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王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詩文前集卷第十二
梅溪王先生文集 詩文前集卷第十二 宋 王十朋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正統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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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二
論
禹論
堯舜禹皆聖人也惟其傳賢傳子之不同而後世不能
無異論也自孟子之前人皆以爲禹徳衰故不傳扵賢
而傳扵子萬章以是發問孟子辯其不然曰天與賢則
與賢天與子則與子然後學者以傳賢與子一本扵天
而無有以議禹也至韓子作禹對而其又不然曰堯
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所也禹之傳子也憂後世爭
之之亂也堯舜之利民也大禹之慮民也深且謂孟子
求其而不得又從而為之辭近世善議論者莫如蘇
子蘇子之言曰今夫人之愛其子是天下之通義也有
得焉而思與其子孫人情之所皆然也堯舜之傳賢是
不得已而禹之傳子蓋聖人之不喜異也自萬章之問
至蘇子之辯其有四然而聖人至公之心卒未明焉
以爲徳衰而傳子者是以跡論聖人其也固陋矣而
孟子歸之於天下亦未免乎不通也堯之傳舜舜之傳
禹之傳子其大計固巳定扵生前不待身死之後始聽
天命人心之自歸也謂舜禹避朱均而益避啓者其
蓋亦不經矣韓子以爲憂後世蘇子以為不為異韓子
之言也近正蘇子之言也近人情然皆未得夫聖人之
心者蓋聖人以天下為公噐其視賢扵子一也賢可傳
而傳不以傳賢為踈而害天下之公噐子可傳而傳不
以傳子為𥝠而有慊扵心也昔吾夫子以大道而傳之
學者夫以人情論之夫子豈不𣣔𥝠其子哉然而過庭
之訓止扵詩禮陳亢始以異聞為問卒以君子逺其子
爲喜亢以𥝠心量聖人而其問與喜皆不然也夫子嘗
謂才不才亦各言其子者人之情也至扵所欲傳道之
心視回與鯉一也堅髙之妙在回而詩禮之外無以吿
鯉者豈親門人而逺其子哉使回如鯉鯉如回則詩禮
之訓在彼而堅髙之妙在此矣道與天下皆公噐所以
傳道與天下者不以賢與子而二其心然後為大聖人
堯舜禹之傳天下如吾夫子之傳道堯舜非逺其子禹
非親之也民之所安吾從而與之不知傳賢之為遜天
下傳子之為世吾家尚何不得已與懼夫為異也哉
夫憂後世爭之之亂而以之傳子者固可以為天下後
世法矣原其所以傳之之心出扵以天下為公而視賢
與子為一無有不得巳與懼夫為異之事亦非有憂之
慮之之心而委曲為之計也愛其子而𥝠有與之者人
之情憂後世而為之計者君子之法不以親踈內外二
其心者聖人至公大同之道知此三者之然後知堯
舜禹之不二其心而傳賢與子一也
武王論
事有出扵千載之逺而傳聞之不同吾將奚所考信邪
愚曰聖人之言可信而時人親見之言亦可信也千載
之事必存之扵書是書出扵聖人則可信不出扵聖人
則可疑吾非信書而信聖人聖人之言如此吾是以知
