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4

巻十三 沙溪集 巻十四 巻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沙溪集巻十四
  明 孫緒 撰
  雜著
  無用閒談
  以理而言謂之天以稟賦而言謂之命其實一也夫子罕言命葢以流行化育出於天非人所能移君相不言命蓋以窮通貴賤出於我非人所能與聖如夫子貴如君相尚不敢輕談今閭巷小人妄談逆料以求酒食士夫翕然徃叩蓋未售者欲登科既仕者欲陞遷宦成者欲固位彼求食之徒豈肯片言忤人意愛諛喜謟故樂與之接不厭也成化間安成彭閣老年且八十尚不肯去惴惴然惟慮失寵幸又慮老境漸逼日呼都下諸星士談命其一稍黠者知其意抗言曰明公過此三十年後當歸田歸田後當生貴子尚見其登高科又十餘年當得腹疾恐有不測計其年一百四十餘嵗矣彭卽遍命其家人曰爾曹謹識之是年勿進吾以生冷也滿座哄然一笑知彼以戲語投其好彭竟不悟夫樂天知命則不憂遂志致命則不懼安分委命則無求窮理至命則無愧何必爾爾耶
  有妬心者不足以用人有矜心者不足以爲學有褊心者不足以成德懐輕人之心者類於薄挾上人之心者類於狂輕人則朋友日離上人則學問日損見愚人得富貴則肆口評議見君子得聲名則憤然生妬薄且狂者之爲也對富翁而訴貧窶彼將謂我冀其周䘏對達官而訴困窮彼將謂我冀其薦揚無財而交際於人則取輕無勢而屬事於人則取辱
  遇羣馬於途凡脊穿毛脫瘦憊而觳觫者必官馬也逢數船於河凡篷破篙折朽敗而𡻻漏者必官船也蓋乘駕無節愛惜無人故易以敝嗚呼今之從政其亦以民爲官民乎
  古稱聰明正直爲神夫聰明則無蔽正直則無私無蔽則不可欺無私則不可媚積愆稔惡而靦顔以致禱是欺之也朝祈夕祝而獻饗以冀福是媚之也何待鬼神之淺也君子之使人也誨之循循出之申申量能以任之揣力以勞之用其長避其缺振其怠提其蹶教其所不知不責以我之所知引其所不能不尤以我之所能懲之而不敢懟刑之而不敢議孟子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求其道而不得爲廣其説如此
  秦檜禁私史溫公曾孫司馬伋遂言涑水紀聞非其曾祖論著之書韓平原擅權晦翁曾孫朱浚每上書輙稱萬拜恩主人共目爲朱萬拜彼恬然受之不以爲恥所得幾何而隕墜家聲獲罪千古其失多矣然則今人稱張璁曰蘿老李時曰序翁宜其不知恥也
  或問魯仲連田子方優劣夫鴻㝠鳯翥名可得聞不可得而見仲連之謂矣鶴軒龍豢身可得而養亦可得而醢子方之謂矣
  王建宮詞太儀前日煖房來囑向昭陽乞藥栽勅賜一科紅躑躅謝恩未了奏花開今人有遷居或新築室朋儕醵金徃賀曰煖房蓋自唐人已有之矣
  老杜七夕詩曰萬古永相望七夕誰見同神光竟難𠉀此事終朦朧梅聖俞櫽括爲二句曰巧事世爭乞神光誰見同工則工矣是固老杜意也方萬里瀛奎律髓載聖俞是詩且稱神光句之妙又爲細解其意此有何難曉而贅以註也可笑
  柳子厚雲以淮濟之清有玷焉若秋毫固不爲病然而萬一離婁子眇然視之不若無者之爲快也此卽古人紅爐㸃雪之意子厚特新其語耳
  蘇黃門雲子瞻讀書有與人言者有不與人言者不與人言者與轍言之而謂轍知之曾子開論子固之文曰上下馳騁愈出而愈新讀者不必能知知者不必能言二子皆以弟稱頌其兄聲律如出一口黃門之詞爲勝檀弓句法也
  蘇老泉曰風行水上渙天下之至文也非風之文也非水之文也二物者無意於文而不能以不文也古之君子不得已而有功則天下以爲賢不得已而有言則天下以爲口實東坡雲昔之爲文者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爲之為工也山川之有雲草木之有花實雖欲無有其可得耶故余爲文至多未嘗有作文之意此卽老泉之説然筆力不及矣
  孟子欲言周禮而患無其籍迄今垂二千年而周禮乃完具若此故先儒或謂其為六國隂謀之書以其多雜六國之制瀆祀斂財冗官擾民可施於文不可措於事晁氏又謂其為新室之書以其五嶽之稱泉府之設皆王莽時制度雖未必盡然然非周公之故物明矣自王荊公借之以文其政遂以為周公之書學者不敢輕議荊公所治新法一切屏絶而此獨沿襲未改近日廷議復欲設科取士令周禮與六經並列正恐貽笑後世耳子貢稱夫子之德曰溫良恭儉讓溫春也良夏也恭秋也儉冬也讓則猶五常之信五行之土四時之所需所謂太和元氣之流行於四時者也讓之爲德大矣哉故書首堯舜詩首文王春秋首魯隱公史記世家首太伯列傳首伯夷皆譲之大者也
