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1

巻之十 沙溪集 巻之十一 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沙溪集巻之十一
  明 孫緒 撰
  雜著
  無用閒談
  文章不蹈襲固是難事然能奪胎換骨亦何妨於蹈襲也黃夢升哭其兄子之詞曰子之文章電激雷震雨雹忽止閴照滅泯纔四五語耳歐公祭蘇子美充而廣之曰子之心胸蟠屈龍蛇風雲變化雨雹交加忽然揮斥霹靂風車人有遭之心驚膽裂震仆如麻須㬰霽止而囘顧百里山川草木開發萌芽子於文章豪雄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邪分明是學夢升然增以數語便覺千變萬態可謂青於藍矣東坡跋姜君弼課冊曰雲興天際歘若車蓋凝眸未瞬瀰漫霮䨴驚電出火雷木糜碎殷地爇空萬夫皆廢霤綆四墜日中見沬移晷而收野無完塊比歐尤為竒崛昌黎送石𢎞曰與之語若河決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後也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後山送參寥序曰其議論若水赴壑阪走丸倒囊出物鷙鳥舉而風廹之也若升髙親下爬癢而鑑貌也此則模倣太過矣
  孟子曰君之視臣如犬馬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國人如冦讐此語太峻厲報施之道豈對君上所宜言然英風浩氣自可畏賈誼曰主上遇臣如犬馬彼將以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以官徒自為也此語固近厚亦是懲孟子之説而矯之然自卑自賤亦已甚矣合則留不合則去何至自同於犬馬胥役乎西京士風頑鈍無恥此亦可見
  文選中諸書亦時有堆積無興之句司馬遷孔門諸子傳亦多牽綴不續細玩之自見然其髙處不可及也蘇東坡律詩誠有騁才太過破廢格律者而大篇竒嶇時逼李杜李杜或不得意句律顧出其下李賀才髙不減李白但未大成耳今人掇拾前人殘唾纔見賀詩即曰鬼才見蘇詩即曰不無利鈍至魏晉李杜之詩秦漢之文即拱手降服惟恐不及問其所以為佳茫然四顧不取必於心而徒論世之先後學之鹵莽一至於此大抵文章與時髙下人之才力亦各不同今人不能為秦漢戰國猶秦漢戰國不能為六經也世之文士徃徃尺寸歩驟影響謦欬晦澁險深破碎難讀曰此國語體左氏體史記漢書體此下視之渺然燕許韓栁諸公俱遭誹薄作字亦惟李斯蔡邕是托鍾王以下若不足經目今人為政事事務出新意舊章雖詳備盡善不能異同亦必少有損益其意以盡因舊章則我若無所能者觀風部使歳一易則一次改革故厲民廢財刻板摹印無歳無之孔子固渾然無跡然跡其祖述憲章四代禮樂之類亦可仰窺其所存孟子豪氣英發何事不能從新而其言乃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井田喪禮明堂班爵祿諸舊典蓋終身惓惓焉陋孔孟不足法而其所謂新格異見乃瑣瑣細故曾無毫髮利民禆國是可歎武侯三代遺才獨不為眉山父子所取老泉曰孔明一出兵乃與魏氏角其亡宜也又曰孔明棄荊州取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東坡曰孔明所恃以取勝者區區忠義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