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120回本)/第05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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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回本,全稱《忠義水滸全傳》,明末袁無涯刊刻,又稱「袁本」。

  話說當下羅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學的法術,卻與高廉的一般。吾今傳授與汝『五雷天心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國安民,替天行道。休被人慾所縛,誤了大事,專精從前學道之心。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視,勿得憂念。汝應上界天閒星,以此容汝去助宋公明。吾有八個字,汝當記取,休得臨期有誤。」羅真人說那八個字,道是:「逢幽而止,遇汴而還。」公孫勝拜授了訣法,便和戴宗,李逵三個拜辭了羅真人,別了眾道伴下山。歸到家中,收拾了道衣,寶劍二口,並鐵冠如意等物了當,拜辭了老母,離山上路。行過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報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來,卻得再來相接。」公孫勝道:「正好。賢弟先往報知,吾亦趲行來也。」戴宗吩咐李逵道:「於路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羅真人一般的法術,我如何敢輕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馬,作起「神行法」來,預先去了。

  卻說公孫勝和李逵兩個離了二仙山九宮縣,取大路而行,到晚尋店安歇。李逵懼怕羅真人法術,十分小心伏侍公孫勝,那裏敢使性。兩個行了三日,來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做武岡鎮。只見街市人煙輳集,公孫勝道:「這兩日於路走的睏倦,買碗素酒素麵喫了行。」李逵道:「也好。」卻見驛道旁邊一個小酒店,兩個人來店裏坐下。公孫勝坐了上首,李逵解了腰包,下首坐了。叫「過賣」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饌來與二人喫。公孫勝道:「你這裏有甚素點心賣?」「過賣」道:「我店裏只賣酒肉,沒有素點心,市口人家有棗糕賣。」李逵道:「我去買些來。」便去包內取了銅錢,逕投市鎮上來,買了一包棗糕。欲待回來,只聽得路旁側首有人喝采道:「好氣力!」李逵看時,一夥人圍定一個大漢,把鐵瓜鎚在那裏使,眾人看了喝采他。

  李逵看那大漢時,七尺以上身材,麵皮有麻,鼻子上一條大路。李逵看那鐵鎚時,約有三十來斤。那漢使的發了,一瓜鎚正打在壓街石上,把那石頭打做粉碎,眾人喝采。李逵忍不住,便把棗糕揣在懷中,便來拿那鐵鎚。那漢喝道:「你是甚麼鳥人?敢來拿我的鎚!」李逵道:「你使的甚麼鳥好,教眾人喝采!看了倒污眼!你看老爺使一回,教眾人看。」那漢道:「我借與你,你若使不動時,且喫我一頓脖子拳了去。」李逵接過瓜鎚,如弄彈丸一般。使了一回,輕輕放下,面又不紅,心頭不跳,口內不喘。那漢看了,倒身下拜,說道:「願求哥哥大名。」李逵道:「你家在那裏住?」那漢道:「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一個所在,見一把鎖鎖著門。那漢把鑰匙開了門,請李逵到裏面坐地。

  李逵看他屋裏都是鐵砧,鐵鎚,火爐,鉗,鑿家火,……尋思道:「這人必是個打鐵匠人,山寨裏正用得著,何不叫他也去入夥?」

  李逵又道:「漢子,你通個姓名,教我知道。」那漢道:「小人姓湯,名隆。父親原是延安府知寨官,因為打鐵上,遭際老种經略相公帳前敘用。近年父親在任亡故,小人貪賭,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權在此間打鐵度日。入骨好使鎗棒。為是自家渾身有麻點,人都叫小人做『金錢豹子』。敢問哥哥高姓大名?」李逵道:「我便是梁山泊好漢『黑旋風』李逵。」湯隆聽了,再拜道。「多聞哥哥威名,誰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這裏,幾時得發跡,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夥,叫你也做個頭領。」湯隆道:「若得哥哥不棄,肯帶攜兄弟時,願隨鞭鐙。」就拜李逵為兄。李逵認湯隆為弟。湯隆道:「我又無家人伴當,同哥哥去市鎮上喫三杯淡酒,表結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李逵道:「我有個師父在前面酒店裏,等我買棗糕去喫了便行,耽擱不得,只可如今便行。」湯隆道:「如何這般要緊?」李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見今在高唐州界首廝殺,只等我這師父到來救應。」湯隆道:「這個師父是誰?」李逵道:「你且休問,快收拾了去。」湯隆急急拴了包裹,盤纏,銀兩,戴上氈笠兒,跨了口腰刀,提條朴刀,棄了家中破房舊屋,麤重家火,跟了李逵,直到酒店裏來見公孫勝。

