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榕村語錄
卷二十五
卷二十六 
本作品收錄於:《四庫全書

性命

編輯

汝楫問:「胸前心之舍,天心亦必有舍?」曰:「與人一般。人醒時,其神在心,睡時,其神在腎。天之心,上在北極,下在地心。」又問:「春夏陽也,心在上;秋冬陰也,心在下。與人醒時、睡時相配如何?」曰:「春夏氣發於上,秋冬斂陽地中,推說皆通。其實何處非心?人遍身皆心,一毛一發皆心也。天亦是如此。」

賦性,譬如誥效開載職事;福善禍淫,譬如考職黜陟。此首尾兩頭,皆是正命,中間許稟受,則皆所謂氣數之命。自記。

「命」字最上一層,是「天命之謂性」,純以理言。中一層,是陰陽五行,便自不同,是以氣言。後一層,卻以人自感召為主,又以理言。合而言之,總是一理。中間氣數之不同,孟子說得妙。「君子不謂命也。」如朝廷命官,予之效書,令盡職守,是君之正命。後來三考黜陟,亦是吾君正命。至中間僚友齮齕異同,到底算不得君之正命。

以君命譬天命,最明切易曉。給這書是命,領這效書是性。「繼之者善」,在方給之初;「成之者性」,在既領之後。鍾旺。

聖賢說義理,郎兼利害。朱子深譏《左傳》好夾著利害說,其實降衷之命,與吉凶禍福之命一也,二之則不是。所以「見乎蓍龜,動乎四體」;「惠迪吉,從逆凶』,福善禍淫,無不兼說。

問:「人常有未生時,先見朕兆,如曹操未生,便知梁、沛之間有真人出之類,此何理也?」曰:「天地生人,如人做事一般。共有關係者尤所著意,未做那事,先動那念,便有象了。」問:「有至微之人,不過富貴幾年,未生之前,亦先見朕兆,難道亦是天地著意所生之人?」曰:「此等人是他後來自家墜落了,想天地初生他,其意不止如是。所以《詩》、《書》言命,只言後天之命,『立命』二字最妙。命可以自我立的,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惠迪吉,從逆凶』;『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都是說此等命。天生成有一定的命,到得後來變化,其理又進一層,連天亦不知其然。果有天初生人,本來是極好的,後來自家鑿喪,至滅其算,削其籍;有生來命本平常,因自家積德累仁,至於增其福壽,名升帝庭。」問:「天地至神,如何後來變化,天亦不知?」曰:「心是人所自有的,人尚不能捉定自己的心,天如何能知?所以佛家說『轉輪王』是心,那機一轉,大地山河都隨他轉。」

天地以生物為心,而其聚精會神又在人,所以《太極圖》上面的,都是為下面兩圈而設。不知天地,但觀人。人一生經營勞碌,只是要兒孫好。問:「人是有知的,固如此。至草木無知,其生枝、生幹、生葉、生華,歸結只是結子,天地之心全見矣。」曰:「然。草木之生,色香臭味,有絕奇者;禽獸蟲魚中,羽毛鱗甲亦有絕奇者。人乃裸蟲之長,毫無文彩,而天地之全理寄焉,如果實穀種一般,其幹枝葉華皆好看,結成子便一些文彩沒有,其好處都包在內。」問:「實必有殼包住,衣錦尚綱,亦是如此。可見為己之學,即是天道。」曰:「孔子教門,便是收歸到裏面來,這個生發無窮。堯、舜、禹、湯、文、武之澤,都不如孔子,其子孫之福祿,亦與天地終極,為是故也。佛氏『圓滿』二字最妙。圓始滿,滿始圓,草木之實,其圓滿者,乃生氣之所歸也。種先圓,勾萌甲折便不圓,到得結實又圓。」問:「如喜怒哀樂未發是圓的,發便不圓,到得和仍是圓。」曰:「然。」

