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八

卷第十七 水心先生文集 卷第十八
宋 葉適 撰 景烏程劉氏嘉業堂藏明正統戊辰刊本
卷第十九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十八      前集

          章貢𥠖諒編集

   校書𭅺王公夷仲墓誌銘

進士試御前考官定號名來上所謂高第者天子常

親擢賜之天下以此占上意好惡而士之遇否治之

通塞係焉紹興二十七年永嘉王龜齡爲第一臨海

王夷仲實第四於是高宗臨政乆日新其德思與草

野竒傑士共起世務遍閱所對䇿取能伸直節吐

言者無問下苐即㧞置之而夷仲至舉司前後頓挫

十數往返傫然窮老矣忽一日受明主不貲之恩如

此龜齡既爲一時所宗而夷仲與同時登甲科者亦

皆𫉬重名於世至今稱䇿士之盛必曰丁丑榜爲然

然則豈士能自高耶蓋上好之爾夷仲衜臨海縣人

曽祖安禮祖居中父庭筠解褐㜈州推官滿秩待太

愽士闕召試爲袐書省正字兼聖政檢討官遷校

書郎足疾乞玉隆觀明年乾道三年年六十一疾甚

以六月五日卒四年二月九日葬重暉郷唐奧山夫

人賈氏先一年卒後三十二年長子似之卒次曰應

之免觧進士㓜曰棐女嫁故知池州趙善臨孫曰象

祖曰革曰夢龍曰丕祖曰淡曰字孫曰文子棐夢龍

中進士第棐浙西安撫司幹官夢龍信州教官始夷

仲在㜈孝宗立賜軍兵錢州無見緡未給也守方宴

賔卒不顧衝幕徑上雜坐妄語夷仲聞變歩行入府

門卒望見即招手下曰節推來躬聲喏如平日且愬

曰侍𭅺犒賞遲又欲折支與徤兒懣夷仲𥬇曰汝誤

矣即位例將四十年兵火散落我攅檢方卑何得爲

遲錢巳在庫何名爲折卒稍退夷仲曰守借於他司

俄又報兵士毆庫吏死矣夷仲怒叱曰汝不聽名次

而亂取必斬無赦卒意折皆曰依節推說始散去州

人極以此多君括有二士人家銀見官爲烹採而呉

郡王自右曹符下攫取之士拒不聴呉謂其刼也移

數獄至㜈夷仲諷守守曰吁是力足畏也夷仲曰畏

理耶毋力守因以委夷仲凾至右獄問詞主安在吏

曰官人也隨司爾夷仲鞭吏急追詞主將械之其人

大懼首服士倖免守併以此知君既入參政事故決

意薦君矣在館爲省試㸃檢得詩賦卷白於衆以爲

絶出也獨一參詳及同知論未合爾明日同僚來告

曰事去矣同知陞諌長參詳亦入䑓矣夷仲曰不然

此程文工拙也無𨵿䑓諌力辨之竟放髙等四方士

𥙷試於貢院晨門未啓俱忌日行香至親王不得前

取別卷過宰相街司競𣗥叢中或傳坐此罷太斈矣

夷仲論對從容爲上言上曰聞無頼者亦來耶夷仲

曰誠然萬人之聚固無不有然異日爲陛下棟梁者

皆是也上意解浮語浸息故夷仲雖不及預大議而

果決敢辨危事堅正能遏橫流余又聞一日上批夷

仲及張校書恪皆爲察官當筆參政使所親賀曰上

不知君選人明日爲乞上殿改官也盍預計欲言者

夷仲皇𢙢辭曰某叨忝未逾月便作御史人不謂有

徑路乎懼終不許因草劄(⿱艹石)備對者言考第舉員而

後改官不刋之法也近世或入國或獻書或父祖勲

伐或特旨上殿皆得改秩雖由𫞐道徒啓倖門非祖

宗意也所親果復至曰上命無庸辭也夷仲出其藁

知不可奪遂兩寢之其於進退又能自重如此居貧

尤厲操贖質而得金價十倍家人有喜色夷仲趣使

還之曰五月披羊裘而負薪豈拾遺金也攝倅十月

食夲俸而巳倅時攝州兼取之有司劾其罪倅窘持

劵五百祝夷仲曰請書紙爲驗夷仲反劵與書嗚呼

夷仲不幸而不盡用然跡其素守夲末而後知高宗

之親擢可謂知人也巳銘曰 噫蓄之早而售之晚

道與世異用與好反後五十年記在碑板

