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集/卷十九
墓碣銘
編輯正憲大夫、訓鍊院都正、兼五衛都總府都總管宋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公諱岦,字立之,姓宋氏,鎭川人也。高祖諱連宗,成廟八年,擧乙科爲兵曹郞。曾祖諱藏,高敞縣監,贈通政大夫、戶曹參議;祖諱粹沃,贈嘉善大夫、戶曹參判;考諱伯純,贈資憲大夫、戶曹判書,皆以公貴推恩也。
公幼卓犖有奇氣。平秀吉亂,判書公入黔芝山,擊倭奴敢力戰,弗克死之。公年十一,與其兄主簿君,皆爲所俘,幽之室中。公見壁間有利錐,夜半手自拔利錐,穴壁而出,遂脫身,歸黔芝山,得父屍,具衣以葬,鄕里莫不稱其孝。
及旣長,驍勇絶人。擧光海八年武科,授宣傳官。故事,初拜宣傳官,有免新禮,縛辱椎撲,不堪其苦。公恥之,立脫其帽,遂不仕。明年,復爲宣傳官,諸僚知公不可屈,直許免新。又明年,公從使臣朝京師,以勞加折衝將軍。已而拜五衛將,出爲高嶺鎭僉節制使,改德源都護府使。
仁廟靖社,逆臣適爲平安道節度使,以公勇敢,請與偕,仁廟許之。明年適反,公欲伺機斬適首,乃懷白刃,入帳中,見適左右多壯士,知不可犯。乃太息曰:「事若不成,則丈夫七尺之身,徒爲虀粉,忠國之心,何以自白乎?」卽陰與价川郡守許佺,約投元帥營,至兎山縣加鍤橋,率所部兵三千人,詣元帥軍,哭之慟。元帥感動,乃延見。及至鞍峴,公先登,與斬適首,冊原從一等功臣。
崇禎六年,擢嘉善大夫、會寧都護府使。居二年,入爲同知中樞府事,又出爲竹山都護府使。初,光海後宮金氏有愛弟,光海欲得最吉人以歸之,令術者推文武諸臣之命,術者言公命最吉。於是光海命歸公,公以武臣,不敢辭而非其好也。光海意欲柄用之,乃使金氏密諭於公,公不肯。由是,終光海之世而官不顯。
及光海廢,以公爲圍籬別將。公上疏言:「臣與光海,有僚婿之義,不敢冒疑而爲別將。」仁廟下敎曰:「宋岦忠義之士,豈可以小嫌疑之?」速令往赴,公乃行。以嘗臣事光海,故待之寬而有禮,士大夫服公之心,而光海亦感其義。
淸圍南漢,公守城勞,陞嘉義,授五衛都總府副總管。明年,出守載寧郡,城長壽山,率僧徒,與共版築,不勞民而城遂成。入爲訓鍊院都正,進漢城府右尹,出爲富寧都護府使。孝廟元年,又出爲龍川都護府使。後十年,以大耋,陞資憲大夫、知中樞府事。
顯廟三年,上御春塘臺,閱武才。公時年八十有一,以侍衛乞試騎射,上壯而許之,命司僕寺出路馬,予公乘之。公拜命,一躍上馬,馳射之連發五矢,皆中之,羽林諸將,無不懽聳。上亦喜,爲之改容,下敎曰:「宋岦年踰八十,能引弓馳射如飛,未嘗有衰老之氣,其矍鑠不愧馬援。」特命加正憲大夫、知中樞府事、兼五衛都總府都總管。後六年丁未三月初六日,卒於家,享年八十六。訃聞,顯廟嗟悼之,遣官致祭。以其年閏四月初四日,葬於衿川葛堰之原。
公爲人剛毅果敢,有大節。居官廉潔,爲德源、會寧、竹山、載寧、富寧、龍川六太守,而未嘗廣置田園,爲子孫業,至老死,不改其操。方光海嗣位之時,以後宮姻婭之恩,當得兵馬節度使,而能自守,終不肯爲光海用。
及在西幕,適陰與腹心之士,日夜謀反,而忌公甚,乃以事送留慈山。公旣行,而適果反。慈山府使安夢尹欲逼殺之,公夜半縋城亡去,卽自誓曰:「我歸京師,無以明爲國之心。」乃還走賊適軍中,提白刃而欲刺之,此其志可謂壯矣。公夫人某州某氏,某官某之女,生一子,賢而早死。庶子幾人:曰某,曰某。銘曰:
童而俘兮,能夜驀也。脫深壘兮,收父骼也。
懷白刃兮,入重帟也。虎有爪兮,刺不獲也。
從我元帥,矢獻馘也。靖此大難,功赫赫也。
黃髮乘馬,射中的也。維敢維勇,銘幽穸也。
輸忠竭誠揚武功臣、資憲大夫、平安道兵馬節度使、完春君、贈崇政大夫ㆍ議政府左贊成ㆍ兼判義禁府事、忠襄李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公諱遂良,字善甫,統制使、贈議政府左贊成諱聖賚之子,平安道兵馬節度使、贈兵曹參判諱益亨之孫,懷義君諱哲男之曾孫,桂林君諱瑠之五世孫也。桂林君當明廟世,遭誣死,國人稱爲賢公子。至節度使,始以武,位至大將,仍父子爲世名家。
公少英偉。擧肅廟二十五年武科,初補宣傳官,不樂棄去。由部將,遷訓鍊院主簿、判官、僉正,出爲全羅左道水軍虞候。居三年,入爲刑曹正郞,又出爲德川郡守,改長興都護府使,進訓鍊院正,遷統制使虞候,又出守渭原郡。
又四年,由淸州鎭營將,入爲內禁衛將,遂拜行首宣傳官。議新薦,訓鍊大將尹就商爲從父弟某之子,令公薦之,公不從,揚言枳之,就商怒,招公大罵曰:「君敢枳吾子姪邪?」公不答,瞪視就商,曰:「吾不能媚大將軍,其可仕乎?」卽平立,脫所着帽投之前,坦步而去,麾下士,皆爲公懼,而公揚揚不少挫也。
景廟元年,以三和都護府使,薦爲咸鏡南道兵馬節度使,居三月,遷拜北道節度使。今上卽位,移平安道節度使,以左遷,仍帥北方。初,趙翼命爲評事,在公幕府,違令多,公陳兵衛,欲遂以軍法繩之。翼命大恐,直夜半踰摩天嶺,走馬遁去,乃得免。及爲持平,司憲府以事詆之,上曰:「翼命以評事,螫元帥邪?」乃下敎流之遠方。公亦以此解符歸。
四年春,淸州兵變,節度使忠愍李公鳳祥、中營將忠壯南公延年,皆死之,畿輔大震。上乃命兵曹判書吳命恆爲四道都巡撫使,出師討。時公以馬兵別將,衛宮城,卽日從征,次於露梁,庶子世春請俱往,公叱曰:「竪子敢亂吾心邪?吾得死所,汝速歸守吾先廟。」卽策馬不顧而去,麾下騎無不感激。上遣校理朴文秀往諭出征諸將士,公叩頭言曰:「臣等待罪行間,使逆賊直逼圻甸,此臣等之罪也。」因慷慨泣下數行。文秀以聞,上義之。
至振威縣,有賊鋒隱隱往來陣門外,公不爲動。夜將半,飛矢四集,公堅壁,戒其軍中毋妄動。乃遣驍將申震熽,帥敢死士數十騎,間道襲之,斬其首,卽僞都事金聲玉也。
至安城郡,有密旨下巡撫使,授公以會寧府使,召公而歸。公不應曰:「吾臨陣,雖有召命,不可離次。待他將來代,然後乃可歸矣。」巡撫使爲之嗟歎,於是下令遣他將。公始受命,見巡撫使慨然流涕,不忍去,巡撫使感其忠節,啓留之。
朴宗元屯靑龍山,兵甚盛,火光屬天,衆皆懼,不知所出。公明燭端坐帳中,號令嚴肅,由是一軍始帖伏。巡撫使令公趣戰,公以爲:「賊衆我寡,以奇兵乘其無備而擊之,賊可破也。」乃分兵,授其褊將閔濟萬,伏於山下。日且入,東北風急,公揮旗大譟而進,賊遂潰。而濟萬兵從山下,左右夾攻,禽僞營將薛同麟,斬宗元首,獻於京師。
