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2

巻之十一 沙溪集 巻十二 巻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沙溪集巻十二
  明 孫緒 撰
  雜著
  無用閒談
  汪彥章作冊康王文曰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天下讀之戚然起朝覲謳歌之心曰吾君之子也文字之能動人如此壽皇初兩淮保障虛空張魏公以右相視師尋以讒召洪景伯當制曰棘門如兒戲耳庸謹秋防袞衣以公歸兮庶聞辰告其工巧不減浮溪而天下人皆謂詆魏公為兒戲憤然不平然兒戲本指邊將而人譟之乃爾豈其命耶夫汪以一言而收天下之心洪以一言而觖天下之望亦可以窺人情世變矣
  孔子誅少正卯不見於春秋宋儒謂彼非卿相例不得載此固非是或又謂孔子作春秋以空言寄褒貶若誅少正卯事所謂託之空言不若行事之深切著明者使孔子事事得伸其志於賞罰如此則春秋可無作此亦不然蓋孔子作春秋述徃跡也他人事也誅少正卯孔子事也即我所為而自筆之於書何以示後續春秋者書孔丘卒蘇老泉猶謂子貢之徒以為孔氏之書夫子肯犯是不韙哉今人纔選人文字輒入已作名儒亦屢屢不免言詞雖佳余掩目未嘗一視惡其無識也湖州丘吉纂呉興絶唱備列古今詩人姓氏亦竄其名於中自謂之詩人此尤可笑
  天以酒快酗者之口腹天以色遂淫者之嗜欲財者天之所生貪夫以之招敵而賈禍氣者天之所賦強者以之任俠以殺身四者非死人物也昧者不察相率而趨於死可不警哉
  近日士習專以茍簡捷徑為事支離碎破漫無根本業書者讀禹貢惟讀便䝉業易者類不讀程傳業春秋者胡傳外問之諸傳茫然不知詩之變風禮之檀弓喪禮諸篇不讀者尤多其意無非欲早竊一第所以矻矻勤苦者姑為應舉地耳𢎞治間又刻禹貢節要與便䝉同附入書傳共成一書而蔡傳遂廢數十年後即以此為傳不復知有九峰禹貢傳矣
  王荊公與趙清獻爭新法荊公曰君輩坐不讀書耳清獻曰皋䕫稷契之時何書可讀此雖一時忿激之詞可以折荊公要之亦非至論自有文籍以來便有書皋䕫之前三墳八索伏羲所畫之卦太公所傳黃帝顓頊丹書豈得謂無書哉但其所以讀書之心與荊公不同耳栁子厚作罵屍蟲文謂其匿人腹骸間伺人隱慝上訴天帝故人多殃咎文字甚精麗然亦寓言譬當時惡已者以快私忿余謂使無屍蟲則已若人人有之且人人知其能上訴則孰敢為惡以殃民戕世哉故放利小人惟恐有屍蟲憂世君子惟恐無屍蟲也而肯罵哉在我修身愼禮慈良愷悌屍蟲雖讒巧敢鼓其口吻以變亂黑白哉謂巢由汚謂龍逢比干諛謂周公不仁適取誅殛而已
  胡澹菴敎其從子維寧曰古之君子學欲其日益善欲其日加德欲其日起身欲其日省體欲其日強行欲其日見心欲其日體道欲其日章以為未也又日知其所亡日見其所不見一日不使其躬怠焉其愛日如是足矣猶以為未也必時習焉無一時不習也必時敏焉無一時不敏也必時述焉無一時不述也必時中焉無一時不中也其愛時如是足矣猶以為未也又曰夜者日之餘必繼晷焉燈必親薪必燃膏必焚燭必秉蠟必濡螢必照月必帶雪必映光必隙明必備如是足矣猶以為未也終夜不寢必如孔子雞鳴而起必學大舜坐以待旦必學周公然則何時而已耶范甯曰君子之為學也沒身而已矣恐兒輩廢學常舉此以誨之或致遺忘漫記於此