   華文閣待制知廬州錢公墓誌銘

公姓錢氏諱之望字表臣常州晉陵人曽祖孟囬殿

中丞祖知雄父友贈中散大夫少放逹喜竒䇿虜亮

至𤓰洲參賛虞𠃔文方課水戰公請呼海船在澄江

者雜舟師上下八面乘風截流(⿱艹石)神賊駭不測可沮

徑渡之計虞公行其說且問今當何向時虜號百萬

江東危𢙢公曰兵無衆寡勇者先𡚒躁者先敗賊雖

蟻聚而棄信殘酷驅䝱逺來下莫順聽此內潰之𫝑

也願無怯而靜以待其變未㡬虜殺亮而遁符離之

役道謁張忠獻公曰相公何不三邉並出使彼東西

奔命大功可立也今獨趨海泗一不如志疑謗交起無

能爲矣竟如公言登乾道五年進士第授襄陽府

大軍倉虞承相相録前驗差江西帥屬頼文政反前

帥龔參政茂良白上以賊委公公薦黃倬可用爲方

略授之立擒文政改官増秩公奏賞倬宜厚臣濫恩

也可損上多公譲從之以宣教郎添差通判鎮江府

母䘮免再通判鎮江府知光州未行知楚州上猶遅

之改知和州𥘉上令建康都統郭綱及淮西帥漕實

官田括𨼆占使兵爲耕公極諌括田擾事不速集但

擇故荒圩羙田五百七頃溝垾牛犂踰月皆具兵亟

就屯民不知役和故任武守連數人益壊公檢御有

方郡復完代還上論事甚乆因歎機㑹無有公對今

有之𢙢陛下未能行上愕曰何謂也公曰曹操伐烏

丸劉備謀襲許今虜酋往上亰兵將從者十七八儻

鼓行即前彼子悸於室父困於𡍼徃返萬里士馬疲

極將何以戰一二日之機古人必爭況𡻕月懸隔乎上

拊床曰好機㑹無人道此除金部𭅺官俄知楚州用

屯田勞直祕閣議者以濠楚使効多代名自今逃死

湏言上乃得収既有㫖公言乾道𥘉招魏勝郭昇張

榮義從人給田勿課役勒五部月一至州習射犒激

名曰使效蓋陜西弓箭手法也𦆵三百餘人耳州縣

惡其獷銳難制死亡不復𥙷甚者抑不令赴州失本

意矣然則非官所廩(「㐭」換為「面」)安用代名雖曰免稅而所謂歸

正人皆未起課役非以使効故特SKchar幸議者殆未詳

也公遂募五百人部伍精熟盜不敢發於是上令教

兩淮民兵萬拏手而公選勝兵七千八十九人參之

軍制束以隊伍別以事藝嚴以訓練他日上遣官拍

試獨楚應格始公患大軍更戍毋留郡兵山水寨不

就律無以應敵自徐子寅於山陽寳應置三十六荘

寨禁無得𥝠有軍實犯者衆而羊家寨瀕大海姦猾

所聚公籍其尤剽悍二千三十五人約爲急難備且

弛禁許挾弓弩自便皆感悅從命有李植者自言𪧐

遷人韓世忠罷攻淮陽植父將與宗族郷里自拔從

之今巳零落尚四五百家公歎曰諸葛孔明西縣之

民也今植轉相語得四百十六人定其要束與荘寨

同上爲特𥙷植官在州四年所行多此𩔖進直徽猷

閣公又條三邉戰守事曰楊州有三邉戰守事曰楊

州有三城三塘楚有大小清河淮東恃此謂扼虜來

處足矣虜設乗虛自招信旴貽抵淮隂不一日薄揚

州不二日滁真通泰亦徑至江上彼兩路何獨不然

陛下可無令韓𤦺范仲淹者通一路險易熟議之乎

且卒飢財匱兵少今日之大患也然而卒欲飽則財

愈乏矣財欲無乏則減兵且不暇其何以増(⿱艹石)兵自

耕民自戰㳂江諸軍各擇地分內閑田種之而民兵

萬弩手用一法給器械較精惰略計可十五萬與屯

田大兵相參此三路之郛郭也昔韓世忠在鎮江張

浚在建康淮東西便爲地分大儀天長昭𨵿柘皇虜

來則戰豈有定所三衙助之所向克捷近諸郡脩城

築堡遣兵更戍犬牙占認尺寸之外胡越自分如是

則誰肯出力㑹戰於要害之地耶臣𮗚諸軍氣習今

昔頓殊昔欲戰不欲守今言守不言戰馴𦤺疲愞十

年之外雖守不能矣陛下幸詔諸將復紹興地名使

如世忠浚軰苦𢧐立勲夢寐庶㡬無今消磨坐相視

盡孝宗省奏太息曰方天下無事人樂安靜莫背更

張此論可謂憂深矣時光宗參決上顧曰太子熟㸔