其如此也千載之事當時必有親見之者親見之言可
信傳聞之言可疑吾惟親見之是信而缺傳聞之疑可
也彼有聖人之言與時人親見之言兩不同焉則吾將
誰信亦曰槩之以理而巳矣書載武王伐啇之事與時
人親見之言不同學者疑之異論興焉此固冝槩之以
理者秦誓曰惟十有一年武王伐商是十有一年者果
誰之年邪上不繋之文王是必武王十有一年也武王
果即位十有一年而後伐商邪史記載夷齊扣馬之諌
曰父死不奚及干戈可謂孝乎武王必不歴十有一
年之乆而不塟其父也書出於夫子之所序萬世之所
取信而夷齊又武王同時之人亦不可以不信二者俱
可信而其說不同則學者不得不疑而異論不得不興
也漢儒之曰文王之時虞芮二國質成於周諸侯並
附以爲文王受命之年文王自受命九年而卒故武王
曰惟九年大統人集是也武王終三年之䘮然後廣文
王之聲卒其伐功故並文王受命之年而數之十有
一也嗚呼果如是則是文王受命王於商紂在位
之時孔子何以其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乎是
求十有一年之不通而誣文王於不臣之地也近世
大儒歐陽子作秦誓論斷然惟書之是信而破漢儒之
曰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耳復何疑哉
歐陽子之言甚辯而近正然不信遷史載伯夷之諌非
春秋所謂以信傳信者愚切謂書之所載者是遷史所
記亦不虛十有一年者非武王即位十有一年周家受
命之十有一年也或曰子方繆漢儒之誣文王何為復
取受命之乎曰文王非受命扵天受命於商也文王
自羙里之囚還而紂以矢斧龯賜之使得專征伐自
是而後文王始居方伯連師之職五侯九伯得以征之
扵是有遏宻伐莒戡𥠖之事自受專征之命至九年而
卒然則文王受命者是受商命以專征伐非受天命以
自王也武王嗣位二年文王征伐而𮗚政於商秦誓
之作在周家專征十有一年之日武王未有天下之𥘉
不曰惟武王十有一年而曰惟十有一年武王伐商則
其㫖可見矣是則書與史記之年皆可信而漢儒之論
歐陽子之所疑者皆可得而決也或曰子信聖人之書
與時人之言而孟子不信武成非邪曰孟子非誠不信
書也以不信而救弊也武王雖以至仁代不仁然兩兵
之交寕無血刃者乎血流漂杵雖記事者未免文勝質
而不可謂之盡無也當戰國之時有爭地爭城之戰盈
城盈野之殺好兵之主與夫貪功樂禍之臣蓋有以牧
野之戰藉口者矣故孟子以不信而救之也春秋之法
信以傳信者也疑以傳疑者也不敢以其所傳聞忽其
所親見是亦教天下之信也況秦誓信書馬遷信史理
有足信者乎愚故曰聖人之書與時人親見之言皆可
信而二不同者槩之以理而巳
性論
學者之患在於好言性性非學者之所不當言其患在
於不知性而好為雷同之論也今天下雷同之論在乎
孟子性善之而以上中下三品者為才也一二師儒
唱之學者從而和之唱之者主孟子和之者雷同也實
非有所見而言焉性非可以無見而䡖言之者必待吾
心有所見焉而後言之則吾之所言者是吾之所見也
吾之所見者未必是又從質之而聖人之言吾心之所
見與聖人之所言者有所合焉庻乎言之或當也夫子
之言性者不可得而聞也其昭然著扵論語者有一言
焉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之以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夫子之言雖不詳吾可以吾心而求夫子之言也夫子