劉表死孔明乃欲襲其孤先主不忍也劉璋以好逆之不數月搤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此與曹操異者幾希矣乃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欲天下響應難矣頴濵曰劉備棄荊州而入蜀則非其地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紛紛之衝則非其將此等訾毀皆自陳壽薛能輩啟之然武侯豈可少哉
  市民少蓄貲貨謟言日聞即不肯屈抑以從善況人君乎古之臣惟張良最善諷諫常因其明而通之彼意易囘而吾説易售此法蓋得之孟子孟子於齊王好色好貨好勇隨其心志皆可以言治天挺賢豪固自多術也哉曉人者俱若是則志無不行事無不從矣哲宗手搦宮槐伊川正色曰方長不折大儒檢束嚴愼固不可輕議然束縛馳驟君非聖人未易以相得也
  陸宣公就事論事纎情變態無窮而其言亦無窮滾滾多至數千一字不可減也今人奏疏亦或多至萬言言不剴切事非實用雜引曲證自詫該博動以二三十事開坐猥陋瑣屑泛漫無紀掇其要只可十數言而牽合附㑹連篇累牘使山林隱士閒宵長晝讀之亦當欠伸思睡況人君萬幾叢委日不暇給乎其書多不報蓋初未嘗一目也
  朱子作詩傳註盡去序説惟諷誦詞氣抑揚以求時世今人翕然宗之夫序説誠不可盡信然去作者尚未逺猶有可據盡刪其説顧自信於千載之下近者不可信逺者猶可信乎以言取人孔子猶失之宰我不根據於當時簡冊之所存而時之先後人之淑慝俗之隆汙槩取必於吟哦詠歎之間糟粕芻狗與序説等耳後當有是鄙言者
  近民莫若守令守令者一方所恃以為命者也貪暴不足道矣嘗見俊才博識者徃徃喜功在念藉多事以售虛名粉飾用情投所好以邀大位難辦之賦刻期以完誤犯之氓窮法而治典章文物煥然可觀而民之生計索然欲盡顧不若遲鈍迂緩者猶得以相安相忘也天之生才本以濟事而其敝乃若此非其不善用之過耶古人題商岩詩云後來亦有君王夢不是陽臺即月宮人有詠漢文帝詩云可憐一枕遊仙夢不夢商岩夢鄧郎語意與前如出一軸成化間威寧伯王公詠商岩雲圖像元從夢卜眞天教版築得賢臣漢家元帝知何事只解丹青畫美人亦是前二詩意然不説夢而説畫又覺語新
  夫子嘗許夷齊為古之賢人季子之讓國其心其跡與夷齊無不同者夫子作春秋胡為直斥其名而不少假借乎蓋夷齊之賢更無優劣孤竹舍長立少私愛也遜國而逃以揜私愛之跡故足以為得仁而為夫子之所賢諸樊兄弟不及季札父兄皆欲季札得位公心也潔身以去以廢天下之公故足以生亂而為春秋之所貶夫子心存教化本無心以取物釣而不綱者貪則取之也弋不射宿者動則取之也其意在於戒世之貪得與妄動者耳
  老泉不能詩六一不能賦南豐短於韻語山谷短於散語東坡詞如詩淮海詩如詞陳後山語也老子道德經為至言之宗屈原離騷經為詞賦之宗司馬遷史記為記傳之宗左丘明工於言人事莊周工於言天地此宋子京語也不知正得其意否
  宅四海之富居兆民之上固宜恢含垢之度廓包荒之量垂旒塞纊不盡其聰明天覆地容用示於廣大一眚不掩其全小過不累於善跅弛者得盡其能悻直者咸竭其慮勳舊於焉自保反側以之獲安詿誤者維新狂簡者䝉宥百揆時敘萬邦咸懐君人之德於斯為盛若乃矜聰察挾智術猜忌以為明苛刻以為密功必欲倍於古先能不欲出於臣下如漢宣帝唐德宗非大君之所宜也夫居上之本在寛終身之行在恕學者且然況人君乎
  其智不足仲尼之所非以竒用兵老氏之攸述變故之來間不容髮多難之集紛然以興濟艱難建勳業安反側適事幾蓋有任夫權謀者焉事外於典常跡異於軌轍理絶於揣摩心等於符契雖捨正從譎受譏於春秋而合道反經有濟乎當世大易所謂見幾而作孔子所謂好謀而成充斯道也不但可施之用兵而已
