不謂之侄。是時壜貲頗饒,府君爲之幹務。凡一粒一錢皆謹錄之,歲終必跪陳寡嫂王氏前。旣久,王誠服,每見府君持簿而前,輒迎麾之,曰:「叔疑我耶?我不爲叔者,有如皦日。」甞脯烏鰂懸屋簷,將哺壜也。不肖時纔齔,竊其一啖之見覺,撻之幾血。不肖素被鍾愛,計一生受杖,惟此時也。姊夫崔公遇禎甞語人曰:「郄道徽、鄧伯道,吾未之見,黃聖中有不如乎?謂我阿好者,無耳目也。」
平生愛敬文儒,常恕其痴迂,曰:「文人故自如此。然精英也,奈何慢之?」撙財用移以購書可千卷。不肖旣長,聽其游學。甞戒之曰:「文人多輕薄,愼勿效之。我可恕人,不可爲人恕也。」少裕於財,旣老旁落,而浩然無歎咤。不肖爲之悶,則輒夷然笑曰:「世有先富後貧而致心恙者,若視若翁止此類乎?」其坦蕩達識多類此。戶小而嗜飮,然無同人則不醉也。然愈醉愈溫克,口鼻盎然皆祥和之氣。故與之飮者至今稱「某之嗜酒,有其人也;某之溫克,無其人也」。
嗚呼!府君未沾一命,又短於文學,逮夫身後,蓋無可以目言而稱述之者。然其醇心厚行,殆澆俗所罕覯也。傳曰:「無善而稱之,誣也;有善而不知,不明也;知而不傳,不仁也。」由是觀之,善斯可傳,何必倘來之爲榮業,而一藝之爲成名哉?惟懼其或陷於不明不仁之罪,故謹第錄而槩其大如右,以謁當世之君子,庶或冀其一言之惠,以賁幽堂也。然府君在日,多見幷世之人生前卽有惡行,其子孫稍黠,輒有誣孝而徼旌者,甞屬不肖,曰:「鬼界必與人間殊,死者有知。衆鬼揶揄之,曰『此欺國孝子』,其神寧乎否乎?汝可使吾異日毋見罪於衆鬼也。」語雖不莊,可想其出於眞摯而實有可以警薄俗者,故附書於末。蓋以見不肖之不敢一字誣妄,以傷府君之雅意雲。
狎鷗軒朴公行狀
編輯公諱光夔,字舜臣。所居臨藍溪,故晩自號狎鷗軒。惟順天之朴以高麗左丞英規爲鼻祖。而文肅公錫命以十年知申,佐我恭定王,爲國初名臣,寔公十世祖也。八世諱叔善,官參判,當恭僖王初載,侄子元宗柄國,公大懼門戶盛溢,自漢師南落羅州。子孫又散傍近,在光州者多聞人,自是湖南之族分焉。六世諱義孫縣監,五世諱利壽副司直,高祖諱彥湖副司猛,曾祖諱聖民副司勇,皆敘蔭也。祖諱纘善,考諱尙履。
初司勇公隨其兄天民,自光州又徙求禮之藍田。是時鄕居旣久,榮進之望旣替,藍田又頭流佳處,田園泉石足以徜徉卒歲。由是三世皆杜門隱德,引掖後生。有鄭玄、孫明復之遺風,妣義城李氏克相無違。生五男,光禹、光儒、光益、光離,公其季也。二歲而孤,以生不得承顔,歿不得持服,爲終身至痛,甞曰:「父旣不吾待,不亦有母也乎?」於是拾橡自給而甘旨不匱。中歲嘗赴公車,領解者三而竟皆見罷,歎曰:「古人何必祿養爲孝哉?不復應擧。」及母疾革,灌指血,延五日,旣葬,廬墓終制。以母疾適靑魚之節而未及甞魚,終身不食靑魚,且戒子孫曰:「祭吾勿用靑魚。」族兄遜齋光一早出宋尤菴先生之門有盛名,愛頭流之勝,嘗卜居文殊之洞。仲兄光儒游從最久,得聞緖論。故公之學遠有師承,不比俗儒齷齪。然自視欿然,不欲標榜自高,故其論議風采遂無傳焉。嗚乎!豈非懋實藏密之君子哉?
