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3
沙溪集 巻十三 |
欽定四庫全書
沙溪集巻十三
明 孫緒 撰
雜著
無用閒談
晉惠帝愚騃其問鳴蟆食肉糜事千古談者掩口至嵇紹之死乃曰嵇侍中忠臣也不可殺及血汚其衣左右欲浣之又曰嵇侍中血勿浣也其明快俊爽先後若兩人然史筆例不可盡信如此
自逆瑾濁亂以來士以貪饕苞苴為先務韋布寒素從宦二三年輙家累萬金恬不知恥豪奢暴橫鄉閭且羨且畏風俗如此其何以長王莽時考驗吏致富者收其貲以給軍元魏遣使廵行諸州考閲守宰資財非家所齎者悉籍為贓莽簒弒之賊魏僭亂之國其政令乃有可取者雖非中道亦可以懾人心挽頽俗
涇川張學士澯與先師介軒靳文僖公情好甚宻嘗共奕賭新歴負一局輸新歴十二冊張素號國手文僖碁品平平耳初局偶勝喜甚起取歴書戱之以詩曰巧算深機自古傳爛柯今復見涇川人間甲子眞匆遽一局登仙十二年文僖之友王侍御汝楫濟時以一榜得官訓導鬱鬱不樂汝楫固竒士諸朝士多以詩為別既盈巻軸將祈文僖為序而未敢言姑坐於旁觀之見公喜因道其情公援筆伸軸文不加點頃刻而就其畧雲汝楫過予祈予言予方與涇川對奕涇川信手落子縱橫皆勝著余經營商度求免於敗之不遑當是時汝楫固以涇川為勝余負無疑矣局且終余偶得一著進攻之涇川顧大負其留局之子若晨星然汝楫愕然異曰奕不可常勝蓋有如此夫嗚呼天下之事敗於垂成之際而興於旣仆之餘者多矣豈特茲奕也哉張大驚歎以為不可及是時承平日久故縉紳優游泮奐如此數年來法網漸宻臣工非公事不得相過從士夫家止許蓄新書一二本親故求索亦無以應況藉以為賭資乎囘首曩昔不復可得
孔子萬世之師恩同天地詩人狂縱不檢直斥其名如曰何必銜恨傷丘軻何必効丘也之類至杜甫乃直曰孔丘盜跖俱塵埃孔子何人與盜跖並稱且直斥姓名可謂忍心無忌憚者也其祖審言曰為小兒造物所苦天地尚比之小兒何有於夫子蓋其家傳傲睨無禮非一日矣雖有才藝名教罪人之言不足多也
謝晦放弒二君而欲自處以佐命元勛李宻僭竊狂妄旣敗降唐望以台司見處可謂不自量矣然猶有甚者安祿山叛後唐人殺其子祿山極恨曰我何罪而殺吾子張彥澤叛君臣鹵濁亂宮闈題其幟曰赤心為主可發千古一笑
通鑑綱目之作於帝業已成者多予辭未成者雖有善茍非炳燿人耳目者多抑之如范增陳餘隂世師王伯當之類細考之自見未免以成敗為淑慝非所以為訓也文公平生畏友東萊南軒二公耳南軒相門之子故多頌辭至於東萊則信意規戒若曰規者親頌者疎論孟集註中一則曰敬夫二則曰敬夫至東萊則直謂之呂氏而已豈利勢駭人賢者亦不免邪
王福畤有譽兒癖時人訾之然劇勃勸勔輩俱有俊才不負於譽也而其所以譽之者不過述其著作而已西涯李公譽其子兆先至謂慧識巨眼出唐人之上載之麓堂詩話一時無恥者謂為非過今兆先之詩固在果遂跨唐人乎至王介甫哭其子雱詩曰一日鳯鳥去千秋梁木摧遂以其子為聖人是眞無恥矣
戒軒先生在翰林時其友趙某偶忘其名第進士𠉀選京師不以家累隨一日風霜殊覺岑寂遺戒軒二十絶今憶其二我饑渴時君不招君來招時我酕醄坎軻不獨酒如此世間好事每難遭萬錢為我一日費我渾不曾嘗滋味而今旅次正淒淒試問君家知也未戒軒即治具招之歡飲竟日亦可人也
靳裁之曰志於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於功名kao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趙子昂曰志功名者榮祿不足以動其心重道義者功名不足以易其慮模倣大過幾於謄録古人之言矣