  觀感而化道乃大明小信未孚民猶弗與況乎忌克為量包藏在心片言或愆則寘用徽纆危幾一發則酷於堇荼以此與物何以成功晉文誓白水嫌吝以安世祖推赤心反側乃定至誠能化有孚攣如卓乎不可及也狀元康德涵海榜眼孫直卿清皆不拘小節為言者所劾遂去國然二子者實才雄一代直卿風流醞藉甚可人意德涵詞鋒如雲直節勁氣毅然不可奪論者謂𢎞治壬戌科得此二子足為科甲之光以忌嫉者多老於擯斥可惜也吏部馬伯循素博學善屬文終日言不出口乃與德涵友善或謂其性不相類伯循曰但聽德涵言論自足快意何待余言也亦是可笑
  翟方進附淳于長又嘗薦之長後以逆誅諸厚善皆坐免成帝素重方進為隱其事方進內慙上疏謝罪乞骸骨帝慰以璽書方進乃起其負國負帝亦深矣甫起視事乃又劾與長善者孫寳蕭育輩二十餘人俱落職又並其儕輩負之不但同浴譏裸裎而已觀其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之説心志淺狹眞鄙夫也
  古人有言直如弦死道邊誠哉斯言漢之文帝三代而下第一賢主也袁盎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調隴西都尉光武中興賢主也申屠剛以數直諫失㫖出為平隂令二君且不能容直士況其下者乎今之司諫者必欲以從諫如流望於上亦不自量矣余友人不欲言其名最愛與憸人交遊蓋取其言無逆耳事多快心朋輩任其所為稱奬慫慂則日密一日片言箴規則經年不與之見矣貧賤之士如此袁盎申屠剛之不容於時無怪也昌黎修順宗實録足為不刋之典太和間廷臣路隋周君巢王彥威李固言蘇景裔等捃摭誣詆然則直筆且難容矣不但直道也
  蕭道成旣篡宋光祿大夫王琨在晉世已為郎中攀廢帝車慟哭曰人以壽為懽老臣以壽為戚不能先驅螻蟻乃復頻見此事西涯李閻老詠田蚡樂府曰誰雲死速不如遲幸未淮南語泄時語意本諸此
  丹朱之惡非止一端禹之戒舜首曰無若丹朱傲周公以聖人之才叔父之親而握髪吐哺亦惟不敢傲耳故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魏賈思伯為帝者師傾身下士或問何以能不驕思伯曰衰至便驕何常之有然則驕傲者諸惡之魁亦衰敗之徴也今人纔得一第衣冠運動俱異平時以自尊大然猶以勢位光燄可眩俗目下至賤商牙儈多得刀錐亦昂昂以驕傲可笑聖賢之分自有定論非可以勢位而軒輊之也李希泌著翰墨大全凡帝王皆謂之聖漢元帝之懦弱唐肅宗之簒奪後魏宣武之異裔宋孝宗之庸碌皆得與羲軒堯舜並列孔子大聖止得謂之賢乃下與桓𤣥之逆賊李昇之僭竊同科近於聾瞶者矣
  蜀人楊介夫廷和當國勢燄逼人其初度日諸詞臣以歌詩為壽爭妍鬭巧無不用其極然亦止於勛名文學寵恩而已未敢擬諸聖賢者至楊應寧一清則遂目之為申甫伊呂然尚吾道中人所當尚友猶之可也宋賈似道母設帨開筵一時無恥之徒直稱其母為摩耶夫人似道為佛曰兠率摩耶住世長看佛度衆生又曰王母問摩耶此道還知否只為曾生我佛來更與千千壽天子之宰相而比之於異端賈亦懽然受之自為夷神之魁無恥如此亦斯文之玷也
  陸宣公於世事無不理㑹朱子嘗有是言矣古人罕見其儔權德輿嘗擬之於賈誼曰一薰一蕕善惡不能同其器方鑿圓枘良工無以措巧心漢道未融旣失之於賈傳吾唐不幸復擯棄於陸公東坡擬之於張賈曰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辨如賈誼而術不疎錢狀元福擬之以孔明且謂當時勢之難而出其上曰提全蜀之重不能誅奸雄於大義倡明之日操數尺之管乃克討叛逆於乗輿播遷之餘顧剛大信任之至呉魏挾一代之雄萬䇿撓之而不足精察猜忌之萌裴竇任匹夫之術一言間之而有餘漢帝苦扼於勍敵唐宗自壊於腹心末謂世以當代之不用為惜後世之見知為幸不知聖人所謂求仁得仁何怨之説則錢所以自況也數公者三代遺才要不可以優劣究而指摘微瑕則張近於譎賈近於躁陸近於厲俊偉正大眞誠忠赤似俱在臥龍之下擬之而無愧者惟汾陽耳未知巨眼以為何如