人材湏用方見和親乆材無所施更無事當遂委靡

朕思之懍然太子宜常在念錢某可使帥楊州是𡻕

淳熈十五年也雨自五月至六月清河溢𮥠城千丈

公拊循賑貸恩紀勤備楚人德之進直寳文閣知㐮

陽府言者誚公昨在楚既脩城水卒突壞削職罷公

始至楚以舊樓櫓不壯易之千間城敗非樓櫓咎蓋

公者誤也知靜江府公濫惡流入兩浙朝廷議禁絶

提點鐡治劉煒請以𥝠錢二當官錢一抽貫數百約

其多小府庫皆封鐍市邑𨵿閉兩淮騷然公四䟽言

止弊息姦要在安靜淮東地不産鐵人不𥝠鑄貨幣

轉易民何罪焉且天下安危在邉北使過淮耳目所

接繫國體尤重上悟以官㑹樁管米度牒僧費數百

萬緡盡𭣣淮東西𥝠錢納鑪鞴中而後少定然時宰

諱公言切竟以失察𥝠錢坐鐫一官安撫司兵自劉

綱向子固有東西寨使効晁公武有効用郭棣有効

士有強勇名號雜軍律不齊豪盜𨼆伏爲一方患公

請併及強勇募材武足千人𨽻御前置統領守將之

𪧐蠧始革公之在楊會復治兩淮民兵而公在楚日

既施設有緒至是遂具爲一路條目取丁結隊執色

緫首分部開𭣣任責七事上悉行之仍下其法於淮

西及將進丁入老公手書屬郡喻上指懇切選丁狀

四萬八千二百餘人増舊藉三之一於是淮西趙鞏

奏罷萬弩手上付公相度公奏紹興未孝宗命張浚

置御前萬弩營於建康癸未戍泗州甲申與虜闘皆

有功乙酉講觧散歸其家乾道中令徐子寅復置於

真州其後就田自便不復喚集二十三年矣弩藝劣

弱壯建銷墮鞏所見近事也至於土着無逃亡之患

自耕無坐食之費民兵萬弩手㝡爲近古孝宗所命

浚所行不可廢也不原其立法之𥘉而議其受弊之

未則羊亡而禮從之矣萬弩手得不廢蓋公在楚四

年在楊三年及前後反覆爲上言大抵以屯田民兵

萬弩手山水寨爲進戰退守之要始未皆守一說

虜皆執一意非(⿱艹石)池視時上下隨世改易揣摩而投

合之也王卿月使虜道病公代之既除直龍圖閣再

任而言官以公營運販易䧏顯謨閣罷𥘉公之併強

勇軍總領必欲使揚州自當劵食之半公爭不𫉬別

爲營運以其息給之又力爭曰御前軍而仰食州郡

可乎五具奏始巳以本錢歸備𫟪庫自是公屢被詆

輒黜有造㳺士之獄者索其楮中得公彈文檢御史

所上不差一字復以公提點鑄錢亊留爲軍噐監實

録院檢討官將用矣而大奚山盜起故除祕閤脩撰

知廣州大奚孤峙海中去州一潮汐民煑鹽自業漁

採亡命群聚吏兵容之非一日提鹽繩之急怨而爲

變諸司招捕前卻異同紛紜戒愈橫遂空巢窟奪客

舟徑指城下州人大𢙢將逃公麾諸軍𡚒擊一戰殄

㓕列柵山上分兵戍之㣲公決䇿廣東㡬亂併闕官

罷攝士捐󠄂丁田米分鈔暦日錢𡻕萬七千緡場務積

欠四萬餘緡珠香翠毛不買一錢除華文閣待制尋

知𨺚興府蕃漢攀路涕泣改知廬州至數月疾病參

半猶自力判諸司累訟不定數百事光黃民爭持曲

直詣公㑹最郡用除其冗複𡻕省萬五千餘緡衙兵

兩寨以客將書表爲將佐公一澄革又以安豊忠勇

軍不治奏斥統制邉公彥欲考詳㳂邉利害別爲綱

目而公病不起以慶元五年七月十八日卒年六十

九廬人及淮西人待公疾瘳𭠘詞者千餘人嗟歎曰

包侍制死耶作十五詠詩以傷之六年三月十八日

葬江隂縣昭聞郷由里山令人何氏後公四十二日

卒祔焉子延碩早天廷玉某官廷瑞某官廷玠某官

一女先嫁戎知剛再嫁某官孫男二孫女六階中大

夫爵晉陵男𥘉 孝宗雖脩紹興故事復與虜通使

而以其間討軍政講邉備隂擇竒材爲有事之用親

擢下僚至貴顯數十百人公能㝡高誠欵內發事有不

便陳義指切未嘗顧望所建置後皆遵行不敢變然

世未能知故具記其言與事所以見天子鑒識盡下

人臣憂懼思職而公之遇合可考矣銘曰 孝宗上