  王通著書事事欲學孔子故人以爲僣王莽在位制誥之類事事欲學堯舜而人不甚非之者其人不足責也卲康節最敬程子兄弟至其子伯溫乃大不然且謂程傳膚淺鄙陋不足以知易其平生景仰而畏服者獨揚子雲而已又曰康節亦嘗稱太𤣥可與三易相軋今太𤣥固在誠亦邃於理數果能與易相軋乎至司馬公論太𤣥曰孔子旣沒知聖人之道者非子雲而誰孟與荀殆不足儗況其餘乎觀太𤣥之書明極於人幽盡於神大包宇宙細入毛髮合天地人之道以爲一剖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萬物而兼為之母若地履之而不可窮若海挹之而不可竭考之於渾元之初而𤣥已生察之於當今而非𤣥不行窮之於天地之季而𤣥不可忘叩之於萬物之情而不漏測之以鬼神之狀而不違槩之以六經之言而不悖藉使聖賢復生必將釋然而笑以爲先得己之心矣此全是學皮日休孔子廟碑所謂後天地而生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沒知天地之終等語誇大過之好尚一偏許與遂過當賢者不免也
  史筆貴傳疑孔子稱闕文要之古人所遺不可妄有去取昌黎革華等傳後人因李漢不收入遂以爲非退之所作一併刪去然徐以考之漢之所遺亦多矣劉禹錫曰柳子厚死退之以書來曰哀哉若人之不淑吾嘗評其文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又曰韓愈謂柳子曰若知天之説乎吾與言天之説云云柳子厚雲退之寓書曰見送元生序不斥浮屠退之自雲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今其書其説皆不存然則古人之著述其埀於今者無幾也而忍更刋落乎
  莊生夢為蝴蝶歐陽公夢為鸜鵒幽怪録載薛偉病夢爲魚
  古今字俱有反對如吉對凶上對下聖凡高卑深淺饑飽寒暑之類皆有對惟有渴字無對古人未有拈出者隆古時人無詐僞故六經中無真字人不知有異端故六經中無仙佛僧禪字
  高而覆物則謂之天尊而宰物則謂之帝健而不息則謂之乾妙而不測則謂之神
  蠶不飲蟬不食雞無肺故飲而不溺無金不能生水也兎無脾故狡而不信脾屬土五行之土猶五常之信也蘭亭記絲竹管絃之詞誠為重複然不特右軍言之矣西漢張禹傳後堂理絲竹管弦則漢初已有此語病矣學文須學其意不可純用其字面與句法書曰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班固典引曰唐哉皇哉皇哉唐哉山谷學優齋銘曰學哉身哉身哉學哉揚雄解嘲曰家家自以爲稷契人人自以為臯陶崔駰達㫖曰家家有以樂和人人有以自優老杜南郊賦曰九五之後人人自以為唐虞四十年來家家自以為稷契曹子建與楊德祖書曰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夏侯湛抵疑曰志不輟著述之業口不釋雅頌之音昌黎進學解曰口不絶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鄭罕曰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如之何文皇帝範曰取法於上僅得其中取法於中不免為下於時宮人徐惠上䟽曰作法於儉猶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制後談助曰設教於本其𡚁且末設教於末弊將奈何凡此皆偶爾相同作文者不可以是為法也如東方朔曰枉而直之使自得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杜預序左傳則曰優而游之使自求之厭而飫之使自趨之則青於藍而寒於水者矣
  舜告禹曰衆非元後何戴後非衆罔與守邦伊尹告太甲曰民非後罔克胥匡以生後非民罔以辟四方仲尼對孔文子曰胡簋之事則嘗學之矣甲兵之事未聞之也對衛靈公曰爼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舜與伊尹及孔子先後之言如出一口聖人之言不求異也若揚子雲者愛竒好古事事求異甚至孔門列四科子雲乃曰子遊子夏得其書矣未得其所以書也宰我子貢得其言矣未得其所以言也顔淵閔子得其行矣未得其所以行也其立言好異於人如此昌黎進學解曰易竒而法詩正而葩易詩之體盡於是矣然作文之規亦不外是葢丈貴乎竒過於竒則艷故濟之以法文貴乎正過於正則樸故濟之以葩法者正之所生也葩者竒之所生也
  聖賢之文錯綜經緯不拘拘於聲格照應而自然光彩逼人孟子告滕丈公曰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若使今人爲文旣有此一段下文論教處必曰夏后氏曰校殷人曰序周人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如此與上文豈不對偶齊整聖賢自不屑如此論逢蒙殺羿謂羿亦有罪引庾公之斯事以明之若使今人為之卒章必曰由是觀之羿豈得為無罪古文簡雅正不必如此