  梁武帝在齊建武中已有異志其兄懿獨鞠躬盡瘁季身王室帝百方説之竟不從及齊有壽陽之警懿方食聞之投箸而起功成入朝帝又説其行伊霍故事或據外藩又不從及被讒將見殺徐曜甫密具舟勸之奔襄陽又不從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邪且死又曰家弟衍在雍深為朝廷憂之跡其所為眞忠赤良臣帝雖以簒弒得僭位上有負於朝廷下有負於家庭也多矣懿之名節不盡顯於後世惜哉
  唐太宗征遼次易州司馬陳元璹令人種蔬炕上微火煦之欲其速生以擬供進帝責其謟媚詔免官今京都中貴廝養錦衣邏卒珍異羅列此尚不足以充其下品民如何不貧國如何不困
  鄭鋭郭仙舟獻詩不切時事惟崇道徳𤣥宗皆令罷官為道士蕭瑀好奉佛亦令出家為僧孔武仲曰如使佞佛者為僧謟道者為道士則士夫為異論者息矣偉哉名言西門豹投巫嫗弟子三老於河吏民遂不敢復為河伯娶婦宋均令民為山神娶百姓男女者皆娶巫家女此風遂絶卓哉佳政今淫祠異教烈熖熾不可撲蚩蠢者無庸論士大夫亦樂為之安得西門宋孔三公者砥柱中流庶挽頽波之萬一
  同年錢日章客死通州貧不能具棺斂余適以公差在彼撥船餽贐令人䕶送念其貧苦遍告諸同年約以周給亦有餽送者而日章諸鄉里顧漠然不應余頗不平因哭之以詩末句雲瀟瀟風雨江南路車馬何人特地來後同年王伯安朱升之輩見之謂余曰子何待我南士之薄也余應之曰非吾待諸公之薄諸公自待之薄耳固知得罪不淺然一時憤激不暇顧也
  豫讓曰范中行以衆人遇我我以衆人報之智伯以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晏子不死齊莊公之難曰君為社稷死則死之若為己死非其私䁥誰敢任之及崔杼慶封盟國人於太宮曰所不與崔慶者晏子曰嬰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與有如上帝其以身殉國有如此特不以殉莊公耳晏子之心即豫子之心也揚子雲親踏王莽之變退其身於下位不與髙位者同抱道沒齒揚子之心即晏子之心也豫子晏子人不以為非揚子獨得罪於萬世人固有幸不幸耳至於劇秦美新之作頌述新莽功德是固其避禍不得已而作然其中亦有深意所言配五帝冠三王開闢以來未之有然特優於暴秦而已此特視莽為兒戲而姑以謔之世人遂目為諛佞所謂癡人前不得説夢也使雄果為諛佞撰符命以邀爵位當與國師公同列豈窮困若此乎
  魏明帝強愎拒諫唐文皇從善如流二君優劣不待辨矣然亦有一二異同者楊阜召御府吏問宮人數吏以故事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以小吏為密乎帝聞而愈嚴憚房𤣥齡髙士廉問竇德素北門今有何營造太宗聞之乃大怒曰君但知南牙耳北門營造何與君事即此一事觀之不迨明帝逺矣
  唐明皇兄弟共五王相次薨逝至天寳時已無存者唐史可考也楊太眞以天寳三載入宮連昌宮詞雲百官隊仗避岐薛李商隱詩云薛王沈醉壽王醒張祐曰閒把寧王玉笛吹皆未之考耳小説又載因吹寧王玉笛明皇妬恚遣歸外第尤可笑也