聖忘巳好能匪徒好之超俟躐卿時惟錢公百選一

逢材如源泉汲用無窮楊東豫西越南雍北四郊不

警雖警迄息冠帶群胡韶勺世讎畏戰靡靡明主所

憂孝宗賔天公困多毀待從晚矣𡻕月弗止既謀既

明既勤既成當時不知況彼後生孰逺而存孰堅而

朽我垂於文以俟夫乆

   陳秀伯墓誌銘

平陽豪士陳君堯英字秀伯少有大志一時貴人非

其能所致雖其能所致而終不足以立視之皆無如

紹興六年上書登聞陳䇿十二明年正月再上清

朝政序序亦十二語益切三月復上兵書栺畫利害

尤急高宗異之令政事堂召問君既不以求和爲是

而書語侵中書執政固不喜至召問君長揖色倨論

事泉湧不屈執政愈怒奏罷之君不悔也將歸又以

三書抵宰相曰苟違某言中興之業未見其可高宗

側身修行以來天下之士四方獻進接踵釋白𫀆

通官羙職衆矣嗚呼君之言不用而身無成亦豈其

命也歟後七年君始入太學斈法不許上書君亦絶

不及當世獨塲屋對䇿猶抗言如故以是無所合夫

親遇明主千說悟意九筵之室可陛而登屢省之⿰⿱亞⿰口亅欠 -- 𰙔

可颺而𢋫也尚邂逅不偶況一夫之取捨何足動心

乎𨼆顯窮逹之際在君可以無憾矣君所居號陳營

里其先自蘭溪來至君蘭溪來至君九丗先造一宅

推與兄塘瀆䟽通衢路囬逹華榱複廂如邦侯邑君

之宮又能薄巳厚人赴其急時多貸少償郷曲常依

爲恵主此雖不足以見君之材然士蓋有一不得於

世則銷墮摧折併其餘不能有爲矣是固不可無録

也君年七十卒淳熈五年十一月九日十年十月辛

酉葬東山夫人黃氏一子曰雅言先君四年卒雅言

之子曰昻從餘三十年請曰某常欲以吾祖爲託至

是始克有言也銘曰 徐樂嚴安愊臆見収有嘉秀

伯良亦其儔誰不我與東山之休

   著作佐𭅺錢君墓誌銘

君錢忠𧫎王九丗孫五世祖端州司理名尚自錢塘

徙溫州樂清爲其邑人祖堯卿孝友任䘏有實行紹

興中州㪯孝㢘未及召而卒因表其居曰孝㢘里父

選贈承事𭅺君名敬直字敬子紹興元年試禮部第

一或謂士人以祧廟諱自名宜避因改易直而字季

荘教授太平州入爲太學録愽士太常愽士祕書𭅺

著作佐郎以疾得知池州嘉定四年五月丁亥卒年

四十四於是池州未𬒳命也朝廷以故例在館者官

其子衡之將仕𭅺宜人翁氏先巳死遂以二年十月

辛酉偕葬孝㢘里東徧曰獅岩次子曰德之二女未

嫁君十歳能通記春秋三傳以其意作場屋文字機

健開闔腴澤粹好長老之有科目立聲價者反媿之

曰是烏得爲童子耶稍長學知古人統緒廣大髙逺

則遂慨然歎曰時文不足爲矣常積書自繞爲至夜

不解帶旦不頮飜研覆精必以巳所自到者爲是由

是雲蒸川流筆態橫生膏⿰氵閠 -- 潤冰釋義理溢發玉縝金

輝材質早成性尤沉宻不輕用所能蓋人群居論難

鋒起方人以病物君不出一語人莫能窺頗疑君循

黙爲身計朋友或𥨸議君聞殊不介意至在奉常乞

爲范公祖禹謚正獻有內侍得旨賜謚者拒弗爲謚

人始知君能於事有短長其間矣在太史因火災迫

宮廟時君疾巳亟臥床令兄子本之抄藁封上自宰

祖近臣及當時要務略皆盡言無𨼆於是人又知君

能陳義憤激奠而後發時而後言也爲善獲譽其報

爲福常理也好惡變遷真僞難知以善爲盜則譽方

爲謗福方爲禍亦常𫝑也君不幸立於問學之末流

而當好惡毀譽之未定進而與世偶疑(⿱艹石)多禍而鮮

福矣然君廉不爲劌方不爲割不形物以明己不離

衆以獨立也世環視而不得短則深厚不伐之名交

歸之而大官羙爵將傾赴焉人謂君必以此貴重矣

而又⿺辶䖏死嗚呼合人之所不能合而猶不與人以其

所當與是天之爲耶錐然合人之所不能合者正其

義也非求合也不與人以其所當與君子無怨於天

可也銘曰 一縣始集𠔃填如堵墻朋來數州𠔃紛