孟嘉者陶淵明外祖淵明作嘉傳一則曰孟君二則曰孟君畧無本原之意至末乃雲淵明先親君之第四女也東晉曠逹蔑棄乃至於此幾為名教罪人而縉紳愛其詩遂為委曲周庇必欲事事稱其賢亦過矣至述其心跡亦時有矛盾處如曰為彭澤令不以家累自隨又曰公田悉令種黍妻子固請鍾秔夫旣不以家累自隨矣胡為乎有妻子種秔之請邪
程子有言春秋大義數十炳若日星今之業春秋者不惟不知程子所為大義並斯言亦茫然不省矣惟日取小傳勦説支離破碎此牽彼合名曰主意大率先得詞語然後以命題合之膚淺謬妄可鄙可笑聖人作經之意付之鴻荒草昧之外矣
張衡髑髏賦大率出於莊子馬捶之問莊子問髑髏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有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張衡曰子將並糧推命以夭逝乎本喪此土流遷來乎莊子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張衡曰死為休息生為役勞春冰之釋何如冬冰之結堯舜不能賞桀紂不能刑莊子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張衡曰我欲告之於五嶽禱之於神祇起子素骨反子四肢如此類甚多幾於抄寫南華全文矣何以賦為哉至若以髑髏為莊子戲而為虐如此賦不作可也孟子曰長馬之長無以異於長人之長白馬之白無以異於白人之白又曰白羽之白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莊子曰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萬物一馬也公孫龍曰白馬非馬也白馬為非馬者言白所以名色也言馬所以名形也色非形形非色也言色則形不當與言形則色不當從此等議論固浮詭不根然詞氣抑揚與孟子不相似者無幾矣想戰國之士議論好尚如此大賢亦不免也
朱子作論孟精義序有曰論語之書無所不包而其所以示人者莫非操存涵養之要七篇之指無所不究而其所以示人者類皆體驗擴充之端聖賢之學其不同固如此此語㣲有病豈論語中無體驗擴充之端七篇中無操存涵養之要聖人則無事於體驗擴充賢人則不知操存涵養乎以此為聖賢之分則孔子不足於用孟子不足於體矣若曰論孟之書無所不包無所不究無非操存涵養之要體驗擴充之端則醇然矣
養貓以捕䑕不可以無䑕而養不捕之貓蓄犬以防盜不可以無盜而蓄不吠之犬然不捕猶可也疾視正人必欲盡擊去是不捕䑕而捕雞矣委心權臣使天子孤立是不吠盜而吠主矣焉用臺諫為哉為之奈何孟子論君子有三樂其一在天其二在我其三在人而王天下不與存焉今之人亦有三樂權勢爵位居養驕侈氣體之樂也富商大賈旗亭妓館荒縱之樂也良友箴規過失異書廣博聞見性命之樂也余早謝事旣未嘗得氣體之樂而家貧又不能強從富貴者為荒縱之樂朋儕謝去難見甚於謁鬼異書未偹難借甚於荊州空山長日惟咿嚶舊所藏六經諸史日與蛩鳥爭鳴而已
公字與私字相對竊疑古人之所以稱公者或俱是名如曰蓋公丁公吳公龎公之類甚多自後世以君公字為崇重之詞訓詁家凡遇稱公者皆曰史失其名恐未必然也
緒㓜時先吏部口授古文眞寳內小詩及諸小詞因問先公眞寳為誰氏所選先公笑曰吾亦不知為誰自是先公每詢諸執友如東田先生先師漳南先生舅氏銅陵先生皆謝不知迨緒稍長讀崇古文訣愛其文其編選者亦止稱曰迂齋先生亦不知為誰後為吏部屬匏菴吳先生寛為左侍郎博學多識暇日緒因問此二人為誰匏菴笑曰眞寳永堅黃叔易所選迂齋不知也余後閲四明文獻録見所謂迂齋嘗選文訣者為樓昉呂東萊門人紹熙四年陳亮榜進士嘗論和議之非忤姦相貶斥以終蓋亦正人也