至竹山,望見獐嶺甚高峻,公喜曰:「兵法『先據北山』,此百戰百勝之術也。」乃以兵陣於嶺上。賊五百騎至嶺下,仰視公兵已據險,大驚還走。至平原,擊牛犒軍,煙塵起不見其際,諸將士不肯前進。公遂拔劍誓三軍曰:「今滅賊在此一戰,汝三軍其各鼓勇。」乃躍馬下山力戰,賊驚散,相與蹂躪而死者,不可勝數。禽李麟佐,輜重委積如山丘。公下令曰:「敢有私取者斬。」
賊旣平,上御南門,行受馘禮,下敎曰:「向者外遷,不知李某甚矣。今李某能成大功,朝廷豈不愧乎?」冊公勳,賜輸忠竭誠揚武功臣號,進階爲嘉義大夫,封完春君。上御後苑,命騎射,公中三矢,上奬諭曰:「李某禦侮之勇,老而不衰。」特命加資憲大夫、知中樞府事、兼五衛都總府都總管。
居二年,遷捕盜大將,薦爲三道統制使。御史李潝言公養病狀。上敎曰:「新定逆亂,閉閤深坐,豈非勳臣保重之道邪?」又三年,復拜平安節度使,有言事者,劾公以年老無能。上敎曰:「年之高者如可棄,安用廉頗、馬援哉?」趣公受命。
十一年,病瘡且革,聞上大閱,卽奮曰:「吾爲武臣,敢以疾辭乎?」瘡而起,子弟交諫,卒不聽,終日馳驟,疾益篤,及歸而卒,乃三月己卯也,享年六十三。訃聞,輟朝,贈議政府左贊成、兼判義禁府事,賜弔祭,謚曰「忠襄」。以其年閏月某日,禮葬於楊州長興之原。
公身長八尺有餘,鬚髯若神,好氣義,臨危果敢,雖湯火,有所不避也。嘗喜讀《孫吳兵法》,語人曰:「用兵莫如孫吳,爲將者,不可以不讀也。」平居杜門謝賓客,終夕飮博,一不言揚武時事。人有問者,輒笑曰:「犬馬之勞,不足稱也。」當安城、竹山之役,功冠諸將,而巡撫以其父名與公同,其所上諸將戰功,輒諱公名而不書。故公功居於三等。卿大夫稱公之屈,公謝曰:「人臣效死社稷,是職也。賴諸將驅馳之力,廓淸國亂,吾何功焉?」卿大夫多其不伐。
成廟別子十八人,惟桂城君恂最良,公之先也。高祖曰諒,恩陽君,世爲宗臣,至其孫,屬籍始絶。公夫人羅州羅氏,襸之女也,公雖已貴,而夫人手自紡績,以賢明稱。年七十六卒,無子,以公從祖弟慶萬子殷春爲後。殷春官至統制使,紹封完恩君。有子四人、女二人:子長曰烱,中武科,价川郡守;次曰烜;曰熤,武科宣傳官;曰煐;女長適韓景權;次幼。庶子曰炫。烜之子與熤之子,又皆幼。世春武科,子煒,武科宣傳官。
初,公爲統制使時,有德於軍民,及旣歸,軍民思之,爲立碑於南門外。公卒之夕,天大雷,龜首下墜,軍民相傳以爲異。公與逆賊朴纘新,同在軍中,巡撫使以會寧府使敎命,招公以授之,公如去陳而纘新獨將三軍,則安知王室之不危也?嗚呼!公不去於陳,卒平大難者,豈非天邪?
公旣卒,上過南門,望公家,惻然久之,命近臣賜祭於廟,是國家思公之忠而恩澤及其家也。今年春,公次孫烜,以狀請銘於石。銘曰:
桂林豈弟,襄悼之孫。比於節度,鎭我西門。
矯矯忠襄,襲武之服。殿彼朔方,鈇鉞其肅。
王命虎旅,往討凶殘。公髮皤皤,介冑有桓。
王遣侍讀,戰士是勞。公泣稽首,請掃狂盜。
孰信流言,徙之北徼。三軍易帥,逆臣讙笑。
公憤欲死,誓蹈白刃。璽書留之,得不去陣。
高山律律,狼子爲穴。公奮叴矛,羽騎四列。
左擊執訊,右擊獲醜。平原躍馬,殲厥大首。
漢水洋洋,王畿永淸。乃錫公爵,用答忠貞。
公受多祉,施及其子。我銘於石,以勖戎士。
高麗故左司議大夫、右文館提學、忠宣文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忠宣文公旣卒之三百七十餘年,其十五世孫就光,輯公之事,乞銘於景源曰:「吾祖之墓在丹城縣葛蘆介山,不可無幽堂之銘,敢以爲請。」景源曰:「惟忠宣公事高麗,純忠高節,聞於四方,法宜銘,余何敢辭?」
謹按,公諱益漸,字日新,初諱益瞻,晉州江城縣人也。少好學,與文忠公鄭夢周,擢文科第,爲左司議大夫、右文館提學。奉使蒙古,公剛直名重天下,妥懽帖木兒問公曰:「爾王荒淫無度,朕欲廢之何如?」公對曰:「君之於臣,猶天之與地也。臣雖死,不敢聞命。」妥懽帖木兒大怒曰:「朕志已決,而汝以屬國陪臣,不遵天子之命,罪死不赦。」乃流於交趾之南萬里之外,居三年,釋還高麗。於是學者皆稱公能守忠貞之節也。
自宋室旣亡以後,學校頹癈,公慨然以孔子、子思、孟子之道爲己任,詆毀釋氏。敎弟子,必以孝悌忠信,風勸之。恭愍王時,又上書,出入古今數千言,王不能用。當是時,公倡絶學,使文敎煥然復明。於是學者皆稱公能得道德之蘊也。已而知淸道郡事,大司憲趙浚劾罷公職。公卽日退居田裡,遂匿於智異山中,自號思隱。
爲人慈孝,丁母憂,廬墓三年。倭奴之亂,人皆匿,公獨不去,而倭奴不敢加害。及王氏政亂之時,稱疾不仕,見幾而歸。於是學者皆稱公能成隱遯之志也。
洪武十六年癸亥二月初八日,以疾卒,享年五十三。辛禑命禮葬葛蘆介山,又立石以旌其閭。建文三年,本朝贈嘉靖大夫、參知議政府事、兼領經筵事ㆍ藝文館提學,謚曰「忠宣」,立廟道川。
公曾祖諱某,祖諱某,父諱某。初配曰夫人周氏,繼配曰夫人鄭氏,有子五人:長曰中庸,司諫院獻納;次曰中誠,進士;次曰中實,門下侍郞;次曰中晉,進士;次曰中啓,禮曹判書。孫曰和,承政院都承旨;曰萊,贊成議政府事、長淵伯。
世稱公歸自交趾,得木綿,藏之筆管,及旣歸,植於國中,高麗木綿自公始。然夏後之世,已有木綿。故《禹貢》曰「島夷卉服,厥篚織貝」是也。蓋卉者,木綿之屬,今南夷木綿之精者,謂之吉貝。然則木綿出於南夷也,亦久矣,烏可謂自公而始邪?銘曰:
義足以正君臣之倫,學足以窮天人之眞。
知足以全丘壑之身,何必以南夷一卉誦公之仁?
朝散大夫、司諫院獻納致仕丁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莊憲王十有九年,建興天寺,令禁軍嚴守寺門,絶人往還,出內帑金銀珠玉,造袈裟,宣賜甚多。是時妖僧爲住持,恣行無忌,上自貴戚,下至閭巷,稱弟子,猶恐不及,一歲中,削髮爲僧者,數萬人。
武靈丁公在太學,乃率諸生上疏曰:「佛氏之害,固非一端,而其敎無父無君,必闢之而後,仁義可興也。《孟子》曰:『我欲正人心,息邪說。』誠以人心正,則彝倫序而天下治;邪說興,則彝倫斁而天下亂。佛氏之道,大行於世,雖堯、舜復起,其將誰與治國家乎?
