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
水心先生文集 卷第十 宋 葉適 撰 景烏程劉氏嘉業堂藏明正統戊辰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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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心先生文集卷之十 前集
記 章貢𥠖諒編集
龜山楊先生祠堂記
賢者之世漸逺而漸微或㣲而遂絶可歎也巳夫
好賢者不然雖逺而不衰愈逺而愈𨺚也㣲子之命
曰崇德象賢然則㣲者可望以復興絶者可恃以復
續是在後之人矣臧文仲聞六與蓼滅曰臯陶庭堅
不祀忽諸德之不建民之無援哀哉於時相去既千
五百年而其言如此雖然以二人之徳而使其後不
傳豈惟臧文仲哀之雖逺而萬世愈逺而無窮猶且
哀之也龜山先生文靖楊公中立力行二程之道黜
王氏邪節高而安行峻而和學者所師當世所尊
可謂賢矣卒於紹興丙辰七十餘年而無仕者㣲不
自業至賣其宅去絶幾何可不悲夫其四世孫子復
病之爭愬紛然太守余景瞻曰非也有司治此不過
用交易法爾安能空手以得吾以義長民者也子姑
聽乎自景瞻至郡有例卷百餘萬謝不取因贖以歸
楊氏將樂更㓂亂民居皆後起盜敬公之名故楊氏
舊廬獨存然屋老且敗景瞻又修𥙷其漏缺特立門
巷黒白絢好矣顧子復尚無所衣食則又職於學官
以之楊公有筆藁史論一編景瞻尤惜之曰是將
爲好事者奪去則肖公像於霤並藏其書歳遣官祭
祠然後岀陳之焉嗚呼其爲楊氏慮悉矣㣲者可興
也絶者可續也斯弗憾矣異時景瞻明銳果敢是非
賢否立見其守延平乃更詳緩曲折野人有訟呼案
前兒女語之収斂鋒鍔以立綱目晝勤夜思各就紀
序今夫事之可爲如楊公者衆而或未之爲也然則
雖其未入於景瞻職業之內者余亦不欲其出於景
瞻思慮之外矣故余之願景瞻非獨以其能好賢而
巳也嘉定二年四月
平陽縣代納坊場錢記
自前世郷村以分地撲酒有課利買名淨利錢恣民
増錢奪買或賣不及則爲敗缺而當停閉雖當停閉
而錢自官督輸不貸民無高下枚戶而償雖良吏
善政莫能救也嘉定二年浙東提舉司言溫州平陽
縣言縣之郷村坊店二十五當停閉二十一有坊店
之名而無其處舊𫝊自宣和時則然錢之以貫數二
千六百七十三州下青𠕋於縣月取𡻕足無敢蹉跌
保正賦飮戸不實杯盂之酤罌𦈢之釀強家倖免浮
細受害窮山入雲絶少醉者鬻樵雇耕抑配白納而
永嘉至有筭畆而起反過正稅斯又甚矣且縣人無
沉𭰫之失而受敗缺之咎十百零碎承催乾沒𨵿門
逃避攘及鍋釡子孫不息愁苦不止惟垂裁哀頗加
救助伏見近造僞㑹子抵罪者所籍之田及餘廢寺
亦有殘田謂宜賜縣就用禾利粗足相直𥙷青𠕋之
缺釋飲戶之不勝大願於是 朝廷惻然許之命
既布一縣無不歌舞賛歎以紀 上恩夫坊場之有
敗缺州縣通患也今平陽獨以使者一言去百年之
疾然則昔所謂莫能救者豈未之思歟某聞仁人視
民如子知其痛毒身嘗之審擇其利常與事稱療
之有方予之有名不以高論廢務不以空意妨實然
後舉措可明於 朝廷而惠澤可出於 君上此其
所以法不敝而民不窮也䟽別其事以請者知縣汪
季良也爲季良請且將行其於他邑者提舉孟植
也九月日
瑞安縣重建㕔事記
民於令最親也令必有宮室居處合力奉之無難也
