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6

巻十五 沙溪集 巻十六 巻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沙溪集巻十六
  明 孫緒 撰
  雜著
  無用閒談
  得士者昌失士者亡魏有一士曰孟子有一士曰樂毅得樂可霸得孟可王二士在魏而乃相犀首與張儀是猶捨照乗而玩蜣丸不智甚矣惠王既卒孟子去魏而適齊燕昭禮賢樂毅去魏而適燕二士既去魏何以爲國樂未去魏孟先至齊而燕大亂蓋嘗以湯武之事勸齊矣然齊終無興滅繼絶之舉使齊移薛公之位以位孟子孟子豈但為一薛公而已哉王者之佐有言無位宣王不得為桓公矣況湯武乎及其致為臣而歸曰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此千古之痛也
  孔子以軍旅甲兵之事為未之學孟子欲以善戰服上刑誠以兵者不祥之器非所當言者也湯武之誓師亦止聲桀紂之罪與夫部曲行伍坐作進退之令耳非若後世之隂謀詭道也自夫孫吳之書售而天下無義兵自夫荀卿茍變之談售而儒者皆談兵矣是孔子之所不學而孟子之所刑也儒者所學皆仁義忠信而所談乃詭譎詐偽是所學與所談自相牴牾何以取信於世近年來以武舉設科以詞臣主試是教學忠信仁義者轉而學詭譎詐偽以孔孟所未知所欲刑而使學孔孟者精之也
  劉靜修雲邵至大也周至精也程至正也朱子極其大盡其精而貫之以正也此語我不敢謂盡然晦菴誠大儒然遂能極盡周邵二程之學而一以貫之乎抑揚太過遂啟後人之疑況張子平生規矩謹嚴踐履篤實乃不䝉置數公之列千載不能無遺憾若於周邵二程之下繼之曰張至嚴也朱至博也未知可否先儒又謂朱子集諸儒之大成愚以為所謂集大成者非謂其遂能集周邵程張也蓋謂南軒東萊廣漢鵞湖之屬耳幸明哲之教我也
  伯夷太公同避紂於海濵同就西伯之養於岐周計其周旋日乆意氣孚合天下事亦當相與究竟至暌違後太公佐武王以伐商伯夷則諫武王於扣馬太公竭力依歸以樹勲名伯夷則極口唾斥以豁憤恨是何矛盾扞格之若此也伯夷固未忍坐視生民荼毒而不救得一太公而致於用則可以息機忘世而遂匹夫之節太公亦寧敢決壊君臣大倫而不顧有一伯夷而不肯仕則不得不冒譏履危而申稱事之權無太公則伯夷為太公矣天下復有一太公則太公亦伯夷矣一則救天下之大亂一則謹萬世之大防易地則皆然
  司馬子長言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蓋有當死之地而亦有不必死之時屈原荊楚之宗臣受懐王之寵任王西行以蹈虎狼之秦原當以死諌不從以身先之否則與之俱行王存與存王死與死為臣之道如是而已身不委於先王跡招嫌於後主放逐江潭無所自容卒至飲恨溺死移所以葬魚腹者而葬之於虎關則得所當死之地矣顔魯公斥李希烈之言曰吾年踰八十位為太師死自其分蓋言其此生無幾且他無所求畧不畏死耳非有他也新學小生乃謂其言有疵且曰使年未八十位未至太師將從希烈乎薄俗好㸃檢人可怒可嘆魯公精忠勁節可與日月爭光然余所惜者在去之不蚤不在斯言也唐德宗之庸劣夫人知之李元平之愚妄信關播之欺佞以為將相之材而使之敬希烈魯公之耆舊信盧杞之姦邪以為談説之