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靈/附記
提起《死魂靈》,又把我那沈重的鉛塊,從心底裏弔將起來了。我真怕想起牠,而又不願不想起牠;也就是想:得以多多記起魯迅先生。
我從《死魂靈》想起他艱苦的工作:全桌面鋪滿了書本,專誠而又認真地,沈湛於中的,一心致志的在翻譯。有時因了原本字彙的豐美,在中國的方塊字裏面,找不出適當的句子來,其窘迫於產生的情況,真不下於科學者的發明。
當《死魂靈》第二部第三章翻譯完了時,正是一九三六年的五月十五日。其始先生熬住了身體的虛弱,一直支撐着做工。等到翻譯得以告一段落了的晚上,他抱着做下了一件如心的事之後似的,輕鬆地歎一口氣說:休息一下罷!不過覺得人不大好。我就勸告他早些醫治,後來竟病倒了。那譯稿一直壓置着。到了病有些轉機之後,他仍不忘記那一份未完的工作,總想動筆。我是曉得這翻譯的艱苦,是不宜於病體的,再三的勸告。到十月間,先生自以爲他的身體可以擔當得起了,毅然把壓置着的稿子清理出來,這就是發表於十月十六日的《譯文》新二卷二期上的。而書的出來,先生已不及親自披覽了。人生脆弱及不到紙,這值得傷慟的紀念,想讀者也有同感的,而且這果戈理未完成的第二部,先生更在翻譯上未爲之完成,真非始料所及,或者也算是一種巧合罷。
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六日 許廣平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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