「人為天地之心』,果然。人多錯會,某赤讀之累年始解。謂「人為天地之心」,反一語便可謂天地為人之皮殼。故愚誕之輩,至有疑天地為無知者,即從此起也。「人為天地之心」,乃謂天地之精神命脈皆在人耳。禽獸草木,皆得天地之性,而不能全,惟人得之最全,故曰:「天地之性,人為貴。」貴者,貴於他物也。猶之父母生子,父母之精神命脈皆在兒子,非謂父母為兒子之皮殼也。就如一身之中,說人之神氣為天,體魄為地,知識為人,便不是。只好說魂之靈屬天,魄之靈屬地。周子、張子便說得不錯。周子以人之應萬事,配天地之生萬物,極是。張子說:「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又極是。

王陽明說萬物一體處,言:「見赤子入井,惻然救之,是赤子一體也。見禽獸被傷,欲活之,是禽獸一體也。見草木摧折,欲護之,是草木一體也。見磚瓦傾欹,欲全之,是磚瓦一體也。又翻轉來說,瓦石,所愛也,使有草木萌櫱,屈抑其下,則不惜擲瓦石而出之,覺心安而理得也。草木,所愛也,使畜牧無資,則不惜芟草木而用之,又覺心安而理得也。禽獸,所愛也,值賓祭則殺而饗之,又覺心安而理得也。至人,尤所愛也,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有路人與吾之父兄並在前,舍路人而活父兄,又覺心安而理得也。此皆非安排而後有者。」論皆極精。某復因其說而推之,瓦石無害於人,郎觸之不過傷肌而已。草木則有腐腸爛胃,毒人至死者。草木生於肥土而不驕,生於瘠土而不求,雖有毒、草,人不食之,不能為災也。禽獸得食則爭,其尤悍驚者,搏噬踶齧,無所不至矣。禽獸一飽而止,過而輒忘。人則蠅頭之利,不肯相讓。盈千累萬,不自知止,百年將盡,竟不少休,睚眥之怨,沒身不解,以致相譬相殺,興戈起戎,害遍生民,辜及朽骨。視草木、禽獸之惡,千萬倍矣。似乎荀子之言不為過。不知天以全副本領予人,原千萬倍於物,所以以不善用之,其機智才力,亦千萬倍於物。且如瓦石,止是供人之用。至草木,則能滋益天和,培助元氣,瓦石不能也。禽獸中,如雞犬之鳴吠,牛馬之致遠,其尤靈者,如蜂蟻、鴻雁之類,草木不及也。至於人,自身而家而國而天下,實能修齊治平,則財成輔相,上下咸若,直至參讚位育,彌綸天地,雖天亦不能限量他。草木、禽獸能之乎?

草木,本在下,末在上。禽獸橫生。惟人,頭向上,如天之圓;足在下,如地之方。清氣升上,濁氣降下,與天地同。看來有天地,不久便有人。邵康節謂:「天地空閑許多年,始生人物」,未必然。唐、虞去洪荒亦未必太遠。

指節可以觀天,掌文可以察地。大抵天地之數,至五而全,《河圖》、《洛書》,皆以五居中。人手足五指,得天地全數。然大拇指與四指不同,止兩節,又虛而不用。數十二支,不用拇指。中指長,應夏;小指短,應冬;食指、無名指一般,應春、秋。後掌高處,應山起西北;注水於中窪處,必定從食指邊泄去,應澤注東南。至右手方位已變,而西北東南不異。故曰:「天地之性,人為貴。」禽獸便不如此。

天地生氣無處不到,石蟹在海能走,石燕在洞能飛,出朋為石,此石中所生之禽獸也。汙潦之水,蛆蠓生焉,糞壤之內,蜣蚋化焉。生其中,食其中,便肖其形,便同其性。牛馬草食、穀食,虎狼肉食,不能相兼也。人無不宜,是稟天地之氣全也。氣全者,以其理全也。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何嘗不倍篤於人,而他則不知。以上論命。

性之不明也,虛齋、整庵欲「於氣之曲折處見性」,姚江以「昭昭靈靈」言之,皆難以口舌爭。須知氣不過運動,神不過知覺,而所發之理乃性也。如見孺子入井而惻隱,能惻隱者,氣也,知惻隱者,神也。而惻惻然發於不自覺,動於不得不然,此處非氣、非神,乃情之正而性之真也。程子稱形而上、下,為截斷分明。朱子言「太極陰陽當離合觀」,可謂精切。光坡。

