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新傳/十一 雪夜被圍群雄失勢 單騎決戰名將成功

原來梁山人馬坐來的十艘大海舶,一齊變成了幾個焦枯的架子,飄浮在水面,正是遭火燒了。盧俊義、吳用聽到前面飛報,二人策馬來到海灘上觀看。吳用見碧浪接天,前無障礙,近處三四枝桅杆,倒在浪里,那燒不盡的船骨焦黑的在水上露出,燒散了的木片布屑,在水上飄蕩,直撲到岸邊。吳用在馬上拍鞍長嘆道:「張叔夜畢竟不錯。吳某自劫生辰綱以來,沒有一次失算,這番卻着了他的道兒,後有追兵,前無去路,卻是怎處。」盧俊義道:「軍帥且休慌,兵法雲:『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還有三四千兒郎,掉轉頭來,再殺向海州去。」吳用道:「也只有恁地。大家辛苦了一夜,又不曾吃喝得好,且休息片時。」眾頭領聽說,都叫喊起來,願與張叔夜決一死戰。盧俊義在馬上看看眾嘍囉,端的都疲乏極了,雖是排立了陣式,站在海灘上,看看兒郎們個個愁眉苦眼,精神不振,因向吳用計議道:「現在天色已晚,我等又路徑不熟,往那裡去?」吳用道:「這海灘上風勢特大,大家再露宿一宵,明日如何斯殺?且回到前面,找個大莊子歇馬,明日天亮,再廝殺出去。」盧俊義道:「張叔夜既來燒了我們的船隻,附近必有伏兵,卻須提防一二。」吳用道:「我等留守船上的兒郎,終不曾都殺傷逃散了。我等回到此地,必有人前來投依,且命人四處搜索。」正說着,阮小七帶領兩個水軍小頭目,由海岸邊上來。他報道:「今日未牌時分,有打着海州官兵旗號的人馬,約莫四五百人,直撲到海邊來。船上的船伙都駭慌了,動彈不得。那官兵到了海邊,卻不上船。同時拿着幾百張弓,向船上射着火箭。西北風正刮得緊,箭到火起,每隻船就有十幾處火頭。船上人跳到海里的,哪裡有命?泅上岸的,都被活捉了。小人在最後的一隻船上,泅上岸躲在石礁縫裡,逃得活命。等官兵去遠了,到就近村莊裡借火烘了衣服,在這裡等山寨人馬回來。此地老百姓怕官兵和山寨人馬要在這裡作戰場,都棄家背着細軟跑了。因之,官兵退向哪裡去了,卻也打聽不出。」吳用聽着沉吟了一會。盧俊義便插嘴道:「便是張叔夜布下天羅地網,盧某何懼?兒郎們卻是辛苦了,今晚必得有個安頓。」正說時,嗚嗚兩陣風在馬上吹過,天上漸漸雲彩鋪蓋起來。吳用將馬鞭向西指着,大家看去,隱隱有一叢樹林,簇擁了一座村莊。他因道:「那裡是塊平原,藏不住伏兵的,我等就在那裡紮營。分大家望去,不過二三里路,就齊齊的昂頭向那裡望着。

盧俊義益發看出了嘍囉們疲乏已甚,也不再猶豫,策馬在隊伍前面便走。燕青、彭玘,恐怕有失,也躍馬在後,緊緊保護。到了那裡,見莊門大開,果無一人。盧俊義立馬在吊橋頭,卻還不敢躁進。這後面跟來的大批人馬,望了莊門,便一擁而進。呼延灼隨了人馬進莊,先帶幾十名精悍嘍囉,搜索了一頓,覺得實在是寂無一人,這就由全部人馬,在各農家住下。盧俊義以下幾位頭領,挑選了一所高大莊屋做了中軍帳。盧俊義不敢怠慢,立刻請了眾頭領在一處會議。吳用道:「小可之見,我軍今晚駐紮在這個莊子裡,實在是個死着。假使海州官兵把這個莊子團團圍住,知道這裡面有柴水糧食也無,孤軍無援,豈不坐困而死?呼延將軍,可帶領一半人馬,隱藏在對面那一個莊子上,作為犄角之勢,撥彭玘、阮小五兩位頭領相助。夜間不用明亮燈火,也不用敲打更鼓。萬一明天我們這裡被圍時,可由官兵後面殺出,前來接應。」盧俊義道:「軍師這番調度,卻正合弟意。張叔夜時時處處設伏,我等不能不為防備。」呼延灼接着軍令,點了干餘人馬,在黑暗中出了莊子後門,向鄰近的一個莊子裡去。這莊子裡人本也十停跑了九停,知道梁山人馬,在鄰莊紮營,剩下的一停也跑了。呼延灼衝進莊去,把莊門閉了。除了燒火造飯而外,大家哪敢亮燈火,在暗地裡休息。