  余嘗見安邦鄉試録一冊安邦者安南國一道之名其國凡幾道如中國省藩然試錄題曰洪德二年辛卯葢其境土去中國萬里雖名爲秉聲教而其實則自帝其國建元更制自若也初塲四書義四篇五經義五篇二塲制詔表各一篇三塲詩賦各一篇四塲長䇿一篇蕞爾小夷不足齒錄而其所刋文字亦多有可觀者如晉謝𤣥讓前將軍表中雲柰彼氐秦生心猾夏逞虎貪狼噬之惡正爾憑陵頼風聲鶴唳之威居然奔潰諒本皇天之助順亦由廟算之先幾詎意圖功驟加異寵言念百年之績猶後即誅豈伊一戰之勞敢先受賞木罌賦中警聯曰雪罍恥於滎陽振槁葉於睢水士自閑於汔濟人何擇於善泅何待乎萬艘之舸艦千里之舳艫末雲惜乎始終參差倉皇反覆固陵之車柅不來齊村之禍坑自速智已局於挈瓶悔猶追於鼎足瓽轠啟釁瓶羸告凶檻車之困未幾鍾室之恨何窮此等言語似非鳥言獸靣者可能亦已見中國文化之逺也
  張文潛題磨崖碑雲元功高名誰與紀風雅不繼騷人死是學老杜雙松歌曰天下幾人畵古松畢宏已老韋偃少山谷過桂林雲李成不生郭熙死柰此百嶂千峯何是學昌黎石鼓歌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柰石鼓何
  士固當以多識爲賢然六經諸史外但可渉獵一目而已誠以精神有限而嵗月無幾督學政者每發條格卽借市肆書目備録下郡縣以自衒所學之博計其價值何啻萬金貧士何所藉手細檢之書名字條格中亦多差謬蓋其書彼亦未嘗見也士見條格下側目以視曰是又錄之誰之肆者可笑
  俚俗譏議人之無學術者曰汝瞎字也不識此語亦有所本唐蕭頴士輕薄好笑人嘗有同官誤呼臧武仲之名爲核蓋武仲名紇當呼為瞎而其人誤呼之頴士曰汝瞎字也不識相傳遂訛紇爲瞎余因是知好為臆説學者大病然其訛誤後世也不淺司馬子長作史記稍見六經中有片言隻字可附會者輙敷演怪誕無稽之説以驚世如天命𤣥鳥降而生商卽有簡狄吞卵之説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卽有姜嫄踐跡之説釐降二女卽有二女九男觀內觀外之説舜明四目卽有重瞳之説如此類皆淺陋不經惜沿襲旣乆無人釐正之耳天地人謂之三才輪人以轂輻牙爲三才弓人以膠漆絲為三才然其所謂三才者亦𦕈矣
  漢陳蕃曰幾月之間不見黃生則鄙吝之萌復存於心唐陸象先謂人曰賀季真清談風流吾一日不見則鄙吝生矣是學蕃語
  人與馬俱走則人不勝馬人坐於車上策馬而御則馬不勝人故君人者與臣下爭能則不勝其勞責以所能而坐享成功則不勝其逸
  騏驥得伯樂而後脫鹽車青萍結綠得薛卞而後長價然則伯樂薛卞有功於良馬寶劒也多矣二子名亦以是不朽則良馬寶劒亦有功於二子矣
  夏不衣裘非不愛裘也溫煖有餘無事於裘也冬不揮扇非不愛扇也清涼有餘無事於扇也故際可為之幾則鄙夫為哲人失事幾之宜則賢才爲棄物
  草食者多力而愚肉食者勇敢而悍水食者耐寒而浮土食者無心而惠氣食者神明而壽穀食者知慧而夭古人詩文亦自有不可解者或當時偶有所寄激而爲言今皆不可知如老杜桃樹詩溫飛卿郭處士擊甌歌李賀申鬍子觱栗歌李義山錦瑟歌樊紹述絳守居園池記公孫龍白馬非馬論等篇今人必欲解且謂其高妙亦隨衆悲喜而已
  賈誼弔屈原曰烏虖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鳯伏竄兮䲭鴞翺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聖賢逆曳兮方正倒植謂隨夷溷兮謂跖蹻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爲銛吁嗟黙黙生之亡故兮斡棄周鼎寳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甫薦屨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罹此咎兮明白宏大真可一唱三嘆尚有餘音柳子厚學之曰先生之不從世兮惟道是就支離搶攘兮遭世孔疚華蟲薦壤兮進御羔袖牝雞咿嚘兮孤雄束咮哇咬環觀兮蒙耳大呂董喙以爲羞兮焚棄稷黍犴獄之不知避兮宮庭之不處陷塗藉穢兮榮若綉黼榱折火烈兮娛娛笑舞讒巧之嘵嘵兮惑以爲咸池便媚鞠恧兮羙愈西施謂謨言之恠誣兮反寘瑱而逺違匿重痼以諱避兮進俞緩之不可爲何先生之凜凜兮厲鍼石而從之詞語固佳較之於賈則覺其雕琢餖飣無復紆餘曲折悲憤感慨之意至我朝瞿宗吉所爲騏驥服鹽車駑駘厭芻豆鳯凰棲枳棘䲭鴞鳴庭戸賢者槁項黃馘而死於下不賢者駢肩接跡而顯於世亦是學此句律且從昌黎馬厭穀兮士不厭糠籺土被文綉兮士無裋褐化來然覺粗直無意味矣