民聚而多莫如浙東西瑞安非大邑而聚尤多直杉
高竹皆叢産廂穹瓦皆贅列夜行游其鄰村落
在市㕓膚撓眥決或赴於令暮往而朝逹也是合
以奉令之宮室居處愈無難也然余自童子見縣門
甚卑狹毀置不常㕔屋摧破無立人處棄而即他舎
寒暑相抵突令常降氣低色慘戚不怡字民之志落
如也夫華於民而儉於令豈其理固然哉豈民姑自
營而不顧其令哉抑令僅自保無以得於民哉不然
則期迫㑹促月銷歳殞而不暇也慶元二年信安留
君寅始建門樓後十四年當嘉定庚午嘉興許君興
裔知縣事而大㕔琴堂始克並立上極旁挾比舊倍
差厚基愽礎楹桷豊碩民來觀者傾動驚駭忘其百
年之陋而以爲今日之瑰傑麗竦踴而獨出也嗟
夫宮室居處者言之無難而成之豈易哉夫以義則
下衞上故靈臺之歌樂於始附子罕之朴盡其末力
以仁則上安下故君之經度積累辛苦三載然後集
此而猶曰不敢煩民也郭西有觀潮閣遺址平視海
門衆山蔥蘢魚龍變恠爲一縣竒特惜乎君既去不
及謀矣
敬亭後記
𥘉鮑商霖有屋於鴈池河南張思叔命曰敬亭且記
之由此名聞天下百餘年亭廢歸薛氏子舒按舊基
復作亭刻記其上程氏誨學者必以敬爲始故思叔
曰敬則實實則虛虛則無事矣以余所聞學有夲始
如物始生無不懋長焉不可強立也孔子敎顔子克
巳復禮爲仁請問其目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
勿言非禮勿動顔子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是則
復禮者學之始也敎曽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禮
者敬而巳矣故敬其父則子恱敬其兄則弟恱敬其
君則臣悅敬一人而千萬人恱是則敬者德之成也
學必始於復禮故治其非禮者而後能復禮復而後
能敬所敬者寡而恱者衆矣則謂之無事焉可也未
能復禮而遽責以敬內則不恱於巳外則不恱於人
誠行之則近愚明行之則近僞愚與僞雜則禮散而
事益䌓安得謂無此教之失非孔氏夲㫖也然則何
爲曰禮之未復是身固非禮之聚爾耳目百體瞿瞿
然擇其合乎禮者斯就之故其視聽言動必以禮當
孔子時禮尚全完勤苦用力皆有條目可見也後世
雖禮闕不具然是身之非禮者固常在爾出於巳加
於人小則紛錯潰亂大則爛漫充斥蓋白黒一二
之不可掩其敢忽乎故非禮則不以視聽言動而耳
目百體瞿瞿然擇其不合乎禮者期去之晝去之夜
去之旦忘之夕忘之誠使非禮之豪髪皆盡則所存
雖丘山焉殆無徃而不中禮也是之謂禮復禮復而
敬立矣非強之也因以𥙷思叔之遺爲敬亭後記嘉
定四年八月
留耕堂記
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余孩稚時聞田野傳誦巳
識其𧼈出遊四方所至閭巷無不道此相訓切今葛
君自得遂以名堂蓋其詞意質而勸戒深殆非文
於言語者所能窺也凡人衣食居處好之須當身
而足則所留固狹矣然而念迫於室家莫之贏焉愛
牽於子孫不能業焉四民百藝朝營暮逐各競其力
各𥝠其求雖危而終不懼巳多而猶不足者以其所
留不止於一身故也嗟夫是則誠不可禁巳雖然
其留者則必與是心俱彼心不喪術不謬阡連陌接
谷量山積而隱諸方寸之小無慙焉可也不然則貨
雖留而心不足以留也留之家家不能受留之子孫
子孫不能守甚至刑禍戮辱水火盜賊俄反顧失之
皆是也故廣欲莫如少取多貪莫如寡願有得莫如