「性」字自孔孟後,惟董江都「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數句,說得好。自後汨於佛、老,都是以「氣質」為性,以「心之靈明」為性。至韓文公,既以仁義禮智信為性,卻又疑孟子性善之說,難道有不好的仁義禮智信麽?直到程朱出來,把「性」字說一個透。程朱後,又糊塗了。伊川說:「性郎理也。」蔡虛齋、羅整庵輩,著實參想,以為天地之氣,若偏於陰,偏於陽,便不是理。陰了又陽,陽了又陰,陰陽得中,便是理。已經說得近傍,卻還隔一層。為甚麽陰了又陽,陽了又陰?這是天地不能自己,萬古不易,極純極粹,至好的一個性,連天地亦不知其所以然。只是不如此,便過不得。此生理也,生理卻在心裏,所以程子說:「心如穀種。」因為性如此,所以動而陽,陽是好的;靜而陰,陰亦是好的。春夏之生長,固是生物;秋冬之肅殺,亦是生物。人得之以為性,亦是如此。萬古剪不斷,連人亦不知其何故,只是如此便安,不如此便不安。聖人愛人固是生人,殺人亦是生人。此處看得明白,憑你橫稅堅說,道理都不錯。知道這道理,天地間那一個物類,那一件事情,是不與我相關涉的?知道這個,卻說他是「氣質」不得,說他是「心之靈明」不得。

善固本之性,惡亦必尋其根。朱子謂:「陽主生,陰主殺」,「主」字覺得太重。如形體陰也,心思陽也,豈有形體主於為惡之理?然惡卻從形體而生。故人以心思為主,而貫徹形體,則形體亦善。以形體為主,而役使天君,則心思亦惡。善出於心,惡亦出於心。如君命官,盡忠效職,乃君命也;枉法行私,非君命也。然盡忠效職,固憑君命以行事;郎枉法行私,何嘗不假君命以作威?畢竟盡忠效職者,君命之本然;枉法行私,非君命之本然也。如此看「惡」字有根,而亦不礙於本性之善矣。

知好善惡惡之為性,原不錯,但要知何以能知好善與惡惡。必我有善,而彼之善與我之善合,故好之;彼之惡與我之善不合,故惡之。其所以合不合者,非我有極善之性,何以能然?程子以穀種喻性,便是,穀種裏面是有的。釋氏以鏡喻性,便非,明鏡裏面是無的。穀種是熱的,明鏡是冷的。以善言性,便盡天下人物,皆視為一體,痛癢相關,公其所有而己不勞,一團和樂之象。以知覺言性,便以己為明,視人為暗,自智而愚人,尊己而卑人,私其所有而欲分以度人,必有隔閡之象。所以性善之說明,便見得天下之人皆有性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養之教之,歡欣和厚。佛教以眾生迷妄,思欲度脫,不知上老老,他便知孝;上長長,他便知弟。何嘗迷妄!總之,聖賢仁愛是熱的,佛家慈悲是冷的。如告子之「不動心」是死的,孟子之「不動心」是活的。活的便是熱的,死的便是冷的。至尊因說:「新制律管分寸與古合,以羊頭山黍實之,亦是一千二百。裝緊自然多幾顆,鬆些自然少幾顆,大概是一千二百。就如說性善,難道個個都是一樣?是大概人性都善,不甚相遠耳。」這一句。說性善甚精到。

問:「性只在心內否?」曰:「通身全是性,毛竅中都是性,但最中光亮發見處是心耳。」問:「光明只是心,不是性。」曰:「然。」問:「心如穀種,何處是性」曰:「穀種生處尚不是性,所以生之萬古不變者為性。性本無形,如大麥,萬古是大麥,小麥,萬古是小麥。不是性如此,如何不會變?有性,所以有許多物事。若沒有這個不會變、不肯住的,如何有這許多物事?所以云性立天下之有。」

人與天地本是一個,其分界處只在一驅殼。而百凡雕新隔離之患,皆從此生。聖人所以說克己,己私克去得盡,則踐形盡性,我便是天,即《中庸》所云 「至聖」、「至誠」也。人物皆稟此理以生,吾渾身都是天理,而人物自化。又加之在已有學問,處物有法度,則存神過化而讚天地,夫何疑?