夫人主,萬民之表;京師,四方之本也。人主所好,萬民慕之;京師所尙,四方效之,可不懼哉?近者水旱相因,饑饉日甚,而殿下創興天寺,供億之費,必將浚民之膏血。於斯時也,卿大夫如有諫者,則殿下敎以『祖宗所創,不忍坐視其毀』也。故僧徒誑惑愚民,大道之中,設梵會,無貴無賤,靡然從風,誰得以遏之乎?
恭惟國祖康獻王嚴禁僧徒,恭定王革去寺剎,什存一二,其所以闢異端者,可謂至矣。今殿下承二聖之統,廢沙門,令僧無得入城市。故僧皆斂跡縮首,莫敢肆行。又孰知明聖之世,異端復興也?且金銀,本非國中之所常有也,故王朝請免金銀之貢已久矣。若使上國聞此事,則將謂殿下何如也?
自漢以來,事佛者,蓋已衆矣,未聞以如來之力,享國長久也。楚英信佛,而終致大辟之誅;梁武事佛,而不免臺城之餓,則佛氏無益於國,亦可知也。伏願殿下令攸司,斷住持一僧之首,永絶邪妄之根,國家幸甚。」
王不從。公與諸生約捲堂,王召見,詰其空館,公對曰:「殿下崇佛,諸生欲歸而爲僧耳。」又抗疏極諫不止,王震怒,欲致之死。領議政黃翼成公牽王之裾,爭之曰:「殿下若殺丁生,則史冊何以書之?」王大悟止,竄北方,尋赦之,乃流妖僧於濟州。由是,異敎始廓淸,公之功也。
公諱克仁,字可宅,號不憂軒,靈光人也。曾祖諱贊,知密直司事;祖諱光起,判典農司事;考諱坤,少擧進士。妣安氏,開城少尹挺之女也。
宜德四年,公成進士,游大學,爲諸君子所推重。及退居丘園之中,力耕耘,樂而忘憂。恭順王時,擧逸民,召拜廣興倉副丞。恭懿元年,中文科,補全州敎授,旣十年,調成均館。襄悼元年,特拜司諫院獻納,改正言。
康靖元年,致仕歸故鄕。王命禮曹判書李承召供帳祖道都門外,以送之。王下諭曰:「予聞爾廉介自守,不求聞達,聚子弟,敎誨不倦,予甚嘉之。然年老難於任事,故特加三品散官。」又令本道賜食物。辛巳八月十六日,以病卒於家,享年八十一。葬於泌水之陽竹洞之原。
公娶九臯林氏,尼城縣監殷女,有子二人:長三俊,生員;次七賢,司饔院正。女五人:長適趙甫榮;次適盧以顯;次適柳吉淮;次適金潤孫;次適金和雨,直長。始公之墓,有碣石,年久剝落,不可考。今年四月,公後孫生員孝穆,使其子請銘於余。余旣慕公之德美,又感先祖翼成公力爭之義,乃爲之銘。銘曰:
於戱丁公,危言觝佛。遂投北方,令名四溢。
殖殖其正,斬斬其嚴。弘我周行,永有光爓。
通訓大夫、宗簿寺主簿、贈通政大夫ㆍ兵曹參議梁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神宗皇帝十九年,倭奴使者平調信來請和親。宗簿寺主簿梁公大樸貽書於鄭相公澈曰:「仄聞倭奴平秀吉書,稱朕將率精兵五十萬,超入大明,辭絶悖,王朝雖欲掩匿之,亦不可得也。夫王朝之於大明,義則君臣,恩猶父子,非金氏之於唐家、王氏之於宋帝所可比也。今秀吉乃敢貽書,而王朝不以爲辱,古所謂『秦檜一人愚宋』者,不幸近之。大樸誠恐中原天子疑王朝爲倭嚮導,移六師而問罪也。《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今秀吉以一小醜,敢陵侮於大明皇帝,此天下萬世之賊也,宜沐浴請討秀吉,以昭明《春秋》之義也。願閤下白於王朝,斬倭奴使者之頭,無使王朝貽它日無窮之悔也。」
鄭公見書,喟然歎曰:「此孔子《春秋》之法也,尺紙足以卻秀吉百萬之師矣。」將聞於朝,會鄭公安置江界,不果奏。
當秀吉貽書王朝也,文烈公趙先生憲嘗陳疏,請斬倭使,奏於天子。然文烈,王朝陪臣也,萬曆時,奉使於京師,朝明天子皇極殿,則具疏請斬使者,義當然也。若公者不過屬國一布衣耳,足未踐天子之庭,而乃能貽書國相,請斬使者,何其烈也?
公字士眞,南原人也。曾祖諱敬老,慶尙道節度使、兼安東府使;祖諱自潤,尙衣院正;父諱艤,司憲府執義。母贈淑夫人某州某氏,某官某之女也。
公少沉重,事親孝謹。丁內憂,廬墓三年。及執義忤李芑黨,又入良才驛壁書,下獄吏,罷官而卒。公廬墓,如其前喪,旣闋服,從朴相公淳、鄭相公澈,爲忘年道義之交。
二相公年位俱高,而與之討論經史,竟夜同驩。朴相公廢居郊埛,縱飮於靑谿精舍,謂公曰:「國家有難,救民者非子而誰邪?」公稱謝辭不敢當。鄭相公每見賓客,必迎拜,及公至門,輒下床。或曰:「相公位大臣,見一布衣,何自損禮貌爲也?」鄭相公曰:「吾士眞,今之人瑞也,吾安得不乃爾也?」
當是時,黨論大起。公以謂:「若得牛谿成先生應召而來,庶可以協和王朝矣。」鄭相公乃從其言,卽爲書邀成先生曰:「足下不可不來。」成先生笑曰:「此必梁士眞誤薦我也。」於是造朝。佐銓選,薦公爲某寢郞,固辭不就。
至隆慶,天朝使來,遠接使鄭公惟吉,辟爲從事,聞於朝,遷爲主簿宗簿寺。公至義州,與天使登統軍亭,講《射儀》,公發三矢,皆中的,天朝武士大驚歎曰:「此眞百步穿楊手也。」公嘗夜讀《孫吳兵法》,不少輟,或曰:「盛世,讀古兵法者何也?」公對曰:「古之通儒,無一書不誦讀之,我豈不爲通儒邪?」
其後南原張太守修廣寒樓,公以爲:「不出十年,廣寒樓必灰燼矣,何乃勞民如此哉?」張太守謂之誕妄。然公有先見之明,無事不中,無物不驗也。初,倭奴使橘康光至仁同,睨視槍竿曰:「爾國槍竿,何其短也?」公在府中,卽應聲曰:「爾國劍鋩甚鈍矣。」康光下馬,請共乘,公避不見,蓋已料康光之意也。
高忠烈公敬命,與公友善。公馳書,諭以幷力討倭奴,高公果至,推以爲破倭將軍,公自以參謀軍事,爲之副。麾下士皆曰:「今公虗上將位而不居,奈失戰士之心何哉?」公曰:「不然。我起義而自立爲將,是示人以利己也。」
六月,出師至全州,自葛潭驛踰栗峙,先騎來報曰:「前有倭奴數萬人,上下馳騁,勢甚熾。」乃登峙俯視,游兵布長谷,籠山絡野。或以爲:「莫如班師目烏院,復向全州。」公擊劍曰:「丈夫一見倭奴,豈可㥘邪?若出不意,則收功在於一戰也。」乃自領敢死之卒,建旗鼓,以抗倭奴。會倭奴列竈雲巖,欲炊飯,見公之兵,乃先遣前鋒萬騎踰於嶺,礮聲大震。公拔劍左右突進,而王師皆殊死戰,遂乘勝斬五千級。伐大木白而書之曰:「壬辰六月某日,梁將軍破倭奴兵。」奏凱歌,勒石刻之。乃進軍,至於鹽巖,倭奴兵欲與公軍而交戰,見公紅旗,皆奔潰,莫之敢抗。
居未幾,公以疾卒于軍中,是年七月七日也。夜大雷雨,有長虹見於西方,久而不滅。公享年五十,葬於南原蛟龍山某里之原。