  韓退之上京兆李實書謂在京十五年接公卿甚多未有赤心事上憂國如家如閤下者且謂久旱盜賊不敢起榖價不敢貴老奸宿賊影滅跡絶至修順宗實錄乃雲實謟事李齊運驟遷京兆尹恃寵強愎不畏邦法大旱乏食實惟務聚斂勇於殺害人不聊生及謫官市井驩呼投瓦石遮道於前書乃大相反汪藻上李綱啟謂其孤忠貫日正氣橫秋及居翰苑草綱謫詞乃曰朋奸罔上有虞必放於驩兠欺世盜名孔子先誅於正卯與前啟亦大相反蓋昌黎躁進李實依憑小人故始焉強譽以望其汲引旣秉史筆則付之至公不復假借矣李綱君子汪藻小人其所以醜詆者投時相之好以干進亦昌黎之心但昌黎之失在過譽不害其為厚藻之過毀自䧟於太薄君子猶甚惜昌黎之有此也
  聞之江南人言常州富翁金某忘其名一日晨起扺近村橋下聞兒啼下橋索之水涘飄一木匣貯兒於中內有血書一紙道兒本姓陸履歴甚悉蓋婢媵所生主母不容故棄之翁拾取以歸撫育如己子旣長冐金姓生子曰凱登進士為戶部郎中凱生子曰簡南畿解元丙戌探花入翰林三十年始復陸姓簡弟曰節曰範俱登進士髙第節在諸兄弟中才名尤著𢎞治丙辰㑹試下第揭曉後其所寓館壁上有獨鯉圖一幅援筆題其上曰昨夜春雷昨夜風禹門飛躍未應空誰知大地江湖裏還有神魚未化龍一時都下盛傳簡之子亦相繼登進士其曰奎章者為文尤多思致可喜嘗作香奩四友傳謂脂粉梳鏡後又作續四友傳謂鍼線剪尺大意放毛頴傳雖不敢仰企昌黎比之東坡鐵崖諸公所作江瑤柱黃甘陸吉竹夫人冰壺先生之類則似少優未知巨眼者以為何如耳其家諸孫勤學者尤多且繁衍盛茂人有後福者不死誠哉斯言
  作人得如孔子亦可以止矣孔子以辟言辟色為賢一毫不快輙飄然以去蓋吾道不可茍售如此今人戀位忍恥束縛馳驟恬不動念至於朋儕過從亦以脂韋柔脆相髙乃至羣居雜處寂不聞人聲塊然如木偶人見有稜角談理道者輙曰書生氣習或曰少年未更事必擯斥而後為快世道之降一至於此
  先公嘗示不肖曰勤儉可以起家暴殄可以賈貧必然之理也徃徃見吝嗇者後嗣都不振揮斥屢空乃綿延至累世而愈盛其故何也不孝退思累日未得其説先公誨之曰上帝喜施而惡貪彼吝嗇太過目睫之下知有利耳家累萬金族姻駢首溝壑不一正視固天之所惡也小子識之今言猶在耳墓木旣拱矣悲夫
  張湯本刀筆吏故殘忍酷虐當時莫與為比至其子安世乃為漢廷賢相子孫華要數葉未艾好還天道若有未盡然者細閲本傳見其薦賢禮士日恐不給孔子稱臧文仲蔽賢為不仁張湯誠非仁者然以臧文仲較之似亦可言仁矣仁者必有後夫何疑哉陸宣公一代眞儒百行純備徒以妬於公異誣其內行宣公謫死忠州後嗣迄以不振然則蔽賢之罪浮於殺人也可不畏哉孟子曰不祥之實蔽賢者當之信夫
  晉武公弒君簒國請命於周釐王其詞曰豈曰無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唐末劉仁恭為其子守文求節鉞不得對中使曰旌節吾自有之所貴者長安本色耳胡為見拒亂臣賊子倨慢無禮之情先後如出一口歇後鄭綮固不堪作相然本無覬覦之懐不數月輙去自知之明勇退之節憂世之心至今尚想見其人士固有寡學淺識偶叨一第輙昻然自足仍嘵嘵敎掖後進終身懵然不自知綮固未易及也
