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策十
作者:蘇轍 北宋
本作品收錄於《潁濱文鈔/17

禦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來,出兵以乘其虛。方今二邊固嘗已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議,以為中國之兵,無由而出。而臣以為不然,何者?斂天下之財以奉夷狄,彼求之無厭,則吾之應之將有所不稱其意。大抵不過數十年之間,用兵之釁,不發於彼之不悅,則發於吾之不忍。此亦其勢之不可逃者也。方其無事之時,中國既不得不畜兵於邊,而及其有間,又必將出兵而乘其弊。此二者不可不素為之所也。

今每歲發郡縣之兵以戍邊,此其未戰之謀也,而臣未知其所以為戰之術。臣聞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邊之役,六國之際,燕、趙最被邊患,而當其時,西備秦,東備齊,南備楚,內備韓、魏。千里之國,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備,則其所以備敵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計亦不過沿邊之民自為卒伍,以制其侵略而已。戍邊之謀,始於秦漢,內無敵國之虞,而郡縣之兵,材官蹶張,皆出於民之為役。其法,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以次相承,而迭相更代。邊鄙之民不可使常為兵,是以不得不驅中原之民而納之塞下,以捍寇敵。故其戍邊之兵,歲初而來,歲終而去,寒暑不相安,險易不相習,勇怯不相程,志氣不相企;上無顧於墳墓,而下無愛於妻子;平居憂愁無聊,無樂土之心,而緩急苟免,無死戰之意,不可求得其用。古之謀臣晁錯、陸贄之徒蓋常以為言矣。而況乎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廩食,以終其身。在秦則廩於秦,在趙則廩於趙,不可一日而闕。非如漢之戍卒,有休罷更代之期也。然猶守此區區既往之陳跡,豈不惑哉?且舉中原之士而屯之於邊,雖無死傷戰鬥之患,而其心常自以為出征行役,苦寒冒露,為國勞苦,凡國家之所以美衣豐食以養我者,止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萬,端坐而食,實不知行陣之勞,不見鋒刃之危,而皆已自負,以為有勞於國,其勢不可有所復使。此其弊在於使之不得其道耳。

今夫陰伺二虜之怠,而出兵以逐利於塞外,此誠今世之至計也。而臣竊恐緩急之際,士卒皆已自負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嘗已用其力,則其心自滿,而不復求報其上。士無求報之心,則不可以與之犯大難而涉大勞。惟其飽食而無所試,優遊無為以觀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效者,則其氣剛銳,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銳氣,是以其兵無敵於天下。臣愚以為方今之計,內郡之兵,當常在內,而不以戍邊。戍邊之兵,當常戍邊,而不待內郡之戍卒。募內郡之兵,其樂戍邊者,而稍厚之。不足,則募民之樂為邊兵者以足之。使二邊有一定不遷之兵,而頗損內郡之眾,計其內外之數,相通如舊而止。平居無事,以此備邊;而一旦欲有所攻奪掩襲,則獨發內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報其上。銳而用之;墮而置之,屯兵曆年,而士無所怨其勞;出兵千里,而士無所憾其遠。兵入,則出者得以休息,而無乘塞之苦;兵出,則守者閑暇,而無行役之困。交相為用,如循環之無端而不可竭。此其與今世之法,竭天下以養兵,守亦使此,戰亦使此,未戰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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