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東日記/卷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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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亨新第
編輯英宗皇帝一日御祥鳳樓,恭順侯吳瑾、撫寧伯朱永等被召入侍。時忠國公新第成,上顧問左右曰:「此何人居也?」永等謝不知,瑾獨叩首對曰:「此王府耳。」上笑曰:「非也。」瑾曰:「非王府,則誰敢如此?」上顧太監裴當曰:「爾聞若所言乎?」蓋忠國新第極其宏侈,上久疑之,而亨昏愚不自知,此亦驂乘之萌耳。平胡將軍、總兵官、撫寧侯景昌雲。景昌曾被眷遇,能談舊事,其言亦不妄。惜師行匆匆,不暇他及,姑記此一事,尚有俟於他日也。
晦庵真蹟
編輯宋劉文節公光祖,蜀簡州人,與晦庵同時同道,端人正學,晦庵極其推重敬服。朱子大全正集有與劉德修書一通,續集所編三通內重出,即前正集一通,別集又有一十一通,後又有三通,皆題曰後溪之曾孫曾元家藏。顧山周拱維瞻以朱范遺墨卷見貽,晦庵真蹟片紙,蓋即別集之前第十書也。但首尾月日、具禮官位、寒暄敘次數語特完耳。卷中有吳思庵先生題字,考論既當矣。而予頗以大全編次前後失倫,略為敘正,錄附其後。德修書次另一小帖,亦出親筆,但疑其非與德修者,茲不復論。若范石湖書,則析出別裝也。
二月十一日熹頓首再拜上記德修官使、直閣左史舍人老兄:頃因閣中人還報狀,不知已達未也。不聞動靜又許久,嚮往德義,未嘗去心。比已春和,恭惟燕居超勝,台候萬福。熹自去冬得氣痛足弱之疾,涉春以來,益以筋攣,不能動轉。懸車年及,不敢自草奏,又嬾作羣公書,只從州府申乞謄上,乃無人肯為作保官者。近方得黃仲本投名入社,亦未知州郡意如何。萬一未遂,即不免徑自申省矣。機穽冥茫,不容顧避,姑亦聽之而已。去歲數月之間,朋舊凋落,類足關於時運氣脈之盛衰,下至布衣之士,亦不能免,令人愴恨,無復生意,然此豈人力之所能為也哉!偶劉主簿還蜀,附此草草。邈無會面之期,惟冀以時自愛,為吾道倚重,千萬,至懇不宣。熹頓首再拜上記。
山西疆里圖
編輯山西疆里圖,蓋山西左布政使丘凌封來印本, 【 此句明弘治本作「此圖蓋據今山西左布政史丘陵封來印本縮而為之者也」。】名山大川,如恆、霍、黃河之類,間見一二,若太原有晉王府,大同有代王府,其分封支邑尚多護衛等屬,此皆不具。所具者,都、布、按三司,行都司一,行太僕寺一,河東陝西都轉運鹽使司一,府三,州二十一,直隸者五,府屬十者六,縣七十五,直隸者十七,州屬者五十八,衛二十,所一百九,守禦所八,衛屬所一百一,內磁州守禦所別在河南界中,此之直隸寧山衛蒲州守禦所蓋在山西境內,所謂犬牙相制雲。
抑予於斯圖有感焉。景泰壬申夏,以參政之任駐太原,不過旬日,即為雲中、上谷之行。未幾,有協贊獨石之命。自是望并州如故鄉,不復得西轅也。茲復臨邊,雖山西之民間得再見,然亦一切從事於芻糧徵納督過之而已,蓋無毫髮之惠及於山西之人。而吾昔者固嘗食其廩而役其力矣,情何如哉!當時號同官者頗多,以不坐藩司,亦有至今不相識者,謾記於後,正恐不能無遺漏焉耳。