  天順成化間人多負氣有所激不顧生死為之而剛勁簡率衣食居處得飽煖即止至於今習侈用奢無豐儉之節卑幼㩦優竊妓不避長老士女冶容妖服不避強暴顯宦攘奪刻削日費萬金不畏國法不畏清議金吾邏卒富擬王侯中貴廝養權侔臺閣地畝日廣賦役日增戶口日衆財費日竭恆産日貧地利日減民性日弱風俗日漓吏治日偷人才日虛文敎日痿未知何所紀極也
  司馬遷一言觸武帝之怒即下之腐刑一時交遊列位貴近無一言申救時鬻爵鬻刑雖大辟赤族之辜皆得以貨自贖遷又家貧無可藉手憤懣不平之氣皆寓於史記一書序游俠傳歴數虞舜伊尹傅説呂尚管仲百里奚孔子之困阨蓋以自況也其曰士窮困得委命此豈非人所謂賢豪者邪誠使鄉曲之俠與季次原憲比權量力効力於當世不同日而論矣蓋言修行仁義畏懼避禍不肯急人之難又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蓋自傷其貧不免於刑戮耳皆有激之言班固偶爾未思遂謂其退處士而進奸雄崇勢利而羞貧賤後世翕然拾殘唾而嘵嘵焉所謂癡人前不得説夢也
  黨錮之禍諸賢駢首就戮固一時氣習相激使然亦有不盡然者郭林宗申屠蟠尚矣獨陳太丘者依違媕婀其中張讓葬父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徃者讓恥之實乃獨弔侯覽託太守髙倫用吏實曰此人不可用侯常侍不可違宜從外舉是時氣節風煽士視生死如鴻毛而實乃爾卒不與禍然則實固諸公之罪人東京之巨奸也夫
  伊尹耕於有莘之野曰使是君為堯舜之君使是民為堯舜之民蓋求之而不用則彼有不出而已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蓋用之而不盡則彼有不留而已是故有所不出出則可以躋唐虞有所不留留則可以致隆盛
  趙盾未嘗弒君其罪甚於弒君王導不殺周顗其罪甚於殺顗疑似之間奸人將以託身誅心之法君子所以明道也審食其力能救淮南厲王母之死而不爭厲王椎殺之唐髙宗欲立武后疑未敢決李勣以為家事不須問外人帝意遂決然則殺厲王母者辟陽侯立武后者李英公也明而持之以晦智而守之以愚有道之士也明而濟之以察智而騁之以術有才之士也有道之士以精英治身以緒餘治事故逹則赫奕於事功而窮則免禍於沉默有才之士紛更以為人而乾沒以忘已故逹則赫奕於事功而窮則䧟身於刑戮此有道有才之所由分也
  不可以無心處世不可以有心待人至喜後勿許人以事至怒後勿示人以言
  陳平不負魏無知其肯負於劉氏呂布不忠於丁建陽董卓其肯忠於曹操君而知此必不納叛臣士而知此必不親賣友矣
  三百篇後李杜為萬世詩人之宗本不可以優劣或欲強優劣之右李者則曰李才飄逸如仙杜未免有世俗語右杜者則曰李詩不出婦人杯酒杜詩句句憂國愛君此晩宋人語當時想亦偶有所見人遂以為的論假令村中學究句句説忠君愛國便可跨謫仙句句説神仙蓬萊便可跨少陵耶可發一笑
  五行休咎之説起於唐李虛中昌黎作虛中墓誌已謂學虛中者皆不如其能竒中矣今去唐愈逺游手無賴假以衣食士君子俛首信之且消息盈虛善淫禍福天道也有時而變失其常故聖人亦罕言之椎魯愚騃之徒執干支數字以推於必然世豈有是理哉以一歳計之纔四千三百二十時耳一歳生人不知幾億萬計一時生人亦不下幾萬萬人然則帝王之生同時者亦已多矣其富貴皆如帝王耶即此推之不攻自破逹官貴人常覬福於望外愛諛愛謟迷酣而竟不悟嘗見宋學士景濂祿命辨二篇反覆議論甚悉因歎前賢先得我心如此竊嘗以為欲此説之有據先必逆溯其先世父母時日干支與相生相尅所生地理或在山澤城市與其日時方為活法庶乎有驗然其書中則不載此也後因見李方叔師友談記載洪州有一媼能以三世祿命談一人吉凶無不驗是又上並其祖亦援之以為談矣今之所談宜乎其孟浪也
