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集卷二十四 歐陽修集
卷二十五‧居士集卷二十五
居士集卷二十六 

墓表六首 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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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屯田外郎贈兵部員外郎錢君墓表至和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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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諱冶,字良範,姓錢氏。世為鼓城人,後徙吳興,自君之七世祖寶,又徙常州之武進。曾祖諱某。祖諱某。父諱某。當唐末五代,錢氏起餘杭,據浙東、西為吳越王。於是時,常州或屬江南,或屬吳越,而武進錢氏獨不顯,方以儒學廉讓行於鄉里,連三世不仕。宋興,取江南,常州歸於有司。君始以州進士舉,中景德二年甲科,試秘書省校書郎,為揚州廣陵、潮州海陽縣令,遷寧國軍節度推官、監黃州麻城茶場,遂知縣事,遷著作佐郎、知蘄州蘄水、懷安軍金堂縣,又遷秘書丞、知泰州如皋縣。再遷屯田員外郎、通判宣州,未行,明道二年六月十一日,以疾卒於家,享年五十有二。

君少好學,能為文辭。家貧,其母賢,嘗躬織紝以資其學問。每夜讀書,母為滅燭止之,君陽臥,母且睡,輒復起讀。州舉進士第一,試禮部高第,遂中甲科。為吏長於決獄,歷六縣,皆有能政。

潮州自五代時,劉氏暴殘其民,君為海陽經年,民歸業者千餘戶,由是海陽升為大縣。潮之大姓某氏火,跡其來自某家,吏捕訊之,某家號冤不服。太守刁湛曰:「獄非錢君不可。」君問大姓,得火所發床足,驗之,疑裏仇家物。因率吏入仇家,取床,折足合之,皆是。仇人即服曰:「火自我出,然故遺其跡某家者,欲自免也。某家誠冤。」君即日出某家獄,致仇人以法,舉州稱為神明。

其佐宣州,數決大獄,及旁近郡獄有疑者,皆歸決於君。工部侍郎淩策知宣州,尤稱君文學,曰:「吏事不足汙子,當以文章居台閣。」欲薦其文,未及而策卒。初,宣州官歲市茶於涇縣,命君主之。策子不肖,以惡茶數千斤入於官,君立焚之,以白策,策益以此知君。策卒,君歎曰:「世無知我者矣。」

在麻城,以茶課歲增五倍,遂遷著作。金堂故多盜,君以伍保籍民,察其出入,凡為盜者,許其徒告以贖罪,盜遂止。會甘露降其縣,明年,麥禾大稔,麥一莖五歧、禾一莖五穗者,縣人以為君政所致,謂之錢公三瑞。君歎曰:「吾知治民爾,瑞豈吾致哉!」縣人為君立生祠。如皋民不農桑,以鹽為生。君曰:「使民足以衣食,鹽猶農也。」乃悉求鹽利害為條目,民便其利而鹽最增積,以石數者至四十五萬。君在如皋,時年五十。或歎其仕不達,君曰:「使吾政行於民,是達也。」蔡文忠公為御史中丞,數欲引君為御史,會君卒。君平生所為文章三百餘篇,號曰《晦書》。

君之皇考贈殿中丞。母諸葛氏,封萬年縣太君,徙封福昌。娶蔣氏,初封樂安縣君,又封福清。子男五人,曰公餗、公瑾、公輔、公儀、公佐。蔣氏有賢行,自君之卒,日以君所為勖其五子以學。蔣氏後君二十年以卒,卒時,公瑾、公輔皆以進士及第。公瑾為新鄭尉,公輔以文章知名當世,為太常丞、集賢校理。錢氏自其祖寶徙武進,其居與葬皆在其縣之遵教鄉敦行裏。慶曆三年九月庚申,公餗等葬君於其居之東北原皇裏水之北。至和二年三月壬午,以蔣夫人從。歐陽修曰:

錢姓出陸終,蓋顓頊之苗裔。始以士為周官,久而以為姓。自三代以來,無甚顯者。至唐末,錢氏多居東南。及鏐乘亂世,起餘杭,有地十三州,號兼吳越而王者幾百年。而武進錢氏獨以隱德累世不顯。豈以力者如彼,而以德者如此哉!豈其盛衰遲速之理,固有不同哉?武進之錢,自寶七世,至君有聞,又有賢子,不墜益彰,其勢孰止!蓋恃力者雖盛而必衰,以德者愈遲而終顯。立石刻辭,其示彌遠。