客而使之喻希烈卒之元平為賊輔魯公為賊殺建中之君烏得不䝉塵於奉天志節之臣烏得不扼腕於百世哉李泌度肅宗必不能保己之不殺故急去於五父擅權之日魯公乃不量德宗終不能保己之不傾不能高舉於盧杞亂治之時夫年踰八十位為太師依棲不去尚何求也若魯公者可不必死矣不必死而竟死之良可惜也古稱豫讓為國士議者猶非之蕭何乃稱韓信曰國士無雙信固可以當國士乎觀其識項羽之仁非仁勇非勇諸侯不平百姓不附此國士之偉論也登壇之初教漢王反其道天下武勇無不用天下功臣無不服天下義士無不歸此國士之雄畧也俯出跨下非無勇不為匹夫之勇寄食漂母非無能不為治生之能此國士之𢎞度也然則國士無負於漢而漢負國士也多矣雖然魯兩生新城董公其人尚在淮隂之上一則不為漢起一則漢不能用此其國士之雄而謂信為無雙蕭何蓋未之識也
  樊於期以窮投燕燕丹不能庇函其首以為見秦之媒是燕仇未報而先為秦報仇荊軻入秦殺身辱國不足惜而燕遂以亡是求永燕祚而乃以速其滅然則軻無負於丹而丹之負於樊將軍也多矣
  朱子變卦之説漫無根據近於傅㑹蓋宋熙寧元豐間有鄭夬者曽著書談易變曰乾一變生復得一陽二變生臨得二陽三變生泰得四陽四變生大壯得八陽五變生夬得十六陽六變生歸妹得三十二陽坤一變生姤得一隂二變生遯得二隂三變生否得四隂四變生觀得八隂五變生剝得十六隂六變生歸妹得三十二隂乾坤錯綜隂陽各三十六乾坤大父母也復姤小父母也歸妹者歸宿之地也一時無人解其㫖獨秦玠者知之謂所親曰此天地之秘藏西都邵雍稍知粗跡已能洞達吉凶之變鄭君何敢茟之於書當必有天譴吾因達是動遭坎坷恐亦不乆於世矣已而鄭與秦果俱死此卽焦延壽所謂四千九十六卦者晦菴求其説而不得乃強為卦變之説如此而夬與玠之言至今未有解者
  邨氓田叟雖無善可稱茍未至滅倫逆天天必不肯置之若敖之列爵位崇重勛業輝赫名稍浮於實位稍盛於德徃徃殄其類而無遺名愈重功愈大則其禍愈熾豈難於彼或易於此降於天者乃大謬於人邪然則乗除之幾可知也竊據隂攘有非其分鬼物之所伺擊自食其力無求於人造物者之所不忌也故無妄之福達人所懼功名之際君子慎擇而薄取焉
  子夏之謹守曠蕩而為莊周荀卿之宏深慘刻而為李斯學之不善故也楊東里吳康齋陳白沙之出處進退學問事功夫何嘗有不善今之學者模倣以恠異則過矣然餘酲賸毒易溺而惑者大槩有三聖賢之學雖明白正大而廣逺難盡從事於恠異則理不必於幽𤣥學不必於多識兀坐黙存死灰槁木分宜於昏愚取便於窒塞天下之士昏愚而窒塞者十常七八故其學易傳自晦菴西山之竄而何㮚賈定之徒遂得罪於萬世前車旣覆後轍取鑒凡詭異衣冠邈遐歩履俱俛首下氣事之雖目擊其奸惴惴不敢出一語彼見人之尊崇也以為其學真足以服天下偃然當之不疑故其人易尊高位者又欲藉道學之佳名張右賢之盛典植桃李於私門竊名教以自附汲引之尊崇之畀以好爵寵以命辭雖事未經心敗不旋踵而崇階膴仕遠招羣醜之景從順境亨衢足致一世之欽動故其説易溺察此三者㧞出本根則仕路可清真儒可得天下之害可熄東里諸君子之恥亦可雪矣
  澗谿沼沚之毛可以羞鬼神惡人齋戒沐浴可以事上帝無他誠故也人能誠則可上可下可險可夷可通可窮無徃不自得拂逆則貳而不專覬望則雜而不馴與物且不可而豚肩巵酒遽懐盈篝滿車之望鬼神肯貶以狥人哉士猶一介不取與況鬼神乎故村祠社鬼本不能駭人人自駭之祝史巫婆本不能惑人人自惑之旱而雨曰某巫前日降神之資也病而愈曰某僧前日誦經之力也竊造化之大柄以擅利衒俗彼固不畏天刑矣世方踵訛承舛爭為傳誘遂使寢室供具以延僧㓜婦盛飾而禮佛恬不為恠士夫家不免也