無爭貨雖不留心足以留也豈惟田野閭巷而士君
子何獨不然葛君宅𦆵數畝無高垣大屋之居桑麻
果樹依約可數有二子行稱其文卑躬側履非禮不
動草衣木食自樂其樂然後知方寸之小爲無窮而
所留者異乎人之留也夫由是以致其用則猶外
物也哉
上蔡先生祠堂記
謝良佐字顯道受業二程與游酢定夫楊時中立皆
爲高第號上蔡先生學者宗其傳謂顔冉復見也不
幸遭黨人禁錮未解而卒諸子避虜迸逸一死楚一
死閩獨克念者落台州紹興六年給事中朱震子發
奏官之尋亦死克念有子偕偕三子無衣食替人承
符引飬老母嘉定五年太守黃㽦子耕修郡志訪求
故家得之請見抗賔主禮給冠帶錢米買田宅祠𩔰
道於學在二程後郡人驚異曰自黃太守來他日
賦之沒於羣姦者一收斂公使之消於妄費者悉減
節遂能以其餘興小學作櫺星門増大學生食服有
珩韠噐有罍簠又設潛火立養濟葬叢骸政通化逹
生死頼此吾等所知也惟上蔡事不可觧甚或強
𥬇曰奚不切是哉夫意有逺近知有難易詩曰烝
我髦士近也又曰續古之人逺也興小學近而易知
也祠上蔡逺而難解乎道非人不行不行而天地之
理不章古今大患也先王比聮閭附而敎其人不敢
薄也然其致道而成材者幾絶都曠國不一遇焉故
尊之貴之珍之重之哀其死也尸祝以神之祿位以
延之更世千百猶未也蓋公之也使人𡚒其𥝠智
家操乎異各不相統而以巳之氣血所勝者爲善
則道德壞而義理㓕矣觧子耕之舉者冝曰獨上蔡
事尤長非不切也昔正考父饘粥於鼎循墻而走其
後孔子生而孟僖子命其子學禮焉謝氏之困於庸
奴乆矣子耕既洗沐之列於士大夫安知無逹人出
復佐二程之道斯可以占天意矣然則余之不切不
愈甚乎
同安縣學朱先生祠堂記
𥘉新安先生朱公爲同安縣主簿今知縣事毛君當
時祀公學宮昔孔子既修述堯舜三代紀法垂後世
而黃老申韓之流亦各自爲書學者蕩析畔離苟𥝠
所受未有慱探詳考務合夲統也及董仲舒稍推明
之與人主意合則雜家異學始絀而歸壹於孔氏矣
姑設祿利歐靡使從豈道德果盡信哉故經師句生
無有知者徒爲短狹蔽大義而巳獨司馬遷採論語
發明孟子不言利爲傳世家孔安國解古文論語楊
雄數稱顔淵篤好孟軻小戴集記大學中庸鄭玄併
注之孟子有趙岐論語又有何晏韓愈李翺文人也
愈夲曽參翺尊子思矣噫二千年間萌櫱汎濫存
亡而大義之難明如此則其探詳考知夲統所
由而後能標顔曽孟子爲之傳掲大學中庸爲之教
語學者必曰不如是不足逹孔子之道也然後序次
不差而道德幾盡信矣非程張曁朱呂數君子之力
歟今夫箋傳衰歇而士之聦明亦益以放恣夷夏同
指科舉冒沒淺識而深守正而僞受交背於一室
之內而不以是心爲殘賊無幾矣余毎見朱公極辨
於豪𨤲之㣲尤激切而殷勤未嘗不爲之歎息也夫
學莫熟於好道莫成於樂顔曽孟子所以潛其心也
行莫如誠止莫如善大學中庸所以致其義也夷佛
疾疢也科舉癢痾也公所甚懼也毛君嘗與余學去
而宰同安有惠政夫政之得民速不如敎之及民逺也
𣈆元帝廟記
城隍𣈆元帝舊祠𭔃寒窶牲痩酒薄祝史桀慢執
吏惰弛不記其王此土也嘉定五年江淮制置使黃
公作新廟於石頭𥘉卞壷有食嵇紹配焉公謂壼名
軰後紹當以序列且均𣈆臣也因徙置廟東房又謂
𣈆傳四姓常爲中原共主更七八巨㓂不害其立非
用材致然耶故設繪事兩廡起周顗迄謝玄二十人
表異之又謂王導謝安獨晉所恃以存也故特像於
廟西旁客或顧而嘻曰深乎是役也商周之相孚終
迓衡是以銘常勒鼎烝從祫侑示其不忘漢唐陋矣
其殊勲盛烈亦紀官爵圖形貌有麒麟雲臺凌煙之
目夸其得意及後子孫忽於念功棄不省録運去物