  宋人論文章人各有見曰陽春白雪則和者數人折楊黃荂則啞然而笑余平生所作得意處間以示人人讀之默然至其自愧不欲人見者人輙傳誦以為不可及蓋文章嗜好如飲食臭味人各不同乃信古人之言不可誣
  謂能疑為明何啻千里濂溪語也此即孔子不逆詐不億不信先覺是賢之説蓋不逆不億不疑也先覺明也今人率以能疑為明不疑而明者鮮矣觸類長之謂奸詐為才謂狠戾為勇謂畏縮為愼謂謟諛為敬謂摸稜為厚謂昏愚為誠謂容默為德謂猥瑣為儉謂酷虐為豪若此者指不勝屈天下無良士矣
  天地間有常斯有怪夫子不語怪非敢謂無也特以不可為訓故不語耳列子好語怪者亦時欲援孔子以自附故其敘趙簡子獵事曰有人入石無間入火不焚呼而問之其人不知何者為石何者為火斯言也怪亦甚矣後乃雲魏文侯問子夏以夫子能否答曰夫子能之而能不為也是終不敢以其怪説汙夫子矣余謂夫子不但不為而又不語青天白日萬世共見妖魑鬼蜮何足云云今之學者不顧經書傳註專為一種謬悠之説不曰天則曰神不曰化則曰幾是以語怪也品題人物者衆以為賢必以為不肖世所共鄙者必推致以為髙不可及博辨懸河詞鋒如雲必欲其説之勝其意惟欲異於人然不知已落於古人所謂拂人之性菑逮夫身者是以語怪也不但取麾於孔氏門墻列子亦不可及矣
  唐人有言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二言可以盡士之標格蓋膽不大則不能負荷其所難勝心不小則不肯精研於所難盡智不圓則不能日知其所未知行不方則不能日謹其所未謹然亦常相須膽大則行自方心小則智自圓世未有心大而百物不廢膽小而不折不回者也今人小變故小失意惴惴如不勝僥倖得一第多收十斛麥洋洋有德色小慧偏見迷復終凶白衣蒼狗隨勢而變是所謂膽小而心大智方而行圓也三代而下諸葛臨陣安閒不求聞逹陸贄不負天子不負所學不恤其他張詠姿宇爽邁瑰竒豪傑韓琦毀譽萬端夷險一節之四人者膽則大行則方矣然而武侯罰二十以上皆親覽而槽櫪竈臼之屬無不預處宣公精於吏事不爽錙銖朱子謂於世事無不理㑹忠定沈敏纎密智畧神出魏公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雖以王安石之博學猶勉之以讀書其心之小智之圓何如也若乃姜維趙雲反復粗悍不顧利害自為膽大孔光張禹低眉斂氣過謟足恭自謂心小樗里晁錯突梯滑稽警黠便㨗號為智囊王肅虞翻剛愎執抝與物寡合自謂方行何足為賢
  司馬公有言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讀不如積隂德為子孫長久之計斯固至論然亦微有不同蓋積書不能讀不過為一愚人耳不至破家喪身賢士大夫或來借觀貧士子不能買書者或來借讀不但於彼有益而日與斯人徃還亦可以少聞善言少見善行或可以不至於甚愚積書之富雖十乗五車充棟汗牛然緩急無地貨易雖貨易亦所獲價値不多不能淫蕩心志若積金太多豈但為愚人而已遊手惡少數十為朋栁陣花營任意遊蕩探囊揮斥無謀不成割臂瀝血指天以誓或爭一妓而致訟累年或憤一言而戕賊數命郭解李陽自為得計莊蹻盜跖所向無前不致於傷身破家灰飛煙滅不已也甚者積金之父沒其母即以恚怒死吾邑凡積金者皆然指不勝屈而積書之家亦有不能讀者不失為淳謹農商而門楣庭戸馴馴然尚存詩禮之舊然則積德上也積書次也嗤隂德為渺茫指圖籍為無用徒知蠅營狗茍登壟乞墦以積金者民斯為下矣
  晉惠帝聞民飢死曰何不食肉糜余謂此為天下第一愚人北朝劉臻欲詣劉納從者誤引至其家不識為己居也直呼納名使出臻子出應又曰汝亦來耶熟視屋宇階庭久之方悟余謂此為古今第一愚人沈存中筆談載王文正公德量庖御羮飯不欲彰人過頗似劉寛至謂其宅壊從而新之公居廡下漫不知亦不問從側門出入側門卑小公俯伏馬上以過亦不問及堂成移入又不問控馬卒隨行五六年旣滿辭去乃曰汝為誰吾府中未嘗有汝此與劉臻何異蓋存中甚慕文正惟欲極稱其德量不自覺其言之過耳