  蘇東坡與程伊川不相能至各立黨以相攻而於周子乃極其稱讚如曰先生豈我輩造物乃其徒至呂公著乃謂程子兄弟嘗師事濂溪可謂青於藍矣人之許與不同乃如此
  王通有言古之仕者為人今之仕者為已誠哉斯言也然為人而仕充其類禹稷所謂天下溺飢由已溺之飢之伊尹所謂一夫不獲若已推而納之溝中古之聖賢大率類此無容論矣若為已而仕不但招權納賂伴食取容希䕃澤於子孫報恩讐以慊快之類為然雖名臣賢相清愼自許夙夜在公守正執法孜孜不怠然國有大利而不敢興世有大害而不敢去心知其賢有所嫌而不敢進心知其不肖有所歉而不敢退推其類將至於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國是亦何所賴哉雖清濁不同然其為已則一也
  白敏中以李贊皇薦得入翰林及為相所以詆贊皇者甚力呂惠卿以王荊公汲引得與政所以摧害荊公者無所不用其極三代以還似此者指不勝屈夫黃雀白龜蛇魚之屬猶知銜恩圖報況人乎彼富勢坐擁自以為得計而人心已死曾蟲魚之不若
  博物志載奕碁為堯所製以敎丹朱皮日休極口謂不然乃謂起於戰國縱橫之士孔子謂不有博奕者乎則是春秋時已有之矣日休偶不察也堪輿家著雪心賦論地理風氣駕其説於唐卜則巍然其中卻以蔡牧堂為説牧堂者西山先生父也數百載之前乃以後人為説二事俱可笑
  李文正公東陽以才華名世然漫不可否事有人夜題於門曰文章聲價斗山齊伴食中堂日已西囘首湘江春草綠子規啼罷鷓鴣啼亦善於諷刺矣
  栁塘楊方伯名父喜作詩早朝哭內哭子俱有作每一題多至三百首嘗以示余因戲之曰詩多警句然惟花香仙仗外人影月明中似唐人餘不類也栁塘變色久之謂余曰子誠知言此二句余得意者人未嘗談及也後見刻本以此詩寘巻首其相信如此其詠紅瓤西瓜詩獨可喜不類平日詩云蒼皮菌蠢鐵痕青石鼎誰將活火烹霞帶曙光流玉洞露漙秋味出金莖丹心炯炯憑君判赤子纍纍寄此生珍重東陵傳別種楚江萍實愧虛名
  元遺山編唐詩鼓吹以栁子厚登栁州城樓詩寘之篇首此詩果足以壓巻歟李杜無容論矣髙岑王孟而下得意句比此詩奚啻什百而遺山去取乃若此且其中許渾詩入選最多今人膾炙不厭無怪乎詩格之日卑也
  廖太宰紀清苦淡泊不累於欲然忌刻自用畏首畏尾無大臣風度為文選郎中余為員外郎時張尚質綵為太宰張頗任情凡其所為廖輙愀然以為憂且極口斥其不然及廖為太宰政務無一不效尤於張以自快意然則前日之所以憂者為其不便於巳耳晩年固位亦頗隂結匪人以希寵幸舊日清苦聲名頓減人固難知也夫
  熊峰石閣老瑤清苦力學作詩純用唐格而禮賢下士惟恐不及平居如不勝衣至決大疑臨大節則萬死不懼送馬汝礪守廬州雲載送廬山去廬江春水平山如王事擁江比使君清入闕單車載歸舟五綵輕來朝風雨夜夢裏話分明眞有唐人風致嘉靖丁亥去位朝辭出獨乗一羸馬竟歸朝士供張餞送公已去矣死後囊中止有售京邸銀三百兩無愧趙閲道也