昌黎上於襄陽書其中雲下之人負其能不肯謟其上上之人負其位不肯顧其下故髙材多戚戚之窮盛位無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為皆過也此語亦有所本孫叔敖告楚莊王曰國君驕士曰士非我無由貴顯士驕君曰國非士無由安強人君或至失國而不悟士或至饑寒而不進君臣不合國是無由定矣先後如出一轍然而昌黎之言尤占地歩
縉紳家相傳批㸃孟子為蘇老泉親筆然其批語內卻引洪景盧語景盧去老泉六七十年傳者未之察也其中論文勢筆路至精且密要非具眼不能雖非老泉而其人亦老泉之流亞矣
杜預在襄陽數餉遺洛中貴要或問其故預曰吾但恐為患不求益也孟蜀時潘在庭以財結權貴語人曰非是求援但不欲其冷語冰人耳杜志在逺禍潘志在逺辱然皆不可為訓今之時又非曩時可比余以貧故受貴勢冷語冷臉熟矣志士困窮守死寧能俛首苞苴之下希權寵乎可嘆
人家盛衰當要諸義理不當要之利勢子孫而賢雖累世簞瓢不害其為盛子孫而奸貪讒佞雖竊科名饕大位亦直謂之衰魯自伯禽以後擅千里之肥饒享天子之禮樂比之周公終歲矻矻於殿陛之下流言肆毒旦夕不能安其位奚啻十伯以形跡論之安富尊榮可謂極盛而孔子乃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唐袁誼有言所貴於名家者世篤忠貞才行相繼也彼鬻婚姻求祿利烏足貴乎夫姻聨帝室位居台鼎尚不足貴今田舍翁多收十斛麥而子弟愚騃兇狠視父兄骨肉無異路人而又百計以謀其有父子相率於禽獸不自知而嘵嘵然自謂其家為盛可笑
苻堅鋭意伐晉曰以吾之衆投鞭於江足斷其流及登晉陽城望晉兵部陣嚴整憮然而懼曰此亦勍敵何為弱也五代慕容彥超謂漢隱帝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退問兵數及將校姓名頗懼曰此亦劇賊未易輕也兵甫合輒先遁二事如出一轍平居則謬為大言臨事則倉惶失措與孔子所謂臨事而懼者異矣
顔子簞瓢陋巷不改其樂古今以為賢夫顔子王佐才也澤加於民可以彌六合傳萬世其分所當饗後車千乗從者百人傳食於諸侯亦不為泰而窮困若此此所宜不平而鳴不堪其憂而顔子為樂自如所以為賢也若徒曰簞瓢陋巷不易其樂不但榮啟期林類之徒之所優為今耕鑿編氓荷鋤暮歸糠籺藜藿與妻孥熙熙於茅茨之下比屋然也皆賢人乎蓋分所宜然不願乎其外人亦以為當然也
張安道天資強記數行俱下一過目不復再讀嘗借人十七史經月即還雲已盡成誦矣一日遇老泉問令嗣今讀何書老泉雲軾近日再讀前漢書安道曰書尚讀兩遍乎老泉歸語東坡東坡笑曰此老不知世人尚有看三遍者以今日觀之坡老亦不知世人固有百遍未成誦者資稟不同什伯千萬如此
今之用人者動輙曰資望然二者各有攸當而不能以相同功勳勞勩日積月累有所試而後遷者謂之資才德行能英聲偉譽隨所用而輒孚者謂之望專以資則瑰奇雋永或拘格而邅囘專以望則狂謬虛誇或衒世而進拔張釋之十年不調揚子雲三世不徙專以資誤之也王衍以清談壞晉房琯以虛名喪師專以望誤之也資以待庸衆之流望以待非常之士循級而進自一命以至九命天下不以為淹膺聘而來自耕釣以陟元僚天下不以為驟公與明故也若夫一事偶合即寵以殊恩片言相符即擢以不次是人主之所以待宦官宮妾者非士君子之所宜自處也自處於宦官宮妾而猶以伊呂自負哀哉
世以淮淝之捷比之赤壁之勝此大不然赤壁之戰善於謀淮淝之役出於幸使無朱序發其機於先駭其衆於後謝安髙談優游於內謝𤣥輩單羸孱弱於外百萬之衆倐然壓境晉之不亡者幾希矣草木皆兵風鶴亦懼是豈安𤣥初慮之所及哉赤壁之事則孔明周瑜所以逆料而預待之者詳矣故嘗為之語曰淮淝之役純乎天者也赤壁之役天人參焉者也韓世忠以八千人扼金人百萬於金山八十餘日使非間諜者洩其謀其功得成當又逺在赤壁之上矣純乎人者也其所以敗者天也