  東坡喜雨亭銘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爲襦使天而雨玉饑者不得以爲粟此語亦有所祖述漢劉陶議鑄錢曰就是當今瓦礫化為南金土石變為和玉百姓饑無所食渴無所飲而東坡語爲勝
  晉魯褒作錢神論南朝蕭綜作錢愚論晉阮籍作達莊論王坦之作廢莊論韓退之有送窮文段成式亦有送窮文二子同時想當時好尚如此國初誠意伯劉基亦有送窮文韓所送者利勢之窮段所送者文字之窮劉所送則天壤無窮鬼駐足之處有天下一家之度其識見過二子逺矣然詞華皆不可與昌黎同語也成化間常熟桑民悅有留窮文段亦先有留窮文余未及見昌黎作王仲舒碑又作誌作劉統軍誌又作碑東坡作司馬公行狀又作碑其事雖同而文詞句律乃無一字相似者真縛虎手蔡中郎為陳太丘胡廣作碑又爲二公作祠銘同者乃十七八不足取也
  尚書令左雄薦冀州刺史周舉為尚書又薦故冀州刺史馮直任將帥直嘗坐賍受罪舉並以劾雄雄曰詔書使我選武猛不使我選清高舉曰詔書使君選武猛不使君選貪汚雄曰進君適所以自伐舉曰昔趙宣子任韓厥爲司馬厥以軍法戮宣子僕宣子謂諸大夫曰可賀我矣吾選厥也任其事今君不以舉之不才誤升諸朝不敢阿君以爲君羞不寤君之意與宣子殊也雄恱謝曰吾嘗事馮直之父又與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是吾之過也天下益以此賢之梁冀䟦扈帶劔入省尚書張陵叱令出敕虎賁羽林奪劒冀跪謝陵不應劾奏冀請廷尉論罪詔罰一嵗俸百官肅然冀弟不疑爲河南尹嘗舉陵孝廉謂陵曰昔舉君適所以自罰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誤見擢序今申公憲以報私恩不疑有愧色二事乃相類余在考功蜀人某不欲言其名爲御史清議不歸欲投劾去未果乃託余友劉太常介夜詣余涕泣跪拜眉宇可矜余心鄙之然劉盛稱其才可大用蓋嘗與彼寮寀撫州知之爲悉余素重劉信其言力爲辨別得免黜責後余為少卿遇諸途側目而過且謂人曰吾將劾孫沙溪劉聞之徃叩其故彼曰沙溪昔庇我人將謂託跡門下以是自掩非有他也劉曰若是則君薄且忍他日又將劾我耶乃赧然而止此與左雄張陵事類而心不同
  漢唐晉宋以來宗室皆讀書入仕與齊民等故民不困今之宗室惟坐以待哺天潢繁衍俸給日増一藩封之下數十年後輒増至數千今秦晉之地稅額之入不足以供其常祿未知更數十年何所紀極也余備員銓司時嘗欲作萬言書投之丹陛乞合天下宗室凡讀書識字者羣試於禮部可用者量與一官不可者令其再學毎六七年一試著為令甲庶宗人不至於永棄國儲不至於坐糜然律有變亂之科終不敢也
  王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當時以爲竒絶然亦有所本庾信馬射賦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旂一色隋長壽寺碑浮雲共嶺松張蓋明月與巖桂分叢然而勃則青出於藍也
  以帝堯之明知鯀之不可用旣審且悉矣因四岳之舉猶不敢自以爲是而復試之堯之於鯀豈待試之而後見哉四岳之言不可逆而在我之知或未至也聖人急於從諫如此人本空疎昵之以為賢行本回邪譽之以爲寶一事偶合寵待腹心片言相符驟遷端揆雖臺諫交章漠然不以爲意而貶斥僇辱無日無之終無芥蒂於其心自信而不信人宜後世之治不如古也
  聖人固大要之亦人耳人豈大於天哉儒士好誇大其説如曰天地固大也而聖人尤大也或以天地者聖人道中之一物或又曰道通天地有形之外然則浮屠氏謂佛尊於上帝黃老家謂元始生於天地之先皆吾儒誇大之説啟之也
  范文正公岳陽樓記或謂其用賦體殆未深考耳此是學呂溫三堂記體製如出一軸三堂記謂寒燠溫涼隨時異趣而要之於不離軒冕而踐夷曠之域不出戸庭而獲江海之心極而至於身旣安思所以安人性既適思所以適物不以自樂而忽鰥寡之苦不以自逸而忘稼穡之勤岳陽樓記謂晴隂憂樂隨景異情而要之於居廟廊則憂民處江湖則憂君極而至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但樓記閎逺超越青出於藍矣夫以文正千載人物而乃肯學呂溫亦見君子不以人廢言之盛心也
