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粹 (四庫全書本)/卷06
歐陽文粹 巻六 |
欽定四庫全書
歐陽文粹巻六 宋 陳亮 編書
辨杜韓范富
臣聞士不忘身不為忠言不逆耳不為諫故臣不避羣邪切齒之禍敢冒一人難犯之顔惟賴聖慈幸加省察臣伏見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繼而罷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賢而不聞其可罷之罪臣職雖在外事不審知然臣竊見自古小人讒害忠賢其識不逺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搖動大臣則必須誣以専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慾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指以為朋黨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䝉信任者則不可以他事動搖惟有專權是人主之所惡故須此說方可傾之臣料杜衍等四人各無大過而一時盡逐富弼與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離間必有朋黨専權之說上惑聖聦臣請詳言之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讜論聞於中外天下賢士爭相稱慕當時姦臣誣作朋黨猶難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數人並在兩府察其臨事可以辨也蓋杜衍為人清慎而謹守規矩仲淹則恢廓自信而不疑韓琦則純正而質直富弼則明敏而果銳四人為性既各不同雖皆歸於盡忠而其所見各異故於議事多不相從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諒仲淹力爭而寛之仲淹謂契丹必攻河東請急修邉備富弼料九事力言契丹必不來至如尹洙亦號仲淹之黨及爭水洛城事韓琦則是尹洙而非劉滬仲淹則是劉滬而非尹洙此數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謂公正之賢也平日閒居則相稱美之不暇為國議事則公言廷爭而無私以此而言臣見杜衍等真得漢史所謂忠臣有不和之節而小人讒為朋黨可為誣矣臣聞有國之權誠非臣下之得專也臣切思仲淹等自入兩府已來不見其專權之跡而但見其善避權也夫權得名位則可行故行權之臣必貪名位自陛下召琦與仲淹於陜西琦等讓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至如富弼三命學士兩命樞宻副使毎一命未甞不懇讓者愈切而陛下用之愈堅故天下之人所共知臣但見避讓太繁不見其專權貪位也及陛下堅不許辭方敢受命然猶未敢別有所為陛下見其作事乃開天章召而賜坐授以紙筆使其條事然衆人避讓不敢下筆弼等亦不敢獨有所述因此又煩聖慈出手詔指定姓名專責其條列大事而行之弼等遲回近及一月方敢略條數事仲淹老練世事必知凡百難猛更張故其所陳志在逺大而多若迂緩但欲漸而行之以久兾皆有效弼性雖銳然亦不敢自出意見但舉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而行更無推避弼等䝉陛下堅意委任督責丁寧而猶遲緩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譛而曰專權者豈不誣哉至如兩路宣撫國朝累遣大臣況自中國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勞困及扵天下北敵乘釁違盟而動其書辭侮慢至有責祖宗之言陛下憤恥雖深但以邉防無備未可與爭屈志買和莫大之辱弼等見中國累年侵陵之患感陛下不次進用之恩故各自請行力思雪恥㳂山傍海不憚勤勞欲使武備再修國威復振臣見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權以禦四夷未見其侵權而作過也伏惟陛下睿哲聰明有知人之聖臣下能否洞達不遺故於千官百辟之中親選得此數人一旦罷去而使羣邪相賀於內四夷相賀於外此臣所以為陛下惜也伏惟陛下聖徳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際恩禮各優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輕矣願陛下拒絶羣謗委信不疑使盡其所為猶有禆補方今西北二虜交爭未已正是天與陛下經營之時而弼與琦豈可置之閒處伏望早辨讒巧特加圖任則不勝幸甚臣自前歲召入諌院十月之內七受聖恩而致身兩制常思榮寵至深未知報効之所羣邪爭進讒巧而正士繼去朝廷乃臣忘身報國之時豈可緘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擇之
上政府
脩不佞少以文章言語自任而頃忝備諌諍之臣得與朝廷論議中外多事天子急於聽納之時不以為愚妄加奬擢及得寵太過受恩太深則自視區區素所任者不足以稱萬一故方欲勉強以伸報効而䝉相公不以為不才而擇天下諸路中最重之地以授之而責其報効當此之時自宜如何可以塞責及臨職以來近將半歲齷齪自守未知所為非敢怠也誠有說焉至於山川險易城塞屯防邊陲守備等事皆河朔之大者朝廷已委樞宻富公經畫之矣而本司之事自不為少凡自河以北州府軍縣一百八十有七城主客之民七十萬五千七百戶官吏在職者一千二百餘貟廂禁軍馬義勇民兵四十七萬七千人騎歲支糧錢帛二千四百四十五萬而非常之用不與焉其間事目之節利害之源非詳求而審察之不能得其要前張昷之等急於舉職公家之利知無不為其興利除害便於事者極多而時有失於不審更改過繁而失於苛碎者故自繼職以來遵其所長戒其所短凡所關利害者慎之重之未敢輕議今半歲矣官吏之能否公私之弊病粗以得其十七八而又先求其事渉苛碎紛繁而下切患之有司自可改復不煩朝廷處分者先已次第行之矣乃暇及於其他然事繫利害有司不敢自決而必上聞者其類甚多初則未敢以煩朝聽者不惟自疑於不審