左布政使:楊鼎廷器,扶溝縣人。
張茂景芳,咸寧縣人。
右布政使:侯復,昌平縣人。
陳翌沖霄,虹縣人。
左參政:王英,閩縣人。
劉訓忠言,麻城縣人。
右參政:王庾仲京,江夏縣人。
楊璿叔璣,無錫縣人。
左參議:祝顥維清,長洲縣人。
右參議:郭恕安仁,鷄澤縣人。
魏琳廷珪,肥鄉縣人。
於泰伯亨,德州人。
畢鸞沖霄,井陘縣人。
龔鈍庵民風詩
編輯崑山龔鈍庵老先生今年八十七矣,碩德奧學,巋然鄉邦之重。偶於書笥中得其景泰中寄來關北民風詩數章,有杜荀鶴時世行風致,以其與流俗輩所為空言無補之詩不同,且於吾徒在人上者有警也,錄置冊中雲。
民風詩七言近體八首:「種田生計如蟬翼,非橫其如貪暴何。散者每廉收者厚,得之常少失之多。鰥孤未免為溝瘠,官府何曾媿槖駞。莫為清高風雨隔,蓬仙須聽玉川歌。」「疫癘饑荒相繼作,鄉民千萬死無辜。浮屍暴骨處處有,束薪斗粟家家無。只緣後政異前政,致得今吳非昔吳。寄語長民當自責,莫將天數厚相誣。【 後政指某,前政指某。】」「昨過任溪南北村,百家能得幾家存。春秋旦暮常愁餓,父母妻孥半病瘟。荇粉磨成連濁土,榆皮剝盡到深根。相逢無復人形狀,兩頰何曾斷淚痕。」「釜可生魚甑有塵,此言今日始知真。極貧只為無他業,大患皆因有此身。顧行恥隨偷作伴,惜名樂與死為鄰。西風昨夜動寒信,凍殺不知多少人。」「賦得田家苦楚吟,一番歌詠一傷心。妻孥命賤等黃土,薪米價高同白金。四隅常有盜賊警,百里寂無鷄犬音。相逢父母聚頭哭,淚滴洪波到底深。」「自憐鬚髩白如銀,不道今年遇此迍。數畝薄田俱付水,百般老病盡隨身。念渠漂泊無家者,與我同為失所民。終夜悲吟聲不絕,半因憂己半憂人。」「一經水旱便流離,風景蕭條思慘悽。到處喚春空有鳥,連村報曉寂無鷄。頹垣棄井荒蕪宅,苦調哀音凍餓妻。更有社公同寂寞,年來不復享豚蹄。」「說與農夫聽我吟,我吟真是汝規箴。雖然此歲遭斯戹,未必明年復似今。寧使鳶烏饜腐肉,莫同鼠狗喪良心。只今父母深憐汝,日夜悲哀淚滿襟。 【 新令鄭公有愛民心。】 」
五言近體四首:「歲運遭凶厄,民風可奈何。不禁潮洶湧,莫禦雨滂沱。盡浸千家屋,都沉萬頃禾。乾坤浮日夜,豈必洞庭波。」「潮挾兼旬雨,登時水橫流。鯉從床下躍,鷗向枕前浮。措手知無地,將何望有秋。野翁如杜老,日夜為民憂。」「骨肉流離苦,江湖歲月長。露棲同鳥雀,草食似牛羊。到處即居處,異鄉非故鄉。問渠愁幾許,洪水共湯湯。」「為問水荒子,何年歸種田。岸塍俱壞盡,屋舍久無全。父母饑難忍,兒孫凍可憐。一朝如一歲,安得到來年。」
七言絕句五首:「無食無家種種難,風霜漸迫敝衣單。已知性命同螻蟻,不死饑中定死寒。」「常年村鼓響鼕鼕,知是田家樂社公。不道今朝逢社日,但聞人哭水聲中。」「自從父母育微身,叨長吳中七十春。雖道幾番遭水旱,不曾饑殺許多人。」「常歲朝曦夕照邊,千村萬落暗炊煙。如今百姓流移盡,只有滔滔水拍天。」「缺食小民方困苦,憂時野老正辛酸。聊成短述將何用,或備仁明得採觀。」