改臣主同盡名跡俱泯一杯之土不暇為謀徒使文
士弄筆於墜編遺簡之餘騷客費吟於殘煙衰草之
外其亦有足哀也建康雖𣈆都邑千載既逺遷革尤
多尋治城問新亭豈復異時髣髴哉今不惜數畒之
宮聚其賢勞祼饋以倫山川具存楹桷可想行者翼
然如瞻太極之題止者洗然如聞廣室之論然則公
之好古非魯殿秦碑愛其刓缺摧落而巳苟有益
於世敎以今準昔猶一日也方王敦勢巳成舉朝
不悟尚安恬自惟帝視爲腹心之疾決意討除憂
辱逮身忠義激發至子卒殄滅之不然𣈆亡乆矣蓋
過於明斷而無不足也自正始以風流相命賞好成
俗士雖坐談空解不畏臨戎及氣倍勇積則袴𥜗子
弟能破百萬兵矣蓋清言致效而非喪也二事終
始大節疑史妄評故略著雲
瑞安縣重修縣學記
昔劉君龜從宰瑞安頗修學前記雲糜鏹二百萬不
簿矣未乆巳浸敝頽障墮級棟扶梁拄岌岌搖動如
坐漏舟中邑人以爲大慚頃𡻕謀於余將自治之餘
曰止政在有司非郷民所敢干也此豈佛老氏室廬
耶又可醵而就乎嘉定四年黃君葵𥘉領縣貫無贏
銖歎曰吾其捨旃士之職於學者鄭焱陳觀大𧼈賛
曰願盡力費比昔十四而學復壯好如新成焉凡吏
之品有三上者以學爲吏其次本於吏而學以飾之
下者苟吏無飾也君始至即修學視一邑之政無先
於學斯知以學爲吏歟世之論吏亦有三上者學成
而能教其次雖未能敎而以政養民下者無飬豕飼
獸之爾君知以學爲吏固不鄙慢其民教與飬斯
勉而進歟世之論常曰吏必設學而教且飬人最急
不知吏當先自教且自飬急顧有甚於人者何也彼
雖知以學爲吏燭物之智淺察巳之功不深意則以
敎且飬者厚民實則以教且養者病民矣烏得勉而
進哉且自一令長以上所𨵿於民殺活成敗不可預
測但竪數十屋而官羣數十士而飰而曰教飬盡
是矣何其易也故明恕而多通吏之所以自教節廉
而少欲吏之所以自養少欲則民有餘力多通則民
有餘情然後推其所以自飬者亦養人廉推其所以
自敎者亦敎人恕此忠信禮義之俗所由起而學之
道所由明也余既嘉君能重學於先故樂爲君繋其
勉於學者於後
利渉橋記
嘉定四年二月黃巖縣浮橋成林𪔇叔和爲其知縣
楊君言曰橋長千尺籍舟四十欄笝繂索隄其兩旁
梱圗狻猊訖三十旬斥鐵九千木石二萬五千夫工
六萬餘縣東南車馬擔而客之途皆逹於橋西北
樵採攜挈而民之市皆趨於橋諸公跨天台陟鴈蕩
行過黃巖皆喜曰増一橋矣蓋奔渡爭舟傾覆蹴蹋
之患既免而井屋之富㕓肆煙火與橋相望不絶甚
可壯也古無而今有難也橋於江之險又難也台州
有橋自唐守始君一縣作之抗其力如州倍難也願
子記以爲君酬余病未暇也叔和又言曰橋以未成
爲難衆人所知爾以既成爲難君所自知也今𡻕別
一囷以待異日之缺尚懼不足雖然縣籍壞七十年
矣君聚田百萬畒筭而歩析之更二載始得經界之
舊君之力雖尤難而承其後者易矣易則思思無窮
而橋可恃以常存也願並著之餘臥水心乆往來皆
村野人語不到門外不知君材乃是鄭大夫非異
人耶舉鄭國解落整比大効小驗具於春秋至捐󠄂一
車則天下以爲𥬇彼溱洧之易視今之難奚百倍翅
耶豈古人於此則或有故歟世常言極今人所難不
足以進古人所易而充古人所易不能爲今人所難
何哉叔和之論未余質也可無爲書余少從叔和兄
弟游每爲余言縣直北山爽氣浮動花柳之麗雪月
之勝無不在江北余間至程頭必徘徊瞻顧阻江
而返屢矣今既施橋而叔和與邑人日曵杖娛嬉於
北山潮生汐落隨江降升悠然如泳漢浴沂以詠歌
令君之遺德而余巳老不復有四方之事徒慨想而
不能從也因附見之亦以志余之不忘斯游爾楊君