性近習逺之言蓋論天下之常性也而上智下愚不可
以常性論也夫天之生上智也不數其生下愚也亦然
惟所謂中人者紛紛皆是也故夫子舉中人而論常性
斯有相近之焉又懼學者執是而槩論天下之性復
為上智下愚之以別之夫子之論性固巳昭昭矣烏
在其他求也夫上智之人天命之𥘉固巳上智矣雖𥌒
鯀不能移上智而愚下愚之人天命之𥘉固巳下愚矣
雖堯舜不能移下愚而智惟不智不愚者是爲中人而
非善非惡者是為相近方其生也無君子小人之別及
其習也有君子小人之歸其猶水也方其同一源之𥘉
可謂近矣及其派而二之則有東西南北之相逺也此
聖人所以因性而立教者為天下常人設耳無上智
下愚之性其猶水火乎水之在土也其性有自然之寒
雖善呵者不能奪而使之熟火之在木也其性有自然
之𤍠雖善噓者不能奪而使之寒水火不能奪寒𤍠之
性智愚其可移上下之品乎今之者謂堯桀同是性
也嗟乎其不知性也是蓋出扵孟軻性善之論軻非不
知性也軻之論性將以設教而巳非為性立一定之論
也至荀況以性爲惡楊雄以性爲善惡混亦所以設
教且救𡚁焉耳皆非為性立一定之論也軻曰性善是
誘天下使其為善之是歸況曰性悪是懼天下使其惟
𢙣之務去雄曰善𢙣混是開兩端而使之自擇也其
雖不同其所以設教則一也況雄又以救𡚁焉者軻以
善誘之而不從況出乎軻之後不得不以悪懼之況以
惡懼之而不畏雄出況之後不得不開兩端而使之自
擇亦猶伊尹伯夷栁下恵制行之不同皆𠩄以救𡚁也
為性立一定之論者惟吾夫子與韓愈氏愈著原性篇
有上中下三品之此最合吾夫子所謂相近與夫上
下不移者世乃謂愈之所論者才也非性也至謂夫子
所謂上智下愚者而亦謂之才焉夫性之與才同出乎
天有上中下之性者必有上中下之才性為之主才為
之用也上智之性善矣發而為善則非性是才為之也
下愚之性惡矣發而為惡則非性是亦才為之也上智
下愚之性有自然之善惡其所以為善惡則才也是性
主之而才應之耳烏有性無上中下而才獨有之耶天
之所以命堯舜與吾夫子者必不惟桀跖之同學者冝
以心求之慎無襲乎雷同之論而雜乎佛老之則夫
子之言性可得而聞而韓愈之所論者果性也非才也
禘祫論
諸儒禘祫之何其紛紛不同也鄭康成謂祫大禘小
王肅謂祫小禘大此小大之不同也王鄭小大之
方淆亂未決劉歆賈逵之徒則又謂一祭二名禮無差
降此一𥙊二𥙊之又從而不同也鄭氏謂天子𥙊圓
丘謂之禘宗廟大饗亦謂之禘王氏謂天子諸侯皆禘
於宗廟非𥙊天之𥙊此𥙊天𥙊宗廟之不同也詩閟
宮傳雲諸侯夏禘則不祫秋祫則不嘗漢光武詔問禘
祫之於張純純謂禘以夏四月祫以冬十月此夏禘
冬祫之不同也漢魏故事五年之間通計其數一禘
一祫是出於公羊五年再大𥙊之唐開元間太廟禘
祫各自數年是又用禮緯三年一祫五年一禘之此
又年數之不同也鄭康成髙堂生則先三而後二徐邈
則先二而後三此又先後之不同也自漢迄唐禘祫之
議講之屢矣牽扵繁文異終莫得而一之善乎歐陽
子之言曰事有出扵乆逺而傳扵二則奚從曰從其
一之可信者然則安知可信而從之曰從其人而信之
可也衆人之如彼君子之如此則捨衆人而從君
子君子之如彼聖人之如此則舎君子而從聖人
然則欲一禘祫之當折𠂻於聖人之言可也春秋詩
禮論語皆聖人之言也釋春秋詩禮論語者皆諸儒之
言也春秋書禘者二而不言祫惟文二年八月丁夘大
事於太廟躋僖公公羊榖梁釋之曰大事者祫也春秋