  公孫勝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許多時?再來遲些,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聲回話;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備說結義一事。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也喜。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喫了棗糕,算還了酒錢。李逵,湯隆各背上包裹,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迤邐望高唐州來。三個於路,三停中走了兩停多路,那日早,卻好迎著戴宗來接。公孫勝見了大喜,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每日領兵來搦戰。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個容易。」李逵引著湯隆拜見戴宗,說了備細,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離寨五里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騎軍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禮罷,擺了接風酒,敘問間闊之情、請入中軍帳內,眾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來參見宋江,吳用並眾頭領等。講禮已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

  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公孫勝道:「主將傳令,且著拔寨都起,看敵軍如何,貧道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引軍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已定。次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公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搖旗搶鼓,吶喊篩鑼,殺到城下來。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已痊,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早晨都披掛了衣甲,便開了城門,放下弔橋,將引三百神兵並大小將校,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望,各擺開陣勢。兩陣裏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門開處,分十騎馬來,雁翅般擺開在兩邊。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林沖,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三騎馬上,為頭是主將宋公明。怎生打扮:

    頭頂茜紅巾,腰繫獅蠻帶。
    錦征袍大鵬貼背,水銀盔彩鳳飛簷。
    綠靴斜踏寶鐙,黃金甲光動龍鱗。
    描金鞓隨定紫絲鞭,錦鞍韉穩稱桃花馬。

  左邊那騎馬上坐著的便是梁山泊掌握兵權軍師吳學究,怎生打扮:

    五明扇齊攢白羽,九綸巾巧簇烏紗。
    素羅袍香皂沿邊,碧玉環絲絛束定。
    鳧舄穩踏葵花鐙,銀鞍不離紫絲韁,
    兩條銅鍊腰間掛,一騎青驄出戰場。

  右邊那騎馬上,坐著的便是梁山泊掌握行兵布陣副軍師公孫勝。怎生打扮:

    星冠耀日,神劍飛霜。
    九霞衣服繡春雲,六甲風雷藏寶訣。
    腰間繫雜色短須絛,背上懸松紋古錠劍。
    穿一雙雲頭點翠早朝靴,騎一匹分騣昂首黃花馬。
    名標蕋笈玄功著,身列仙班道行高。

  三個總軍主將,三騎馬出到陣前。看對陣金鼓齊鳴,門旗開處,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於門旗下,怎生結束,但見:

    束髮冠珍珠嵌就,絳紅袍錦繡攢成。
    連環鎧甲耀黃金,雙翅銀盔飛彩鳳。
    足穿雲縫弔墩靴,腰繫一蠻金鞓帶。
    手內劍橫三尺水,陣前馬跨一條龍。

  那知府高廉出到陣前,厲聲高叫,喝罵道:「你那水窪草賊,既有心要來廝殺,定要分個勝敗,見個輸贏,走的不是好漢!」宋江聽罷,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賊?」「小李廣」花榮挺鎗躍馬,直至垓心。高廉見了,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裏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花榮撥回馬,望本陣便走,薛元輝不知是計,縱馬舞刀,儘力來趕,花榮略帶住了馬,撚弓取箭,扭轉身軀,只一箭,把薛元輝頭重腳輕,射下馬去。兩軍齊吶聲喊。高廉在馬上見了大怒,急去馬鞍鞽前,取下那面聚獸銅牌,把劍去擊。那裏敲得三下,只見神兵隊裏捲起一陣黃砂來,罩的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喊聲起處,豺狼虎豹,怪獸毒蟲,就這黃沙內捲將出來。眾軍恰待都走,公孫勝在馬上,早掣出那一把松紋古錠劍來,指著敵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見一道金光射去,那夥怪獸毒蟲,都就黃沙中亂紛紛墜於陣前。眾軍人看時,卻都是白紙翦的虎豹走獸,黃沙盡皆蕩散不起。宋江看了,鞭梢一指,大小三軍,一齊掩殺過去。但見人亡馬倒,旗上交橫。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宋江軍馬趕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弔橋,閉上城門,擂木砲石,如雨般打將下來。宋江叫且鳴金,收聚軍馬下寨,整點人數,各獲大勝,回帳稱謝公孫先生神功道德,隨即賞勞三軍。