  古者相見執贄為禮不但朋類交際為然士初見於君亦必有贄故曰出疆必載質今士君子猶存此禮而見君之贄則廢之乆矣無贄而見非禮也自科舉之典行士遂以言為進身之階然則塲屋之文詞大廷之敷對見君之贄儀也士茍有志於用世舍是則無以自達故科舉之學程朱所不廢今人高自標榜必欲非之非無極太𤣥不以言學非蒲輪安車不以言仕非井田封建不以言治而隆虛譽崇祿位則未嘗一日忘於懐科舉之弊士枉己而自售若人者枉人而自賊枉己而售者其害小枉人而自賊者其害大天下方翕然宗之生民之荼毒吾知其未艾也
  古之君子念人才之難惟恐其有過栽培䕶養之力常使其有餘而包荒納汙無所不至故一時名士如連城照乘瑩無瑕纇者代不乏人是不惟可以敦士風而勵臣節然國家亦藉之以光重今則不然言動一愆劾刺累牘以星火為燎原以涓流為滔天天下無全人矣平生刻勵修飾一舉盡棄於索瘢求疵之下蓋惟恐人之無過也將使昭代終無一人備全德享令名於後耶其意亦云刻矣廟堂之上遂以低徊顧望盱盱黙黙為計而掀播奇偉之績不見於天下
  伊尹放太甲而天下厭服周公輔成王而國有流言是固世變日下使然亦以周公武王弟也有次立之勢管蔡至親也有覬望之情身當次立則易以生疑心懐覬望則易以生怨以怨濟疑理固然耳宜其不若伊尹之從容展布也危地真難處哉乾九三爻辭曰終日乾乾夕惕若蓋處危當如此周公其以所自處者而示占歟或謂使太甲不終允德成王不見金縢則伊周亦將無計是不然太甲賢不得不改成王亦賢不得不悟使果皆不悟則湯武不以託伊周不敢受矣若霍光之於昌邑則有不然者王吉諫游獵而加禮龔遂捽大奴屬衛士長行法而不禁天姿質朴猶可爲也在位二十七日而廢觀其言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其所以望於輔臣者切矣斯言也千古之痛也不學無術乏輔弼之良而視君如玩物去取在掌握間後世董卓桓溫之徒以及南北朝五代間紛紛效之光實作俑赤族之禍萌於驂乗固其所也
  漢文帝不但恭儉亦有才知權變周勃迎立之日卽時入未央宮夜以宋昌領南北軍張武行殿中事數刻之間處分俱定周勃掌握已無物矣而聲色不動此時年甚少真天才也宣帝之才亦能辦此然起庶人依許史漢廷諸臣無一相識者不若文帝有代邸之資也至踰年而光歸政尚謙讓委任則不若文帝之許勃歸相印率列侯就國之勇決矣
  皇甫嵩朱儁平黃巾賊威震天下方是時獻帝㣲弱猶無君也以董卓李傕之猖狂因兵威乗衆以伐其罪天下當響應彼以君命來遂不敢拒就拘朝廷俛首罹罪其精忠赤心尚當與汾陽同列而漢史以為舍格天之大業蹈匹夫之小諒陋矣近日閩人蔡介夫亦有論謂岳武穆舍金人不窮追而班師以就死為不知權此論未是夫君臣父子世之大閑申生不敢愛其死使天下知有父也武穆不敢愛其死使天下知有君也君命召我我矯詔拒之非矯者亦足以為之辭矣以事勢論之吾不用君命而強行師非王師天吏矣樵蘇供具其孰與辦簡書符檄其孰與承蔚宗弒君之賊宜其有此而介夫亦為此異論可恠也