有禘無祫以大事為祫者公榖也詩周訟商訟言禘者
二而不言祫惟元鳥祀髙宗毛氏傳曰祀當為祫詩有
禘無祫以祀為祫者毛氏也周禮太宗伯之職以肆獻
祼享先王鄭氏曰宗廟之𥙊有六享肆獻祼饋食在四
時之上則是祫也禘也周禮無禘祫之以肆獻祼饋
食為禘祫者鄭氏也論語記禘自旣而徃與或問禘
之孔安國釋之曰禘祫之禮為序昭穆論語言禘而
不言拾並言禘祫者孔安國也惟禮記王制曽子問大
傳有禘祫之而亦未嘗言其禮之大小與年數之先
後冬夏之異時至扵𥙊法則言禘交祖宗而不言祫仲
尼燕居與𥙊統篇則言郊社禘嘗而不言祫王制𥙊義
諸篇舉四時𥙊名皆曰夏禘而不言冬祫以春秋詩禮
論語之言如此釋春秋詩禮論語者其言如彼學者當
舍訓釋而從經可也從經則古者有禘無祫非無祫也
祫者禘中之一事不可與禘俱謂之大𥙊也古者大禘
之時群廟之主皆陳於太祖未毀廟之主皆升合養扵
太祖因禘而合食故謂之祫是禘者總名祫者一事亦
猶薦生薦熟之時則謂之薦灌酒求神之時謂之祼薦
也祼也祫也皆大禘中一事不可以是三者均謂之𥙊
名也後世因禮記諸篇有禘祫事遂以祫與禘俱謂之
大𥙊殊不知禮記之所謂祫者是乃禘中之一事也又
見公羊以大事為祫遂以祫為大於禘殊不知公羊之
出扵禮緯而春秋無是言也春秋所謂大事者即禘
爾不曰禘而曰大事者禘所以審昭穆僖公逆祀昭穆
亂矣聖人是以變禘之文而曰大事大是事也公羊求
其而不得遂援禮緯以釋經此所以啓後世之紛紛
也或曰如是則劉賈一𥙊二名之得乎愚謂劉賈之
僅矣而未盡也彼謂二𥙊一名者謂本無二禮也則
一𥙊之為僅得而不知禘者禘其祖之所自出祫者
因禘而合食焉禘總名祫一事則二名之為未盡或
曰如是則廢三年之祫而用五年之禘必五年而一大
𥙊乎愚曰廢祫之名而一之於禘可也五年而再大𥙊
則公羊之不可廢也鄭康成先三後二徐邈先二後
三與夫秋祫冬祫紛紛不決之爭舉可置也或曰三年
祫五年禘自漢至今而用是可廢之乎愚曰春秋詩
禮論語非聖人之書則漢儒之禮緯之言不可廢春
秋詩禮論語果聖人之書也吾從聖人而廢異胡為
而不可邪
君子能為可用論
知所以為巳知所以為人又知所謂有天斯可謂有道
君子矣夫何故君子之學求於為巳而巳𥘉無心扵求
用也學旣足乎巳用自蔵扵中可以安人可以安百姓
無所施而不可用者君子因其可用之資遇其當可用
之時著其能為用之效至人之不我用也君子必歸
之扵天而有所不顧䘏焉苟以吾學可為巳用可以為
人不察時之可否人之用舎必𣣔求試其所用幸而用
則喜不幸而不用則懟甚者至扵自貶以求用是徒知
為巳為人而巳而不知有天也烏可謂誠君子㢤荀卿
曰君子能為可用継之以不能使人必用巳真論歟
君子之道有三其未逹也脩其所為用其旣逹也行其
所當用不幸而不遇則䖏其所不用脩其所為用則能
盡已行其所當用則能盡人處其所不用則能盡天故
君子自㓜學之𥘉必修其能用之實謂將事君也必先
學所以事父謂將治國也必先學所以治家謂將明徳
扵天下也必先學夫正心而誠意在我之學旣巳盡矣
推其素藴可以有為扵常世矣使不我用則已用則決
不所學焉以之效智扵二官則其用扵一官以之
䇿名於一國則其用扵一國以之坐廟堂而權衡天
下則其用於天下是由能修其可用於未用之日故
能行其所用扵當用之時也如此至在我雖可用柰
何人之不用我君子必將歛其可用之噐於一巳而未
嘗汲汲以求售扵人韞櫝而蔵待價而沽居昜以俟姑
盡其在天而巳又豈遺佚而怨阨窮而憫棲棲焉為不
得志之人哉故善學君子者不止學其可用必學其可