【河南府司錄張君墓表嘉祐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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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錄張君,諱汝士,字堯夫,開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於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陽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師魯誌其墓,而廬陵歐陽修為之銘。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穀古磚,命太原王顧以丹為隸書,納於壙中。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於伊闕之教忠鄉積慶裏。君之始葬北邙也,吉甫才數歲,而山甫始生,餘及送者相與臨穴,視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餘主試天下貢士,而山甫以進士試禮部,乃來告以將改葬其先君,因出銘以示餘,蓋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

初天聖、明道之間,錢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學仕至貴顯,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屬,適皆當時賢材知名士,故其幕府號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嘗責以吏職,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樹,奇花怪石,其平台清池上下,荒墟草木之間,餘得日從賢人長者賦詩飲酒以為樂。而君為人靜默修潔,常坐府治事,省文書,尤盡心於獄訟。初以辟為其府推官,既罷,又辟司錄,河南人多賴之,而守尹屢薦其材。君亦工書,喜為詩,閑則從餘遊。其語言簡而有意,飲酒終日不亂,雖醉未嘗頹墮,與之居者,莫不服其德。故師魯誌之曰:「飭身臨事,余嘗愧堯夫,堯夫不餘愧也。

始君之葬,皆以其地不善,又葬速,禮不備。君夫人崔氏,有賢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謹,克自樹立,卒能改葬君。如吉卜,君其可謂有後矣。自君卒後,文僖公得罪,貶死漢東,吏屬亦各引去。今師魯死且十餘年,王顧者死亦六七年矣,其送君而臨穴者及與君同府而遊者十蓋八九死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則病且衰,如予是也。嗚呼!盛衰生死之際,未始不如是,是豈足道哉?惟為善者能有後,而托於文字者可以無窮。故於其改葬也,書以遺其子,俾碣於墓,且以寫餘之思焉。吉甫今為大理寺丞、知緱氏縣,山甫始以進士賜出身雲。翰林學士、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歐陽修撰。

【右班殿直贈右羽林軍將軍唐君墓表嘉祐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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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祐四年冬,天子既受袷享之福,推恩群臣,並進爵秩,既又以及其親,若在若亡,無有中外遠邇。於是天章閣待制、尚書戶部員外郎唐君,得贈其皇考驍衛府君為右羽林軍將軍。

府君諱拱,字某。其先晉原人,後徙為錢塘人。曾祖諱休復,唐天復中舉明經,為建威軍節度推官。祖諱仁恭,仕吳越王,為唐山縣令,累贈諫議大夫。父諱謂,官至尚書職方郎中,累贈禮部尚書。府君以父蔭,補太廟齋郎,改三班借職,再遷右班殿直,監舒州孔城鎮、澧州酒稅,巡檢泰州鹽場,漳州兵馬監押。乾興元年七月某日,以疾卒於官,享年四十有六。

府君孝悌於其家,信義於其朋友,廉讓於其鄉里。其居於官,名公鉅人皆以為材,而未及用也。享年不永,君子哀之。有子曰介,字子方,舉進士。皇祐中嘗為御史,以言事切直貶春州別駕。當是時,子方之風,悚動天下。已而天子感悟,貶未至而復用之。今列侍從,居諫官。自子方為秘書丞,始贈府君為太子右清道率府率;其為尚書主客員外郎、殿中侍御史裏行,又贈府君為右監門衛將軍;其為尚書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權開封府判官,又贈府君為右屯衛將軍;其遷戶部員外郎、河東轉運使,又贈府君為驍衛將軍。蓋自登於朝以至榮顯,遇天子有事於天地、宗廟,推恩必及焉。

府君初娶博陵崔氏,贈仙遊縣太君;後娶崔氏,贈清河縣太君,皆衛尉卿仁冀之女。生一男,介也。五女:長適太子中舍盧圭;次適歐陽昊,早卒;次適橫州推官高定;次適進士陸平仲;次適著作佐郎陳起。慶曆三年八月某日,以府君及二夫人之喪,合葬於江陵龍山之東原。後十有七年,廬陵歐陽修乃表於其墓。曰:

嗚呼!余於此,見朝廷所以褒寵勸勵臣子之意,豈不厚哉!又以見士之為善者,雖堙沒幽鬱,其潛德隱行必有時而發,而遲速顯晦在其子孫。然則為人之子者,其可不自勉哉?蓋古之為子者,祿不逮養,則無以及其親矣;今之為子者,有克自立,則尚有榮名之寵焉。其所以教人之孝者,篤於古也深矣。子方進用於時,其所以榮其親者,未知其止也,姑立表以待焉。

【胡先生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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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諱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為陵州人,後為泰州如皋人。

先生為人師,言行而身化之,使誠明者達,昏愚者勵,而頑傲者革。故其為法嚴而信,為道久而尊。師道廢久矣,自明道、景祐以來,學者有師惟先生暨泰山孫明復、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學,弟子去來常數百人,各以其經轉相傳授。其教學之法最備,行之數年,東南之士莫不以仁義禮樂為學。慶曆四年,天子開天章閣,與大臣講天下事,始慨然詔州縣皆立學。於是建太學於京師,而有司請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為太學法,至今為著令。後十餘年,先生始來居太學,學者自遠而至,太學不能容,取旁官署以為學舍。禮部貢舉,歲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當時,或取甲科,居顯仕,其餘散在四方,隨其人賢愚,皆循循雅飭,其言談舉止,遇之不問可知為先生弟子。其學者相語稱先生,不問可知為胡公也。

先生初以白衣見天子,論樂,拜秘書省校書郎,辟丹州軍事推官,改密州觀察推官。丁父憂,去職。服除,為保寧軍節度推官,遂居湖學。召為諸王宮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遷殿中丞於家。皇祐中,驛召至京師,議樂,復以為大理評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辭。歲餘,為光錄寺丞、國子監直講,乃居太學。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嘉祐元年,遷太子中允,充天章閣侍講,仍居太學。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數遣使者存問,又以太常博士致仕。東歸之日,太學之諸生與朝廷賢士大夫送之東門,執弟子禮,路人嗟歎以為榮。以四年六月六日卒於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於烏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與其行事,莆陽蔡君謨具誌於幽堂。

嗚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見於後世,然非此無以慰學者之思,乃揭於其墓之原。六年八月三日,廬陵歐陽修述。

【集賢校理丁君墓表熙寧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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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諱寶臣,字元珍,姓丁氏,常州晉陵人也。景祐元年,舉進士及第,為峽州軍事判官,淮南節度掌書記,杭州觀察判官,改太子中允、知剡縣,徙知端州,遷太常丞、博士。坐海賊儂智高陷城失守,奪一官,徙置黃州。久之,復得太常丞、監湖州酒稅,又復博士、知諸暨縣,編校秘閣書籍,遂為校理、同知太常禮院。

君為人外和怡而內謹立,望其容貌進趨,知其君子人也。居鄉里,以文行稱。少孤,與其兄篤於友悌。兄亡,服喪三年,曰:「吾不幸幼失其親,兄,吾父也。」慶曆中,詔天下大興學校,東南多學者,而湖、杭尤盛。君居杭學,為教授,以其素所學問而自修於鄉里者教其徒,久而學者多所成就。其後天子患館閣職廢,特置編校八員,其選甚精,乃自諸暨召居秘閣。君治州縣,聽決精明,賦役有法,民畏信而便安之。其始治剡也如此,後治諸暨,剡鄰邑也,其民聞其來,歡曰:「此剡人愛而思之,謂不可復得者也。今吾民乃幸而得之。」而君亦以治剡者治之。由是所至有聲,及居閣下,淡然不以勢利動其心,未嘗走謁公卿;與諸學士群居恂恂,人皆愛親之。蓋其召自諸暨也,以材行選,及在館閣,久而朝廷益知其賢。英宗每論人物,屢稱之。