  洪平齋雲天機在半夜子之初人事在五更三之後不特為世間一佳對句而抉精意於象外露生機於畫底已迥然非世間言語矣嘉哉平齋之善言也易曰七日來復蓋自姤卦一隂始生至十一月來復及七爻為七日之象是固易道之自然究而論之自夏至至冬至凡七月一年之復也自午初至半夜凡七時一日之復也以十二支記之自午日至子日凡七日一月之復也自午嵗至子嵗凡七嵗一紀之復也天道循環卦脈流通合之為一紀分之為一嵗析之為一月一日無日不可觀來復無時不可驗生意而七日者其定期不可易也周子以靜處測隂陽之根程子以靜處觀天地之心邵子以動靜來徃之間閲三十六宮之春或自小雪積分或自中孚起卦或謂應鍾當復純體破體本氣餘氣縱橫設施無不可觀諸家落處不明用處不活歴家以尺管候陽氣醫家以寸口切陽脈修錬家以鉛鼎𤣥珠進火候搬運家以敲竹喚龜鼔琴招鳳行子午是固皆逺取之造化而近取之吾身然滯泥偪側方圓齟齬動輒自相矛盾而不通故曰致逺恐泥吾儒掘易髓躡天根此等粗淺直可付之一笑今之儒者不究義理不談性分終歲矻矻於其中而儒書則未嘗經目也不亦謬哉大易休咎寓彌綸之道於策筮之中洪範庶徵建皇極之中於兆象之外故在易非中正惕厲不足以得吉在範非肅乂睿哲不足以得福即天以驗人神道以設教此聖人之書也今諸小道家淺陋無理葬得善地雖殺人巨盜亦可獲福課得美占雖弒父與君亦無大害傷教敗俗莫過於此蓋有不待攻而自破者人自不察也愚人固不足責儒者亦酷好之不希蹤於盡性之聖人而一聽於𣺌茫之術數惑之甚矣賈誼謁司馬季主外龜蓍而論聖賢揚雄從嚴君平依卜筮而談忠孝如此庶可雪易書洪範之恥
  先王委積之法逺矣一遇荒歉民輒駢首就死宋王介甫常恨士大夫不能講求先王之意以合於當世之故故其所創新法貸其本收其息亦頗得周官之遺意晦菴頗取之魏艮齋猶以收二分之息以為咎然則救荒之政亦難矣常平創於漢義倉昉於隋熟而歛饑而散李悝之法賤而糴貴而糶耿壽昌之法糴不抑價糶不増價曽寳章之法然皆不若南豐之䇿為詳且善今人求一曽寳章耿壽昌李悝不可得而況晦菴艮齋南豐乎欲得漢隋遺意亦不可得而況周官之法與先王之意乎然則荊公固未可盡非也
  或問漢髙魏武光武昭烈文皇優劣曰漢髙文皇德不勝才光武昭烈才不勝德若魏武之姦雄所謂德其所德非吾之所謂德也才其所才非吾之所謂才也文皇立心行政酷似漢文帝然文帝躬行𤣥黙天下化之太宗嘵嘵然動以堯舜自況所以不及宋太宗嘗稱范質才器曰但欠世宗一死且質本漢臣郭威之簒弒質為具儀注草詔令討論撰定恬不為恠然則質欠漢氏之一死久矣非但欠世宗死也
  天下強則撫之以寛天下弱則震之以嚴不易之理也然撫強以寛寛則縱縱則弛弛則惠竭強之弊常生於寛震弱以嚴嚴則厲厲則刻刻則威䙝弱之弊常生於嚴是故不強不弱天下之至治非寛非嚴天下之至術誠一可以伏巧詐沉黙可以制辨博自信者不避嫌自許者不求合善治水者以四海為壑善治財者以天地為資心不治則神擾氣不養則精䘮
  古之君子任人今之君子任己任人者能化己為人是謂無己任己者能化人為己是謂無人無己者虛而通展拓天下而有餘無人者窒而礙包容閭里而不足故黜聰明則知周萬物晦才辨則賢能效用
  蟭螟視燕雀不勝其大鵾鵬視犀象不勝其小臨水而視則平地為髙登山而望則丘陵為下是故小大無定名髙下無定形太虛無形故有萬物之形無性故有萬物之性無言故有萬物之文形也性也文也皆我之所有也不有之則無我無我則與太虛同其大