名圭字國瑞建安人其來黃巖監司固以材辟矣是
年六月 日記
台州重建中津橋記
人情慾永逸而物廢興不常成之未幾壞巳至矣而
況聮竹比板以闘江潮日渉之厄尺量寸度而當往
來無窮之勞則安得支而乆哉故台州始作浮橋十
餘年而修者再未二十年遂大壞矣嘉定六年太守
俞侯建以爲不可復修也議別造新橋按前記郡以
橋爲重事使五縣共之其再修也取財於臨海取木
於天台侯不以責縣堅木厚枋傭工如家高大重密
費逾昔數倍既成遺余書曰吏治欲其無跡吏術欲
其無煩天下之格言也雖然可以無跡於巳不可以
無跡於民可以無煩於人不可以無煩於身吾為是
州不敢一日怠肆顧瞻郊垣百堵勵翼錢與劵提衡
必均而後通今世之至難也吾州旣稱平焉穫與耨
殊時糓糴復轉糶他郡所未有也吾州又稱寛焉
是者民惟𢙢其無跡也州道絶東南民須橋如地之
載孩提之背壊甚則墊且溺吾旦夕去此民之所
煩敢不自煩乎故吾𥨸有記焉使知有跡之爲無跡
自煩之能無煩也嗟夫侯之力勤矣不可無述然而
以余所聞於古無跡者常治無煩者常術爾不以爲
異而記也今星以三周而記是橋者四百年之外千
𡻕之內記凡幾筆橋凡幾成中津之亭碑無所容而
讀不暇徧矣多而不專無乃爲名之病乎侯曰不然
浮屠之法有度人而籌以記者室縱廣肘三十其籌
滿焉苟有以利民奚猒其多且後必有考於此時之
乆近可以驗工之良苦㑹之出入可以較用之少多
作之緩急可以知吏之賢否此有志於民者之所求
也豈峴首之爲隘也獨計一身之名而巳哉余無
以奪其請因併録其辭
北村記
戶部尚書吳興沈公園於城北奉勝門外而使告余
曰北村畆餘三十中㴠五池太半皆水也其爲叢花
茂木之䕃狹矣靈壽書院劣容臥起而移老堂巨屋
也不過三楹而止其爲崇閎邃宇之居𥚹矣洲藏渚
伏濠港限隔非舟不能通道相爲市者皆魚鰕之友
菱芡之朋而冠帶車馬之來絶矣併日卻坐分夜獨
𪧐艣回棹轉穿南北而透東西遺音欵乃常在庭際
而絲竹鼔鍾之奏息矣蓋其陋此也惟對湖臺高
不逾丈具區前臨湖心逺峯明晦滅沒近而後溪鳯
凰毗弁諸山徃徃湊泊於溪山亭之下殆或天與者
雖然是亦樵夫野人之所同有也夫城中甲觀大
囿照耀映奪曽不敢仰視而側立也吾聞古之善游
者粗於天而不精於人今吾鹵莾而營之苟且而成
之姑以𭔃吾身於一壑之內而游於天地之外非所
謂粗耶故名其園曰自足而甲觀大囿照耀而映奪
者非惟不敢望亦不敢羨焉余謂公沖約有清識既
以天𧼈得眞樂而又能挹損其言不自誇擅可謂賢
矣余嘗評天下山水之羙雖質文變態各異而呉興
特爲第一其山脈地絡融液而浸灌者莫非氣之至
清渟止演漾澄瑩紺澈數百千里接以太湖蒲荷蘋
蓼盛衰榮落無不有意而來鷗去鳥風帆浪楫恣肆
渺莾不知其所窮昔之功巳就范蠡身不用張
志和之流未嘗不遁逸嘯於其間蓋仙聖之宅非
人世也余海濵之人山凡水俗常恨不得生長其地
而尚友其賢豪今公乃以築圃曲折名實大指使余
記之豈非所願欲也哉
信州敎授記
閱上饒志無敎授㕔豈其缺歟教官署必與學接
別在城之東於扣請也難且其處卑下雨淖甚則往
來絶夫非其所宜居而居又不足以安缺之是也王
君夢龍始至召諸生之長鄭著計曰今直舎後多羙
竹盡學地也民實僦之而昔人弗知改當有待學頗
餘錢士得屬饜幸矣然吾不及常與士接則以義理
爲餒者教官之責也於是著挾鄭漢儒余鳯分事竭
作州與轉運緫領亦稍頒焉未幾而師友所延家人
所燕街通戶逹公𥝠便之而君尤喜曰是舉也自大
官至庶役售材之節歸地之情無一不順者非人力
也余以爲不然敎授師也與吏異吏徃任師不往教