君子之道原於天而輔之以人安於命而盡之以力力有所不及未可以言命人有所不至未可以言天浩然之氣天地之所以運旋日星之所以光耀山川之所以峙流人物之所以生育瀰滿充塞無所不有者也神虧則精不完欲勝則魄不寧而氣餒矣君子虛心以養志專志以養氣外探事理之奧內安性命之情浩然無際與化相忘寵辱猶蚊䖟之一過死生猶夜旦之一易
老莊之學專以虛無為宗故韓子作原道排之末引大學所謂平天下治國本於正心誠意見古人所謂正心誠意者將以有為於天下國家非若老莊之以虛無為心意而已是固不待及於格致之事而所謂格致者與老莊之學亦似無大干渉不但文氣當節此二句而其理亦不可易也朱子好訾詆人必欲議其學無原本然則必欲謄此二句於後而後為有原本邪況古人凡引古語惟引其𦂳要者其餘泛泛者皆節去亦常例也以是為訾不特不識韓子命意措辭之㫖而並文理亦不甚通曉矣今人隨口附和何哉
子思孟子萬世師表荀卿乃曰亂天下者子思孟軻也文人無忌憚如此雖以東坡之賢亦曰孟子之言多出於其師子思得其言而不善用之是亦微有不滿之意矣夫以二賢之道照耀萬世而人猶敢爾近日許廷綸極口詆太極圖説之謬且筆之於書又何恠乎
錢狀元福才髙一世然頗狂縱不檢既被劾去有詩曰一失足為天下笑再囘頭是百年人數月卒
餘姚徐子熙有詩名然餖飣陳腐可取者甚少劉瑾竊政極喜之自兵部主事超遷光祿少卿嘗命其賦菊花徐援筆即成中有句曰天地獨留道德根鬼物守䕶綱常榦觀此等語則其人敢於亂説不顧可知矣瑾覽之笑曰吾有謎語衍聖公遇賊而不傷文天祥雖死而不朽子熙愕然不知所以為對瑾曰是所謂天地獨留道德根鬼物守䕶綱常榦也子熙大沮士不自重乃為逆豎所侮㺯亦可為戒
老氏與佛本亦善人其徒學之者不善耳孔氏之徒豈皆盡善哉學老佛之不善僅足以蠧貨財學孔氏之不善乃至於殺天下在我操殺天下之具而猶嘵嘵然以闢佛老自任哀哉
司馬德操凡事稱好人罹喪服亦曰好其妻尤之曰爾言亦好此何理也而世以冰鑑許之費褘之徵曹爽羽書交至人馬擐甲嚴駕褘方與來敏圍碁了無倦色世稱其事無廢缺然則東晉之祖尚清談敗喪國家其來非一日矣
王翦伐楚必欲將兵六十萬秦王以為怯乃用李信翦遂謝病歸及信敗秦皇復起翦翦曰必欲用老臣非六十萬人不可不用即去用即復來無忿言無矜色李晟料尚結賛之敗盟如指諸掌事旣驗終身未嘗言及人臣事君當如此吳之張昭料公孫淵亦偶中耳乃自矜自詫閉門不出孫權深自克責親過其門呼之不應是即孟子所謂小丈夫悻悻然見於其面者不足道也祖授料事而中乃以之殺身孫權過袁紹逺矣
耿弇為張歩所攻光武自徃救之或謂劇鹵兵盛宜閉營休士以須上來弇曰乗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鹵遺君父邪李道宗將四千騎擊髙麗皆以為衆寡懸絶宜深溝髙壘以俟車駕之至道宗曰吾屬為前軍當清道以待乗輿乃更以賊遺君父乎二子武夫也其所見乃有儒生不及者人臣當以此為法
桀紂以來最拒諫而不惜民者莫如魏明帝在位十二三年無一善可稱置許昌宮洛陽宮崇華殿易珍物殺太后殺皇后營圓方丘南北郊鑄銅人起土山為殤女立廟追諡置配立後襲爵陳羣楊阜髙堂生之屬章䟽重疊未嘗一省㓙愎傲誕殆出秦皇漢武之上而後世不甚非之者豈以曹瞞之孫身弒國亡不足齒邪人各有幸不幸也
吳孫休名其子曰𩅦字之曰𦯶下詔曰太子名𩅦字𦯶𩅦音如湖水灣澚之灣𦯶音如迄今之迄王言如絲如綸此等可謂王言乎在廷諸臣無一人言及者亦以其兇狠剛愎不難於殺諫臣不敢言也武則天自製數字行於國中且以自易其名其淺陋無識又在孫休之下劉瑾雖逆賊然所行亦有快公論者御史張彧差覆屯田竭力刻削並為圖以獻自以為不世之功當膺不次之擢瑾極口稱奬翼日陞戶部主事就令管理命下人心大愜未數日褫為民戶部郎中莊檡發本部尚書劉璣隂私瑾亦極口稱奬且許代璣位未幾陞河間知府數月致仕如此類甚多