  太宰馬少傅文升居要地五十餘年貧素如寒士日食肉一品菜一品終歳未嘗見私謁布帷短榻焚香靜坐而翰林科道諸要官望其居止凜然生敬兒童婦女曁海外皆知公名繼公者如倪舜咨岳楊應寧一清則窮奢極欲楊或一日殺三鹿廝僕家累千金門庭如市金幣珍玩填擁衢巷有𠉀終日而未得前者士夫清節掃地矣舊制一應有故至京如進表復命考滿公差押運起復病痊多餘起送辨明復職等項見在京者雖有政績不得陞用所以杜請謁防貨賄也自楊應寧為太宰非至京師莫得陞遷而在外藩臬諸君亦須百計營用方得承委旣至竭力餽遺亦竟無一人以原職還者禮儀厚者留在朝次者亦不次陞擢廣坐之上應寧公然談儀文厚薄並陞秩崇卑旁觀者吐舌縮頸彼恬然以為得計每一好官缺員輒令人於六科十三道年資深者問其欲得否彼旣得又以多儀媚於其家故臺諫諸君坐視變法納賂感其相右隱忍不言然不知已落其籠絡中矣選法大壊自斯人始
  孟少宰春時元心膽力量如冦平仲而縝密謙抑溫然可愛為嚴州知府時劉瑾方肆虐無名征誅紛然而來公一不為動瑾亦知其為人不忍加害在嚴六年人不知為劉瑾時廵撫宣府中貴張永執兵權擅作威福勢甚張先以事至陜西楊太宰一清為總制拜跪趨走如廝僕永安坐不為禮暨至宣府公自中門委蛇以入長揖而已永怒甚姑為好言謂公曰先生眞都堂也然恨深不可解至京妄劾公失機無功左遷陜西叅議督糧延綏未幾復廵撫薊州入為少宰侃侃風節人不敢干以私聲名滿天下然阨於廖庭陳隂嗾桂蕚張聰以無事罷去至今嚴州宣府延綏薊州俱有生祠論者以當朝人物公為稱首
  歐陽永叔議濮王足為一失然人之見各有所偏未為害也至於滿朝為敵公集中又私著濮議以伸前説多至四五巻五代史中論晉主重貴繼髙祖事又復援以為説近於遂非文過矣改過不吝眞君子之難事也夫髙帝甚恨雍齒張良謂當封之以壓衆心帝從良䇿偶語果息曰雍齒且侯吾屬無患晉文公出亡里鳬須盜其資而去文公饑餓不能行介子推刲股以食然後能行則里鳬須之罪浮雍齒矣文公反國國人多不附乃赦里鳬須之罪使之驂乘遊於國中見者皆曰里鳬須且不誅吾何懼也晉國大寧人君無容人之度欲為霸者之雄亦不可得而況於王乎
  古書不可輕易改移孝經每章末引詩朱子皆刪去以為後人附㑹學者至今以為當然考之匡衡上疏曰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孔子著之孝經首章蓋至德本也由漢以前所稱如此大抵任已意而訾前人自非厚事也
  王德華瓊自司徒遷太宰逆賊姜彬方用事以白金二萬兩為賀有人夜題其門曰賀賀賀快走不如家裏坐但看吏部王先生只怕也作第三個蓋前此陸太宰完張太宰綵皆以招權結黨被誅故其言如此未幾王果搆禍
  近日京師有十可笑之説如曰一可笑侍郎打的尚書呌二可笑四年進士坐上轎之類凡十事大抵譏張聰桂蕚躁進無恥招權壊法耳正德中亦有十可怪如大臣趕著內官拜厰裏校尉繫鑾帶之類亦刺內豎擅權廝僕豪橫在古亦有之宋徽宗金明池鑿隂渠通至蔡京家嘗午夜刺小艇自地渠徃幸京師有十可歎曰萬乗君王溝渠串是也
  歐陽公號六一以酒一壺琴一張石刻一千巻書一千巻圖蹟一千幅並已為六一後世皆羨其立意新竒然亦有所本南楚馬希範即偽位作九龍殿以沉香為八龍抱柱相向希範自為一龍偃然坐於中人品雖不可與歐公同日語然其事則六一之俑也