其盈堂繾綣我從𠔃三十雨霜今弗顧𠔃悲安放天

髙髙𠔃地廣廣詔無窮𠔃靈勿爽

   劉建翁墓誌銘

莆田劉起晦字建翁淳熈戊戌進士及第任福清主

簿監建康府榷貨務知貴溪縣江西安撫司機宜召

試祕書省正字兼呉益王教授開禧元年五月卒葬

石室西原夫人方氏二子曰希醇某官曰希深建翁

父名朔莆人號二劉先生者先生歿乾道中年太早

非顯官家薄不自振業天下悲憐之曰是寜有子耶

及建翁勝冠帶克邁競強志義脩立聲名逺聞人士

皆喜走相𫝊筆相告也既中乙第愈益喜爲勸飲相

樂也仕所歴無不爭薦君曰劉復之子渠可後之建

翁有所擇曰某不宜受亦不敢怒也然所薦不過𨵿

陛改官則固州縣常舉爾至爲舘職然後猒曰足以

待建翁矣差夫建翁底法父不忝父致大稱譽自其

理而天下於建翁父子乃鄭重不巳如此亦足以知

好善者人之同心而爲善者之不可怠也建翁韻甚

清氣安而皃和懸㑹𪧐解不以滯吝嬰物事雖漫汗

麄梗經建翁手必有條流秩序後可循守也治縣極

寛不爲節限訟者從容各盡其辭已而敷錫折𠂻𨼆

情遁節如鏡見象姦民未甞不避影歛跡也市里寒

人必知名數雨雪凍仆計口與錢米疾癘天行自煑藥

不幸死給棺歛縣東起孤獨廬西安樂坊𡻕減斛面

米六千石糴夲錢六十萬貴溪人謂建翁不曰知縣

曰吾翁也故聞其卒罷市聚哭爲佛老事五晝夜建

翁既爲上下信服同時有作邑者內不善爲正字其

人適在言地誣奏罷之夫舉一世所愛不能勝一人

所怠使建翁稍進用必爭是非辨邪正決不能使一

世盡愛建翁也然則世之所以愛建翁者豈能知之

哉建翁內事兩丗母奉從兄撫㓜弟外交友朋接郷

里通無共有盡敬極孝一如二父人不知二劉已死

也居室尤陋不改余間過之及門而下建翁逡廵出

迎中街𥬇曰自二父在而四方之過莆者無不簉於

庭蓋今之轎大於舊矣乃世變也余亦咲曰轎雖大

不數寸公門扉無乃太狹乎而不知變耶其偏𡐊四

圍之僅通戶牖建翁指示余此吾二父講學處也余

仾徊乆之不能去雲銘曰 建翁之於父材徳同年

壽同官職又同SKchar爲踰之而有不逢悲哉

   朝議大夫知處州蔣公墓誌銘

蔣氏夲陽羨人梁普通𥘉渙爲永嘉守渙弟湛以西

華竒山也留居不歸武帝賢而官之命後守即廬授

焉故郷名建牙至公曽祖錫祖扶父贈中大夫惇及

上五世皆家郭南公諱行簡字仲可學不爲舉子逹

於世用器度凝審登紹興庚午進士第時荊帥孫汝

翼從事查䈁皆名士傾待公遂與薛公士𨺚壻孫氏

主仙逰縣簿辟四川制置司屬官罷爲滁州判官虜

亮且反公清調丹陽弩手三千守清流𨵿副之州兵

滁可保也主兵官𥬇不應公⿺辶䖏令逺斥候虜既大入

滁人徐渡江僮妾不逃噐用無喪又督運於天長傳

言虜兵至矣令尉欲棄蒭茭而逝公曰姑止急燔之

毋爲盜資虜不敢進有以檀焚糧請劾公制置使劉

錡曰此真知兵也乃巳監明州市舶務舶船至即日

抽製親自評量隨麄細立盡老儈束手蕃客跪公前

昻其首加手於額拊地以謝秀安僖王歎曰天下安

有如此好監官諸司相謂不旬月舉貪畢知海鹽縣

太守告公曰縣壊乆欠州用經緫數巨萬得材令庶

𥙷足乎公正色拒之巳而新錢有餘舊欠亦𥙷及季

年餘錢一萬一千倅行縣知之促公使具鈔公曰此

夏稅錢代者事爾倅曰使君方以善理財薦公何必

留錢爲後人耶公縮舌駭口善理財豈羙名歟倅慙

而止還朝衰平生著書五十篇號樞言上之執政愛

其文曰院轄選也公不顧去通判興國軍大旱疫被

數路公從一馬二卒齎㕮咀藥半夜𪧐村舎空常平

以救他日過之所至輒數千人送迎知軍怪問其故

皆泣曰昔不遇此通判吾屬闔門死矣知峽州歸舟

無輜重有壓動石十餘絡棄之王丞相同僚也周丞