  次日,分兵四面圍城,盡力攻打。公孫勝對宋江,吳用道:「昨夜雖是殺敗敵軍大半,眼見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今日攻擊得緊,那廝夜間必來偷營劫寨。今晚可收軍一處,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伏,這裏虛紮寨棚,教眾將只聽霹靂響,看寨中火起,一齊進兵。」傳令已了。當日攻城至未牌時分,都收四面軍兵還寨,卻在營中大吹大擂飲酒。看看天色漸晚,眾頭領暗暗分撥開去,四面埋伏已定。

  卻說宋江,吳用,公孫勝,花榮,秦明,呂方,郭盛上土坡等候。是夜,高廉果然點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帶鐵葫蘆,於內藏著硫黃焰硝,煙火藥料。各人俱執鉤刃、鐵掃箒,口內都銜蘆哨。二更前後,大開城門,放下弔橋,高廉當先,驅領神兵前進,背後卻帶三十餘騎,奔殺前來。離寨漸近,高廉在馬上作起妖法,卻早黑氣沖天,狂風大作,飛砂走石,播土揚塵。三百神兵各取火種,去那葫蘆口上點著,一聲蘆哨齊響,黑氣中間,火光罩身,大刀闊斧,滾入寨裏來。高埠處,公孫勝仗劍作法,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刺刺起個霹靂。三百神兵急待退走,只見那空寨中火起,光焰亂飛,上下通紅,無路可出。四面伏兵齊趕,圍定寨柵,黑處遍見。三百神兵,不曾走得一個,都被殺在寨裏。高廉急引了三十餘騎,奔走回城。背後一支軍馬追趕將來,乃是「豹子頭」林沖。看看趕上,急叫得放下弔橋,高廉只帶得八九騎入城,其餘盡被林沖和人連馬生擒活捉了去。高廉進到城中,盡點百姓上城守護。高廉軍馬神兵,被宋江,林沖殺個盡絕。次日,宋江又引軍馬四面圍城甚急。高廉尋思:「我數年學得術法,不想今日被他破了,似此如之奈何?只得使人去鄰近州府求救。」急急修書二封,教去東昌,寇州,「二處離此不遠,這兩個知府都是我哥哥抬舉的人,教星夜起兵來接應。」差了兩個帳前統制官,齎擎書信,放開西門,殺將出來,投西奪路去了。眾將卻待去追趕,吳用傳令:「且放他出去,可以將計就計。」宋江問道:「軍師如何作用?」吳學究道:「城中兵微將寡,所以他去求救。我這裏可使兩支人馬,詐作救應軍兵,於路混戰。高廉必然開門助戰,乘勢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然擒獲。」宋江聽了大喜。令戴宗回梁出泊另取兩支軍馬,分作兩路而來。

  且說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闊處,堆積柴草,竟天價放火為號,城上只望救兵到來。過了數日,守城軍兵望見宋江陣中不戰自亂,急忙報知。高廉聽了,連忙披掛上城瞻望,只見兩路人馬戰塵蔽日,喊殺連天,衝奔前來。四面圍城軍馬,四散奔走。高廉知是兩路救軍到了,盡點在城軍馬,大開城門,分頭掩殺出去。