用而不得用學其可用徒能取利逹而巳而人皆可學
學其可用而不得用斯能䖏困窮而爲聖人樂天之事
也孔門弟子如賜之逹如由之果如求之藝皆能學其
可用者故夫子許之以政而不許其爲不可則止之
大臣夫可以有用可以䖏不用唯顔子一人而巳故
許之以用舍行蔵之理又許之以唯我與爾有是夫回
也生不遇時不𫉬著其有用之跡因其不用亦見其能
處不用之賢矣嗚呼自生民以來孰有如孔孟之為
可用者乎又孰有如孔孟之不得用者乎又孰有如孔
孟之䏻處不用者乎孔子嘗自謂用我則為東周孟子
亦嘗自謂捨我其誰孔孟之言非自誇以求用也蓋言
其實可用者至於歴聘天下卒老乾行也又未嘗不歸
之於天故當陳蔡之阨子路有吾未仁未智之言以疑
夫子子貢亦有不容盍少貶之言以𭄿夫子夫子以良
農能稼而不能穡良工能巧而不能順君子能脩身而
不為容之理以喻之孟子遭臧倉之沮隔而不得見魯
侯不歸怨於臧倉而曰行止非人所能為也天也孔
孟者真可謂能盡天矣彼屈原者何人㢤一不見用於
楚而離騷之怨興矣原以清死而後世哀之使原果見
用亦未必能有為於楚蓋其為噐固巳小矣荀卿亦迯
䜛於楚者也以宗王之學至於廢死蘭陵亦可謂不遇
矣卿不作離騷怨懟之辭而有不恥不用之語嗚呼卿
賢巳哉
上舎試䇿三道
第一道
昔先正司馬光論歴代君臣事跡始周烈而訖五季貫
穿馳騁上下千載間書成於元豐中神宗皇帝嘉之錫
名資治通鑑親灑宸翰以製其序且取前代之君以自
況其言有曰漢之文宣唐之太宗所謂禹吾無間然者
議者謂神宗聖徳具見於十九年事業之間巍然炳然
可髙揖堯舜扵千載之上而乃俯比二三君何耶愚曰
不然自古聖人徳盛則待人必恕實有餘則取名必㢘
孔子以天縦之聖生民以來未之有而乃自比於老彭
自同於丘明自以為不如顔淵可謂待人恕而徳愈盛
取名廉而實益有餘矣然則神宗之有取於文宣太宗
是亦孔子恕以待人㢘以取名之意也知吾夫子與神
宗待人取名之意則知今日主上之有取於光武亦仲
尼之意歟神祖之意歟夫光武之為君雖未可比𨺚三
代盛王較之漢七制唐三宗之中寔為最優以春秋之
法責之固未迯議論之域待之以忠恕之道固冝取所
長而掩所短也請論光武之為人而侍與髙帝太宗陳
之以發明聖志之萬一夫主上盛徳大業自與堯舜
三代同符非敢以光武比也夫七制之功莫大於髙帝
三宗之功莫大於太宗以光武而擬二君則其功有
不及者嗚呼孰知其不及是乃所以過之耶髙祖太宗
惟功之是慕而光武則以為不足慕故髙祖太宗以功
顯而光武以徳稱髙祖誅𭧂秦㓕強項以三尺劍而造
帝業可謂有不世之功矣然関中旣定馬上之事可勿
論也而好𢧐之心老猶不衰至親伐匈奴而困扵平城
之圍髙帝徒知干戈之可以立功而不知文徳之可以
來逺當平城之圍足見百萬之衆不如虞階干戚之舞
矣是冝異日在廷之臣欲斬樊噲之論兵也太宗取
隋攘群盜以幾冠之年而定四方亦可謂有不世之功
矣然唐室旣造晉陽之甲亦可觧也好大之心不能自
足至親定四夷而困於遼水之役太宗徒知古人有攘
卻之事而不知聖人有兼愛內外之心當遼水之厄則
知萬里親征不如漢文玉帛之聘矣是冝前日諌諍之
臣見武徳之舞而不之顧也光武起扵軍旅非不知兵
勇扵大敵非不知𢧐明明廟謨紏紏雄斷非不足以務
逺畧雲䑓之將上應列𪧐非不足以立邉功舉全漢之
衆又非不足以橫行四夷之中以快一日之志也而退
然一怯者口不談兵扵恢復之後何耶蓋事有屈扵
名而當扵實者惟盛徳者能之夫興師百萬拓地千里