國家自削除僭偽,東南遂無事,偃兵弛備者六十餘年矣,而嶺外尤甚。其山海荒闊,列郡數十,皆為下州,朝廷命吏,常以一縣視之,故其守無城,其戍無兵。一日智高乘不備,陷邕州,殺將吏,有眾萬餘人,順流而下,潯、梧、封、康諸小州所過如破竹。吏民皆望而散走,獨君猶率羸卒百餘拒戰,殺六、七人,既敗,亦走。初,賊未至,君語其下曰:「幸得兵數千人,伏小湘峽,扼至險,以擊驕兵,可必勝也。」乃請兵於廣州,凡九請,不報。又嘗得賊覘者一人,斬之。賊既平,議者謂君文學,宜居台閣備侍從以承顧問,而眇然以一儒者守空城,提百十饑羸之卒當萬人卒至之賊,可謂不幸。而天子亦以謂縣官不素設備,而責守吏不以空手捍賊,宜原其情。故一切輕其法,而君以嘗請兵不得,又能拒戰殺賊,則又輕之。故他失守者皆奪兩官,而君奪一官。已而知其賢,復召用。

後十餘年,御史知雜蘇寀受命之明日,建言請復治君前事,奪其職而黜之。天子知君賢,不可以一眚廢,而先帝已察其罪而輕之矣,又數更大赦,且罪無再坐,然猶以御史新用,故屈君,使少避而不傷之也。乃用其校理歲滿所當得者,即以君通判永州。方待闕於晉陵,以治平四年四月某甲子,暴中風眩,一夕卒,享年五十有八。累官至尚書司封員外郎,階朝奉郎,勳上輕車都尉。曾祖諱某,祖諱某,皆不仕。父諱某,贈尚書工部侍郎。母張氏,仙遊縣太君。君娶饒氏,封晉陵縣君,先卒。子男四人:曰隅、曰除、曰隮,皆舉進士;曰恩兒,才一歲。女一人,適著作佐郎、集賢校理胡宗愈。君既卒,天子憫然推恩,錄其子隅為太廟齋郎。

君之平生,履憂患而遭困阨,處之安然,未嘗見戚戚之色。其於窮達、壽夭,知有命,固無憾於其心,然知君之賢,哀其志而惜其命止於斯者,不能無恨也。於是相與論著君之大節,伐石紀辭,以表見於後世,庶幾以慰其思焉。熙寧元年六月十四日,廬陵歐陽修述。

【瀧岡阡表熙寧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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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蓋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禦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抱汝而立於旁,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誌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又十有二年,列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故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世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充京東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修表。

【附:先君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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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貧,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而嘗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以其俸祿事賓客,常不使有餘,曰『無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以庇其生。然吾何恃而能自守以至是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而已也,此吾之所恃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泣涕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閑居而禦酒食,盛饌則又涕泣曰:『昔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而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於終身未嘗不然,此吾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也。』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矧求而有得邪?以其嘗有得,知其不求而死者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況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抱汝而立於旁,指而歎曰:『歲行在戌,我將死,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亦皆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接於賓客,或有矜飾,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事,而其為如此,是其發於中者也。其心誠厚於仁者也,此吾之知汝父之得有後也。汝其勉之!夫士有用舍,誌之得施與否不在己,而為仁與孝不取於人也。」修泣而誌之,不敢忘。

先君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通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正身懷道,不及其施,享年五十有九。初贈太子中允,今贈某官。太夫人姓鄭氏,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縣太君,累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子少賤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多不合於世,儉薄所以安患難也。」修初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修察其志久而安,故其後立於朝,得不苟容於時。

蓋自先君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又二十有三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卒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修竊自念:為人子而不能識其父,幸而得聞吾母之言,其忍廢焉?乃泣血而記之。歐陽氏自為吉州廬陵人,至予修十有五世矣,沙溪,吾世之家且葬也。故又刻其所記者表於其阡,以告其宗族及鄉之人。曰:

而耕而田,歲取百千。而耘而學,久而不獲。田何取之?囷倉峨峨。學而取之,簪笏盈家。量功較收,所得孰多?先君之學,獲不及時。匪於其躬,而利其後。疾遲幾何,善無不報。先君之貽,子修不肖。矧有才子,於何不有?矧我歐陽,世家惟舊。自始氏封,烏程之亭。在北有聞,或冀或青。中顯彌長,或吉或衡。勢大必分,枝葉婆娑。惟吉舊居,子孫今多。木久而林,有喬其秀。矧我歐陽,扶疏並茂。先君之德,吾母知隆。子修不肖,以俟其宗。以勉同鄉,敢及他人。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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