  且說高廉撞到宋江陣前,看見宋江引著花榮,秦明,三騎馬望小路而走。高廉引了人馬,急去追趕,忽聽得山坡後連珠炮響,心中疑惑,便收轉人馬回來。兩邊鑼響,左手下呂方,右手下郭盛,各引五百人馬衝將出來。高廉急奪路走時,部下軍馬折其大半。奔走脫得垓心時,望見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號。舉眼再看,無一處是救應軍馬。只得引著些敗卒殘兵,投山僻小路而走,行不到十里之外,山背後撞出一彪人馬,當先擁出「病尉遲」孫立,攔住去路,厲聲高叫:「我等你多時,好好下馬受縛!」高廉引軍便回,背後早有一彪人馬,截住去路,當先馬上卻是「美髯公」朱仝。兩頭夾攻將來,四面截了去路,高廉便棄了坐下馬便走上山。四下裏部軍一齊趕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起!」駕一片黑雲,冉冉騰空,直上山頂。只見山坡邊轉出公孫勝來,見了,便把劍在馬上望空作用,口中也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將劍望上一指,只見高廉從雲中倒撞下來。側首搶過「插翅虎」雷橫,一朴刀把高廉揮做兩段。可憐五馬諸侯貴,化作南柯夢裏人。有詩為證:

    上臨之以天鑒,下察之以地祇。
    明有王法相繼,暗有鬼神相隨。
    行兇畢竟逢兇,恃勢還歸失勢。
    勸君自警平生,可歎可驚可畏。

  且說雷橫提了首級,都下山來,先使人去飛報主帥。宋江已知殺了高廉,收軍進高唐州城內。先傳下將令:「休得傷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無犯。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來。那時當牢節級,押獄禁子,已都走了。止有三五十個罪囚,盡數開了枷鎖釋放。數中只不見柴大官人一個。宋江心中憂悶。尋到一處監房內,卻監著柴皇城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內,監著滄州提捉到柴進一家老小,同監在彼,──為是連日廝殺,未曾取問發落,──只是沒尋柴大官人處。

  吳學究教喚集高唐州押獄禁子跟問時,數內有一個稟道:「小人是當牢節級藺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專一牢固監守柴進,不得有失。又吩咐道:『但有凶吉,你可便下手。』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進出來施刑。小人為見本人是個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後又催併得緊,小人回稱『柴進已死』。因是連日廝殺,知府不閒,小人卻恐他差人下來看視,必見罪責。昨日引柴進去後面枯井邊,開了枷鎖,推放裏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

  宋江聽了,慌忙著藺仁引入。直到後牢枯井邊望時,見裏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淺。上面叫時,那得人應。把索子放下去探時,約有八九丈深。宋江道:「柴大官人眼見得多是沒了。」宋江垂淚。吳學究道:「主帥且休煩惱。誰人敢下去探看一遭,便見有無。」說猶未了,轉過「黑旋風」李逵來,大叫道:「等我下去。」宋江道:「正好。當初也是你送了他,今日正宜報本。」李逵笑道:「我下去不怕,你們莫割斷了繩索。」吳學究道:「你卻也忒奸猾。」且取一個大篦籮,把索子絡了,接長索頭,紮起一個架子,把索掛在上面。李逵脫得赤條條的,手拿兩把板斧,坐在籮裏,卻放下井裏去,索上縛兩個銅鈴。漸漸放到底下,李逵卻從籮裏爬將出來,去井底下摸時,摸著一堆,卻是骸骨。李逵道:「爺娘,甚鳥東西在這裏!」又去這邊摸時,底下濕漉漉的,沒下腳處。李逵把雙斧拔放籮裏,兩手去摸底下,四邊卻寬,一摸摸著一個人,做一堆兒蹲在水坑裏。李逵叫一聲:「柴大官人!」那裏見動,把手去摸時,只覺口內微微聲喚。李逵道:「謝天地,恁地時,還有救哩!」隨即爬在籮裏,搖動銅鈴,眾人扯將上來。李逵說下面的事,宋江道:「你可再下去,先把柴大官人放在籮裏,先發上來,卻再放籮下來取你。」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薊州著了兩道兒,今番休撞第三遍。」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你快下去。」李逵只得再坐籮裏,又下井去。