公將卒,夢登於天,請上帝救我之王朝。上帝曰:「已命神兵救之耳。」公謂將士曰:「上帝勅命丁寧,可無憂矣。」公有馬,一日能行五百里,號曰烏龍。公下世前二日夜,烏龍悲嘶,不食死。公歎曰:「我病已矣。烏龍先我而死馬,豈非天邪?」
公夫人高靈申氏,禮曹參議復淳孫,昭安公浚之曾孫也。生子二人:子長曰慶遇,文科從事官;次曰亨遇,忠淸道都事。慶遇有子,曰振翮,擧進士,師事沙谿金先生,累薦不赴。振翮有子燾,登文科,官止博士。玄孫男女若干人。
嗚呼!秀吉謀叛也,微梁公,則一國之人被髮而左袵矣。然鄭相公見公書,而不聞於朝何也?豈小人執國之命,而君子雖有忠言,亦不可入者邪?銘曰:
明蒞神器,天下歸極。逮玆萬曆,蠻跳而棘。
梁公特立,湖南募衆。憤上尺紙,國相是諷。
辭嚴義正,乞斬使臣。翼翼國相,驛置將陳。
居然禦魅,未奏其書。維時梁公,奮自茅廬。
慷慨激發,按劍以戰。雲巖破賊,迅如震電。
森列干矛,張皇武服。執訊獲醜,白書於木。
誠感上帝,而有拯救。立石三尺,刻示窮宙。
鋈錞載煌,虎韔交弓。淑旂央央,用昭膚功。
烏龍夜嘶,公命垂盡。長虹亘天,太白遂隕。
盛烈未章,壯士飮涕。納銘幽堂,以示百世。
贈朝散大夫、戶曹佐郞文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東湖處士文先生有弟,弟曰善敎,字仲化,開寧人也。洪武中,判漢城府事諱天奉事康獻王,以材顯,始徙咸興,於處士爲六世祖。其曾祖曰致寧,禦侮將軍;祖曰翰,少擧生員;父曰鼇,軍資監奉事。
處士篤行,有高節,鄕里子弟,師尊之。公與處士同室居,未嘗一日離左右也。處士升席,公摳衣,必愼唯諾;處士在坐,公攝袵,跪坐而饋。宗族、賓客皆嗟歎曰:「事兄,何其敬也?雖孝子之事父母,無以過也。」
初,陳大猷疾儒林,欲殺處士者久矣。然公居側,爲之羽翼,不敢害也。會倭奴兵屠王城,郡縣亂,大猷募賊圍公家,大索處士,而處士方適他郡。公瞋目大罵賊曰:「我東湖先生也。汝敢刺乎?」賊遂殺之,壬辰某月某日也,時年幾十。奉事君與公同死。家奴仁守入賊中,竊負公屍而來,以其年某月某日,葬某府南朴漢之原。
配贈淑人朱氏,副司果仁傑之女,有子一人,曰日章,參奉。參奉有子五人:曰烱,曰煜,曰炫,曰煌,曰㶸。處士諱德敎,公爲處士而死之,肅廟四十有一年,贈朝散大夫、戶曹佐郞。銘曰:
於戱文公!爲兄殺身。焯玆義問,揚於無垠。
李敬之墓碣銘幷序
編輯景源少時聞處士成君道行、李君奎臣二人者,與相友善,爲知己,名重鄕黨。成君博學,能綜括儒家之言,淬礪心志,講劘道藝,不出門者殆十年。李君篤行,自四歲,臨喪知哀,能自跪拜,如長者,及其旣壯,治節文,進退恭謹,無違禮。故鄕黨稱二人者爲賢士。然成君嘗謂學者曰:「李君理身淸苦,非道行之所能及也。」
李君字敬之,崇政大夫、行工曹判書、靖憲公諱光廸之孫也。父曰元輔,以文學聞。母孺人文化柳氏,故江原道觀察使諱景緝之曾孫也。敬之少孤,事其母,能致其敬。每日入趨侍左右,夜過半,危坐不懈,母旣息,然後乃退。母憂之,嘗命蚤退,猶拱立寢門之外,雖大寒手足皸瘃,莫之敢退,宗族無不稱其孝也。
大學士文正公陶菴先生,以儒宗講學於道峰書院,敬之深衣,從諸生,出於門外以迎之,先生三揖,至阼階,疑立三讓,敬之先升,諸生從聚足連步。旣上堂,然後攝衣北面拜,周旋磬折,如弟子禮。於是講《心經》、《正蒙》、《太極圖》。敬之屛氣跪正席,容貌枯槁,不外曄,肅然齊莊,觀者爲之竦動焉。敬之捧手,問聖人明善誠身之所以爲中者,論說精微。先生由是敬重之,知其學術之深造也。
公卿貴人,或饋以粟米貨財,敬之輒拒不受之。宗族以爲:「子有老母,其可以辭人之饋邪?」敬之曰:「無名之饋,不足以累吾母也。」宗族慙服。
敬之燕居,喜潛思,爲人端愼,有志守。嘗侍母疾,凡三月,未嘗解帶。病遂篤然,終日儼然整冠,不敢少懈。及將卒,書:「朝聞道,夕死可矣,何必動吾心?」書訖而卒。丙寅五月十四日也,享年四十有九。是年八月二十日,葬積城德里之原。
李氏世爲星山人。文景公稷事康獻王,爲名臣。後七世,生諱世美,贈吏曹判書,於敬之爲曾大父。敬之初娶達城徐氏,牧使宗集之女,生子一人,曰永鎭。又娶完山崔氏,通德郞守道之女,生子一人,曰靖鎭。
初,景源嘗入北里,升敬之所居之堂,有梧梅二樹在庭,而敬之不可見也。已而敬之冠緇冠,欣然迎之,豈所謂隱君子歟!銘曰:
安其性,樂其命。鑱之銘,昭德行。
通政大夫、敦寧府都正李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有醇質練達之君子,曰李公秀輔,字君佐,韓山人也。曾祖義禁府都事諱德泗,祖平安道觀察使諱泰淵,父江原道觀察使諱萬稷。母贈貞夫人東萊鄭氏,參議載岱之女,議政府領議政翼憲公太和之孫。
公少力行。景廟元年,補獻陵參奉,遷典獄署奉事,賊臣用事,棄官去。英廟元年,由掌苑署奉事,遷尙衣院直長,陞別提,改掌隷院司評。以事復入尙衣院爲別提,改司僕寺主簿、義禁府都事。
丁父憂,服除,起爲別提典設司。會遷長陵,以濟用監主簿兼長陵殯殿郞,出爲龍仁縣令,以遷陵事,仍濟用監。陞漢城府判官,出爲平壤府庶尹。平壤當西塞之衝,賓客相望,而簿書獄訟甚繁。公日夜能殫心,政不少滯,西人無不稱其明。
秩滿,由瓦署別提,入司宰監爲僉正,未幾,出守安山郡。安於畿輔爲疲郡,凡國役皆取於民,一郡困於賦徭。公斟酌經費之數,令郡民不賦一錢,郡民至今頌其德。居三年,陞尙州牧。
尙,嶺南一都會也,吏悍民頑,公旣至,以威服之,而恩拊之,尙人畏愛如父母。故事,經用自民戶排日納官,寡婦、孤子持薪絲麻,日待於州門之外。公愍之,令民歲納錢三緡,爲市易法,民便之。
春秋,節度閱兵,民出材木爲茇舍,以處赴操者,民力大困。公經始立屋數十架,覆以瓦,不役一民而屋成,三軍大讙。州城之外無店舍,嶺外喪車之歸葬者,皆露宿。公爲建瓦八架於州城外,送死者皆蒙其澤。
初,金甲、金乙兄弟以無罪,繫獄考問且八年。公察其寃,立釋之,二人脫械,叩頭泣,爲之流血。觀察使以公治行聞於朝,特降璽書以褒之,賜以束帛。
秩滿,復入司僕寺爲主簿,歲大饑,差常平郞振流民。其秋出監星山縣。星無凌陰,每鑿氷無以藏之,公至則築石爲凌陰,民無氷憂。
國家南接對馬州,歲賜嶺外郡縣米,方春江運,農民負戴於四十里外以輸之。公歎曰:「勞吾赤子,爲倭奴役若是哉?」乃建倉於江岸,令民未冬納於倉,以便漕轉。居三年,英廟聞公治民狀,論賞進階,會吏曹復本州牧,遂命加通政大夫,以緋衣爲牧如故。