張安世一時賢相不能揜其父張湯之惡栁子厚書友人碑隂歴較短長不為讚蘇老泉敘族譜稱其父曰性簡易無威儀喜為善而不好讀書語皆實錄故可傳今人纔有官勛其先世雖極奸巨惡為世大賊務粉飾之為聖賢雖有善人君子或録其言行人亦將以若人等之揺首不信均於澌泯而已世道一至於此
國朝實録例成於翰林諸官而總裁於內閣重臣間取外署三五人參之止令其謄寫裝潢給使令之役而巳故凡官翰苑者人人為稷契臯䕫其他臺省雖功勛赫奕邊荒懾服忠赤貫天地如𬐱山忠肅王公鈞陽端肅馬公三原端毅王公亦只平平耳翰林官沒無問崇卑俱得請諡無問學術淺深俱諡以文上曰文正文忠文貞文莊雖至猥陋亦不失為文安文裕文懿在外署者終身矻矻筆研官至公孤欲諡一文字不可得也自福建彭司寇韶作名臣録翰林近十之六七公論已不平近日為楊宗伯廉更加添改凡非翰林不得為名臣雖以劉定之之鄙猥謝一䕫之庸陋萬安之貪饕皆在名臣之列是録遂為翰林題名矣且其言曰美階崇秩休光大業當屬之吾曹諸先生他所遊宦為吾曹鷹犬耳志士誰不解體余嘗作十絶句以斥其非未知果能信今傳後否也
諸陵在昌平州十里外天壽山內各衙門謁皇陵官類晩入昌平憇宿五更時候祭然公署弗能盡容各以類假宿如兵部官則宿於衛所戶部宿於倉司給事中則宿於劉蕡祠黌校則翰林寓宿之地與察院相鄰察院諸御史署也楊學士守阯暮抵昌平遂誤入察院因賦詩曰雙眼風沙百里程敝衣痩馬到昌平欲尋泮水先生館誤入分司御史㕔導引輿臺顔盡赤將迎豸繡眼偏青只愁太史明朝奏昨夜文星犯法星
唐韓琮詩曰緑暗紅稀出鳯城暮雲宮闕古今情行人莫聽宮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宋李敬方詠汴河詩云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為害亦相和東南四十三洲地取盡脂膏是此河𢎞治間余為兵部主事抵邊關有人題於馹壁詠栁花曰不戀長條闘歲華隨風好去落誰家行人滿眼傷心地飛盡春光是此花三詩句律如一其優劣當有具眼
虞邵菴慧識具眼其所註杜律粗淺牽制不足觀初嘗疑之後見所謂杜律衍義者中無一字不同乃元初張進士伯成所註而虞欲竊之為已書也張沒諸友募財鋟梓以傳並其募疏録之巻首今二書並傳西涯李文正公亦疑是書謂聞有所謂衍義者未之見且著之麓堂詩話中夫是詩家家有之而文正乃未之見何也南朝徐孝穆著玉臺新詠大抵詠婦女閨閣事如韓偓和凝所述者唐權德輿效其體曰昨日裙帶解今朝蟢子飛鉛華不可棄莫是藁砧歸聲詞格律全與孝穆相似劉須溪批唐音直欲刪去且云何為玉臺體乃並其體不知矣正與西涯相類
李白有詩云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又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趙嘏曰此時愁望情多少萬里春流遶釣磯李後主曰問君都有幾多愁一江春水向東流李趙皆祖於白者也清平調曰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粧子瞻曰眞態生香誰畫得玉奴纖手嗅梅花亦祖於白者也劉夢得曰人世幾囘傷徃事山形依舊枕寒流陳簡齋曰天機袞袞山新痩世事悠悠日自斜雖顚倒其意然亦祖於劉也數人者皆善學未知竟能青於藍否後當有辨之者