這時,北風停止,滿天無半點星光,黑洞之中,卻是冷氣加重,二更將近,他面上已鋪上了雪點。盧俊義在那邊莊上,只怕海州宮兵來夜襲,將前後兩座莊門,嚴密關閉。下令人不卸甲,馬不離鞍,隨時準備廝殺。在一間民房裡,點了兩枝大燭,和吳用隔案對坐。嘍囉們在莊子裡搜得來一瓮酒,又是一些臘肴,且與吳用對飲守夜。三更以後,冒了風雪,到莊門的箭樓上向外探望。這裡依然是眼前洞黑,四野沉沉。在暗黑中雪花像利箭也似,隨了急風,向人身上撲來。這不看到周圍一些村莊田園,更也就不看到一點活動的人影。盧俊義沉靜地站着聽了好幾回,決沒有一些響動。心裡也就想着,官兵便是來打這莊子,不見能飛了進來,這般夜深,尚無動作,料是不能前來劫營,這便回到莊屋裡來飲酒。吳用未曾睡覺,只是伏在桌上假寐。桌上的大燭,已三停燒去了二停,寒風由窗戶縫隙里鑽了進來,燭上的焰頭,搖搖不定。盧俊義站在桌邊,提起酒壺來,搖撼了幾下,將壺裡殘酒,斟滿了桌上放的盞子,然後舉起來一飲而盡。酒喝下去,又把腰上佩的寶劍刷的一聲,由劍鞘里拔了出來,在燭光下輾轉反覆玩弄。看了半盞茶時,便長嘆了一聲。身後忽然有人低聲道:「員外且請少歇。」盧俊義回頭看時,見燕青左手提了燈籠,右手握住一柄朴刀,在門外站定。盧俊義道:「小乙哥,你還未曾安歇?」燕青道:「情形危急,小人如何睡得着?」盧俊義將劍插入劍鞘,向燕青道:「梁山兵馬,威震天下,不想今日敗在張叔夜手裡。我等自上山以來,出兵多次,迭有勝負。卻不像這次,輕輕悄悄,就落個進退不得,明日夭亮,我必定單騎出陣,和張叔夜決一死戰。」燕青道:「員外也過分焦慮,我們還有三四千人馬,水路雖斷,偌大中原,難道我們殺一條血路回山東,有甚做不得?」盧俊義見壺裡無酒,便將盞子伸到瓮里去,舀了一盞酒來,因道:「夜深了,小乙哥且吃一了這盞沖沖寒氣。」燕青放下朴刀,兩手接了酒盞吃干。盧俊義道:「我兄弟為富貴患難之交,今晚且盡一醉,說不定我兄弟要永訣了。」燕青道:「員外何必恁地短氣,便憑我燕青這一身本領,單刀匹馬,百十枝弩箭,也要保員外回到山寨。」盧俊義道:「便是恁地,我有何面目見山寨眾家兄弟!」說着,把吳用驚醒了。見燭身短了,燭台桌子上,堆了整堆蠟淚,便道:「員外兀自不肯少歇,想已夜深。」盧俊義道:「已是四更天氣了。」吳用道:「員外必須少歇,準備明日好廝殺。我與小乙哥在此守夜,兄台盡可放心。」盧俊義將兩夜未睡,也自有些疲乏,便就在屋裡榻上和衣而臥。

村雞三唱,盧俊義便在睡夢裡驚醒。伺候的嘍囉舀了一盆熱水來,他洗擦過手臉之後,便覺得人清醒了許多。走出大門向四周張望,見各處民房燈火照耀,嘍囉們都在吃早飯。自己心裡煩躁,也等不及天色明亮,便又上莊門箭樓上張望。原野上雖然依舊黑洞洞地,但雪風裡面,遙遙傳來馬嘶。吳用帶了各位頭領,也來到寨牆上。因向盧俊義道:「果不出我等所料,張叔夜已來包圍這莊子。所幸弟己密令呼延將軍聽我信號。我們且不等天色大亮,便出莊迎戰。於是下令悄悄開了莊門,將人馬渡過壕溝,背莊列陣,原來中原村莊,習俗相傳,都是築下寨堡居住。