秩滿,召入敦寧府爲都正,後六年,以疾卒,癸酉正月十八日也,享年七十七。初葬公州茁洞原,明年三月某日,與元配淑夫人趙氏、繼配淑夫人愼氏合葬於觀察公墓左。
李氏世以孝謹聞,公又純愨精嚴,循循如也。燕處肅恭,雖家人不敢仰視,其居官,不邇聲色。雖病篤,不以便服接吏民,而鄕黨宗族之會,輒溫平,無所修飾。然性愼默,亦不喜私議人物也。臨事,必懋爲經遠之功。
在尙州也,治館宇,未完而遞,及爲星山,資送工費,卒成之,其視公如私,皆此類也。然其自奉極儉約。凡爲雄邑二十年,不增一畒,及晩節,糲飯敝絺,猶不給也。當王朝並用諸黨,號爲蕩平,公嘗語人曰:「宋自調停以後,天下大亂,今之人亦可戒也。」
公有子二人、女二人:子長曰思重,懿陵參奉,趙氏出也;次曰思弘,爲季父後;女適金亨澤;次適朴天行,大司諫,愼氏出也。
參奉生三男一女:男曰奎英;奎亮,前同福縣監;奎應,又爲思弘後;女適金安默,瑞興縣監。金亨澤繼男,相謨。
朴天行四男:大浩,進士;至浩;致浩;時浩。奎英二男一女:男曰坤載,民載,女適金魯行。奎亮一男三女:男曰文載,女長適沈能禧,次適南鼎來,次適洪秉均。奎應一女,適徐有膺。金安默三男二女:男曰基豐,參奉;基中;基弘;女長適李始源,進士;次適宋奎煕。
初,參奉有士友望,與李公天輔、南公有容、吳公瑗及余相好也。吳公嘗言「李士固,明於天下之機,今之奇才也。然考其淵源,實有所自」雲。
公天性篤實無僞,於文辭不喜溢美。嘗以爲:「寫人之德,如寫其形,苟加一髮,非眞也。」故余銘公之墓,不敢不體公之意也。銘曰:
允矣李公,良二千石。旣愼而默,又明以核。
威震百里,自公廉白。三世涵喣,循吏之澤。
凡今之吏,孰好載籍。公在於州,諷古簡冊。
仕不忘學,日夜以繹。嗟爾孝孫,毋墜厥跡。
通訓大夫、羅州牧使、羅州鎭兵馬僉節制使洪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景源少與洪養之游,養之淸介有雅趣。賓客多當世賢士大夫,登其門者望其容貌,無不灑然起敬焉。旣而又與其從父弟壽翁友善。壽翁精粹好自晦。居家孝友,杜門卻掃,不妄交輕薄之士數十年,獨與養之及景源治儒學,應科擧。
然養之、壽翁皆能詩,往往驚人。養之之詩,如高山仙鶴迴翔,雲日澄明;壽翁之詩,如淸廟羽舞隱約,琴絃激越,聞者爲之斂袵焉。金伯春嘗謂景源曰:「養之之詩,其才高,非人所及;壽翁之詩,其氣逸,世無知者,甚可惜也。」
壽翁諱櫟,號毅齋,南陽人。始祖諱先幸在麗朝,金吾衛尉,入本朝,世著名德。曾祖諱聖元,僉知中樞府事,贈參判,益城君。祖諱璛,參判,南溪君,贈判書。考諱龍祚,大司諫。妣韓山李氏,同知中樞府事諱昌齡之女。
大諫公英偉有望,位不充其器。有子二人,公其長也。少擧進士,以蔭初補章陵參奉,由軍資監奉事,入義禁府爲都事。遷尙衣院別提,改掌樂院主簿,又以尙衣院主簿拜戶曹正郞,出監聞慶縣。間爲旌善、錦山二郡守,歷潭陽府使,而不赴。由榮川郡守,陞海州牧,進羅州牧。
凡十二年居外官,其爲政,明以御吏,簡以蒞民。節用裕財,任怨於始,而收譽於終,觀察使皆服其治。二十考未嘗居貶。
其在羅州時,執義朴公致隆論數三大臣,流海中,湖南州郡皆惴惴畏其權勢,不敢使人存致隆。公慨然曰:「言者餓死海中,則牧使之羞也。」乃貰馬束裝而送之。及其歸也,又致其記簿之餘,以救其死,聞者莫不誦其義。然大臣銜之,居無何,釀公之罪投楊州,又移嶺外,五年禁錮。
初,觀察使某擅賣軍餉二萬石於羅州海上。會歲大飢,有旨州縣擅分者皆令首實。觀察使以所賣穀二萬石,誣以牧使所擅分。公怡然曰:「吾爲牧使,不能力爭於觀察使,是余之罪。」終不自辨,蓋長者也。
公短小淸癯,溫而有守,其志固,不期乎牧守也。然遲徊百里,不得顯用,豈非命邪?及晩歲屛居鄕廬,與野老習射投壺。夜則烹茶爇香,命諸子鼓琴瑟,倚枕嘯詠,若將有遺世之志。丁亥十一月十二日,以疾卒,享年六十。以戊子正月十九日,葬於全義縣東長子谷。
公娶淸風金氏,白川郡守贈參議諱枋之女。有一男大容,郡守。側出二男:大定,大安。二女:金基種,申愭。大容有一男薳。三女:趙宇喆,閔致謙,兪春柱。大定有一男墅,女李亨彬,餘幼。
伯春旣老,嘗隱居渼陰江上。景源鼓枻,與養之溯流而東,入衡門,酌酒賦詩以爲樂,壽翁已歿矣,悲夫!銘曰:
嗚呼壽翁!何氣之淳?皎然不滓,詩如其人。
公在於州,遷客忘饑。民感其義,永世其思。
通訓大夫、行義禁府都事朴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故忠臣忠正朴公彭年有賢孫曰光胄,字孝直。自少時,淸愼剛方,能不負鄕黨士大夫之望,忠正公遺風餘烈,蓋不泯也。朴氏世爲順天人。曾祖諱慶餘,淸安縣監;祖諱命鼎;考諱聖俊,典設司別檢。母淸州韓氏,縣監贈參判載女也。
公以父命爲伯父諱聖源後,奉忠正公祀,甫成童,器宇儼然,如成人。英廟三十四年,除英陵參奉,召見殿中,謂近臣曰:「眞長者也。」仍命改莊陵齋郞,蓋忠正公爲莊陵死節,故有是命。
嗚呼!莊陵忠臣凡六人,忠正公最有大節。與五人謀復莊陵,而其孫又爲齋郞,從衛園寢,甚可悲也。明年,成進士,又命入侍。後明年,陞東部奉事,坐事罷。
明年二月,由長興庫奉事,遷義禁府都事,受命押配鍾城府,促裝卽行,而反以道路濡滯,遭人言,自鍾城配昌寧縣。公素有疾,往還數千餘里,宿疾復作。過鄕里,家屬願留,公曰:「身有罪名,不可一日偃處。」終不少留。
在謫累月,病益篤,而公處之晏如也。癸未正月,始得放,十二月初六日,竟以是疾考終於正寢,享年三十九。始權厝於星州,後二十一年某月某日,葬於忠州用安村之原。
公爲人內剛外柔,雖倉卒,動止安詳,未嘗有疾言遽色。恬默自守,不從事於問學,而行己自然近道。與賓客言,終日簡嚴,故賓客皆敬憚之,無敢戱笑。事親孝謹,待宗族曲有恩義,以至於鄕黨故舊,而皆得其懽。
初,淸安公被嶺人之誣,而繫於獄也,崔錫恆判金吾,甘心羅織,幾危而得全。然犴狴三年乃釋,未久而卒。公終身隱痛於內,義不與讎人之黨共立於世,遂杜門絶交遊。議論常嚴於邪正,聰明強記,能文辭,尤長於詩。自號竹塢。惜乎!天不假年,以茂材不顯,所著書有若干編,未及脫藁,嗚呼,可謂命也已!