功可喜也盛徳之主則謂彼民亦吾民何草芟獸
獮之耶吾寕𭣣愛人之實徳不必求名扵闢國也太師
奏凱將士受賞君臣固可相賀也盛徳之主則思有褁
糧千里巷𡘜飲泣之人是孰貽其禍耶吾寕使吾民之
不傷不求戰功而生得色也得不毛之地以夸封疆
之廣孰保吾土之當扵實㢤臣無用之人以為民孰
全吾生齒之當扵實㢤髙祖太宗皆棄實徳以慕虛
名光武獨能屈扵名而當於實故以藝文之講而代干
戈以道義之論而代鞍馬以文雅之吏而代征伐之臣
閉玉𨵿謝西域卑辝厚幣以禮匈奴之使而抵掌撫劍
之臣皆不得逞志扵當時其治天下一出扵柔道朝夕
從事扵詩書爼豆之間而不知疲此所以賢扵髙祖太
宗一等歟雖然光武之所以優扵漢唐之君者以其能
偃兵也其不能比𨺚扵三代之君者用人之際未可人
意爾光武以吏事而責三公以謡言而昜守宰此最其
失之大者三公之職所以論道經非可以吏事責之
湯不責伊尹以吏事而望之以一徳格天髙宗不責傅
以吏事而望之以朝夕納誨成王不以吏事責周公
而望之以師保萬民光武不與三公坐論國之大躰
而以吏事進退之非商周之所以待三公者冝其治效
不及於古也守令之職所𭔃非䡖當以三載考績之法
黜陟之非可以謡言而驗其賢否鄭子産古之遺愛名
在循吏中方其相鄭之𥘉民興𣣔殺之謡使人君從
而昜之則僑之聲名風采不復著於列國矣以吾夫子
之宰中都曽未聞有誦徳之謡使時君必以謡言取人
則造爲緋衣小兒之語以沮賢者多矣光武失於此是
冝東都循吏反西京之不及也且光武之失又不止如
是三公固不可以吏事責而光武之失在於未能擇
三公守令固不可以謡言昜而光武之失又在於親擇
守令夫三公之職非大儒不足以當光武乃以此䖏侯
君房輩未聞其有卓卓過人者是冝嚴子陵問其癡而
致語於使者以譏之雖起一卓茂於縣令及居廟堂亦
無所建明其名固亦減於治宻時矣則知論道之任非
可以處人也守令之𭔃雖重然非天子所冝親擇者
天子擇宰相宰相擇部刺史刺史擇守令此人主簡要
之術也光武乃以身任部刺史之軄冝其擇之不精而
以謡言進退之使光武精意於一相亦何患天下無賢
守宰也嗚呼至治之君不世出漢唐之可稱者止扵十
數君而光武尤為盛徳猶不免有任人之失是冝以忠
恕之道處之而勿至於責人無巳可也恭惟
主上以仁聖之資撫中興之運誕敷文徳仰合有虞歸
馬放牛同符周武𥘉非有慕扵光武而襲其陳跡也比
因庭䇿多士特以光武發於清問草茅之士莫知聖志
之所在愚獨妄意其處巳處人之際合吾夫子神宗之
用心而明䇿下詢謂今日禮文經義問或酌光武之儀
以出處或矯光武之失以示訓其跡蓋有不同者愚切
謂景至而禋祀元正而㑹朝建延閣以崇文闢成均而
論秀此皆取法三伐非酌光武之儀而行之也寫六經
於琬琰為學者式異端■禁止勿用以矯尊七之
䜟復春秋立三傳以矯罷黜左氏榖梁之失愚謂此皆
黙契孔孟之用心亦非有意於矯光武而爲之也然用
柔道以致平光武之所巳爲者而吾君固巳為之任
一徳以圗治吾君之所優爲者而光武不能之愧矣
雖然愚復有以獻夫恕以待人廉以取名乃人主之
盛徳而人臣之職則當以責難爲恭孟子謂不以仁義
告王則斥以不欽之罪唐文宗嘗問群臣可況以何主
鄭覃以文宣對爲李石所斥且以堯舜勉之夫文宗雖
儒雅主然任人致治之際有不足稱者李石乃期之以
堯舜使不以文宣自安況吾君盛徳實足以爲堯舜耶
愚願執事當侍清問之際日陳堯舜之道以廣吾君稽
古之志彼光武駁淺姑取其二三䇿可也
第二道
舉國皆儒則儒者之名不聞爲吏皆循則吏之名不聞