  歐陽公五代史呉越世家所以述稱武肅王之英勇幹畧亦至矣而其後裔錢世昭大不愜意且謂歐有宿怨故痛毀呉越蓄恨不止徃徃於詩話小説中誣公隂事至錢氏私誌內遂肆為十分醜語所不忍言者以自取快然則揄揚何似而後愜其心耶史筆欲不招怨罹謗難矣
  亡國之臣稱述其故主亦自難為言徐鉉為李後主墓誌首曰盛德百世善繼者所以主其祀聖人無外善守者不能固其存蓋運歴之所推亦古今之一貫其有饗蕃錫之寵保克終之美殊恩飾壤懿範流光傳之金石斯不誣矣可謂善言
  蔡京當國刻黨籍碑凡忠臣名士一網俱盡百世之下芬芳光耀永永無極京則遺臭萬年也然其中亦有本非其倫而偶以微事不合京意亦置其間顧一洗平生愆罪如曾布曾肇王覿章惇輩不可枚舉而宦豎亦近三十人漢皇甫規深以不與黨人為恥而數子碌碌乃獲附驥尾士固有幸不幸耶
  今古事未嘗無對陶穀掬雪烹茶以詫侍姬姬舊𨽻黨進家即以其家羊羔酒為説穀有慙色宋子京雪夜修唐書熾炭燃巨燭亦以詫侍姬中一人舊𨽻宗室家對曰某太尉遇此天氣只是擁爐命歌舞間以雜劇引滿取醉而已如何比得學士之清子京點頭曰也自不惡可發一笑
  晉劉毅旣敗夜投牛牧佛寺初桓蔚敗亦投是寺僧昌保藏之毅殺昌至是寺僧拒之曰昔亡師客桓蔚為劉衛君所殺今實不敢容異人毅歎曰為法自弊一至於此商君得罪於秦亡至關下欲舍客舍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商君歎曰嗟乎為法自弊一至於此
  司徒儲靜夫巏於余為先進初未相知因送王翰林九思歸省席上聨句以贈儲有句雲詩許奪袍供戱綵坐客俱未能對余時年最幼居末坐起續其下曰腹藏充棟未題籖儲喜甚既而共談史記喬太宰希大有句曰午夜巻舒驚落蠧余應之曰當年辛苦費雕蟲儲起執余手曰吾當讓子一頭地自此遂相知
  泰陵金井內水孔大如巨杯水仰噴不止楊名父親見之歸而疏諸朝請易地事下工部湯隂李司空鐩怒其多言害成功隂令人塞其孔謂誹謗狂妄奏命錦衣官校枷杻押赴陵所驗看名父身親三木朝辭候駕詩曰禁鼓無聲曙色遲午門西畔立多時楚人抱璞云何泣杞國憂天竟是癡羣議已公須首實衆言不發但心知殷勤為問山陵使誰與朝廷決大疑其志亦可憐矣孝廟聖體竟葬此中言之可為寒心李司空居官風采凜凜晩年尤剛勁不阿獨此一事不愜人意
  喬太宰希大與張司空進之同年最相善居第在龍驤衛側張在松樹巷一日張在告喬詩曰巷名松樹兒童識牆過雞棕第宅通雞棕者雲南方物中珍味也張雲南人故喬詩如此張得之擊節稱賞後數月喬病目張以詩問之中有句雲久違鵷序春風裏空憶龍驤夜月東喬亦賞歎不置張謂人曰是可以逼松樹雞棕之句矣詞人必欲相軋如此
  劉宋時司徒義康總朝政凡希寵饋遺者輙用上品次供御文帝見其柑比供御者大三寸心不能平義康旋罹罪路嗣宗以九寸琉璃盤遺元載代宗亦不能平賴李泌救免嗣宗而元載竟誅呂許公不肯多進淮白魚而秦檜之妻乃欲進百尾極大子魚賴檜狡詐以青魚進偽為不識子魚者免疑忌大抵寧忤天子不敢忤權臣自古然也正德中巨璫劉瑾張雄嬖倖錢寧臧賢輩小人干進其所媚之者豈但如此而已也