也吏治舎師不謀居也子矜之歌曰縱我不往言師
不往敎而子不可不來也又曰在城闕𠔃言師不能
捨寂寞而就子子娯城闕而忘諸乎責之也擁篲而
迎北靣而事而避正堂以舎可也修其墻屋不毀傷
其薪木而返可也然則師必守道不妄屈而後能敎
至於室廬寢處則諸侯國人固嚴授之師不以自累
也今吏部按格注擬或特命爲堂差贏數千里至終
始坐學不敢離局長吏但以虛禮揖使上車親遇反
在曹掾下所丐乞未有𫉬者國人父兄則曰是官使
敎子弟爾舎舘未安我何病課試外渉豪髪謗論山
積矣蓋君所爲喜者法使之然非古義也君既去
者施君應龍又曰我𢹂家背郷一旦住好宅地利近
由君徳也復自喜請余記二君余友也故陳其奉法
於今而思義於古者勉之明不可以徒善也
平江縣王文正公祠堂記
湖外俗簡樸畏事而平江喜訟善逃與江浙嚚縣北
其上風所從來乆矣昔王文正公宰是邑民甚愛之
生爲奉祠豈非公能以德揉其民於平而不以刑迫
其民於險歟公時𥘉仕年又極少夫𥘉則渉歴無素
少則血氣未定公方凝然安靜乃老宦備嘗者賢
之稟質要當與常人異耶然公既去平江又潭之
銀通判濠鄭州王禹偁薦其材可轉運使驛召至
京師辭不拜獻所爲文然後得直史舘知制誥則是
不獨長者盛德而又嘗以吏能稱矣其爲民𥙷弊剔
蠧鋤其悍頑而興作利政以惠養之意必有風跡可
述惜其世逺而不能傳也陋者徒以公爲宰相民所
夸羨甚至魈退舎蟻避席亦曰福力使然尤謬妄矣
且有功徳於其民去而見思雖狼狽困辱尚不忍忘
豈待其必爲大官哉不然則彼嘗所臨涖非不多而
獲祠於民何其少也嘉定六年永嘉陳君觀任平江
令蓋今之平江又異昔者舊訟始決而新爭無窮逋
賦適償而追斂無巳至於版籍府藏一切廢壞君敏
於應猝易亂爲整未幾而縣大治則完掲學舎以善
道示民公祠故在長慶寺去縣七十九里君患其不
足繫民瞻也即學後新立堂祀公邑先大夫皆像於
兩傍作四慕詩以風勸之其人跂而竦俛而悟𦙝蠁
感召如公復出亦一時之盛也夫化不可驟而君之
歳月不及待其乆而成雖然余所謂有風跡可述必
於君取之縣有幙阜連雲二山髙踰萬尋衡嶽反在
其下其雲氣異物恍惚有無之間可以渺然而賦矣
葉嶺書房記
丙寅歳驟起師北伐余爭論於朝請昇潤江池別募
兵急備守𥙷樓船器甲之壞以虞㓂至未之許也無
幾田俊邁爲虜得郭倬李爽皇甫斌不任戰而潰中
外𢙢悚遂出余金陵制置江上平陽蔡任子重實䂊
在行數月虜大入淮民避走江南百萬家矣一日傳
有胡人三𮪍抄水濵兩舟溺岸側城中聞之皆震動
吏顫余前不能持紙喟然而歎始悟建炎以來虜輕
渡江敢闘明越之逺者非眞勁悍不可敵也既挑於
石跋觜復邀之定山虜遽解和州圍退屯𤓰歩郭僎
雖敗而亦以困歸當是時子重專治軍事晝夜不得
休息而余聽訟㫁獄從容如平常不然則建康之人
未見敵先遁墮建紹覆轍矣蓋有智者不待素習然
必無懼而後智行焉子重余特以故人子辟之不
知其材至此也子重既累黜仕進路絶所居林阜折
旋號七星山葉嶺尤近草木之隂與幾席相錯因度
爲書房曲徑脩廡而讀書其中以爲材無用於世則
姑𭔃於書而巳夫書不足以合変而材之髙下無與
於書此爲不知書者言也使誠知之則非書無以合
変而材之高下固書之淺深係焉古之成材者其高
有至於聖以是書也靜有以息謗動有以居功亦書
也泊無所存而所存者常在功名之外亦書也百家
衆作殊方異論各造其極如天地之寳並列於前能
兼取而無禍皆書之餘也書之愽大廣逺不可測量
如此惜乎余老死不暇讀矣子其盡心哉無徒以材
爲無用而姑𭔃於書也
風雩堂記
昔顔氏樂其樂而忘其憂身如附蛻家如據槁人慾