  孔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是雖聖門爲學希聖希賢之事然推之科舉之學亦的然不可易蓋其始也不戾其所當然是即志道之説也其旣也不忘其所已得是卽據德之説也其旣也渾融醇正之學即之以爲安和順英華之發達之以爲詞推行有基退藏有地是即依仁之説也夫然後莊騷子史隨意渉獵以資該博是即游藝之説也聖人之言隨寓皆通固如此緒六七嵗時先公口授以忠孝箴雲是丘文莊公所作今丘集中不見此箴謾志於此以寓風木之悲忠箴曰君者臣之天臣之所以事其天者忠也是忠也與生俱生而由於當然之義是則所謂天降之衷也衷降於天乃人所受之中人體之以事君必盡厥心必委厥躬不敢私其有不敢阿其同犯則弗逆以激順則弗曲而從也嗚呼戴天以生何報其功一言以蔽之曰為臣死忠孝箴曰親者子之天子之所以事其天者孝也是孝也與生俱生而本乎自然之仁是則所謂率性之道也道原於天乃天所命之要人本之以事親必用厥誠必善厥紹不敢逆其怒不敢違其好形則不毀以傷德則克全而肖也嗚呼昊天罔極何德以報一言以蔽之曰為子死孝
  孔子而後善闢邪衛正者無如孟子所謂制恆産以明人倫正人心以息邪説興庶民以勝邪慝無餘蘊矣韓子所謂廬其居人其人養鰥寡孤獨以爲養明先王之道以為教歐陽公所謂修其本以勝之使王政明而禮義充然皆吾孟子咳唾之緒餘也二子苦心畢世原道本論尤其自視以無前者曽不出範圍之外然則孟子真不可及也夫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分隂陽而兩之者也上經首乾氣化之始也故彖傳言性下經首咸形化之始也故彖傳言情天下事美惡未嘗無對嘉靖癸巳兵部火羣僚奔救張內閣璁欲登垣視汪太宰鋐欲媚張聳肩俾張踏之以登仍未及汪去冠易肩以首夫璁以宰相踰墻已不足道鋐甘心於僕𨽻之所不堪無恥甚矣宋徽宗與宰相王黼踰垣微行垣峻不能接有聳上來司馬光伸下來神宗皇帝之語千古以為笑然所承者君也但嘲謔戲媟無君臣之禮視鋐則有間矣漢靈帝問侍中楊竒曰朕何如先帝竒曰陛下之於先帝猶虞舜比徳唐堯帝不悅曰卿楊震子孫死後必復致大鳥矣事雖亦戲謔竒不失為諷諫然則徽宗不逮漢靈帝鋐希合心勝不但楊竒罪人亦王黼罪人矣
  楊誠齋論文章之弊曰泚筆㸃紙鐫肝鏤心齒嚼冰霜眼染煙雲然斯言也固文章之弊也論歌頌之弊曰髠頴涸硯鐫肝剔肺珩珮其聲黼黻其態然斯言也固歌頌之𡚁也其所以誚人者乃其所自道歟
  世事未嘗無相類人亦往往有之米元章落魄不羈自許風度飄逸不愧晉宋間人物每得人書畵名帖百計謀取或不得則嚇之曰若不與我必赴水死人多畏其死勉意與之以是得顛之名然不自覺其顛也嘗以書訴廟堂自謂乆任中外被大臣知遇舉至累數百皆用吏能爲稱首無一人謂為顛者世遂傳米老辨顛書又嘗以書抵西府曰芾老矣望先生薦之曰襄陽米芾在蘇軾黃庭堅之間自負其才不入黨與今老矣困於資格恐一旦死不得潤色皇猷黼黻王度臣實惜之望明天子去常格料理先生以爲何如世遂又傳米老自薦帖觀此則顛之名非虛也方萬里註瀛奎律髓掇拾風槩節義之句以自況嘗以詩上賈似道極其阿媚至賈之貶輙反風上十可斬之説謂倖詐貪淫驕吝褊專謬忍十事皆有實跡後遂有人即此十事歴詆萬里亦皆有實跡此二人者雖不可與元白事事同者為類將亦不止如劉孝標馮敬通李摯李敏輩三同四同而已東光廖廷陳屢謂文人無行以此扼文士此固不可然觀米方二子廖亦不為無見也
  力士狙擊始皇大索十日不得非力士之智也張良之智也盜殺武元衡取其顱骨而去訖不可索非盜之智也李師道之智也張良用其智以成功李師道乃用之以滅族在用之何如耳
  宋義與項羽勢不兩立而其與義帝也亦勢不兩立東坡謂非羽殺帝則帝殺羽愚亦謂非義殺羽則羽殺義義之令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斬之此正指羽耳羽仇其言矯殺而代之此真狼羊之所為也而又輔之以悍戾之范増欲以當寛大之高帝垓下之死已晩矣逢丒父與齊頃公易位而頃公免難紀信乗漢王車誑楚而漢王得脫紀信者漢之逢丒父也然丒父遇卻子則旌其節以勸事君而信遇項羽則不免焚身之戮羽尚愧於卻子矣欲為天下大君豈可得哉春秋他穀不書無禾則書無麥則書禾與麥民生之所重也東坡作喜雨亭記曰五日不雨則無麥十日不雨則無禾此亦言其甚重者耳
  今之論文則曰韓柳論詩則曰陶柳文可並昌黎詩可並靖節其人豈可易視哉余喜讀柳文而不忍觀其傳惜其名儕陶韓而黨陷伾文也韓與柳甚善嘗有詩曰余友柳子厚其人藝且賢是已至作順宗實録未嘗一言假借是則史筆之至公也至於永貞行有餘嘗同僚情可勝之句蓋三復其言而悲之則知雖惡伾文未嘗忘情於劉柳是則友道之至情也有才而不善用躁於進而不知戒遂為天下萬世之大僇惜哉
  孔子謂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子夏亦謂譬之草木區以別矣昌黎送符讀書城南勉之以進修而歆之以勢位蓋童蒙之知識止於得祿位而已故即其所能知者告之以歆動其志念朱子乃謂不告之以性命道德之懿無極二五之真夫三尺童子告之以是則彼冥然罔覺思睡而已有何益哉