劉伯溫詩文足以擅一代其得意處尚當跨宋景濂王子充髙季廸諸公而上之獨以其顯於事業詩文不見稱於人耳瞿宗吉與李昌祺所著剪燈新話餘話瞿筆路固敏勁然剽竊者多甚至全篇累行謄録李雖用事險僻少渉晦澁要之皆其胸臆中語非竊之他人也其詩集所謂運甓漫藁者其中亦多佳句餘話中則惜花春起早四詞之外吾無多取焉新話中亦惟四時詞與二三竹枝詞耳其他如香臺集存齋詩話之類皆鄙俚語言無足為道然則學術識見瞿不逮李逺甚世競優瞿而劣李其異於矮人觀塲者無幾宣德中南平趙弼成化𢎞治間山西丁伯通餘杭周禮皆敢於著述其所謂通鑑廣義續綱目發明雪航膚見效顰集諸書膚淺卑陋直可付之一火周又著湖海奇聞命意遣詞萎弱凡近亦徃徃有不通處讀之可厭然其中詩首首警策竊以為撏之他人者而未敢以告人也後因徧閲本朝正統景泰間諸名公詩集自卞戶部王舍人而下凡即事詠物之什無不被其勦入杜撰一事聨合之遂成一傳言之可羞然亦非善竊者矣獨常熟桑懌民悅所謂思𤣥集者詩文多有佳句非趙丁諸君比也
余與翰林金城叚德光武昌王欽美開封守李公從𢎞治初同遊戒軒先生門下三君一日訪余於旅舍公從援筆畫溪山秋景小閣於壁德光題曰沙溪菴讀書處欽美賦一律叉手而就曰小閣凴虛野色閒西風常日弄清寒不妨葉落如聽雨卻愛林踈乍見山幾處物華成夢短一年節序又秋殘賦詩酌酒非吾事欲説令人自汗顔今戒軒公從墓木旣拱德光欽美俱逺在數千里外囘思不覺歔欷
正德丁丑廣東倫以訓㑹試禮部有人夜夢黃衣人謂曰倫以訓作㑹元矣比揭曉果然廷試日其人又夢曰倫作狀元矣踰時復來曰非也狀元乃江西舒芬初擬倫為狀元楊閣老不欲其以父子狀元得名故黜為第二蓋倫之父文敘已未狀元也旣而果不謬嘉靖癸未固安楊維傑廷試亦夢人報曰公作狀元矣無何又有人來曰非也狀元乃福建龔用卿公本狀元費閣老不欲公以兄弟狀元得名故黜為第二蓋維傑之弟維聰辛巳狀元也然則忮害妬𡝭之情鬼神旣巳先知之矣可畏哉
歐陽公序梅聖俞詩曰聖俞自以其不得志者樂於詩而發之使其得用於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豈不偉哉此等語意全是學昌黎送孟東野序所謂窮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名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耶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耶歐公固非蹈襲剽竊人者想其讀韓文熟不自知其為用耳
先師侍御漳南李公經義極純粹於作詩不甚經意然至其得意處雄渾沉著乃有盛唐風格蓋其胸次髙自不能作卑猥語言惜不多見耳姑載一二於此如送一武弁還鎭江雲劍佩翩翩赴潤州薊門詩酒潞河舟白雲影裏千山暮紅葉枝頭萬樹秋李愬才名新破蔡張良籌䇿本封留定知別後還思我黯黯停雲北固樓送人兩廣清戎雲芝玉風姿鐵石腸前身疑是漢張綱青春繡斧承恩重碧海蒼山去路長鳥外黃茆秋盡雨馬頭紅槿夜來霜越山髙處休囘首無限孤雲遶太行他作皆類此
錢狀元福未第時遊西涯門下西涯嘗試以司馬溫公賛其中雲羣賢拔茅惟公在朝羣姦奔馬惟公在野西涯不勝嘆賞徧舉以告人時䆳菴楊應寧提學陜西謄書數千里外告之且曰溫公平生心跡數語包括俱盡此子終當魁天下及錢沒西涯誌其墓復載此事夫此數語固佳然有何不可及處而西涯好之乃爾乃知古人池塘春草風雨重陽及二句三年之説非虛也是固人之好尚不同然亦好恠弄奇非其本心識之以俟同志
先天之圖伏羲模寫天地之所以然天地之本也後天之圖文王模寫天地之所當然天地之用也先天者理而氣後天者氣而理
天地未生聲韻具於太極天地旣分聲韻具於天地一陽之復聲韻之萌櫱也四陽之豫聲韻之出地也有聲則有數有數則有卦色象臭味吉㐫悔吝皆自然而然者
西銘原道之宗祖先儒以其筆力𢎞大學有原委而推右之其實出於原道其所謂窮神知化繼志述事則出於孟子存心養性以事天之言孟子出於孔子所謂仁人之事天如事親事親如事天