相同年也爭勞公良苦曰𭅺有闕可待也公力辭曰

重內輕外無甚於今某老矣朝謁之禮不堪也知常

德府諸司舉異績對後苑清暉殿光宗面稱肯十數

畫時送中書值留丞相引去逾月不決不果用知處

州公治郡以愛惜知縣爲本獄訟賦輸使任其殿負

文檄付遞鋪一人不至縣庭武陵二年軍律嚴靜蠻

徭震服省地晏然括蒼去郷近治之尤詳更造板籍

隱𭔃飛𭔃影占僞䟦悉𨤲改好溪堰旁山椿篠所聚

請於朝禁席𫝑冐佃者貴人不恱提刑以爲慢已御

史亦妄䟽自朝議大夫貶二秩罷公既休戶小室繆

篆郁芬竟日𨚫坐客至請入莊語而已慶元二年

月二日卒年七十一其明年七月八日葬膺苻郷瞿

嶼乾山孫氏封宜人後三年卒男五二早天伯與從

政𭅺邵武縣丞亦巳卒叔輿承直𭅺新岳陽軍節推

季輿迪功𭅺婺州司戶孫男十一人女八人公仕不

希名譽誠意爲民海鹽興國大兵後不陞降物力公

始行之數爲上言百姓困悴可哀果閬大軍錢比他

郡獨重峽州茶租均之客戶興國馬料 敷於五等

衡𡊮𡻕取麴引贑𠮷日較贓罰江東白収板帳湖南

倍折冬苗夏絹和買巳非正賦復有軍衣和買糯米

科折止爲省務復有覆紐價錢(⿱艹石)此𩔖聞一知十窮

民何以堪命今大吏無不言州縣窘迫以咻公上以

臣所見誠有窘迫之縣曽無窘迫之州占吝公事視

同巳物狼心不猒矣雖與數州窘固在也臣欲擇朝

士曉暢民事者先於一路考財賦所從孰經常孰橫

歛某創支某定例何爲而有餘何爲而不足使遡源

䧟失者稽其違㳂流費耗者訂其失抑配白着虐取

諸民者一切論奏蠲除之富哉言乎太史公所謂可

着廊廟者也聽公之言行公之諌則膏澤烏有不下

於民者哉𥘉河南郭忠孝子雍遯居長陽山公將出

峽來見於白羊極言天人性命郭君曰天命之謂𠇷

非天命則不謂性也率此斯謂道也脩此斯謂教也

公又問雍得於兼山最要者郭君曰所得在艮艮者

限也限立而內外不越天之命我限之內也不可岀

人𣣔限之外也不可入也或爲著白羊問荅行於丗

然則公之所存可知矣夫艮有止而無限居不𫉬之

地立無與之時其止命也豈有欲於其間哉苟虞其

未至於無欲也而限以止焉則或可矣而非止之正

也余聞古之用人勝流一也平進二也科目三也干

澤四也勝流者有所激發以厲其節平進者無所附

離而行其志故丗莫能好而科目以劵內必取干澤

以鑿空速化雖左雄山濤復生不與易也嗚呼蔣公

終老不伸又奚恠焉叔輿又言自韓侂胄用黨論起

士大夫或去或逐公始欲謝事及趙公汝愚死公痛

其𡨚因驟感疾不起噫是増異矣無彚征之利而有

朋亡之憂何耶豈其好惡取捨一㫁以義而不以巳

參之耶銘曰 西華𨼆者巢許之流其孫以之以銘

斯丘

   髙令人墓誌銘

蒙城高氏六歳父爲京山尉能𦔳其母思父輒涕泣

父歸乃已從知象山縣父思慮所不及必左右之爲

余妻賃舎甚貧閑一間終日不聞聲親饌粥飰十餘

盤魚肉鮭菜略具人或以爲難官視祿上下月儲以

奉舅次伯叔群從無餘所食者太湖蔥城東菘芥爾

服飾進止常儼然見者皆尚其華整不知其敝故洗

刷而然也晚歳三子始育始有宅居稍懇田不市糴

然自處一如其𥘉蓋其剛簡無欲余所憚其靜宻有

智余所服其多能而易解緩急中程識事本未大抵

余所資以爲家也嘉定四年十二月𥘉十日年五十

二卒五年三月二十日葬開元𮗚後山余𮗚自古特

立獨行之士無所復望於世而旅泊其身以苟免者

固巳衆矣是不足悲也然而亦豈不有夫順親和戚

之屬而爲之託焉今余非敢謂特立而獨行也然既

老而休且病且衰旦暮且盡而髙氏迫不余待遂棄

余以是使余無順親和戚而爲之託也是亦不足悲

乎銘曰 千世之逺𠔃百年之長天寛而地濶𠔃此

爲何祥

   葉君宗儒墓誌銘

君葉氏名士寕字宗儒自上世居樂清東郷傳序甚