  韓魏公胸次若秋空滄海萬變無不容受然三守鄉郡每謁先壠輙有詩每詩卽自矜其恩榮遭際之隆騶從旌旗之盛若不勝其喜者如曰至日郊原擁節旄先塋躬得奉牲醪霜威壓野寒方重山色凌虛氣自高衣錦不來誇富貴報親惟切念劬勞又曰晝錦三來治鄴城古來無似此公榮首過先壠心先慰一見家山眼自明又曰風入旌旂撼曉光兩塋親展喜非常濃隂蔽野瞻喬木逸勢橫天認太行自嘆重茵寧及養縱垂三組敢誇鄉路人或指榮雖甚明哲何如漢子房又曰暫趨先壠弭旌旄因恤吾民穡事勞田舍罕逢車騎過聚門村婦擁兒曹又曰兩饗先墳已致誠卻嚴軒從指東塋鴻驚去斾參差起馬避柔桑詰曲行又曰鄉守三逢禁火天每驅旌纛掃松軒衰殘豈足酬恩遇光寵徒知及祖先如此者不一不能悉錄孟郊雲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王禹玉雲出門四塞如黃霧始覺身從天上歸論者咸鄙其器量二人者雖不可與公同語然比之向時刺客取首延頸以授吏碎玉盞笑而撫之若兩人矣歐公作晝錦堂記謂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爲人情之所榮今昔之所同高車駟馬旗旄導前騎卒擁後夾道之人駢肩累跡瞻望咨嗟庸夫愚婦奔走駭汗羞愧俯伏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語意與公詩中句不少異復以蘇秦買臣爲況豈亦窺見其衷曲而微不滿耶司馬公自儗林間野夫向敏中大耐官職以二公方魏公當有優劣之者魏公且然今人纔得一命輿皂累數百旌斾笳鼓填街塞巷遍謁姻戚塚墓偃然侈大又何足恠乎
  獲無妄之大利者必罹無妄之大災志天下之奇貪者必中天下之奇禍開天下之始利者必受天下之始害晉屠岸賈遣客刺趙盾見其念不忘君觸槐而死寧殺身不忍殺忠臣唐李承乾遣客刺于志寧見其臥苫枕塊潛身而還寧得罪不忍殺孝子謝祐希武后㫖逼殺曹王明其子俊遣客刺之得其首漆為穢器天下以為快天理民彝不可誣也不忍殺者好善之心也果於殺者惡惡之心也刺客者盜賊之流耳盜亦有道其以是歟
  浮屠固異端之教然亦有可以歆動人者故晉宋間極好之雖以王謝桓庾諸賢亦不敢一言非斥而於支遁惠逺輩望風承接惟恐或後唐人劉柳元白諸公每作蘭若文字極口稱奬顔魯公精忠烈氣尤所酷好不可曉也歐蘇而下簡齋後山諸公以致於道學諸君子如龜山廣溪鵝湖之屬俱潛入其中而不自知宋儒有言昔之入人也乗其愚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雖有激之言然亦道其實也惟昌黎平生無一語類其説者亦未嘗為浮屠作文字獨有送文暢高閑二篇然其所以告之者皆正理也古人云人臣當以王陵為正余亦曰學術當以昌黎爲正
  廷議清於廟堂則鄉評公於里巷是非析於生前則褒貶定於身後叔季之世貴位以威福嚇鄉人兇豪以虛喝矜先世遂至奸宄分俎豆於孔庭殘賊厠姓名於鄉社然則漢莽可得而神晉敦可得而廟桓𤣥父子可饗於江鄉爾朱兄弟可祀於朔土矣悲夫
  災異䇿免大臣故事也去留簡在帝心惟辟威福也然必待其人援例乞歸乃聽其去非若唐漢歴舉其過失以謫數之此待士之禮也事乆𡚁滋有攀援者累陳不去無藉頼者一去不復故一遇天垂變象臺省皇皇如不及苞苴筐篚暮夜爭叩近幸之門得彼許以無他然後具䟽以進八關十貴每相顧而笑曰吾家將又増數千緍矣然則天心仁愛高位之所惡也待士禮文關節之媒櫱也當寧憂心幸臣之懽悰也悲夫
  善通變者萬民不知其所由廣範圍者萬方莫測其所運妙神化者萬物各得其所欲寡嗜慾則累自除謹動止則過自少廣諮詢則識自逺深計慮則禍自消審去就則名自彰親賢哲則德自進惟修德可以先人惟好善可以齊物至誠者其幾神體物者其用周昵小人者氣日驕愛謟言者志日惰
  狄仁傑之失身武后與馮道之徘徊五季其罪等耳君子深鄙於道而不責於仁傑者道為身謀仁傑為唐謀也
  曾子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然亦惟不甚失其本心者為然若夫譎詐久熟於心思欺妄牢結於機械一息僅存片時茍活猶欲欺人罔世尚何有善言也哉曹操以分香賣履諸細故囑其子王莽旦夕就擒尚謂天生德於予以嚇臣庶是豈其本心乎近有不必言其名將死知其子不肖殯葬決不能如禮名士決不徃慰唁又自知詭跡敗露立言者決不肯齒錄遺囑曰無厚葬無與人徃還無干人求銘誌無受人賻贈吾誰欺欺天乎並其妻子亦欺罔之矣秉彝斲䘮人心盡死一至於此東坡武王非聖人論曰武王親用黃鉞以誅紂使武庚受封乂不叛豈復人也哉此語亦有所本漢文帝封淮南厲王子為列侯賈誼上䟽曰淮南王悖逆天下孰不知今又尊奉罪人子子豈忘其父哉與之衆積之才所謂假賊兵而傅虎翼者也東坡語簡而健賈語亦自明快可誦
  處亂世易處危世難危世易處處將危之世難亂世可以死危世可以去將危之世人心有潰散之幾而事勢尚有可為之理欲死未可欲去未忍周旋於艱險不負於平生全盡於事功免議於君子斯誠難事也