公生於肅宗戊子,卒於英祖辛巳。墓藍田坤向之原,配扶安金氏祔。男重栻、重秀、重仁、重林皆明秀志學,士友稱之。孫喆鎭、一鎭、桂鎭、昇鎭、鍾鎭、聲鎭、寬鎭。曾玄以下繁不錄,而余所識者泰鉉、暢鉉爲重仁之曾孫,尙能世其家。謹狀。
墓表
編輯王考府君墓表
編輯府君諱樴,字汝化。黃氏貫長水者,麗初有諱瓊爲始祖,其後文缺莫詳。入國朝,厖村相公始大顯,曾孫諱塏始寓南原。其孫諱進謚武愍,武愍孫諱暐官正言,號塘村。塘村季子諱任龜官監察,是爲五世祖,自後宦業遂替。高祖諱珹,曾祖諱錫中,祖諱鉍,考諱潤洙,妣瑞山柳氏。府君晩被宗議所奪,出後三從叔父,若諱達洙及順天朴氏、豐川盧氏卽所後考妣,而若諱曰斌、曰宅中、曰銓卽其上三世也。配南原尹氏三子。長欽默一子壜,壜子莘顯。次時默三子,玹成均生員、璉、瑗。玹子巖顯、渭顯。季泰默子增。哲宗丙辰卒,壽六十二。墓順天西面竹梅山左隩癸坐原。
府君世貧甚,旣冠,業廢著以養親。久客光、順間,老遂家焉,卽墓左未一里光陽西石村是已。家旣饒,傷早貧失學,購書延師,督子侄。招鄕人之才而窶者皆舘之,所居成學肆。析貲四均,緦功無失所者,其騖義拋財,如未甞貧也。其餘可警窳俗者尙多,而惟懼有溢辭,故不敢。只掇先系生卒以志之,使樵牧之過者毋得傷其子孫之心雲。
傳
編輯李風憲傳
編輯李風憲忘其名。初隷左鎭營爲巡捕,頗能跡盜。徙居求禮,爲吐旨面風憲,其職類古鄕正也。一日行萬山中,遇二盜荷鏹在前。問:「客何之?山僻,大膽能帶錢。」盜遽曰:「商也。」「奚商?」曰:「貿菸。」「已貿乎?」曰:「未也。」曰:「貿菸者,菸聚錢散例也,今奚先錢爲?」盜不答。遂尾之,行里許,數以他事盤詰。盜怒抽刃,向曰:「若嗜死耶?胡多言?」風憲笑曰:「吾意其渠乃雛也。」盜曰:「何謂?」風憲曰:「有眼不識壯士?爾看我許大身而半生飢困,有不萌惡念者乎?今之遇天也,願死生以之。」盜睨之久,曰:「得無詐乎?」風憲嘆曰:「今之民孰無是心?特未奮耳。君試思之。避盜如虎狼,人情之常也。吾何心旣認君,又甘挑禍?」盜頷之。風憲曰:「男兒貴相知。卽此便弟兄爾,願瀝酒證誓。」遂引至店。目酒媼,置三大椀。齊引一椀,椀傾且盡,盜項彎而嗓凸,目爲椀蔽。風憲預探短杵,跨兩嗓霍然一擊。盜齁齁而倒,因大呼縛之,解於縣。
縣捕涎其贓物,以爲「縱而擒之,功可攘也」,揚言李風憲殺良民。盜揣其意,屢訊抵賴。風憲怒拳地,曰:「何呶呶也?借我討捕啣,一拳事足白。」官聞之,遽差討捕。風憲遂滿引巨觥,手鐵簡以臨之,曰:「爾當初云何而敢乃爾?不服,骨且粉矣。」盜知不免,仰而嘻曰:「咄!乃爲竪子所筭。」官遂撾殺之,一盜力大,杖如股百餘不殊,繯而絶之。於時李風憲之名喧四近,強盜之伏境者皆咋舌散去。
評曰:「余觀古豪傑立名稱者,往往從卑微中出,李風憲曷可少哉?近日萑苻多警,郡邑懸購賞。意其堵勦之時容有奇聞,而若李風憲之事又絶無而創見者何也?」
韓孝子傳