配淑人海州鄭氏,郡守運采女,左參贊榏玄孫也。端儉賢淑,事舅姑盡其孝。以壬午八月初七日卒,祔於公墓。有子一人、女六人:子曰基正,前縣監;女長適都事閔修益;次適士人張時機;餘幷夭。基正娶閔孝錫女,有一男二女:男應鉉,女幼。閔修益有一男重健。張時機有二男一女,皆幼。
嗚呼!景源先祖翼成公,爲史官鄭麟趾等所誣。忠正公嘗修實錄,恚曰:「此史官誣翼成公也。」乃焚之,不傳於世。
景源嘗過六臣廟,感忠正公殉國之節,未嘗不泫然而泣也。今賢孫尙有遺風,而未得立身於朝,以繼祖烈,豈不惜哉!乃爲之銘曰:
嗚呼鳳鳥死於野,經二百年,不復來儀,孰知羽毛?又生於丹山之陲,不幸零落,不得翔於千仞之上,吾爲鳳鳥而悲。
通訓大夫、行刑曹佐郞、贈嘉善大夫ㆍ吏曹參判黃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黃氏,世爲長水人。唐天成時,侍中瓊尙新羅敬順王女。至高麗,徙居南原。明宣德初,翼成公諱喜判吏曹,進議政府領議政,號爲賢相,生諱致身,判戶曹。後五世,生文貞公諱廷彧,以文章,名重一世。
平秀吉謀犯天子,大臣皆曰:「不當奏。」獨文貞公首陳大義,奏天子。及秀吉叛,爲所執,引節不屈。天子詔遣沈惟敬往諭秀吉,乃得歸。官至兵曹判書、兼大提學。
文貞公玄孫曰爾徵,監定山縣,遭虜亂,隱居忠州無懷里,後贈司憲府執義。生諱晠,贈吏曹參議。參議無子,以其兄贈吏曹參判長洲君第三子戶曹正郞諱處信爲後。正郞有子三人:長諱璿,謚曰忠烈;其次諱璣,贈議政府左贊成;其季則公也。
公諱瓛,字聖圭。幼恭謹,忠烈公甚愛之。景廟四年,正郞公卒於麻田縣治所。公時年十二,能執喪如成人者,朝夕哭臨,雖有疾,猶不廢也。英廟四年,忠烈公平嶺南亂,卒于軍。大夫人方在大丘,公時年十六,能內安大夫人心,外治忠烈公喪,以孝悌稱於宗族。
至英廟二十三年,擧進士,後三年,補齊陵參奉,由南部奉事軍資監直長,遷司甕院主簿,改刑曹佐郞。居二年,出爲靈山縣監,歲大饑,公爲饘粥以振之。及春,募民,興水利墾廢田,使流傭皆復其業,旁縣之民聞而歸者甚衆。
靈民歲出賦租,以給繇役,而民少賦役甚繁,歲未至而賦常缺,縣中引故事請加賦。公慨然曰:「如是而加賦焉,赤子將流離四方矣。」乃出俸廩,以充其賦。由是靈民不知繇役之爲重也。
公在縣,嚴於斷獄。有縣民詣公而訟,懼公之逆知其僞也,走京城,懷一簡書而來。公笑曰:「吾平生未有過人者,然當官,唯不知有私爾。」遂立詘其訟,一縣咸服焉。三年罷。
後六年,授翊衛司翊贊,久之病免。任司憲府監察,己丑四月二十四日丙子,以疾卒於家,享年五十七。其六月初十日庚申,葬於長湍府明達之原。公旣卒後十五年,贈嘉善大夫、吏曹參判、兼同知義禁府事ㆍ五衛都摠府副摠管,以長子昇源,推恩也。
公爲人敦厚慈良,簡於辭令,羣居終日,默默如也。少孤,學於忠烈公,比冠,自力爲時文。南文淸公有容爲考官也,嘗稱公所著文曰:「宿儒之文也。」乃置一等。
公居家,祭祀以禮,自高祖至於曾祖,二室遷於公家也,凡饋薦,致其潔誠,炰爨之事,親自省視,不少懈。待賓客,一以寬和,無少長皆盡其驩,故賓客爲之愛慕焉。
奉職勤恪,常守法,不踰尺度,曰:「寅緣國法而爲利者,君子之恥也。」家故貧,麤糲不給,而未嘗爲家人營産業。平居杜門卻掃,不事交遊。
公娶竹山安氏,淸州牧使宗海之女。生二男二女:男長卽昇源,今漢城府右尹;次昌源,今司甕院僉正;女長適鄭養善,義禁府都事;次適金履正,今定州牧使。昌源有子一人曰䆃,出爲從叔金川郡守顥源後,於忠烈公爲孫也。女適李羲鱗。
公自幼時,與景源甚相好,同室而居者數十年,窮達憂樂,未嘗一日相離也。今景源年老不死,而公墓木已拱矣,豈不悲哉!銘曰:
吾聞大人能不失赤子之心。蓋衆人爲物所誘,而其心通達萬變,不能保其德音。惟公自爲童子時,至於白首,不求榮進,善自淪沈。吾未知公之不失赤子心者,與古之所謂大人孰淺孰深。
通訓大夫、行弘文館修撰ㆍ知製敎、兼經筵檢討官ㆍ春秋館記事官ㆍ南學敎授ㆍ漢學敎授ㆍ世子侍講院文學、贈資憲大夫ㆍ吏曹判書徐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公諱孝修,字汝源。其爲人孝於父母,自提孩已知愛親,鄕黨人,凡有所遺,必先跪獻其父母。性行恭敬,儼若成人。及稍長,怡聲婉容,不離左右。其平居,長身頎然,終日默坐,不妄言笑。
六歲時,本生皇妣韓夫人,嘗因事怒而撻之,命堅坐無敢輒動。公受命,終不移坐,有火爇袴及於股,肌膚將爛。韓夫人驚泣曰:「此兒堅忍如此,他日成立,其必死於忠者乎。」
九歲時,本生皇考黃海道觀察使諱命珩丁外憂也。公在鄕舍,聞訃哭泣盡哀,成服如禮,見者異之。其居韓夫人喪也,自侍疾,夙夜焦熬,至廢寢食,及遭喪,悲毀哀號,如不欲生。晨夕哭,如袒括時,服雖闋,常愀然有終身之慕。
天性正直,多氣槩,嫉惡如仇。見人不順於父母,輒面責之,不少貸也。隣里皆曰:「徐孝子事其父母,有至行,則他日忠於國家,又可知也。」
英廟元年,羣臣請誅逆臣李光佐,英廟不許。是時公年僅十歲,聞光佐事,輒憤然曰:「此逆臣也,我當面叱之。」一日,光佐過門外,公聞呼唱,卽起出,呼光佐而叱之甚厲,路傍觀者皆吐舌。光佐心憚之,約其騶從,不敢呼唱,而潛過其巷。或問景源曰:「十歲童子,面叱一國大臣於道中可乎?」景源曰:「亂臣賊子,人得而誅之。童子雖幼,亦能知君臣之義,惟恨不得執干戈衛社稷,如古魯國童子汪錡之忠焉。又安可自以童子,徒畏亂臣賊子之怒,而不致嚴誅乎?」問者慙服。
旣而公出爲從祖叔父司憲府大司憲諱命九後,孝敬俱至。大憲公常語人曰:「人皆願多男子,吾有一子,而孝不羨人之多子也。」所後皇妣李夫人,哭其季女南氏婦,氣昏而窒,試藥不效。公引佩刀,斮指灌血,雖不能救,而其孝則固已著矣。及居喪,哀毀過制,澌鑠成疾。親戚有以滅性爲戒者,公輒流涕而謝之。每哭泣,血淚之所被,雖苫席亦皆爲之腐壞。故宗黨之居父母喪者,莫不以公爲法焉。
公年二十三,成進士,早游太學,言論風猷,鬱然有公輔之望。至莊獻世子入學,以執事召見便殿,英廟奬諭曰:「遠大之器也。」