姚江以一段靈明者為性,雖少近裏,然所見乃心而非性也。心便有別,但看聲色臭味,平時多少耽著,至遇疾病,便生厭惡;遇患難,便不復思想。惟孝弟忠信,則坎凜之中,轉見誠篤。至於生死利害,更生精采。故知人心、道心,確然兩個。可見義理之性,不以形骸而生,自不與形海跧斃。嗜協之性,皆因形骸而有,自與形海跧亡。此處認得確,發言行事,太段不出定盤星矣。

王陽明格竹子的性,乃格其葉何以三,心何以空,他木皆通直,他何以有節。不知此形器也,非性也。雖細說,亦各有緣故。如鱗屬木,永生木,故鱗如波紋。禽屬火,木生火,故羽如木葉,而食棲於樹。獸屬金,土生金,故毛似草,而深藏於岩谷、介屬水,金生水,故殼似金石之堅。裸蟲是人屬土,故居於平地。分屬五行,卻不是他的性。惟孔子說得盡,「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天命本至善,人物承繼來無不善,及至戍形便有不同。今欲求物之性,總離不了五偷。不特虎狼父子,蜂蟻君臣,雎鳩夫婦,即草木亦然。以類叢生,是其朋友也;有牝牡,是其夫婦也。移樹必是花開時。問其故,曰:「樹最護花,欲結子也,是其父子也。其不能全者,形器限之也。其不能斷者,同一性善也。天地與人共此一性,所以萬古不易,萬古不息。」

王守溪許多時文,都看不出他的底裏,到做《性論》,便露出馬腳。蓋以金水喻性,全是佛家語也。性是熱的物事,不是冷的物事,是屬陽,不是屬陰。論人性,當以木火喻之。如草木之實,其中原具有根幹、枝葉、花實,及一得土氣,而根幹、枝葉,花實都出其中。性便是如此,木火屬發生,金水屬收藏。如晝夜然,吾儒所說性是白日事,佛家所說性是夜間事。聖賢說「四德」便說元,說「五常」便說仁,元足以統亨利貞,仁足以統禮義智。佛家卻不道元而道貞,不道仁而道智,都落空了。

人物皆有五性,其參合之中和者為人,偏駁者為物,至甚偏駁之後,則美者亦亡矣。人之中有賢不肖,理亦如是。自記。以上論性。

仁智相連,仁收進來便是智,智發出去便是仁。禮義相連,禮是燦然有文,若不停駕如何謂之禮?而停當恰好處,便是義。信流行於四者之內,而位次乃在禮義之中,極有理。禮都排在外面,若無實心以為之本,便是詐偽。惟有實心,故一歸於實事,而合於義也。

「五常」,「仁」可以統「四德」,生意無不貫也。「信」可以統「四德」,誠心無不存也。「智」可以統「四德」。收住「四德」,又貞下起元也。

數中,一、三、五可以做主;五行,水、木、土可以作主;五氣,冬、春、中可以做主;五性,智、仁、信可以做主。禮義卻做不得主。

「仁」為四端之首,故《中庸》云:「肫肫其仁」;「智」能成始成終,故《中庸》始之以「聰明睿智」,而終之以「文理密察」。自記。

聖人不輕說死,惟到仁曰「殺身成仁」,信曰「自古有死」。雖死而生之理存,勇士不忘喪其元,終非其至者,但謂之勇士而已。

問:「程子屢駁『以愛為仁』之說,『愛者仁之用』,而非郎仁也?」曰:「朱子《仁說》已辨此。既曰『愛者仁之用』,獨不可反其說曰『仁者愛之體乎」?」問:「雞雛之說云何?」曰:「全在那一點嫩處。如嬰兒依戀父母,那一點真心,乃最初之心也。大舜做出多少事業,其根本卻是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