  武后時八月棃花開杜景倫曰草木黃落而此更發榮隂陽不時咎在臣等胡致堂論之曰梨不應花而花者隂陽失時婦人不應帝而帝者天地易位代宗時貓䑕同乳崔祐甫曰物反常為妖貓捕䑕職也同乳妖也宜戒法吏之不察奸邊吏之不禦冦者馬燧家貓相乳昌黎為之説曰貓人畜也非性於仁義者也其感於所畜者乎北平王牧人以康伐罪以平理隂陽以得其宜父父子子兄兄弟弟雍雍如也愉愉如也視外猶視中一家猶一人其所感應召致可知矣然祿位富貴得之之難未若持之之難也得之於功或失之於德得之於身或失於子孫今功德如是祥祉如是其善持之可知矣元仁宗時成紀縣山移御史馬祖常言山不動之物不動而動由在野有當用不用之賢在官有當言不言之佞談災祥若此不惟足以歆人主之視聽而潛格其非心學者讀之亦足以廣識見新文思引伸觸類於不窮矣自漢而下諸史五行志類皆以某變應某事禨祥小數非吾儒所宜談也
  范希文勛業萬世如見齊東野語乃載其內交宮掖捷徑要津者數事文潞公耆德重望朝野推服李師中乃謂其為未死奸諛宋齊愈親書張邦昌姓名以示廷臣邦昌遂僭大號又附汪伯彥黃潛善以誤國故當時謫制之詞曰義重於生在匹夫不可奪志士失其守乃一言幾於喪邦所幸探符之未獲柰何援筆以遽書正指邦昌之事而責之也楊亷夫乃謂齊愈言李綱綱以危法中之且有詩非高宗曰建炎帝開朝綱解將腰膂斷臺諫天斧不殺同安王君不見激忠肝厲義膽彭公葅丁公斬國史輿論背馳若此乃知身後之是非亦有幸不幸耳
  唐元載胡椒八百斛黃金五千兩當時駭異以為贓賄狼籍今古無與為比以今觀之劉瑾錢寧江彬輩固已萬倍於是正徳中吾儒當國受苞苴者此物曾不足以供其僮奴之一盼而況其主人乎如之何民不貧而國不困也我朝法網疎濶贓吏止於除名漫不加罪故人無忌憚如此古人有言有心於避禍不若無心以任運馬援自交趾移書戒其子姪慎重沉黙勿與人事其所以避禍者亦密矣而其書卒為梁松所搆至不敢歸葬所以戒子姪者乃躬蹈之禍不可以有心避也如此
  孔子作春秋始於平王傷天下之無王也司馬公作通鑑始於威烈傷天下之無禮也然猶恐人議其續經嘗謂人曰吾所以虛七十餘年事不書者避續經也同年許祭酒廷綸乃作綱目前編盡補其所虛者溫公所不敢廷綸乃敢之亦謂人曰吾未敢續經續傳耳傳亦豈可續乎且其書法體裁俱學春秋是豈續傳乎其敢於著述如此洪武初單元陽註杜詩其序有曰人苦不自知前註之失吾知之吾註之失吾不能知也是可為著述自信者之戒
  人有德於我不可忘我有德於人不可不忘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我之憎人也人不能知
  柳子厚作哀溺文其序曰吾哀之且若是得不有大貨之溺大氓者乎一句引入本意筆力甚巨劉伯溫伐寄生賦序曰若瘡瘍脫身大奸去國斧鉞之時用大矣哉雖少費數言然俊偉痛快讀之洒然晩宋有人作責䑕文雲汝有倉囷不恤人之無食汝有皮毛不惜人之無衣何施顔靣以戴天履地此語雖近俚俗然亦可以誅壟斷放利者之心
  丁鶴年西域人洪武初回回人禁例甚嚴行止皆不得自由丁嘗有詩云行蹤不定梟東徙心事惟隨鴈北飛劉伯溫旣家居九日詩曰薏苡明珠千古恨卻嫌黃菊似金錢其意可傷也未幾卒
  竇參爲相每薦士其弟申輙預報其人時謂申為喜鵲李振白馬之謀所以荼毒縉紳者甚烈時謂振為䲭鴞及蘇循望入相振乃謂梁王曰循國之䲭梟不可辱維新之朝舍已䲭鴞而謂人䲭梟可笑正德中蜀人當國其弟有類是者時謂之䲭梟喜鵲
  路巖自崔鉉幕府不十年至宰相入翰林時鉉謂人曰路巖已入翰林如何得老鄭顥功名太早其父祇德寄聲曰聞汝已判戸部是吾必死之年今又聞欲營入相是吾必死之日也巖與顥果不善終今人識見若鉉與祇德者鮮矣
  鄭顥尚萬壽公主其弟顗病甚公主方觀戲塲於慈恩寺唐主責之曰豈有小郎病漫不一視而乃觀戲乎嘗恠士大夫不欲與我家為婚有以也鄭太子忽在齊齊欲妻之以女忽辭曰齊大非吾偶也蓋婚姻重事取慊於心之快足而已萬乗之富貴霸王之強大於我何與也近日士大夫結婚頗不擇可否曾見有一二家累世劇盜以刦掠而致富士大夫爭與婚風俗人品日汙日下如此
  隋末盜賊大熾詔令各村塢修築城池防守唐末兵起詔令鄉村各置弓刀鼓板以備羣盜夫劉黒闥竇建德之屬僣號者四五十豈村塢城池所能防守而黃巢時朱全忠諸人抑豈弓刀鼓板所能禦哉真兒戲也近日巡撫下令各州縣脩庫樓柵欄門以禦賊有司望風太過遂白晝閉門樵汲者俱越墻過兒戲一至於此廟堂之體不宜與庶職爭能成憲之垂不宜以多才棼亂故曰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人臣且然況人君乎
  曲禮有言寡婦之子非有見焉弗與爲友蓋孤兒無嚴君以教訓䇿勵惟母氏煦煦卵翼之非得美質逺器操心危而慮患深者多流於汚下所以不與為友者恐友不如己則日損耳見其卓然樹立與之爲友何不可哉漢唐諸儒乃謂恐與寡婦有嫌陳澔註禮遂謂避好色之嫌夫茍避好色之嫌雖其子有所見好色之嫌固在也且其子旣可以爲友其母之年計亦老矣何色之可好而云云識之以發一笑