逺最爲舊姓父良臣有塵外𧼈雖在田野而散朗簡

逺言不及利對之泊如也君寛中少忌習見其父能

賤糶薄責休病哀死昬夜救村落之急一皆遵行又

稍推廣之人以爲恩巳及從王公詹事㳺王公雲此

吾暮子立朝行事多以告之負氣落落既不自降屈

曰安能長爲㪯人而有百年之宅千歳之田前臨清

流旁接高阜亭阮深蕪竟日寂寂故人邑子常候門

下行路惟聞棋聲出空虛山遨谷嬉意到不擇每樵

歌夜動櫂謳早發水邉林表往往覩墜盃遺屐焉然

則不吝其力之所及德施於人而身忘其憂足以稱

善人矣夫餘十六七識君時君亦尚少言論英發是

是非非不肯假借余頗傾下之因思仲長統語甚羨

君所爲而君言吾寡兄第子同姓宜爲宗余謝不敢

當然內嘉其意自是不相聞嘉定三年君飬疾州南

始復見之𩯭毛雪白追記昔日相與把手絶嘆蓋年

六十六矣遂以九月丁亥卒里人爲燃指𥙊祠既死

皆出涕四年十二月甲申祔於父墓娶周氏一子曰

賔三孫曰晉曰普曰魯將葬賔垂泣曰始先人有言

儻在今日敢以請昔孔子遇舊館之䘮而哭之哀脫

驂而賻之門人譏其已重而孔子辭焉曰余惡夫涕


之無從也嗟夫銘不愈重於脫驂乎余與君之偕少

也遇諸𡍼之罔也託余宗之厚也去之五十年而不

忘也是皆無從之𩔖也聖人猶行之而況於斈者乎

故為銘曰 鴻⿱冝八 -- 𡨋冥芙蓉之上鷺振振黃塘之下有

掲其藏示來者

   李仲舉墓誌銘

李伯鈞字仲舉楠溪人由永嘉汎枝港盡汐而至楠

溪則別爲聚區風氣言語殊異其中洲四絶水陂匯

深緩草樹多細色敞爽冝逺望舊名蒼墩溪之溫厚

處也其十世曰岑號蒼墩先生父曰嵩分寧縣尉仲

㪯甫十餘族裡有大事巳能相可否老人咸異此児

及長足智恢逹以義理勝血氣倥傯難理雍容應㑹

迷謬不決歘疾赴機而又外文內質章采粲錯輕重

㐮序主於敬共猝與之遇無不心暢神懌謂其對大

賔入清廟矣間其方自溪谷出尤駭莫測也鄭景望

薛士𨺚引爲親友曰不幸而仲㪯於世之味薄斯人

者豈以章句限之所謂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得官

調監慈溪酒恥之曰吾何忍誘饑民捨其糠覈而遁

於醨糟耶謝不起蓋仲㪯之業成矣而年不究踰四

十而卒有子曰源字深之材藝徳噐知其父而居身

益荘與人益畏隩室煩暑常整飾不惰廣庭狎聚㨂

語無慢情廬舎用噐皆有常度不醉飽於物曰吾父

祖乃爾吾何以堪之有痟渇疾未嘗離書曰吾師也

疾惙惟燒香曰吾友也始仲㪯使余與𭰹之㳺余甚

㓜而能記仲㪯言行象其風裁至今想見之深之少

餘二歳余從童子戱深之儼然端黙余慙爲棄戱歛

袵余謀於四方間一歸而見深之寡言𥬇康色如故

余病且老不出戶故友影絶問深之則曰死乆矣其

子義方實來則䘮除矣悲夫仲㪯父子積五六十年

家行脩本學明固將施之而固止之耶豈天之不相

道歟文王曰譽髦斯士成王曰烝我髦士髦士非科

舉所謂士也譽之所不加烝之所不及科舉蔽之也

以科㪯論天下士失士甚矣然則非天也深之卒於

嘉定五年年五十九三子義方長也曰義問義崇爲

弟後女一人嘉定五年十一月辛酉義方改葬仲㪯

於先墓後而𭰹之從焉銘曰 所謂伊人山髙谷深

鶴哺於庭猿乳於林怨耶非耶而有斯吟

   朝請大夫主管沖佑𮗚煥章侍𭅺陳公墓誌銘

思誠名景思姓陳氏信州弋陽人用祖丞相文正公

恩𥙷承奉郎監平江府糧料院光宗𥘉即位詔天下

言事思誠甫踰冠上十事多一時要切授淮東緫領

所幹辦事光宗不豫定省禮闕百官更諫思誠亦引

李唐山人語極論任職廉善緫領薦其材與籍田令

遷太府寺主簿序夲寺丞遷宗正丞兼金部𭅺謁告