爲士皆純徳野無遺賢則獨行逸民之名不聞爲子皆
孝爲臣皆忠則忠臣孝子之名不聞愚嘗讀渾渾之書
而得九官十二牧之爲人讀灝之之書而得伊尹伊陟
𫝊之爲人讀噩噩之書而得周公閑夭之徒之爲人
彼皆大儒也當時不稱其爲儒彼皆能致循良之治也
當時不目之曰循吏彼皆爲忠爲孝也當時不指之曰
某爲忠臣某爲孝子下至於鄉黨庠序之間不聞其有
獨行山林草野之間不聞其有逸民自魯國之人以儒
稱則儒道衰於周矣自鄭相子産楚相孫叔敖以循吏
聞則吏治始衰於列國矣自伯夷栁下恵以獨行著則
天下之士始有尚偏之𡚁矣自長沮桀溺之徒以逸民
而長徃則韜光鏟采於漁樵之間者多逸民矣自子胥
以忠稱於呉曽參以孝稱於魯則忠臣孝子稀踈寥絶
如參辰之相望矣嗚呼士以一行得名於時彼亦何等
時耶西漢之有儒林有循吏非西漢之羙事蓋自髙祖
見儒服而慢罵而懦氣不振申韓之術行於世而吏治
多出於刑名班固作西京一書表儒林循吏而出之所
以傷漢之儒與吏也東漢之有獨行逸民非東漢之羙
事蓋自矯激之俗興士始流為崖異斬絶之行自㢘恥
之風䘮時始貴髙舉逺蹈之人范曄作東都一書表獨
行逸民而出之亦傷士之少純全時之多獨善也李唐
之有孝友有忠義非李唐羙事蓋自髙祖變節於晉陽
而唐無忠義之風文皇行𧇊於閨門之內而唐無孝友
之俗東史筆者表孝友忠義而出之蓋傷當時忠孝之
難能而僅有為足貴也夫天下皆有則所有者不勝書
天下皆無則僅有者斯可書且西漢有商山之四皓非
無逸民也有矯世之楊王孫非無獨行也而班固不立逸
民獨行傳者蓋以當時之士廉退者尚多無貴乎逸民
行之全純者猶衆無取乎獨行其不以是立傳蓋不𣣔
使當時有逸民獨行之名也東漢有江革申屠蟠之𩔖
非不甚孝有李固杜喬之徒非不甚忠而范曄不立忠
義孝友𫝊者蓋以當時俗多孝友則孝友不可悉書人
多忠義則忠義殆不一傳二傳之不立蓋不𣣔使當時
有孝友忠義之名也無居儒林者二十有三人經術
淵源者孔安國爲之最安國得聖人家傳之學非淵源
乎在循吏者六人政治忠厚者蜀文翁爲之伯文翁興
學校以化民非忠厚乎以獨行顯者二十有四愚切有
取於範式式以信義行於朋友時人知其可以託死是
固本諸賢聖而不爲矯激也以𨼆逸稱者十有七愚切
有取於嚴陵陵髙尚其志卒不為光武屈議者謂其得
聖人之淸是故樂在山林而不盜聲名也言言之烈史
臣之所以賛顔叚蒸蒸之善栁宗元之所以銘李興然
真卿秀實行非一端而不列於忠義愚獨於忠義三十
七人之中深喜全節之張巡李興割股肉以進其親非
名教之所愚獨於孝友十人之中深喜義門之中李知
本夫四百年之漢三百年之唐洪儒碩學將相名臣
皆由此途出不列於數者之目非爲不足列也正以其
全徳備行不可列扵一端以小之耳且西京儒者莫知
楊雄氏詎可列雄扵儒林乎東都循吏莫如卓魯二子
詎可列卓魯於循吏乎李唐忠孝莫如狄仁傑詎可列
仁傑於孝友忠義乎推此則知以一行而得名者不如
不列於是科之為羙史臣去取端有㫖㢤雖然班史之
去取固善矣張湯杜周以殘忍深刻著名者也而不列
於酷吏則何以衰慘刻之風范史之去取固善矣蔡琰
失節扵胡行非不醜也乃以其文采之故而傳諸列女
則何以勵天下之婦節唐史之去取固善矣裴延齡姦
佞之雄者也而不列於姦臣則又非春秋斧龯之誅矣
嗚呼自古名士多史才少班范諸子皆有良史之才而
去取猶未盡當潛徳之幽馨未必盡發巳死之姦䛕未
必盡誅此韓退之所以有人禍天刑之畏也
第三道
佩玉之禮尚矣在戴經則記其義於玉藻在周官則謹