  元氣之中萬有俱備而其所以能備萬有者蒸溼二端而已蒸者能運動為陽為火溼者常潤靜為隂為水非溼則蒸無所附非蒸則溼不能化始雖清微鬱則玅合而凝神乃生焉氣者形之種形者氣之化神者形氣之妙用一貫之道也升而上者氣之精也降而下者氣之跡也精則為神為生為明靈散而歸於太虛則為發揚跡則為形為死為糠粕化而歸於太虛則為腐臭口鼻呼吸之氣機卽乾坤闔闢之變通皆性之不得已天然之妙也呼則氣出出則中虛虛則受氣故氣入吸則氣入入則中滿滿則溢氣故氣出闢則氣出出則虛虛則受氣故收斂而秋冬闔則氣入入則滿滿則溢氣故發洩而春夏推而飲食之飢飽牝牡之交媾震艮之相生盛衰之相尋乗除損益消息語黙紛紛縷縷更僕不能盡皆一氣之屈伸也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司馬公論苻堅寵任慕容垂謂敵國材臣來為己用進取之良資也故堅禮之以收燕望親之以盡燕情寵之以傾燕衆信之以結燕心深以王猛用術間其父子非君子之道此固至論然世豈有滅其宗國鹵其族屬汙其妻子而能得其死力者哉堅於是為不智矣而能如司馬公所云乎垂蓋未嘗一日而忘甘心於堅特時未可耳何以知之曹操納張濟之妻張綉卽時叛去操幾死其手蓋人之所甚憤怒者莫過於溷其家室況垂之梟雄桀驁終難擾馴者乎養虎遺患荓蜂求螫堅之謂也大抵耳聞不若目見之為真論世不若親履之為實王猛與堅情同魚水與垂職在聯班堅垂之衷曲猛探之熟矣必有親見垂終不為用之跡堅終必罹禍之兆諫之愈力而信之愈堅不得已而出譎術以濟事老臣之謀國其志亦可憐矣使猛之計得行豈非邦家之大幸哉而卒於不成者是固堅愚暗之過而亦天促秦祚非人力所能支也權翼謂慕容鳯忼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終不為人用垂之謂也
  成化中江西進士蕭彥莊以事囑其布政丘陵不從未幾蕭選為給事中丘遷山西遂挾怨劾之丘被黜不甘擊登聞鼓俱下錦衣獄丘復職蕭降驛丞署縣事被人夜刺死正德中福建林廷玉巡撫保定劾同知劉慧贓私其姻董御史建忠亦挾怨劾林未及暴死可畏哉言官雖七品階然別賢否正違失扶綱紀使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為皆其責任信口胡噴以自取快達之九重傳之天下垂之萬世名節所係人何以堪君子可以自警
  讀莊列之書則頺然而厭於勢觀孫吳之法則奮然而輕於生味蘇張之説則讒譎而忘忠信熟申韓之學則苛刻而忘亷隅飫管商之言則計功而昧道義誦隱逸之篇則志在泉石詠宮體之詩則志存奩匣文見於外心動於內傳曰學之染人甚於丹青信哉
  土階三尺茅茨不剪故天下穴居野處而不羞惡衣服菲飲食故天下草衣木食而不怨雕墀鏤砌洞達於午門珊瑚琳瑯晶熒於百雉一臠珍異價費於萬金半臂刺紋功計於數載欲天下之反樸還淳民風之守節安分難矣
  兄弟天倫也友愛天性也泰伯以天下讓夷齊季札以國君讓劉愷丁鴻以封爵讓市利小人爭一錢之利遂䦧於墻人品之不同如此
  亷慎士君子之大節人孰不以亷自許然富室任意以蹂踐物情民瘼漫不與聞人亦孰不以慎自待然貴位極意以趨承髠鉗溝壑恬不動念吾守吾亷彼之富於吾何所預吾固可以踐踏而斬艾之也吾慎吾位恤於彼或有妨於我吾固可以秦越而肥瘠之也是則楊朱之道亷慎之賊也甚有藉亷以要譽不得則悔前計之非輙戕民以騁忿藉慎以避難不得則思媚悅之術遂擾民以希合惴惴以居眈眈以望營營以謀茫茫以失悲夫古人一介不取與而天下千駟有所不顧亷之至也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至於得天下有所不為慎之至也是故有所覬而亷者其亷則劌必敢於大貪有所畏而慎者其慎則葸必忍於大惡
  乾南坤北天地定位離東坎西日月相照兊居東南水澤注於東南而為滄海艮居西北神土隆於西北而為崑崙震居東北而與坤相連雷復地中也巽居西南而與乾相連風姤天下也先天之圖皆天道之自然也楊龜山作伊川易傳序曰先生著易傳未成書而得疾將啟手足授門人張繹未幾繹卒故其書散亡無善本後謝顯道得於京師錯亂重複幾不可讀又曰先生於易尤盡心焉微辭妙㫖蓋有書不能傳者恨得其書晩不及親受㫖訓其謬誤有疑而未達者姑存之以俟知者不敢輙加損也學者讀其書得其意忘言可也然則今之程傳固未成之書龜山此序亦微有不滿之意矣今人視若神明不敢一字置議陋哉













  沙溪集巻十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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