  南史載范雲為陳武帝屬官武帝簒弒在旦夕雲忽感寒疾恐不得與失恩寵召良醫徐文伯診視欲急愈以誠告之徐曰欲便差甚易恐二年後不可起耳雲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文伯乃燒地布桃葉置雲其上汗出遂愈後二年果不起夫輔人以簒弒乃甘心促壽且謂為聞道人之可笑一至於此而文伯之術亦神矣余亦留心醫術每思其説不得後見一醫書忘其名其説雲發汗太早蓋經絡腠理正氣未及行遍而強以發之如摘果實於未熟故難為壽理或然也嘗見人貪利賄好聲名徃徃不顧性命劉聰聞為遮須國王不復畏死月犯少㣲呉中髙士爭欲求死以應處士之名熒惑入南斗南朝宋帝求失國不得此等固皆可笑而范雲尤可笑也
  東坡作韓文公廟碑詩曰作詩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方作諫書時亦惟望諫行耳豈故欲詆譏君上要為南海之行哉大抵東坡之詩過於豪縱如老死南荒吾不恨茲遊竒絶冠平生之類可以屢數其與少陵尚憐終南山囘首清渭濱太白囘頭語小姑莫嫁如兄夫樂天君王若問妾顔色莫道不如宮裏時者異矣得詩人優柔忠厚之體宋人終輸唐人一籌也
  世變澆薄人懐謗妬自已貪濁乃非笑廉潔自已諛佞乃非笑正直自已軟熟乃非笑剛毅自已奔競乃非笑恬退自已傲誕乃非笑謙抑自已鄙陋乃非笑逹士正如庸醫常殺人又多方謗毀良醫妬婦不能相其夫又多方詆毀賢婦不知何所底止也
  灌夫不負竇嬰於擯棄之時任安不負衛青於衰落之日徐晦越鄉而別臨賀後山出境以見東坡劉元城事司馬公在朝不通書問閒居則問無虛月巢谷徒歩訪頴濵於漳海之南今無復若人矣悲夫
  文選黃汝修俌常自誦其得意句曰宦情隨病懶歸思逐春濃張進之亦自喜其老看花少韻衰試藥無功二句每舉以示人二聨工拙優劣後亦有辨之者矣邊太常貢嘗次韻髙麗筆中聨曰中書食邑元封管補袞論功不數鍼金馬使臣新物色紫薇詞客老知音此筆初入中國詠者甚多皆以鍼音為韻邊詩遂厭巻衍聖公孔聞韶西涯李文正公壻也劉稽勳用熙贈以詩曰內廷贊化功無際東土恩封代有加漫道舅甥同極品由來孔李是通家遺經壁底看蝌蚪春雨壇前只杏花珍重斯須還問禮潞河南去即天涯一時作者皆不及後出守鎭江詠金山寺曰樓髙任倒八方影岸逺絶無一點塵黿狎自知求食易龍來可驗聽經頻老僧默默跏趺坐笑指浮漚是幻身今刻石寺中
  子畏於匡顔淵後孔子以為死淵曰子在囘何敢死曾點使曾參過期不至或曰無乃死邪點曰我在彼安敢死曾子之心點乃知之顔子之情夫子顧不知邪而顔子之事夫子無愧曾子之事父矣
  魏文侯問相於李克克曰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逹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呂氏春秋有曰通觀其所禮貴觀其所進富觀其所養聽觀其所行止觀其所好習觀其所言窮觀其所不受賤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其守樂之以驗其僻怒之以驗其節懼之以驗其持哀之以驗其人苦之以驗其志八觀六驗賢主之所以論人也其言比克差宻而克則呂之祖也