海州地面經張叔夜的布置,寨壕更是周密。這裡人馬渡過壕去,吳用帶了幾名受傷頭領,壓住陣腳,盧俊義一馬當先,橫槍立在陣前。阮小七、燕青夾在左右。此時天色微微發亮,已見當面半里路遠,旌旗飄蕩,海州兵馬一字兒排開,攔了去路。梁山陣里,接連放了幾聲號炮。三軍齊齊吶喊,向官兵撲去。官兵見來勢兇猛,箭像雨般的射來,抵擋陣勢。但那邊呼延灼在隔莊子裡準備多時,聽到號炮連聲,便發動全營兵馬,向海州宮兵側面直撲了去。官兵左右受敵。無法迎擊,便一面放箭,一面後退。盧俊義揮動人馬追趕一陣,約莫有兩三里路,與呼延灼軍隊混合一處。吳用由後隊策馬趕上前來,向盧俊義道。「官兵雖退,陣勢未亂,不可追趕,免中了他的伏兵。」盧俊義道:「軍師之言雖是,但我等不乘士氣尚旺,殺開一條血路,如何得脫官兵掌握。」吳用道:「兄長一定要走,依小可之見,須把笨重軍用物品都棄了,只挑小路輕裝疾走。」盧俊義道:「這卻使得。必須再追官兵一陣,方可免他追我。」正計議着,左右後方,同時金鼓大震,喊殺之聲四起。那雪片又飛了下來,四顧白霧茫茫,正不知官兵多少。吳用道:「現在決非顧慮將來之時,實只有退回原來莊子,免得軍心散亂。」盧俊義雖然十分氣忿,見正面官兵又反撲過來,雪霧裡已露出了旗號,只得依照吳用之言,下令變過陣勢,將後隊改作前隊,背轉身來,向原莊子裡退去。所幸雪下的大,雪花雪片密密層層的降落,在一里路外,已不看到一切。梁山人馬搶着回到寨子裡時,官兵還不曾圍攏來。匆忙中沒有索纜扯起吊橋,嘍囉們卻把吊橋來拆斷了。盧俊義看着,覺得士無鬥志,心裡益發不快。

這場雪足下了兩三個時辰,雪晴霧散,盧俊義在寨子上張望得銀裝世界裡,官兵旗幟分明,已團團把莊子圍住。莊子大門前,許多旌旗裡面,兩面大紅旗,上繡一個斗大的張字,在陣式上面飄動。旗門下見一位將官,身穿紫色盔甲,下騎一匹棗紅馬,手橫丈來長的花杆朱纓點鋼槍,兩旁站立幾十名校刀手,一律紅色戰衣,雪地里益發色彩鮮明。盧俊義正觀陣時,四圍官兵大聲喊道:「盧俊義已圍在絕地,還不投降嗎?」盧俊義忍耐不住,全身披掛,盼咐開了莊門,躍馬橫槍,直奔吊橋頭上來。這裡眾頭領,因盧俊義有令,不許一人掩護,大家只有隱在莊門裡,遙為聲援。他馬後有一個旗牌,樹起一面白色黑字長旗,大書河北玉膜麟盧俊義。他大聲喊道:「盧某在此,請張相公答話。」張叔夜隔壕陣地里,也就策馬向前,大聲叫道:「盧俊義,你認得我張知州嗎?你孤軍深入,落我陷井。我便不攻打莊子,將你三千餘賊兵,圍在莊子裡也活活餓死。吳用略知兵法,現今在你軍中,尚有何說?你不如解甲投降,本州申奏朝廷,保你不死。不然,我海州有兩三萬兵馬,便讓你出來,你也休想有一個人活了回去。」盧俊義道:「我等此來,是自不小心,入了你的圈套。你以多圍寡,也不算本領。久聞張相公是一位名將,敢和盧某單人匹馬,一決雌雄嗎?」張叔夜笑道:「此項羽對漢高帝之言,盧俊義何人,也道得出來?雖然,不施點本領你看,你如何肯服。本州鬥智鬥力,斗兵斗將,無所不可。便依你,與你單騎會戰。本州若輸與你,願擔血海乾系,放開一條路,你們北回山東。你若輸了,待怎說?」盧俊義道:「盧某堂堂漢子,決不食言。我若輸了,聽憑處分,死而無怨。」張叔夜笑道:「我想你盧俊義一世英名,決不欺人。你敢渡過城壕來嗎?」盧俊義昂頭笑道:「盧某何俱,想你一州之主,也決不會引人暗中計算於我。」說着,便牽馬步入壕來,冬日水淺,馬倒是可以涉水過去。寨子各位頭領,雖是暗中叫苦,卻為了他有言在先,和張叔夜單騎決戰,若是上前助陣,或加以攔阻,都有損玉麒麟英名,只是眼睜睜地看他身入危地。