覺固不可以言仁,亦不可以言智。覺者,心也,仁智者,性也。在天地,覺譬則神,仁智是生物、藏物之理。自記。

人心中只有一團生理,發出來便是愛。愛不可郎謂之仁,然其理則仁也。為甚麽又說「公則仁」?大概人不能全其仁者,只是為私慾所蔽隔,克去己私,仁心自在。「公」字有工夫,「愛」字無工夫,公便愛心自然流出。如一片土地,但不使瓦石壓占,自會生草。若強恕,則在公與仁之先,惟不能仁,故用強恕耳。然無忠,做恕不出;才說恕,忠便在內。

智是兩個,而暗藏在內的。夫婦是兩類,又躲在人不見處的。以此推之,北是幽暗之方,黑是幽暗之色。水外闇,冬閉藏,貞則收斂堅固。憂懼亦是隱隱在內盤算的。腎亦兩個,藏而不露,無不如此。

機智是無用的,聖人未嘗不有在胸中,卻不孥出來用。所以董子說:「陽居大夏,以生育長養為事;陰居大冬,卻積於空虛不用之處。」聖人用底只是仁、禮、義、智是藏在內的。義猶半用,智全不用,若、出來用,便害事。如人多端籠絡我,架詞作勢,我只以老實應之。他句句虛,我句句實,自然他通身伎倆都沒用處。你若再以機變應之,益發多出事來,必敗之道也。只是義、智卻是內裏必要有的,不是可以無的。

後世君子,於「四德」中,耑用一智,些小利害,即便百般趨避。問:「所用恐亦非正經的智。」曰:「就是正經的智,亦用不得。智本是藏在內的,不可以用。豈獨智,即義亦半用半不用。如事不當做,則不做便了,若張揚表暴,便有病。故用義,便有東漢末流黨錮之禍;用智,便流於詐偽奸巧之歸。三代以上,專用仁、禮。」問:「『文理密察』,是用智否?」曰:「全在內。『寬裕溫柔』也是他,『齋莊中正』也是他,『發強剛毅』也是他,其本位卻是『文理密察』。」 又問:「『舉錯』是用智否?」曰:「說到『舉錯』,已交付與義矣。智所以成始成終,仁之惻隱,義之羞惠,禮之辭讓,只是一樣。獨是非有兩類,是處管仁禮,非處管羞惡。」以上翰五常。

性無所不在,情亦無所不在,心亦無所不在。求之五行之位,則性之全體屬水,心之光明屬火,情之萌芽屬木。

心者性之郛廓。心如物之皮殼,性是皮殼中包裏的,故言心必合性言,方是本來的心。鍾旺。萬物皆天,萬事皆心。心是易知,事是簡能。自記。

知識者人心,是非者道心。自記。

「心統性情」,形生神發後,便著如此說。若論自來,須先說性,而後及心,心亦性之所生也。及有此心,則性具於中,感物而動,而情生焉。又曰:「『心亦性之所生』,此句甚險,然理卻如此。有一團要發見的意思,便是生理。」

火在人為心,在天為日。日之所及而物生,心之所到而事始。

人通身皆心也,心所不能通處,便不是正理,若是理之所在,心無不通。豈止一身,凡天地、日月、星辰之可窺測,往古來今之可推求者,皆是心之所到。通天地古今,止是一心。汝楫問:「朱子云:『心者,神明升降之舍。』妙甚。平時祇說作心是神明之所棲止,不知『升降』二字是活動的。如眼鏡之照日光,不是定在一處,正側轉動間,光亦隨之而移。」曰:「然。」

汝楫問:「血肉之心郎心乎?」曰:「此心之室,周身皆心也。」

當年與德子諤、徐善長所言皆錯。其時於一切天理人慾,都從動靜分看,便不是。陰與陽都是好的,如何說陽善陰惡?陽氣也,陰形也,氣非理也,然氣與理近。猶之心非性也,然心與性近。一切欲心都從形體上生來,如鼻欲聞好香,口要吃好味之類,凡此非即惡也。中節仍是善,惟過則惡耳。虞廷說「道心」,是從天理而發者,說「人心」,是從形體而發者。饑渴之於飲食,是人心也;嘑蹴不受,則仍道心也。人心、道心,大體、小體,都從此分別。能中節,則人心與道心一矣。以上論心。