編輯韓龍者,淸州人。其父甞居雲峰之山德村,素喜禱名山,往往經年不返。今上丙寅春,設庭試。父謂家人曰:「吾上京赴科,因遊西北,冬當返也。」旣而過冬不至。戊辰春,龍年十六告母曰:「冬者再而父不歸也。兒今當訪父,歲春出臘入。終不負言,母愼毋念兒。且兒有一兄二弟,母足以生。」卽日作褓商往嶺南,旣而歎曰:「褓商者市而已,不可以窮搜索。其惟鍮器商乎。」乃改裝鉢盂匕箸之屬。逐門叫買,殘閻、僻塢以至荒林、曠郊、窮嶼、敗剎、豺虎ㆍ鬼魅之窟,氷飧霧宿,無所不至。東入萊、釜,南放於眈羅之海,西溯馬訾以環不咸之趾。
甲戌正月朔,龍又出門,拜母泣訣,曰:「年年徒勞無成,誓今行歸不歸,當與父共也。」里中諸老人皆飯而餞之。七月,龍至金剛山,入表訓寺,遇關西姓金人,言其情。金曰:「七年前吾在妙香山,識湖南韓君,年貌彷彿爾言。時方病困,後或傳其死。倘爾父耶。」龍號絶。金譬解之曰:「此去香山千餘里。汝不自愛,誰訪爾父?況未必死耶?向者吾見蓮峯、翠峯兩長老舘汝父而療之。汝其帶吾書去。」龍至香山,八月中也。父已丙寅某月死,藁葬普賢寺之洞門外矣。龍呼天哭。蓮峯憐之,拾骸裹於囊,資給以遣之。龍負囊行二十日達於家,遂與兄弟追行三年喪。
書事
編輯書千禹鉉事
編輯上之六年己巳三月,海寇發光陽,逐其守。是時昇平久,列郡備弛,擾擾不可城守。求禮距光陽僅二日程,勢洶甚。縣監千禹鉉夜不寐,步遶東欄,數瞭望城外火光。已又下,召縣吏趣具小櫃來。櫃至,盛火藥,卽瞑目偃其上,曰:「毋譁。賊至南門,可火我。」旣而曰:「如火我,火者死,寧獨死。」因手火繩不置。如此經二晝夜,賊平得不死。時余以童子,從長老後,記亂事頗詳。或咎禹鉉無一策,直欲浪死,多訾笑之。年幼無識知,認爲信然。昨歲東匪據全湖,文武大吏捧馬足乞命。欲聞一人慾浪死者,而終不可得。
嗟夫!禹鉉策誠無爾,知夫不可以走且降也,則惟有死。若復恥其七尺之虛捐,計較重輕利害,轉輾思量,欲無浪死乎,則必至當死亦不死。世之當死不死,死亦竟不免而不得成其死者,皆此念所亂也,可不惜哉?禹鉉者本雲峴傔人也,故士大夫至今無道其事者。由今視之,禹鉉何渠不士大夫哉?
雜文
編輯私立壺陽學校募捐疏
編輯伏以同舟濟海,望彼岸而興嗟;覆簣成山,呼將伯而求助,蓋亦不得已也,斯豈樂爲者哉?竊惟壺陽建校之勞實有竿頭進步之勢。掃外道之魔戱,旣經八難三災;罄僝力於經營,難補千瘡百孔。畢竟爲無麪不飥,莫容妙手之調。何以則如井得泉,快蘇衆喉之渴?遂使數三朔絃誦之域,遽有七八分瓦解之憂。琢玉未成,惜養蒙之無術,脩金將輟,踞皐比者何人?愧四方之觀瞻,非止狐搰之歎;敗一鄕之興起,恐致魚爛之形。
雖然,今此新學問之發心,亶爲全國民而起見,則享功食報,固切大同之情。扶顚持危,獨非諸公之責?浹先王培養之澤,應多憂國如家之秀民;宅名山淸淑之區,幾個疎財仗義之君子?嗚乎!如欲衆生之遺種,莫謂吾輩之靦顔。痛禍網之彌天,金甌已碎;想兵刃之臨頸,寶玉誰收?上等人爲則爲之,何苦作守錢之虜?第一件用於用處,安知無泣珠之酬?甞聞東漢名流猶賴廚俊輩力,試看西歐豪傑,誰不學校中來?