那盧俊義卻毫不為難,跨過了干壕,牽馬上岸,馬腹上都沾染了雪水,便是盧俊義的戰袍,也濕了半截。他掀起袍角,跨上馬背,兩手揮槍,便直奔官兵陣里來。張叔夜也將兵馬揮退了箭程以外,橫槍站立路頭,等候盧俊義。兩騎接近,更不多話,各各舞動槍枝拼鬥在一處。張叔夜騎的是棗紅馬,盧俊義騎的是青鬃馬,八隻馬蹄,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踢得雪花飛濺。人影雪光,加上兩枝槍的影子,猶如兩隻蛟龍,上下飛騰。兩邊陣地里,只是擂鼓助威,但見一片白光,一團花影,東閃西爍,南沖北撞,那裡分得出人和馬?約莫有兩個時辰,盧俊義一撥馬頭,躍出圈外,將槍橫隔了門面,大聲喝道:「且住。」張叔夜勒住韁繩道:「莫非要逃走?」盧俊義道: 「河北玉麒麟,焉有逃走之理?我這匹馬,饑寒兩日夜,疲勞得緊,換馬再戰。」張叔夜道: 「既要一決雌雄,我定殺得你心服口眼。你且回莊去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在此地相會。我自號令部下,不來攻打你們的莊子。在今日這一戰,你當相信張叔夜非欺人之流。」盧俊義道:「但得如此,盧某死而無怨。」於是在馬上拱手而別。盧俊義進了寨子,各位頭領,都誇說張叔夜槍法。盧俊義道及明天還要出莊決戰時,吳用便道:「兩軍斗將,各出主帥等諸兒戲。設有不幸,干係全軍。張叔夜既深知兵法,非有萬分勝算,決不如此。兄長一之為甚,豈可再乎?」盧俊義道:「盧某既早約張叔夜一決雌雄,,豈可畏難而退,讓天下人恥笑?盧某縱有不幸,既有軍師統籌全局,又有呼延將軍和各位頭領在此,料無妨礙。」眾頭領見他意志已決,也就無話可說。此日海州官兵撤退了兩里路紮營,果然未來攻打。

次日天明,盧俊義睡了一宿穩覺,一躍起床,便被掛上馬。眾頭領依然隱在莊門裡觀看動靜。雪後天晴,萬里無雲,一輪紅日,早由海岸升起。積雪上面,被日光射着,銀光奪目,寒氣凝空,又是一番景象。張叔夜插槍雪地,立馬昨日戰場,見盧俊義來到,掀髯微笑道:「本州等候多時了。」盧俊義道:「今日你我不分勝負,決不休手。」說罷,躍馬挺槍便刺。張叔夜早已拔槍在手,撥開槍尖,便廝鬥起來。盧俊義急於求勝,一槍緊似一槍,只管向張叔夜逼將來。張叔夜卻只是左右上下招架,並未還擊。盧俊義以為他今日已殺得疲倦了,益發抖擻精神,槍尖似雨點一般,向張叔夜刺來。張叔夜故意裝做招架不周,盧俊義一個倒提槍法,斜刺了那棗紅馬腹。眼看槍去馬腹,不到一尺,那馬四蹄一縱,直跳起來。盧俊義槍尖直插入雪地去,張叔夜的馬,卻搶上前兩步,他的馬頭,與盧俊義的馬尾相併。張叔夜左手抱槍,右手早已拔出肩上插的鋼鞭,向盧俊義肩上橫掃過來。盧俊義一槍虛刺,身子也向前栽去。見鞭打來,益發鞍里藏身,伏在馬背將鞭躲去。但人躲過去了,馬卻躲不過去,馬臀部早着了一鞭,馬負痛不過,兩後蹄一撅,卻把盧俊義掀在雪地里,盧俊義本來勢子虛了,這一閃跌,那裡還站立得起來。張叔夜勒馬在旁,卻未舉槍,待他跌滑幾次,在積雪裡站立定時,官兵隊裡,十幾名步兵,搶步向前,伸出若干把饒鈎,不間上下,鈎住兩腿就把他拖了過去。張叔夜在馬上四顧,見梁山人馬由莊子裡湧出來,打算搶人。但隔了一道雪壕,急切渡不過來。卻自插鞭入鞘,引韁緩騎回陣。遙遙只聽到梁山人馬,隔壕吶喊一陣。