誠慮朝廷鑒昷之等前失不能信其說而從之今慎之久矣得之詳矣苟有所請實有望於見信而從之也凡河北之事其大者朝廷已委富公矣其外大要不過五六其不可為者一其可為者四五爾雖皆有司之事然朝廷主張之則能行不主張之則亦不能為也自古邦國財産之利必出山澤故傳曰山海天地之藏也自兩漢以來摘山煮海之利必歸公上今天下諸路山澤悉以㩁之無遺利矣獨河北一方兵民所聚最為重地而東負大海西有髙山此財利之産天地之藏而主計之利皆不得取焉祖宗時哀閔河北之民歲為敵國所困盡以海鹽之利乞與疲民此國家恩徳在民已深而不可奪者也西山之長數百里其産金銀銅鐡丹砂之類無所不有至寶久伏於下而光氣苖礦徃徃溢發而出地官禁之不許取捨此惟有平地爾河北之地四方不及而㳂邉廣信安肅順安雄霸之間盡為塘民不得耕者十八九澶衛徳博通利濵棣大名之界東與南嵗嵗河災民不得耕者十五六今年大豐秋稅尚放一百萬石滄瀛深兾邢洺大名之界西與北鹹鹵大小鹽池民不得耕者十三四又有泊淀不毛監馬棚牧與夫貧乏之逃而荒棄者不可勝數大山大海之利既不可取而平地堪出財賦者又有限而不取其助者不過酒稅之入爾其入有數而用度無常也故雖研桑羊之心計捨山澤與平地不能為之及其用有不足則不過上干朝廷乞銀絹而下殃疲民號為變轉爾此所謂不可為者也然若能擇官吏以辦職事裁僥倖以減浮費謹量材精器械以助武備因貴賤通漕轉而移有無如此之類苟能為之尚足以禆萬一而皆補弊病理須更改事目委曲非書可殫敢具其大綱列於別紙伏望特加省覽察其利害或其所說不至大乖戾望少信而從之以畢其所為若夫盡其為而卒無成焉則不待朝廷之責而自當劾去若幸而有以禆萬一則何幸如之伏惟聰明少賜裁擇
上范司諫
前月中得進奏吏報雲自陳州召至闕拜司諌即欲為一書以賀多事怱卒未能也司諌七品官爾扵執事得之不為喜而獨區區欲一賀者誠以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繫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執事外至一郡縣吏非無貴官大職可以行其道也然縣越其封郡逾其境雖賢守長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鴻臚之卿不得理光祿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失得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計惟所見聞而不繫職司者獨宰相可行之諫官可言之爾故士學古懐道者仕於時不得為宰相必為諌官諌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諌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諌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與天子爭是非者諌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諌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縣之吏守一職者任一職之責宰相諌官繋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責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職者受責於有司諌官之失職也取譏於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簡冊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甚可懼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責懼百世之譏豈不重耶非材且賢者不能為也近執事始被召於陳州洛之士大夫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材也其來不為御史必為諌官及命下果然則又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賢也他日聞有立天子陛下直辭正色面爭廷論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來翹首企足竚乎有聞而卒未也竊惑之豈洛之士大夫能料於前而不能料於後耶將執事有待而為也昔韓退之作爭臣論以譏陽城不能極諌卒以諫顯人皆謂城之不諌蓋有待而然退之不識其意而妄譏脩獨以為不然當退之作論時城為諫議大夫已五年後又二年始庭論陸贄及沮裴延齡作相欲裂其麻纔兩事爾當徳宗時可謂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將強臣羅列天下又多猜忌進任小人於此之時豈無一事可言而須七年耶當時之事豈無急於沮延齡論陸贄兩事也謂宜朝拜官而夕奏䟽也幸而城為諫官七年適遇延齡陸贄事一諌而罷以塞其責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遷司業是終無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歲而一遷或一二歲甚者半歲而遷也此又非更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親庶政化理清明雖為無事然自千里詔執事而拜是官者豈不欲聞正議而樂讜言乎然今未聞有所言說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納諌之明也夫布衣韋帯之士窮居草茅坐誦書史常恨不見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職不敢言或曰我位猶卑不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終無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執事思天子所以見用之意懼君子百世之譏一陳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之惑則幸甚幸甚