甲子冬,擧庭試,丙科及第,入承文院爲權知副正字,選拜世子侍講院說書,又以選擬兼說書。遷承政院注書,復以說書陞司書。侍講東宮,威儀矜重,援引論說,俱極明暢,英廟屢賜褒嘉。雖在下位,受知最深,廷中莫不屬目。由吏曹佐郞,復入世子侍講院爲司書,遷司諫院正言。明年,又以兵曹佐郞改司書。
世子贊善朴文敬公弼周召至京師,爲國家討賊甚力,而於光佐論列罪狀,尤深切,其黨側目,以飛語中傷者多。故文敬公不安於朝,卽上書歸老丘園。
公慨然曰:「光佐,吾十歲時所面叱者也。至於今二十有四年,朝廷不能致天討,使光佐得保首領,此吾之恥也。今贊善坐論光佐,被譖而歸,吾若不能訟贊善,非所以爲國嚴討賊之意也。」乃排衆議,請留之,朝廷竦動。
自司書入司諫院爲正言,又遷拜兵曹佐郞,改司書。復入吏曹爲正郞,遷拜正言,出爲永平縣令。公爲政廉明慈惠。以興學校爲先務,勸課不懈,縣有弊,輒捐其廩以蠲之,一境多賴。
白雲山在縣東北,其下泉水逶迤,爲蒼玉屛,思菴先生棲遲處也。公嘗從山僧、野老,徜徉於澄潭、飛瀑之間,至蒼玉屛、金水亭,未嘗不景仰先生之遺風,人至今以「神仙使君」稱之。公嘗語人曰:「吾早晩休官,當結茅屋,老於此也。」居一年,吏畏民懷。
復入世子侍講院爲文學,兼春秋館記事官,已而居觀察公憂。明年選入弘文館,服除,遂拜副修撰、兼世子侍講院司書ㆍ南學敎授。又明年進拜修撰、兼文學ㆍ東學漢學敎授,言李聖述赴庭試不去其父僞贈,請削科,不許,下敎罷其職。以是年五月初六日,卒於家,享年三十八。賓客、故舊之來弔者皆曰:「孝子亡矣。」其七月,葬抱川縣蘇屹山茂峰之原。
公少儉約,無所嗜好。弊布蕭然如寒士,裘馬之美,視之若凂。息交遊,閉門自守,然能任諫諍之責,義之所在,不少迴避。其爲正言,將赴召命,諸公討逆竄逐者,相繼於道。或爲公言曰:「方今言亦難,不言亦難,願公稱疾少俟之。」公正色曰:「旣有言責,且有君命,豈敢避乎?」卽促行以應召命,守正不撓多如此。
自童子時,好經傳,而於《中庸》、《大學》書,逐句箚錄,講求精微,曰:「欲知爲學之方,此二書足矣。」又手抄朱夫子書,出入自隨,剖釋微義,不差銖兩,人皆以爲不可及。
其文辭不費彫繪,而大義能肅然也。故一時疏、啓之作,多資於公。其爲詩,不甚留意,而天機自成風格。與人交,不見畦畛。友於兄弟,一室之中,和氣藹然,事孀姊如母,務適其意。又能恤其所後子,敎訓於家,待庶母及弟妹,能得其歡。厚於親戚,舅氏李公老且貧,以誠事之;姨從妹旣笄而死,具棺衾以斂之;親戚疾篤,送醫齎藥以救之。
英廟時,大憲公戚聯王室,深存畏約,衝然有恬退之意。公以是能自繼志爲謙約。殯斂之日,在笥者不過常服,嗚呼懿哉!
徐氏,世爲達城人。大憲公曾祖諱亨履,僉正,贈左贊成;祖諱文道,司評,贈領議政;考諱宗愼,監役,贈吏曹參判。參判於右議政諱景雨,爲從曾孫,而判中樞府事忠肅公諱渻,議政之考也。
景源少與觀察公同里居,見童子在觀察公側,天姿近道,能誦《孝經》,卽公也。其後觀察公仕至黃海觀察使而卒。今公以弘文修撰又卒,四年之間,哭公父子,何其悲也!
公配延安李氏,正郞諱彥臣女,都正諱光朝孫,吏曹判書文僖公諱翊相曾孫,澤齋安東金公諱昌立外孫也。生二子:有隣,有防。有隣,原任吏曹判書,娶參判宋載禧女,無子,取有防子俊輔子之。有防,今吏曹參判,娶領議政李天輔女,生二子:長俊輔,次任輔。今公二子以公之狀,來求銘。銘曰:
層峰絶壑兮,白雲之山。下有淸泉兮,玉屛是環。
哲人遯世兮,棲遲不還。汝源爲吏兮,俯仰怡顔。
將以歸老兮,樂此幽潺。維其永淸兮,終不可攀。
通政大夫、敦寧府都正尹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自金浦郡東二十里薪谷之原,有墓焉,其高四尺者,乃華陽宋文正公《三學士傳》所謂忠貞尹公之孫敦寧府都正諱泓所葬也。
都正公旣卒之五十五年,曾孫行任以公墓銘屬於景源。嗚呼!昔者忠貞公旣秉大義以授命,文正公又章大義以立傳,則不待景源之銘,而可知忠貞子孫之能承大義也。然景源不爲都正銘其墓,則無以揚公之德也。
公字靜源,少倜儻,不赴貢擧,惟中酒賦詩以自娛。若於心有所不平,輒中夜悲歌慷慨。因縱言天下之事,自高皇帝之所以得神州與毅宗皇帝之所以死社稷,未嘗不反復激仰,坐上賓客,往往有泣下霑襟者。公常以祖讎未復爲至慟,卽往拜宋文正公於華陽,遂講問《春秋》之義。文正公亦心許之,以其孫漢源爲公之婿,公終身感其德也。
初,忠貞公斥和議,爲崔鳴吉所切齒,死於瀋陽。其後公女爲弘文校理尹晳夫人,欲乞墓銘於崔錫鼎。公以爲:「錫鼎之祖鳴吉執忠貞公,獻於淸,與忠正公洪翼漢、忠烈公吳達濟皆見殺。是崔錫鼎於夫人,乃父讎也,何忍求讎家之銘,刻於墓邪?」終不從。公乃貽書以告絶。當是時,錫鼎秉國,勢傾中外,卿大夫莫敢誰何,而公能以片言折之,廷中爲之悚然也。
宋文正公觝尹鐫,投於海中,宋尙敏爲文正公進禮論,下獄掠死。公與其從父以健匿尙敏屍,入山谷中以斂之,聞者流涕。及文正公被誣而卒,以健上章辨其誣,遂流遠方以死焉。公乃號哭,扶其櫬,千里歸葬,能盡其誠。此三者,人皆敬服,而其一爲忠貞公不忘其讎,其二爲文正公不忘其德也。
尹氏世爲南原人。萬曆之世,文烈公暹戰死尙州。子衡甲文科,知縣,生三子。長曰棨,以應敎,出守南陽,罵虜不屈而死之,謚忠簡。其仲曰集乃忠貞公也,贈議政府領議政。忠簡生諱以明,縣監,配漆原尹氏,處士遇泰之女。忠貞生諱以宣,判官,配昌寧曹氏,以樑之女也。
縣監無子,取判官之子以爲子,卽公也。始生,狀貌魁偉,自七八歲,能屬文。事所後母尹氏至孝,朝夕怡愉,尹氏爲感其孝,視如己出。及居憂,廬墓三年,祭祀一遵《家禮》。與人交,樂施與,撫恤宗族寡婦、孤兒,人皆以爲不可及。
肅宗十一年,補光陵參奉,陞奉事、直長。由義禁府都事,出監三嘉縣,興學校勸孝悌,縣民刻石頌其惠。遷大興郡守,坐事免。已而敘拜軍資監判官,出守錦山郡,以事罷。未幾,復敘拜水運判官,陞長城府使,入爲僉正尙衣院。由宗親府典簿,又出爲綾州牧使。景宗元年,解官歸,杜門自守,不復有干祿之意也。