太極一也一而二二而五五而萬二焉不二其一也五焉不五其一也萬焉不萬其一也二不自二由一而二五不自五由一而五萬不自萬由一而萬推之則一而生二二而生五五而生萬合之則萬本於五五本於二二本於一天地有情鍾於人隂陽有色因於物虛出聲實成色聲本於天色本於地虛聲中藏實色外暴耳聽天下之聲目視天下之色人之所以異於物也cq=75
天地之間有理斯有氣有氣斯有數數也者原於理氣而天與地皆不能無者也數始於一終於十以五為中以九為極故在天為五行在地為五嶽在人為五常舉其盛也在天為九曜在地為九州在人為九經要其成也
形以象成理以形寓數以理著神以數虛理分數數神也氣顯象象形也
登樓觀形則山阜卑於樓臨池觀影則日月小於池蓋山阜不能盡於髙日月不能盡於大故物得以乗之天之髙也海之廣也無得而乗焉德業不如天學問不如海君子不已也
千金之子終日營營編氓之家一飽衎衎以膏粱之口食物凡物皆粗惡以糠籺之口食物凡物皆芳美故口常澹則能養味心不奢則能養福養味則常甘養福則常足
寒者見日而喜暍者得雨而喜冥行者得月而喜天何心哉人自多岐耳惟不拘於物乃能定於我疾雷震空空本無聲洪水崩山山本無水
不專心致志學奕亦不得成況讀書作文字乎唐人手八叉而成詩不自覺其手之叉也斷數鬚而得句不自知其鬚之斷也李賀以被蒙頭酣睡不動忽掀被而必有有好句王筠注水葫蘆傾以復注忽擲之於地必有好詩張祐毎苦吟妻孥喚之不應曰吾方口吻生花豈恤汝輩張九成讀書縣吏徃𠉀九成不為禮問亦不答曰黃巻中方與聖賢對何暇與俗吏語髙鳯不知有雷雨賈島不知有京兆尹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內不見已外不見人如此為學胡為不成文章出於天而雜以人神經鬼絡無意而為者天也字鍊句鍛有意而為者人也屬之人者人知之吾亦自知之屬之天者吾不自知天亦不能知也
孟浩然詩曰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千古以為佳句禹貢雲土夢作乂左傳楚子濟江入於雲中又曰鄭伯田於江南之夢則雲夢自是二澤對岳陽城似不稱然承訛襲舛亦非一日張九齡嘗語人曰學者須是常想胸次吞雲夢澤筆端湧若耶溪量旣並包文乃浩瀚則孟之前已有此説矣
萬物偹於我萬化生於心盈尺之水置之平地縁之而不以為懼尋丈之木橫之深谷則惴惴而不敢進心有虛實故境有變遷是以冐大暑而躁者愈熱受灸灼而懼者愈痛
神全則威大精萃則氣和萬夫萬敵非弓刀之技威之至也四海悅服非言笑之惠和之至也
惟君子為能以天下之所共有者為我有茂林修竹好天涼月山光水涯無非所樂存焉故曰萬物皆偹於我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天地與我皆無盡藏也夫天下之所共有者尚皆為我有況形色性分百骸衆體吾之固有者而㑹喪失乎小人則一身之所固有者不能自由目隨人視耳隨人聽口隨人語鼻隨人氣片言許與不勝寵榮辭色少疎即謂賈禍惴惴焉不肯少拂意指栁可為轂鹿可為馬茍患失之無所不至此身皆非我有矣夫吾之身尚不為我有況紛然六合之外不但不能有隨所徃皆憂愁之境矣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信哉
沙溪集巻十三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沙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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