  到得底下,李逵爬將出邏去,卻把柴大官人抱在籮裏,搖動索上銅鈴。上面聽得,早扯起來。到上面,眾人看了大喜。宋江見柴進頭破額裂,兩腿皮肉打爛,眼目略開又閉。宋江心中甚是悽慘,叫請醫生調治。李逵卻在井底下發喊大叫。宋江聽得,急叫把籮放將下去,取他上來。李逵到得上面,發作道:「你們也不是好人,便不把籮放下來救我!」宋江道:「我們只顧看顧柴大官人,因此忘了你,休怪。」宋江就令眾人把柴進扛扶上車睡了,先把兩家老小,並奪轉許多家財,共有二十餘輛車子,叫李逵,雷橫先護送上粱山泊去。卻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賤三四十口,處斬於市。賞謝了藺仁。再把府庫財帛,倉廒糧米,並高廉所有家私,盡數裝載上山。大小將校離了高唐州,得勝回粱山泊。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在路已經數日,回到大寨,柴進扶病起來,稱謝晁、宋二公並眾頭領。晁蓋教請柴大官人就山頂宋公明歇處,另建一所房子,與柴進並家眷安歇。晁蓋,宋江等眾皆大喜。自高唐州回來,又添得柴進,湯隆兩個頭領,且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

  再說東昌,寇州兩處,已知高唐州殺了高廉,失陷了城池,只得寫表差人申奏朝廷。又有高唐州逃難官員,都到京師說知真實。高太尉聽了,知道殺死他兄弟高廉。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專等景陽鐘響。百官各具公服,直臨丹墀,伺候朝見。當日五更三點,道君皇帝陞殿。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天子駕坐,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啟奏,無事捲簾退朝。」高太尉出班奏曰:「今有濟州梁山泊賊首晁蓋,宋江,累造大惡,打劫城池,搶擄倉廒,聚集兇徒惡黨。現在濟州殺害官軍,鬧了江州無為軍,今又將高唐州官民殺戮一空,倉廒庫藏,盡被擄去。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誅勦,他日養成賊勢,難以制伏。伏乞聖斷。」天子聞奏大驚,隨即降下聖旨,就委高太尉選將調兵,前去勦捕,務要掃清水泊,殺絕種類。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寇,不必興舉大兵,臣保一人,可去收復。」天子道:「卿若舉用,必無差錯,即令起行,飛捷報功,加官賜賞,高遷任用。」高太尉奏道:「此人乃開國之初,河東名將呼延贊嫡派子孫,單名喚個灼字。使兩條銅鞭,有萬夫不當之勇。見受汝寧郡都統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將。臣舉保此人,可以征剿梁山泊。可授兵馬指揮使,領馬步精銳軍士,克日掃清山寨,班師還朝。」天子准奏,降下聖旨:「著樞密院即便差人,齎敕前往汝寧州,星夜宣取」。當日朝罷,高太尉就於帥府著樞密院撥一員軍官,齎擎聖旨,前去宣取。當日起行,限時定日,要呼延灼赴京聽命。

  卻說呼延灼在汝寧州統軍司坐衙,聽得門人報道:「有聖旨特來宣取將軍赴京,有委用的事。」呼延灼與本州官員出郭迎接到統軍司。開讀已罷,設宴管待使臣,火急收拾了頭盔衣甲,鞍馬器械,帶引三四十從人,一同使命,離了汝寧州,星夜赴京。於路無話。早到京師城內殿司府前下馬,來見高太尉。當日高俅正在殿帥府坐衙,門吏報道:「汝寧州宣到呼延灼,現在門外。」高太尉大喜,叫喚進來參見了。看那呼延灼一表非俗,正是:

    開國功臣後裔,先朝良將玄孫,
    家傳鞭法最通神,英武熟經戰陣。
    仗劍能探虎穴,彎弓解射鵰群。
    將軍出世定乾坤,呼延灼威名大振。

  當下高太尉問慰已畢,與了賞賜。次日早朝,引見道君皇帝。徽宗天子看了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動天顏,就賜「踢雪烏騅」一匹。那馬渾身墨錠似黑,四蹄雪練價白,因此名為「踢雪烏騅」,那馬日行千里,聖旨賜與呼延灼騎坐。呼延灼就謝恩已罷,隨高太尉再到殿帥府,商議起軍,勦捕梁山泊一事。呼延灼道:「稟明恩相:小人覷探梁山泊兵多將廣,武藝高強,不可輕敵小覷。乞保二將為先鋒,同提軍馬到彼,必獲大功。」高太尉聽罷大喜,問道:「將軍所保誰人,可為前部先鋒?」不爭呼延灼舉保此二將,有分教,宛子城重添良將,梁山泊大破官軍。且教功名未上凌煙閣,姓字先標聚義廳,畢竟呼延灼對高太尉保出誰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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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120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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