  父子之道天性也手足之愛天倫也怒有巳時而愛無巳時怒而欲殺則殺者有功愛而不可得見則殺者有罪夫豈不知殺之之由我也無以慰其心追咎之情所必然也故戾太子死於兵刃而泉鳩里族齊王自殺而主父偃滅淮南王不發封餽侍者皆棄市魚復侯不得還闕蕭順之以憂卒聖人有議親之典公族三宥所以養恩小人茍貪一時之功而間之讒之祗足以殺其軀而已
  禮者天下之中正聖人亦惟盡於禮而已無太過也事親無異稱居喪無異聞立朝無異節遇事無異能凡有異焉皆過也矯世者之為也故曰仲尼不為己甚顔淵稱孔子之道曰仰之彌髙鑽之彌堅膽之在前忽焉在後嘗謬為之説曰仰之彌髙若北極然考之正之舍是則無四方矣鑽之彌堅若磐石然據之依之舍是則無寧居矣在前在後若鬼神然生之成之舍是則無萬物矣他人之善焉能為有無者也夫子之道不可須臾無也不仰之無志者也不鑽之無力者也不瞻前忽後無目睫無精爽者也聊發一笑
  中貴苖逵𢎞治間竊大寵柄其僮奴曰苗翥以附劉瑾得錦衣指揮賜姓朱氏寵幸無比遷登萊備倭東田馬都憲中錫方提督軍務翥治屬也建旂鼔歌吹揚揚入境若無人然東田不能堪召立臺下數之將正以軍法翥叩頭哀乞諸將吏及同事總戎惠安伯張偉輩畏其勢燄俱為解釋東田岸然不顧久乃得免後以軍務失機東田以下俱下獄翥遍謁權倖百計羅織必欲置東田於死地惠安伯以為言且呼其子師言謂之曰人之於親身體尚無所愛子何吝一屈膝於翥拯爾父之命乎師言不敢專白於東田果大詬曰吾死自有命寧於䑕輩求生乎汝脫隂有所祈吾死不享汝祀師言乃止惠安後又以為言東田終不肯竟死獄中死後數日同繫者俱被釋又數日惠安仍掌京營軍務廵撫邊方若輩俱膺遷擢直節不但難容亦難於生也
  中貴苗逵之勢頗能生殺人𢎞治末嘗以草蟲索先師戒軒靳文禧公題公難以為言命余曰我無興不欲作子代我作一詩可也余時為兵部主事年最少敢於言論且欲以風之即援筆題其上曰菲菲芳草帶幽林上有螳螂藉曉隂清露滿枝堪自適應知無復捕蟬心戒軒讀之縮頸吐舌然業已成矣神色驚駭累日
  緒生四五歳尚未能言然胸次頗了了嘗手書一貴字端楷方正先公見之曰是兒口雖不能言亦頗識字乎應之曰唯唯先公因懸巨軸令指某字某字皆不差數日喧傳諸姻親皆來試年十二三屢欲出家為道士先公輙恚怒旣登進士有官勛前念漸消今老矣尚記前身為陜西南山下道士柴門曲徑歴歴在目如旬日侍童二人眉宇尚不忘所不能憶者姓名家世耳毎一追思懷抱作惡白樂天幼時能指字嘗有人夢至海上見樓臺中有待樂天之宮樂天有詩曰吾學空門不學仙恐君此語是虛傳海山不是吾歸處歸即須歸兠率天王平甫亦嘗夢至海上宮殿甚盛笙簫鼓吹之妓無慮數百題其扁曰靈芝宮邀之者欲與俱徃宮側有人隔水謂之曰時未至且令去他日當迎之平甫頗自負亦為詩曰萬頃波濤水葉飛笙簫宮殿號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長樂鐘聲夢覺時後平甫卒其家訊之卜者卜者曰然餘生亦頗異但二公文章宗匠余齷齪腐儒未知百歳後何如也姑書於此以寓感慨
  鍾期沒而伯牙絶琴惠施死而莊周不言知已之難逢也杜陵別房琯墓曰近淚無乾土後山哭曾南豐曰欲死身以相從故曰士為知已者死悲夫













  沙溪集巻十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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