之累盡矣故孔子以爲不可及而賢之夫曽晢異
於三子則其樂可以名言而知德者可勉而至也浴
乎沂風乎舞雩魯之褉事也陳宛丘鄭溱洧皆是也
方其士女和㑹衆粲交發彼外有所逐徇一世而狂
者固以情蕩志爲譏矣而內有所操不與衆俱靡
者豈不以閉𨵿絶物爲病哉欣時和羙備服即名川
之易狎同魯人之願游詠而還容順體適此義理
之中物我之平也身之顯晦用捨而巳以舜文王之
急士終不能畢用而無遺孔子嘗一用於魯流離困
厄遂至終老況三子區區邑之間自許以求用何
其陋也㸃之甘服閭里而自安於不用亦豈忘世也
歟浴沂舞雩近時語道之大端也學者未知潔已以
並俗逺利以寡怨懸料浮想庶幾聖賢而岀處得喪
之爭能全其樂鮮矣李公伯珍築堂豫章之囿命曰
風雩夫蔽層丘納巨海或窮奢極麗競於難踰或苟
完粗葺取其易足皆世之竒人士所以娛耳目快
心意也顧未有返道德之場宅性命之囿何哉今公
乆於侍從勞於方岳退而休之無所復羨而能以
之樂者自樂也手植拱把以俟干霄沼沚㣲瀾如在
江漢草根木末察榮悴之態而風雩雨露之教日新
而無窮至於西山之崖南浦之濵舟車去來禽魚翔
泳無不各得其得而又能以之樂者同乎物而樂
也然則性命道德將爲公歸𪧐之地乎與娯耳目快
心意者逺矣雖然猶有待於物之樂也無待於物
顔氏之樂也嘉定七年十月
溫州新修學記
學立於紹興𥘉積乆蠹毀嘉定七年留公茂潛來守
既修崇之食増田焉告諸生曰峙飾廬苟厚其飬
而巳夫夲原師友必納諸道德太守職也昔周恭
叔首聞程呂氏㣲言始放新經黜舊䟽挈其儔倫退
而自求視千載之巳絶儼然如醉忽醒夢方覺也頗
益衰歇而鄭景望岀明見天理神暢氣怡篤信固守
言與行應而後知今人之心可即於古人之心矣故
永嘉之學必兢省以禦物慾者周作於前而鄭承於
後也薛士𨺚憤發昭曠獨究體統興王逺大之制叔
末寡陋之術不隨毀譽必摭故實如有用我療復之
方安在至陳君舉尤號精密民病某政國厭某法銖
稱鎰數各到根穴而後知古人之治可措於今人之
治矣故永嘉之學必彌綸以通世變者薛經其始而
陳緯其終也四人之哲民也諸生得無景行哉夫
學不自身始而曰推之天下可乎雖曰推之天下而
不足以反其身可乎然則妄相融㑹者零落而不存
外爲馳驟者麤鄙而不近矣雖然未至於聖人未有
不滯於所先得而以偏受爲患者孔子進參與賜示
之道皆曰吾一以貫之豈非無本末之辨而欲合門
人同異之趨哉今觀曽子最後之傳終以籩豆有司
之事爲可略是則唯而不悟者自也子貢平日之
愧終以性與天道爲不可得而聞是則疑而未逹者
猶在也且道無貴而苟欲忽其所賤學無淺而方自
病其不能深乎諸生側聽轉相語自學官及其父兄
皆請余筆受嘉定八年五月
漳浦縣聖祖殿記
漳浦五千戶良山蔽其西南屬之海特高秀多異
相傳時見巨人跡山中羙果自熟不知名數就啖者
欲持去迷失道近人而竒詭不常如此非止以禽
獸草木爲廣大也郭西古陂涵受衆水脩數里有眞
君道院𥘉 國家感冥㑹桉道書命天下皆立
聖祖像長吏拜伏如原廟禮而殿在焉蓋必山水合
吉而後神靈依之所以助民福祥祈 國永延也顧
民惰吏慢公𥝠室廬無能與山答陂廢不治枯落見
底而殿亦徙置鄰於嶽祠然則山水背人而神靈失
其所棲𪧐矣故至今其俗尚陋狹反爲下邑非天不
𢌿人也人自棄爾趙君師縉之來偶以事行西門訪
道院周視良乆忽心動道士言狀因慨然曰政莫
先是耶即以其力復殿舊址浚陂茀堤閉縱以時使
水常滿澤而謂邑人曰據隂陽法坤申上位也水之
長生俊秀所出也邑其興於善乎陂隂爲堂中湖爲