性有仁、義、禮、智,發則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情亦然,愛欲惡懼,其根也,發則為喜怒哀樂。愛發為喜,欲發為樂,惡發為怒,懼發為哀。言七情者,除卻「樂」字耳,以配元亨利貞,春夏秋冬,循環不已,無非是者。喜尚無弊,到得樂,便手舞足蹈,易至於過。樂與怒不相涉,何以樂必變怒?但看樂之時,心滿意足,氣易驕盈,覺得少不如意,便不快活。無論不當怒而怒,就是怒得有理,然忍著不怒何妨?試問此時設在患難中,亦有此盛氣否?怒之後如何轉為哀?凡怒過未有不悔者,如漢武窮兵黷武,天下困苦,晚年輪台之詔,何其哀切!至哀便有好消息來,蓋隆冬閉塞時,春意已萌動矣。由喜至樂,由怒至哀,皆不妨,最是由樂至怒這一節不好。歸根復命,總在一「懼」字。「懼」貫始終便都好。一部《易經》,全以「懼」字為用神,為丹頭,以「懼」始,以「懼」終,而每爻皆有當爻之位的道理。懼,城也;爻位,明也。以誠貫明,《易》道也。

情之發,有有次第的,有隨感而發的。有次第者,如元亨利貞;隨感而發者,如水火金木。所謂其發之也仁,其裁之也義,其行之也中,其處之也正,分明是有次第。然郎其隨感而發者,惻隱是初動的,辭讓是著見的,羞惡是收轉的,是非是包藏的。雖因事迭見,而亦未嘗無次第也。自記。

惻隱、辭讓、羞惡、是非,與喜怒哀樂,皆情也。惻隱便是喜之正氣,辭讓便是樂之正氣,羞惡便是怒之正氣,是非便是憂之正氣。憂又有惻隱意,蓋北方原有二氣,人能憂則惻隱之心生矣。自記。

喜怒哀樂,固以「懼」字為丹頭,又想土寄旺於四時,喜怒哀樂,應有一「平」字象土。天道之變,以漸而至,春至夏,夏至秋,秋至冬,無今日大熱,明日大寒之事。畢竟以漸而變,是平也。寅卯辰,辰為土;巳午未,未為土;申酉戌,戌為土;亥子丑,丑為土。土氣衝和,和平下來,漸漸而變。喜至樂,怒至哀,尚以類相從,其勢順。惟樂變怒,哀變喜,若太驟。故營陽王哀樂過人,其哭之慘戚,便哀感行路,方退而歡笑如常。朱子謂是「不恆其德」。孔子是日哭則不歌,正是此意。當其樂,樂得平些,移時怒,怒亦輕些,此理勢之必然。懼與平亦有分別,懼剛而平柔,懼清而平濁。懼屬智、屬水,平屬信、屬土。平是轉灣處,懼是起頭處,天不可說懼,「健」字便是懼。喜變樂,怒變哀,固須平,樂變怒,哀變喜,尤須平。四時如此,五行亦如此。金生水,木生火,可不用土。水生木,離土不得。火生土,土生金,必用土才生出金來。汝楫說:「平郎思也,《洪範》配土。」先生大以為然。

虛齋《蒙引》中,畫喜怒哀樂,中間著個「思」字,甚好。總是收轉念頭,無處放心。便是聖人希天,都離不了此意。

喜怒哀樂歸到仁義禮智,便無弊。以仁喜,以禮樂,以義怒,以智哀,有何弊病?喜怒哀樂通乎仁義禮智,義通乎元亨利貞,便達天德。下驗之吉凶悔吝,人道無餘矣。問:「《中庸》自喜怒哀樂起,直到位育,正是此意。」曰:「然。」

聖人之心,喜怒哀懼都有,但中節耳。如子畏於匡、莞爾而笑、無君皇皇、微服過宋之類。呂原明在太學,因胡安定見伊川《顏子好學論》,曰:「真儒出矣。」遂首先禮拜伊川。後來卻學佛,一日馬行壞橋,墮水幾死,及起,卻自咎曰:「墮橋便墮橋,何為心動?」從此便在這上頭加工。這便矣謁,不是吾儒正道。問:「使孟子際比,亦動心否?」曰:「不動便是告子矣。孟子死心塌地服孔子,就在『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這幾個『則』字,終身摹仿不能到。」