鳳城館重修上梁文
編輯伏以天子明見萬里外,江湖遠而殿陛有嚴;山水漠然百年間,棟宇新而吏民胥悅。設面南之虛位,望美人兮余懷;寓拱北之微誠,若考室而焉往?因衆手之偕作,儼威顔之不違。蓋聞郡縣之有客舘者,卽中古傳舍之稱,亦成周懸灋之所。一鄕飮射之會,咸曰舍此焉歸;四方輶軒之過,得以於我乎館。本朝則規制特重,妥殿牌於中楹;近日焉名號加隆,改闕字以尊閣。威儀比京師差遜,臯門、應門云乎哉;體例與樓觀不同,左廡右廡翼如也。晡晨鵠立,郡氓之呵禁惟勤;朔望駿奔,邑侯之展謁靡懈。所由來吁亦久矣,其遵奉顧不重歟?
至若鳳城之爲郡,其鎭山曰白頭之流,在全湖則黑子於面。地僻事簡,殆同滁州之介江湖;俗古風醇,又多邵南之隱耕讀。境絶萑苻之警,雞犬安眠;人在桃花之源,猿鶴相守。簿書不至甚劇,往往官閒如僧;刀筆相戒爲姦,稍稍吏耕於野。昇平之官方漸弛,施措自多因循;斗邑之物力未敷,營繕所以莫暇。於是客舍有復隍之急,輿誦切履氷之私。揜目庭趨,幸苟簡而將禮;聚首巷議,慨一木之難支。盍念百世之靈光?是亦爲政之先務;勿諉五日之京兆。惟在太守之有心。
郡守朴侯恆來,密陽人也。以盤根利器之才,試輕車熟路之治。虎頭食肉,老矣壯士封侯;牛刀割鷄,藹然君子學道。援民以手,溝壑化爲康莊;處公如家,補葺綽有頭緖。遂乃審闕牌而周咨,是孰可忽;捐廩料而首倡,我自樂爲。出義之錢鏹雲委,士庶不待申令;逞巧之斧斤響應,匠師亦復子來。詢謀協龜筮之神,監董具班、倕之眼。過大無益,兩廊之間架稍裁;仍舊如何,正殿之材瓦因用。約略宮庭之制,所謂築登登而削馮馮;綢繆牖戶之功,敢曰羽翛翛而尾譙譙。奔走冬春之隙,勿奪農時;突兀霄漢之高,疑出鬼力。始若落落,所恃者人衆則勝;於我渠渠,孰不曰王靈所曁?維風雨之攸除,宮室旣安;若日月之遙臨,父母孔邇。某移家南渡,抗志東山。負瓢行歌,浪飮高陽之酒;賣藥過市,偶聆宓子之琴。力敵疋雛,沈周不能赴役;家無擔石,魯肅亦難指囷。聞百尺虹梁之謠,縱乏螳臂之助;弄三錢雞毛之筆,粗伸燕賀之儀。
詞曰:
拋梁東,扶桑瑞旭蔥蘢。
方壺笙鶴何處?彷彿如聞呼嵩。
拋梁西,黌宮屹與山齊。
千秋絃誦盈耳,長使士趍不迷。
拋梁南,鶉江一帶澄潭。
安得澤我千畝,民皆衣美飧甘。
拋梁北,帝星炯彼紫極。
從此歸馬放牛,煕煕共老樂國。
拋梁上,今古最堪俯仰。
康煕乙卯何年,遺蹟杳然難訪。
拋梁下,成壞若有主者。
時復嗣而葺之,是謂不負民社。
願上梁之後,疆場無虞,邦籙益固。想黼座於禁闥,夢近蓬萊之雲;騰《壤歌》於郊原,豐占桑麻之雨。吉州產永叔,處處瑚璉之儒;潁川借寇恂,世世冰檗之吏。
補遺
編輯《小川詩集》序此文於刊序文之時,偶然飄轉,故今追刊之。