右拙作寫畢,復得一絕,併書奉上:「鍋無粒粟竈無薪,只有松楸可濟貧。半賣半燒俱伐盡,可憐流毒到亡人。」
虞雍公奏議序
編輯丞相雍國忠肅公奏議序:「士不觀其常,觀夫處其變而不失其常者,斯可以為士矣。常也者,天地之大經,君臣之大義,中國夷狄之大分,而天下國家之大計也。當平居無事時,孰不陳大經,明大義,別大分,語大計,昌言放論,若不可以斯須忘。及一朝遇其變,而忽然忘之,視古今之常道,萬世之正理,乃安其所甚屈而莫之恤,曾匹夫之勇不若也,可勝嘆哉!」
余讀雍國忠肅虞公奏議二百二十有七篇而慨然有感焉,世但知采石之戰有七千之卒而卻虜兵四十萬,其功甚偉,不可得而沒其實也。然忌者猶曰:「是適然而已也。」曾豈知公於紹興辛巳之前,已因輪對面奏,虜必叛盟,兵必分五道,正兵必出淮西,奇兵必出海道,宜令良將勁卒備此二境。其先事之識,已絕出乎衆人之表矣。逮夫出疆歸闕,又極論之,繇是高宗皇帝擢為中書舍人。而亮果叛盟,上令侍從臺諫集議,公獨曰:「今令成閔以五萬人守禦上流,未之得也。上流固當益兵,然虜兵必出兩淮。竊料虜以虛聲分我之兵,使行在虛弱,以成其出兩淮之姦謀。」因白宰相陳福公康伯宜速奏知,令成閔五萬人到池州駐池州,到江州駐江州。它日虜重兵出上流,則荊湖之軍扞於前,江、池之軍進而援之。虜重兵出淮西,則池州軍出巢縣,江州軍出無為,可為淮西官軍之援。是因一軍之出而兩用之,最為得計。丞相善其言,亦未奏行也。公於集議反復陳之曰:「不如是,臣不知稅駕之所。」及遣公勞師於採石,事已大壞。公以書生收合亡卒,激厲諸將,旋置於倉卒之際,而破虜於俄頃之間。嗚呼!非胸中素所蓄積,忠誠足以動天地、感人心而作士氣,未易成此偉績也,而曰「是適然而已也」而可乎?自昔狃勝者必忽其餘憂,公又令設備於瓜州,其他區畫,悉各精密而不苟,虜遂遁去,乃徐請車駕還行都,皆歷歷見於奏疏也。
孝廟嗣位,公出入往來兩淮、荊襄、秦陝之間無寧歲,撫御諸軍,協和大將,懷來中原之民,預計兵食之闕,其規摹何如也。志未盡展,而議棄陝西新復之州,議棄唐、鄧、海、泗藩籬之地,議發回歸正忠義之人,其論已紛然而出,公連年舉之凡四十餘奏不置也。而遠不勝近,外不勝內,寡不勝衆,卒使大經不明,大義不著,大分不立,大計不行。公雖居將相之任、台鼎之司,而沒有餘恨。余竊嘗妄論本朝多議論而少成功,雖盛時猶然也,而況於積習消靡之後。夫使人皆喜逸而惡勞,誰則任其勞?使人皆圖安而懼危,誰則當其危?中興以來,前有魏國張公,後有雍國虞公,為國家仕其勞而當其危者也。彼曾不少愧焉,又忍妄短毀之乎!今殘虜奔播,有可乘之機。公之奏篇,當使流傳海內,俾有志之士讀之興起,用其遺策,而復我舊疆,雪我大恥,是公九原之心也。前年余與東漕魏了翁嘗跋公之友衛國文定趙公雄所述乾道辛卯烏林答天錫慢侮紫宸殿上,而公從容折之之事,所當刊之於奏篇之後,不然世豈盡知之歟?因公之孫剛簡欲序其篇端,乃併及焉。嘉定十年冬十月顯謨閣直學士、太中大夫、提舉隆興府玉隆萬壽宮、陽安縣開國伯劉光祖序。
劉文節公文章世不多見,偶從虞氏得此篇,而適有感於公所謂遠近內外勞逸安危之說,謹具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