視兄疾於當𡍼兄卒不忍復朝乞知衢州未至除將

作少監兼尚右𭅺刪脩勑令就爲監除直祕閣兩浙

轉運判官陞副使故事運司雖名察兩路其實內不

過應辦宮禁外往來部舟護虜使客而已及思誠所

至則延問窮民遮道詞牒皆灼見度𨼆予奪中情百

姓駭嘆雲前此未嘗也爲杭學築門設㦸儀比他州

置錢塘左選監渡謹視重載覆溺者管內受輸多取

者預催者催巳𠋣閣者皆禁訴水旱而過限勿禁也

民所願得輒來請思誠必議所以推行之皆曰方知

有運使矣內引奏事言鎮江府折羅虛額當罷紹興

府和買額重當減夫囯之根本在州縣州縣根夲在

民欲寛州縣當𥙿民力當寛州縣今猥雲𥙿民而急

州縣(⿱艹石)星火視其敝壊如髦蠻此誨使病民爾非𥙿

之也思誠羙儀𮗚音吐融暢上固聳聽因問其家世

思誠奏大父康伯相髙宗值逆亮送死竭臣子力頼

累聖威靈幸而破虜臨內禪特詔定䇿自請退休得

守郷社都人稱賛曰所謂衣錦晝行者也上益喜書

歸錦堂三字賜之尋又賜服三品內出金帶令繫又

進直煥章閣遷太府卿兼夏官侍𭅺時開禧元年

月也𥘉用事者專國乆𧠺釣竒功威服內外術不素

講而先事桃敵在廷不𫉬聞思誠聞而未察也一日

集侍從官議虜移文変色叱咤曰囯恥未報也披乃

以近事責我盍遂正名乎衆相顧皇𢙢對不堅決思

誠曰昔孝宗慮此乆矣遲囬二十餘年終不敢發懼

發不勝則安危存亡之所從分也今財窘兵窮貪將

朘剝外約難信內心弗齊且辛巳之役只勞師一項

傾倒經費遺患至今征伐重事也後不可悔悔而復

和恥益甚爾何報之有用事者與思誠親冀其𦔳巳

至是大怒亟命提㪯玉局𮗚明年兵四出月餘巳潰

散畧皆如所言知鎮江府固辭移江西運副𡻕荒流

殍係路而官糴至四十萬甚急思誠通借有無命州

縣無敢遏糴喻寺𮗚憇徙者死爲瘞藏發樁管舊積

見納令住輸飢民頼以活而官糴亦告備市人時其

岀設薌華敬禮之既而虜再求盟用事者以罪死思

誠前議雖戶曉猶坐親嫌例罷二年得沖佑𮗚起有

日矣先時豫章火思誠親救撲因感寒疾時作時止

遂劇以嘉定三年五月二日卒年四十三上惜之命

復直煥章閣𦤺仕四年十一月八日殯鈆山縣仁義

郷楊原夫人湯氏封宜人子曰橐曰梁皆將仕𭅺思

誠競朗通逹而以門閥自畏問學師友出於嗜欲余

客錢塘不擇晨暮過疑難填臆至其舎論辨從橫僮

御必旰食而返爲僚於徐夜失睡者再三矣朱公之

在建安接牘續簡無曠時逺質方聞遍扣尊老不以

寒俊爲間也攻僞既日峻士重足不自保浮薄者以

時論相𢙢喝思誠每爲所親正說不忌與朱公書具

言其無他公答曰其然其然韓丈於我夲無怨𢙣我

於韓丈亦何嫌㺓乎所親見之意大折道斈不遂廢

思誠力爲多邉事將作思誠諗故余告以立說有先

後定計有始末無誤也思誠復言虜衰有徵矣余又

告以魚爛尾解其實未見今外弱而形飢非也思誠

悟曰決矣先生當知我爲不預人事者未㡬果以議

不合去嗟夫廣學而壹好如思誠之厚其夲鮮矣至

於以民爲貴而聚其所欲以去爲輕而行其所知則

又今世之難能焉使稔於歳以䆒其成殆庶㡬哉始

湖北提舉直祕閣名安節長子曰槖參字守約次

思誠母福國太夫人韓氏賢而早寡課二子釋紈綺

飽䟽稗勤苦借日故皆有名譽登進同時華寵矣不

十年相⿰糹⿱𢆶匹 -- 繼殞落福國安命委數無甚過之哀獨計曰

吾兒未有銘使梁來請嗚呼思誠萬鍾飬其母順道

也今拽石寘冢間柰何累老人耶銘曰 羙紹𨺚名

相孫中興十事八九存𩦸稱其德揚和鑾玉以受治

成璵璠擔簦問俗裘絮溫𡚒袂決䇿風霆奔亦旣上

升拱帝尊胡乃下斥㳺揚原天不與年人道昬母悲

子啼記斯文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