與髙司諌
某年十七時家隨州見天聖二年進士及第牓始識足下姓名是時予年少未與人接又居逺方但聞今宋舍人兄弟與葉道卿鄭天休數人者以文學大有名號稱得人而足下厠其間獨無卓卓可道說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後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師足下已為御史裏行然猶未暇一識足下之面但時時於予友尹師魯問足下之賢否而師魯說足下正直有學問君子人也予猶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學問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曲之節有能辨是非之明又為言事之官而俯仰黙黙無異衆人是果賢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為諫官來始得相識侃然正色論前世事歴歴可聽褒貶是非無一謬說噫持此辨以示人孰不愛之雖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聞足下之名及相識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實跡而較之然後決知足下非君子也前日范希文貶官後與足下相見於安道家足下詆誚希文為人予始聞之疑是戲言及見師魯亦說足下深非希文所為然後其疑遂決希文平生剛正好學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觸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為辨其非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已遂隨而詆之以為當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剛果懦軟稟之於天不可勉強雖聖人亦不以不能責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懼飢寒而顧利祿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禍此乃庸人之常情不過作一不才諌官爾雖朝廷君子亦將閔足下之不能而不責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無媿畏便毀其賢以為當黜庶乎飾已不言之過夫力所不敢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過此君子之賊也且希文果不賢耶自三四年來從大理寺丞至前行員外郎作待制日日備顧問今班行中無與比者是天子驟用不賢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賢以為賢是聰明有所未盡足下身為司諌乃耳目之官當其驟用時何不一為天子辨其不賢反黙黙無一語待其自敗然後隨而非之若果賢耶則今日天子與宰相以忤意逐賢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則足下以希文為賢亦不免責以為不賢亦不免責大抵罪在黙黙爾昔漢殺蕭望之與王章計其當時之議必不肯明言殺賢者也必以石顯王鳳為忠臣望之與章為不賢而被罪也今足下視石顯王鳳果忠邪望之與章果不賢耶當時亦有諌臣必不肯自言畏禍而不諫亦必曰當誅而不足諫也今足下視之果當誅耶是直可欺當時之人而不可欺後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懼後世之不可欺耶況今之人未可欺也伏以今皇帝即位已來進用賢臣容納言論如曹修古劉越雖沒猶被褒稱今希文與孔道輔皆自諌諍擢用足下幸生此時遇納諌之聖主如此猶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聞御史臺牓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職言事是可言者惟諌臣爾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無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當去之無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貶官師魯待罪足下猶能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諌官是足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所可惜者聖朝有事諫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書在史冊他日為朝廷羞者足下也春秋之法責賢者備今某區區猶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絶足下而以不賢者責也若猶以為希文不賢而當逐則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爾願足下直攜此書於朝使正予罪而誅之使天下皆釋然知希文之當逐亦諫臣之一效也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徃論希文之事時坐有他客不能盡所懐故輒布區區伏惟幸察
歐陽文粹巻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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