公爲人卓犖好義。平生惟慕宋文正公,於君臣、父子之倫,講之有素,雖賁、育,莫之能奪也。初,景宗有疾無嗣。故大臣金忠獻公昌集、李忠愍公健命等四人定策,立英宗爲王世弟。於是錫鼎弟錫恆與其黨大起誣獄,殺定策大臣四人,陪景宗,將盟於壇。故事,功臣適子孫皆預盟。公大恚曰:「吾惟知定策大臣之爲忠,不知其爲逆也。殺忠臣而爲之盟,吾不忍爲也。且王世弟,國之儲君也。定策大臣,雖不得恤,獨不爲王世弟地乎?吾以世祿之臣,尙不能伏劍闕下,以冀主上之開悟,何面目彯纓束帶,與逆賊歃血同盟乎?」
趙泰億,公之姊子也,爲公言曰:「如不預盟,禍將不測。且舅年今已七十,何苦守前日之見,以就肆市之誅乎?」公笑曰:「吾少時,受國厚恩,屢典州牧。今已老且將死矣,爲宗國而一死焉,又何恨乎?」泰億曰:「古之君子,不得已行一不義者亦有之。舅何不黽勉從盟,以超升於下大夫乎?與其甘心於斧鉞,不若一出而取金帶也?」公厲聲曰:「君欲以利啗余乎?待長者,不可如是。」仍閉目,不與之言。泰億退見公子弟,使交諫焉,猶不聽。會宋漢源以公婿,貽書勸之,公怒罵擲書於地曰:「不意文正之孫有此言也。」
是時景宗疾甚篤,外廷諱之。一日,泰億自閤門退,而謂公曰:「主上昏眩不視朝。」公從床上蹶然起,曰:「不視朝,豈非疾乎?不逞輩必欲諱之,抑何心也?」泰億面騂,不能對。未幾,言者劾尹某不預會盟,是護逆也,宜鞫之。公怡然就獄吏對,大言曰:「四臣定策立世弟,有大勳勞於王家,而奸凶反以定策爲逆惡,義不可與同歃血。」乃流金山,居二年,僦一茅屋,扁之曰詠葵,所以寓戀闕之義也。日飮酒,擊劍作歌,南士至今多誦之。
英宗卽位,公釋還,泰億迎於漢水上,公顧笑曰:「昔君言我無幸矣,幸而生還,將見朝廷淸明,豈無幸而爲有幸者邪?」泰億赧然有慙色。公自掌樂院正移軍資監,陞通政,以僉知中樞府事兼五衛將,遷敦寧府都正。後三年辛亥十一月二十七日,卒於家,享年七十七。自號靜齋,有文稿若干卷,藏於家。
公初娶韓山李氏,觀察使弘廸之女,子男一人曰宗柱,早卒。女二人:長適宋漢源,次適趙榮普。再娶韓山李氏,贈參判欽稷之女,子男二人:長曰光柱,經歷;次曰東柱,通政縣監。女一人,適副正字沈衡鎭。側室子一人曰益柱,僉知中樞府事。孫三人:曰琰,郡守;曰□;曰瑩。曾孫五人:曰行儼,海州判官;曰行儉,通德郞;曰行任,今爲奎章閣待敎。侍直閔百權、金載龜、生員李行九,琰之子若婿。行進,□男;行點,瑩男。
甚矣!奸凶之禍人國也。方其始也,殺三學士者,謂誰歟?鳴吉是已。及其後也,殺四大臣者,又誰歟?錫恆是已。崔氏兩世爲首惡。而公悲憤就獄吏,不歃盟血,欲蹈白刃,何其義也!
且世衰亦已久矣,文正公遺風餘韻不泯者蓋幾希,後生小子陵侮之,不知尊敬,獨公仰之如北斗,扶之翼之,如子弟之衛父兄,豈不賢哉?銘曰:
余嘗聞宋文正公承孝宗之敎曰:「異日從予驅馳者,其惟忠臣之子孫。」今國中死事之孤誠多矣,而夫子悲歌慷慨有大節,人孰不曰『忠貞公遺風猶存』?有如孝宗奬六師,西入楡關恢復神州,則夫子庶幾瞑目而無寃。然孝宗旣棄羣臣,而夫子竟未荷戈入薊門,安得不飮泣痛於九原?
贈嘉善大夫、吏曹參判、兼同知義禁府事ㆍ五衛都摠府副摠管柳公墓碣銘幷序
編輯景源少時聞里巷布衣之士,持議淸嚴,爲一世所驚服者凡三人:其一曰李公宗之,其一曰李公敬以,其一德甫,卽公也。三人者,飮酒大醉,縱言一世士大夫邪正、曲直、賢不肖,無所忌諱,士大夫莫不畏之。
公諱懋,文化人也。姓柳氏,後徙全州燕山。時有諱軒,司諫院大司諫,以直言竄濟州,未及還朝而卒,中廟靖國,特贈吏曹參判。又歷一世,而有諱堪,以吏曹正郞,正直不撓,謫慶興,還拜舍人。生諱永立,歷官七道觀察使。生諱穡,觀察使,贈領議政,公之六世祖也。曾祖諱世憲,贈吏曹判書;祖諱宬,義禁府都事,贈議政府左贊成;考諱泰明,文科承政院右承旨。妣淑夫人咸陽朴氏,戶曹佐郞世寶女。
公生而淸秀端雅,孝友出常。年十三,丁母夫人憂,執喪如成人,自斂襲、殯葬,四時墓祭,皆躬視而行之。未幾,承旨公卒官安邊,公冒氷雪踰嶺,且千里攀輀諕號,哀動行人。公弱齡連遭大故,毀而成疾,年壽不永,實源於此。
爲人疏亮易直,善言論。其與人交,開心相待,士皆慕重焉。累擧不第,竟卒,實甲寅十二月五日,享年三十七。初葬交河先兆,丁亥九月,改葬於橫城禾穀之原。
配貞夫人韓氏,觀察使重煕女也。公篤行,友於其兄。常以爲:「孤露之生,相依爲命,而貧窶棲遑,常不得同居,爲至恨。」從弟之早孤者,衣食與共,未嘗獨先焉。待宗黨,忠而和,事有不可者,必面言斥之,退而無私議,人亦不得怨而德其言。
諸父之異居者,雖徒步往省之不怠,諸父樂與譚論而愛予之。事有可疑,必待而決之,其內行之脩蓋如此。其敎諸子,必以義方,嘗手書古人爲學要言,命曰《三省錄》,使之講習。
及公且卒,其子請所欲言,則曰「勤學也」,不及他事,其志之正,可見也。有子二人:長曰敬養,居公喪,未卒而以毀死,事聞,贈持平;次義養,文科參判。女二人,適參判黃昇源、李心傳。敬養無子,以義養子詠爲後。
初,承旨公以孝旌閭,及敬養死於孝,公孝友其淵源所漸,不可誣也。及公之歿,公叔父判書、修撰二公之誄曰:「孝友至行,坦率襟懷,明析義理,士流稱服。」又曰:「心事白直,議論明快。」大司諫韓公億增曰:「疏宕而詳密,剛直而能容。」陶庵先生之詩,又稱其孝友:「能不忝於先而開其後。」李維大心曰:「慈而不柔,慧而不遹。樂善重道,言議激發,使進於朝,峭直鮮匹。」斯皆父兄、師友之所稱道也。
景源嘗謂:「有道之世,士能巷議,雖謗訕公卿大夫,未嘗有觸罹罪戾者,此所謂極盛之世也。」當英廟時,文正公陶庵先生講道於丘園之中,賊臣致雲露章譏之。當是時,公與宗之欲上書訟文正公,不果上。然其能爲儒先羽翼,欲斥賊臣,其志義可謂賢矣。銘曰:
英廟之時,公未立朝。與其同志,中酒歌謠。
賢者是尊,邪者是刺。公卿貴人,莫不畏避。
然而容之,不錄其過。此五十年朝野淸平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