怒最易發而難制,只是理不明,若明白時,自然有節。天下事只要明白。貞下起元,先有智而後有仁,若是智不足,便仁也差了。

怒後即自己不悔,勢亦必歸到哀上來,此天地陰陽自然之理。倘用別的來接;接不上。果接之以喜樂,這就窮了,有死之道。

無憂患時作憂患想,亦可以忘怒。問:「程子祇說觀理之是非,倘理當怒者自然該怒,何為又想憂患以平之。」曰:「先要忘了,才會隨事觀理。謂之忘怒,是怒已平了,是土。怒之發也如火,於時自加一段收斂退藏之意,便是以水濟火。以水濟火,則怒忘矣。但看水一澄便有泥,火一撲滅便有灰,皆成土。」汝楫云:「『懲窒』二字是訣。」曰:「又以明為主,看破他的機關,懲窒亦易馬力。」

天道元亨利貞,賦而為仁義禮智,發而為喜怒哀樂,著事為吉吝凶悔,成效為治盛亂衰,皆相配。喜樂怒哀發見於外,卻是愛欲惡懼為之根。不愛何喜?不欲何樂?不惡何怒?不懼何哀?哀即憂也。大概喜二層無甚病,病全在樂、怒上。樂便驕滿,驕滿易生怒。到得哀,便有向好消息。「懼」字是回斡造化的金丹,喜樂怒時,能懼便不過,懼便是「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之根,懼便有和樂生。所以程子云:「肅則雍。」人君遇水旱兵荒則懼,然必無事時,從心中發出大懼方好。凡人遇事,精神散亂,粗厲浮動,便不中用。惟懼,便思量處之之道,至主意定,則不為他端所惑矣。終日欽欽,若對大敵,到得金鼓齊鳴,決幾兩陣,卻意思安閑,如不欲戰。治亂都是天運,然亦不容無別。治由乎逃邙成乎人,亂由乎人而成乎天。天無不治之理,推其根由乎天,而經綸締造以成之,則治矣。情慾利害,推其根由乎人,人事壞,天感之而診氣作,夭劄災厲至,則亂矣。懼者致治保邦之要,聖人諄切言之,道理要緊處原無多,聖人丹頭在此。佛為「轉輪王」,以心轉乾坤也,懼郎是轉輪法。凡看人亦當以此為訣,其人無故知所惕懼,或有所觸而警動非常,便是為善之人,有道之器。

元亨利貞,配春夏秋冬、仁義禮智、喜怒哀樂、吉凶悔吝,前人原如此說,至配禮樂兵刑,而七情中又添出「樂」字為八,是某方如此說。禮所以飾喜,樂所以飾樂,兵出於怒,所謂「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刑歸於哀,所謂「哀矜欽恤」。內有愛,外始有喜;內有欲,外始有樂;內有惡,外始有怒;內有懼,外始有哀。聖人說顏子好學,卻說「不遷怒」。程子《定性書》,亦云「忘怒」、「觀理」。蓋喜樂,治之象;怒哀,則亂之象。故聖賢於此兢兢。然根源卻不在怒,而在樂變怒上。當樂之時,便要留意也,丹頭卻在「懼」字。當樂之時,便提醒,一提醒,自然不過。由喜而樂,由樂而怒,由怒而哀,由哀而復喜,其過度處皆用思,所謂土寄旺於四時」也。學者用工,卻在喜怒哀樂上,喜樂怒哀治,而天下平矣。「天地位,萬物育」,不是空話,是實事。老吾老,幼吾幼,以及人之老幼;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哀矜鰥寡;樂以天下;何嘗不是實事,不單是空講道理。每年勾囚,但看成案,都是樂與怒上死的,鬥毆譬謀也,盜劫淫慾包,不曾有喜與哀便致極刑者。邵子《皇極經世》,遇物皆成四片,卻不曾如此配得。以上論情。


 卷二十四 ↑返回頂部 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