  文王寢疾五日而地動羣臣憂之請移於增城興事動衆文王曰不可天罰我罪而勞民是重吾罪也請改行重善以移之疾果瘳宋景公時熒惑守心宋太史子韋請移之宰相移之民移之歲公皆不可熒惑果移三舍景公雖不可與文王同日語然君人之度則一也岳武穆之孫珂筆力遒勁在晩宋諸人之上尤善敘事獨所著桯史一書中間楊誠齋辛稼軒諸公不免㣲有訾議而於朱勝非史浩諸人則極稱羨縷縷不置武穆忠赤與日月爭光而其孫去取乃若此不可曉也五行者五常之形氣也五常之性猶五行之土無定位無成名無專氣而水火金木無不待是以生猶四德無不待信以成者其説百世不可易也漢儒注中庸五逹道乃曰木神則仁金神則義火神則禮水神則智土神則信著述謬妄至於如此
  劉須溪批點杜詩時有不滿意王梅溪註東坡詩亦或有異同杜與蘇千古人豪劉王豈敢固訾之哉不但所見不能盡同抑亦作者有得意不得意未能字字句句俱工也近世胡雲峰炳文於朱子周易四書註極口稱誦千篇一律使人厭觀尹起莘作通鑑綱目發明亦然余嘗謂二子朱晦菴家奴婢也正德間何侍郎子元潘編修辰謝內翰鳴治註西涯李文正公樂府溢美尤甚至謂西涯格律逺在李杜之上時西涯方當國喜人諛佞故諸君投其好以要美秩比之胡尹更在下風可笑晩宋鄭居厚著藝圃折𠂻歴非古之聖賢成湯武王伊尹周公孟子俱斥之為禽獸所不敢輕議者獨孔子耳意謂君臣大義寧死不忍放廢以博當寧之眷至於一時貴官勢位乃極口稱羨為聖為賢可謂小人無忌憚無廉恥者東坡謂無竹令人俗俗則不可醫此語太過竹為何物無之遂令人俗不可醫耶山谷乃反其説謂平居如含瓦石臨事一籌不畫為俗人且謂郭泰山濤不能易其言陳朝溪又廣其説謂平居無佳論臨事好造作平居妄尊大臨事不知體為俗人又謂山谷復生不易其言此誠至論然要亦未盡余復廣之曰羣居終日惟話農商一及簡編即欠伸思睡勤渠儀貌惟奉逹官一對布韋即顰蹙厭惰杯盤交錯累日不厭撤具清談即浩不可留猥陋成性謬為大言昏夜叩門即堅臥不應急難相託恩意可掬囘首轉盼即淡秋冷水此眞俗人也未知二公能易吾言否九原有知應為我一撫掌
  徐仲車訓學者曰諸君欲為君子而使勞已之力費已之財如此而不為君子猶可也不勞已之力不費已之財諸君何不為君子郷人賤之父母惡之如此而不為君子猶可也父母欲之郷人榮之諸君何不為君子語意出於賈誼誼曰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無忽而仲車語尤明快
  先吏部藏四皓圖先友武城傅憲使希説王大叅好學諸公俱爭題東田馬都憲天祿詩先成曰胡亥扶蘇事已乖咸陽猶自有殘灰如何不鑒亡秦者遂致商山四皓來衆遂閣筆
  伍子胥父兄被囚逋逃不顧為忍心為不孝鞭平王之墓為不忠為不義為狠戾事楚不終事呉又不終寄子於他邦隂結弒君之賊以自便諫不行不能去為無節為乾沒不知止跡其大閑無一可人意者千古稱頌不止揚子雲三世不徙官其人沉靜恬淡可知徒以王莽之簒不能死不能去及劇秦美新之作足為一眚然比之子胥其失甚尠自朱子一筆子雲遂為名教罪人無一人為別白者其故何也子胥麄猛武人耳子雲問學造詣誇越千古人人嫉而抑之理固然也
  責人則明恕已則昏賢人君子不免也晦菴朱子嘗譏王通擬經為僭其説誠是然通之學術雖不敢上擬孔子比之朱子則有間矣朱子議通擬經為僭乃作綱目自擬春秋耶













  沙溪集巻十二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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