亭高有桃栁下有菱芡紅敷緑繞俯仰映帶然後山
水之與人拱楫響翕寢食坐起無不與接
神之居嚴以清民之游和以安令於其間上敬下順
無不自得也夫好不度義而恣情之所發故有聲色
田獵之娛珠玉裘馬之玩甘於獨徃而人莫能同聖
人未嘗不深致其戒也至於所好者山水則以爲豫
於德而賢之豈非動靜恊應物之宜夀樂由反躬之
効歟然其汎之瀰茫遁之幽遐家薛蘿友鷗鷺亦甘
於獨往而人莫能同固不取也君治縣寛簡即山水
之近與 共樂以寜其神是可書矣嘉定八年五月
紹興府新置二莊記
嘉定七年越州初建二荘於諸暨縣古慱嶺越之西
皆海也水怒防失冒寳盆隳白楊市兩縣間蕩爲滄
事聞上遽頒經常命太守趙公彥倓築堤捍之
起湯灣迄王家浦公又益以留州錢千餘萬役自秋
復夏乃畢越人謝曰昔土塘而今石宜可乆無患公
愀然曰未也堤之始穴尺寸爾慢不省積𡻕月大潰
矣今雖壯好後將復然石何能爲𥘉民杜思齊𫉬罪
家沒入公請買於安邉所別藏其租以備𥙷完一也
越爲郊畿而民不勝困卿相迭守而治反踈鹵城堞
營署無不敝缺聘問燕饗無不削損若夫命郷論秀
合樂以侑之古今常禮也然且寂而無聲數十年矣
公又歎曰越爲東諸侯率而簡陋至此況以貴傲士
哉幸吾在皆略具而鹿鳴歌矣異日何因思齊之
餘又買諸𫝊氏以待三𡻕之用二也余知公者故以
記來請嗟夫政未有不得其夲而後成其未也故捍
海之功巨而害原於小舉士之費小而所關者大二
荘之作趙公知之矣非特此也劵易米而致鏹三物
相流通不貴糴矣持劵索錢昏暮無不與天下坐㑹
子犯法相望不濫罰矣勤収而儉藏以貫萬數者四
十乙亥大旱舉以救民不病歳矣有夲之効也抑又
有焉夫名峯異嶺在楊州蓋百千所獨㑹稽爲鎭山
越之竒勝峻特擅於東南者以山也其深泉高瀑百
道爭流昔人浚而爲湖山之窈窕縈紆媚於越中者
以湖也湖今廢矣公能䟽鑿以復漢晉之舊存王謝
遺跡則治越之羙可垂無窮二荘區區又豈足爲公
道哉雖然 天子召公歸矣嘉定八年
東嘉開河記
溫州並南海以東地常燠少寒上壤而下濕昔之置
郡者環外內城皆爲河分畫坊巷橫貫旁午升高望
之如畫奕局永嘉非水之匯而河之聚者不特以便
運輸𠮷舟楫也而以節地性防人災安居利用之大
意也其後承國家生養之盛市里充滿至於橋水隄
岸而爲屋其故河亦狹矣而河政又以不脩長吏歳
發閭伍之民以濬之或慢不能應反取河濵之積實
之淵中故大川淺不勝舟而小者納汙藏穢流泉不
來感為癘疫民之病此積四五十年矣淳熈四年戶
部尚書韓公之來守也其九月即用州之錢米有籍
無名者合四十餘萬益以𥝠錢五十萬命幕僚與州
之社裡長募間民爲工一萬三千有竒舉環城之河
以丈率者二萬三百有竒取泥出甓兩岸成丘村農
聞之爭喜去一日幾盡畢事則天雨兩旬於是灑
濯流蕩而水之集者深漫清泚通利流演雖逺坊曲巷
皆有輕舟至其下民既得以舒欎滯導和樂而公之
治遂以清平而成蓋先王之政以養人爲大生聚所
筫衣食之有無此上之責也封疆道路城郭溝池其
修𥙷濬治之功此民之力所能自爲也如使官亦爲
之則費而難給矣後丗道失乃以廢官益民者爲政
之大然吏懼其費而不復爲之或不知而一委之民
也而其𭄿之或不以其道使之或不盡其術則徒擾
擾而巳矣夫上之於下豈必與之較哉民以爲不能
者官自爲之可也民有四五十年之病而上無一日之
救則非仁者之用心也公之爲是役也可以知其仁
矣故州之人相與刻石記之以載公之仁亦欲使後
來者知所考雲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