編輯凡以學問稱者,貴乎「師古」而不貴乎「泥古」。神而明之之謂「師」,拘執不通之謂「泥」,均是古也,而古今得失之蹟瞭然矣。世之學詩者勦聞唐人之爲詩之極盛也,開口稱「非唐不學」。或又悍然幷不論唐,直曰「吾所學者,杜甫而已」。於杜則又極推其七言律詩,以爲古今無兩。嗚乎!是可謂眞知也哉?漢、魏之詩,古軆而已,故卽才有利鈍而軆無工拙。至唐流派旣衆,近軆乃作,有所謂五七律絶之分。於是工於古而不工於近者有之,工於律而不工於絶者有之。就言乎杜則古軆上也,五律次也,七五絶又其次也。
若七言律則往往橫厲恣肆,險崛粗拙,實有不可以爲常法者。歐陽公所不喜者蓋當在此耳。使後之學者先且從事乎其古體,沈浸咀嚼,以究其力量之廣濶、氣格之雄偉,求免爲旁門小家,則誰曰不可?何必株守其次乘,假意虛喝,欲售其武斷之私哉?然則夫所謂律詩者何也?律也;律者何也?和聲者也。必其韻調圓鬯,興象高華,可以諧金石而被管絃,不失爲雅音正軌者是已。則其在唐也,若高、岑、錢、劉諸什槩其尤也。今薄高、岑、錢、劉以爲不足爲,而甘心作黃、陳「轅下駒」,抑獨何哉?
小川老人攻詩且四十年,未甞規規於唐,而其才性時與唐人近。其論唐則最服膺義山,謂「其言精而旨遠,爲中晩諸子之所無」。而其所自運則又自優遊倡歎,依俙有得於元和、長慶之間。蓋隨意命詞,不求似乎一家,而神情所到,脫手天然。吾黨之士以近體稱工者或有矣,而可推以師古者其在小川乎。余甞試問曰:「子於近體,尊義山而不尊杜,其如法涼何?」小川笑曰:「子見言言而杜者有一近杜者乎?極其選,不出江湖末派,而乃曰『非杜不學』。我則無是也。尊義山者亦豈欲必學哉?所見然耳。」嗟乎!誠通人之論也。得小川,可以信余說乎。余讀其全稿,旣又妄加批選,因錄其平日所相上下者以復之,以見夫謬見之不甚斥,而庶或被其引而進之也。
題《梅泉集》後
編輯郝爾泰
朝鮮梅泉黃先生,作詩妙句如天成。
奔放直追蘇子瞻,淸遠復似劉長卿。
何曾有心唐、宋擬?信筆拈來自可喜。
浮雲縹緲遊太空,襟懷灑落無餘子。
嗟乎先生生盛時,當爲淸廟明堂詞。
如何白首作尹穀,飮酖悲吟《絶命詩》。
中華民國直隷三河郝爾泰衡之。
《梅泉集》跋
編輯開城王性淳
梅泉黃公之詩傑然成家固可敬,而其殉國之大節尤炳然如日月,豈不誠千古人哉?朴瓠山所撰墓表有曰:「厭儒者陳腐之學者。」夫儒者之學,忠孝爲先。今黃公旣能芻豢於忠,則焉有厭薄儒學,目爲陳腐之理哉?蓋黃公之所厭者,僞陋之儒,而瓠山所聞有一時之偶誤耳。余故特辨之。
贊詞追補
編輯梅泉先生眞贊
編輯恬生宋泰會
仰首方壺,雲霞紛繽。
玉女列侍,中有一人。
咳唾珠玉,談笑熊魚。
是氣不墜,餘事區區。
欲觀眞相,非詩非文。
如不我信,請質九原。
梅泉先生贊
編輯酉堂尹鍾均
弱冠入洛,文詞雄於士龍;叔世還山,氣味同於表聖。環顧三千里疆域,長夜漫漫;屣脫六十年琴書,孤燈耿耿。澄不淸撓不濁,波千頃之範圍;懦夫立頑夫廉,風百世之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