其藏扵玉府在詩則詳詠於國風在論語則略見於鄉
黨其他雜出於諸家之者不可以屢舉玉藻記佩玉
之義爲最詳其大意則謂古之君子必佩玉在車則聞
鸞和之聲行則鳴佩玉是以非僻之心無自而入又謂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故以玉比徳焉此愚所謂記其義
於玉藻者此也天官玉府掌王之金玉共王之服玉珠
玉夫玉在先王之時特命官以掌之者非以充玩好之
具爲非常之寳蓋以君子不可一日不佩玉府之職不
可一日不謹此愚所謂謂謹其職於玉府者此也詩於
終南山戒㐮公之篇因其能取周地始爲諸侯受𩔰服
而大夫羙之曰佩玉鏘鏘蓋勉其修徳以稱是玉也於
大東刺亂之一篇而其辝曰鞙鞙佩璲不以其長蓋譏
其居官職而非其才之所長徒有佩玉之羙有女同歸
之詩則曰將敷將翔佩玉瓊琚女曰雞鳴之詩則曰雜
佩以報之以贈之以問之其刺恵公之詩則有觿韘之
語是皆因佩而示羙諷之意愚故曰詳詠於詩之國風
者此也論語鄕黨一篇備記聖人出入起居飲食言語
衣服之禮其言有及於玉者曰去䘮無所不佩則知吾
聖人之身未嘗一日去玉以苟燕息之安此愚所謂略
見於鄉黨者此也韓詩外傳曰佩玉上有蔥衡下有𩀱
璜牙蠙珠以納其間白虎通曰修道無窮則佩環能本
道徳則佩琨能決嫌疑則佩玦其略見於鄭氏之釋其
詳見於孔頴逹之䟽其遺制見於王粲之法此愚所謂
雜出於諸家之不可屢舉者也雖然佩玉謹於先王
之時而廢於衰周之世後世學者雖讀禮讀詩讀論語
諸家之書而目不習見其制耳不聞其聲終莫能考䆒
其法而妄以臆見議之此紛紛之論所由而起也請因
明問而論之玉左右各五而宮羽祉角之分在焉左佩
𩀱衡者其音宮𩀱璜者其音羽右佩𩀱行者其音祉𩀱
璜者其音角此宮角祉羽之分也夫樂備五音而佩獨
不用商者蓋玉所以比徳而商於五方則為西五行則
為金於五常則為義而以剛果肅殺為事是可以為威
而不可以為徳此玉於五音之中所以獨去商也記曰
古之君子必佩玉趍以采齊行以肆夏夫采齊者路門
之樂節肆夏者登堂之樂節樂師以備王儀大馭以備
五車是天子享元侯之禮而記乃以此為君子鳴玉之
節何耶蓋之所謂君子者乃指有位君子而鄭氏釋
之謂君子者士以上其誤矣此所以啓後世之疑也
古者有徳佩有事佩康成謂在君所則去徳佩設事佩
則知燕居徳佩之外兼設事佩矣事佩子所以事父母
使二佩不廢則金燧木燧大觹小觹不幾於贅乎愚切
謂記言子事父母止及事佩而不言徳佩則徳佩必不
兼設於事親之時又古者先設事佩後設徳佩以事成
而下徳成而上故也二佩之設自有先後之序二者有
一於此則不至於贅矣事佩不特君子有也婦人亦有
之內則婦見舅姑左用亦五右用亦五是也徳佩不特
君子有也婦人亦有之詩曰佩玉之儺佩玉瓊琚是也
考之內則與詩人之辭而君子婦人之玉無異則珩璜
之制燧觹之施意其必同矣嗚呼佩玉之設所以尚徳
也然在君子佩之則爲冝在小人佩之則爲辱昔孔子
爲魯司冦而不設徳佩事佩示巳無徳事也夫佩在夫
子可謂冝其徳矣而以無位不設當時鳴玉而趍者得
不愧於夫子乎得不辱斯佩乎詩人譏恵公無成人之
徳有成人之服故曰童子佩觹童子佩韘然則無徳而
佩者年雖成人行實童子也後之君子能於佩玉之際
而思所以佩之之意設徳佩則知𠩄必修徳設事佩則
知所以立事如古人謹弦韋之戒則玉與身俱榮矣
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