張叔夜回到營里,立刻升座中軍帳,左右校刀手,將捆縛的盧俊義扶來帳前,他挺立不動,怒目而視。張叔夜坐在軍案前,戰袍未解,左手按住劍柄,右手掀髯,向下笑道:「玉麟麟,你現今有何話說?」盧俊義道:「雖然我敗在你手,只是坐騎掀我下來的。大丈夫也無須狡辯,就請一死。」張叔夜道:「你豈不聞死有輕於鴻毛,死有重於泰山。你今當一名強盜,被官兵陣前擒來斬首,在我為人民除了一害,殺之無虧。在你是一位河北豪傑,身首異處,死於草莽,空有一身本領,落一個賊名千古,永無洗除之日,豈不冤枉!」盧俊義低下頭去,閉目無語。忽有人在身邊叫道:「盧員外,你應當還認得我。」盧俊義抬頭看時,卻是在沂州城裡放走的梁志忠。現時是一個偏將穿着,出班說話。便道:「都頭幸會。我死之後……」梁志忠道:「員外何必聲聲求死。張相公是現今奇男子,有澄清天下之態,正要收羅天下豪傑,同扶王室。員外何不投降了相公,將來也好發展你的抱負!」盧俊義道;「都頭,你曉得,我一百八人,義同生死。豈能獨自投降,賣友求榮!」張叔夜道:「你既知道有兄弟,你就應當知道有國家。你不應該為了小仁小義,忘了大忠大孝。也罷,我相信你是個好男子,我現今放你回去,招降你帶來的一班弟兄。你可願去?」盧俊義道:「我個人生死,本可置之度外,提到招降二字,我卻認為有三不可,我一百八人,義同生死,在海州的只是極少幾位兄弟。盧某一人投降,盧某一人賣友而已,若勸被圍的眾弟兄投降,是引一群人賣友,豈不受彼等笑罵,此一不可也。縱令盧某說明相公德意,他們也投降了。梁山一百八人,從此分裂,盧某便不忠於梁山,也就夠了,又何必教梁山泊破自我手,為天下人交友者寒心,而留罵名於千古,此二不可也。舍此不談,現朝廷權奸當位,日日欲得我等而甘心。相公好意,恐轉要受朝廷遣責。再說,我們梁山英雄聚義的目的,在於除暴安良,怎能跟着你們這樣的官兵禍害百姓?此三不可也。」張叔夜笑道:「你這三不可,依我來看,卻無半點不可。你山寨自宋江以下,天天盼望招安,我想招安於你,你正是求仁得仁,何言賣友?第二,我當然不能招降你等為已足。你等現被我大軍圍住,我要一個個捉來,難道怕你們飛上天去?再三寬容你等,正是要你等勸全山寨也來受招安。我既誠意招安梁山,宋江必來。不然,以前所說望朝廷寬宥,全是假話,他自外失信於天下,內失信於朋友,你並不負宋江。第三,朝廷權奸,不能謂無,但他們也懼怯我幾分。我正正堂堂招安你們,他不能奈何我。再者,我為天下惜英才,正是為了不願你們終身落草,讓你們堂堂正正池為國效勞,使英雄有用武之地。請你們回到梁山以後,將我的這番苦心,轉告宋江,勸宋江來受招安。他不來時,罪不在你,我不留你等在此,以免傷了你們情義。我是朝廷命官,言而有信,我若失信於你,有如此箭。」說着,在帳篷上懸的箭袋裡,取出一校箭來,一折兩斷,擲在地上。盧俊義一見此情,覺得張叔夜說話誠懇,和高俅、蔡京之類,兀自不同,便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將相公之意,轉告公明大哥,接受與否,只能由他定奪。」張叔夜大喜,下位來將俊義扶起,親解其縛。正是世問自有馴獅象,只看獅奴技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