  孫楚媚王濟以驢鳴魏収悅髙洋以狗鬬潘安仁拜賈謐之車塵宋之問捧昌宗之溺器文人無行一至此哉宋劉摯所謂一落文人其餘不足觀者正謂此輩然亦豈可以盡律天下士東光廖廷陳與余同為吏部每舉摯言以扼文士故凡所薦用率皆椎魯木強者以遂其妒且以其易制可濟私山谷曰人無古今浸灌於中照鏡則面目可憎對人則語言無味充廷陳之志必欲天下士皆如土石而後快其心歟虞嘯父欲獻孝武以魚鮓劉道隆欲見超宗之鳳毛韓㫤不識金根張由古不識班固當時傳以為笑使與廷陳同時將目之為大賢矣醫作於神農巫作於周公兵作於黃帝卜作於伏羲醫寄死生仁之道也巫交鬼神禮之道也兵定禍亂義之道也卜決嫌疑知之道也仁主於愛禮主於敬義主於制知主於明醫流而按摩導引巫流而呪詛符籙兵流而縱橫逰俠卜流而䜟緯祿命所謂致逺恐泥君子不由者也
  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是故無所不知者有大不知無所不能者有大不能工於小技者其志不逺飾於冠服者其器不宏好竒特之行者無大功行姑息之政者無廣惠為善而惟恐人不知非善之至也然未免有不知者為惡而惟恐人知非惡之至也然未免有知之者為善而人無不孚然後謂之至善為惡而舉世莫識然後謂之至惡
  桀可放也君臣之義不可廢也使成湯伐夏救民不知有慙德則不足以為湯夏可代也神禹之功不可忘也使仲虺作誥釋慙不知有禹功則不足以為仲虺其言曰纘禹舊服奉若天命蓋繼禹即所以順天也聖賢之公天下如此若乃諛佞於當代之聖神而並詆於先朝之開創隆古所未有也
  夫子身為周民而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明白直致畧無避忌之嫌誠以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家一人之所得專而私有者也雖文武盛時亦不敢認為己物而況衰周之際乎夫子亦惟道其常理而已而固不肯飾其説也頌聖學則千古相傳之秘頌治效則萬世無疆之休真衰世之風非聖人之徒也
  堯舜傳賢禹則傳子紛紜之説自孟子而始定然亦有未盡然者故韓子蘇子又從而為之辭自萬章之問至蘇子之辨其説有四萬章以為德衰孟子以為天命韓子以為憂後世蘇子以為不立異夫德衰之説誠陋矣孟子歸於天吾心亦微有芥蒂焉蓋堯舜之傳賢禹之傳子皆已定於生前豈待身死之後聽其天命之自歸乎韓子之言近正蘇子之言近情然皆非聖人之心也聖人之心不若是之屑屑也蓋聖人以天下為公視賢與子一也賢可傳而傳不以傳賢為殊而害天下之公子可傳而傳不以傳子為私而忌形跡之嫌聖人之視天下猶其視斯道也昔吾夫子豈不欲以道授孔鯉哉髙堅之妙在囬一貫之悟在參而鯉不與焉使鯉如囬如參則道統之傳在鯉矣使丹朱商均如舜如禹則天位之傳在二子矣堯舜禹之傳天下如吾夫子之傳道知此則知彼矣
  人君未嘗不好治而惡亂亦未嘗不欲用君子而逺小人然君子獨力而無助小人植黨以自私將用一君子羣小人懼其不便於已也必巧為非謗以中傷之將去一小人羣小人懼其失所依也必巧為㳺言以援引之人君訪之於左右之人毀即墨而譽阿大夫訪之於百官八司馬之譽王叔文訪之於耳目之臣劉棲楚額叩龍墀以黨李逢吉訪之於元老大臣張禹隂有所畏私慾納交以黨王鳳人主聰明惑亂心無所主君子將用而復舍小人已逐而復還君子之跡益孤小人之黨日熾禍亂危亡不可救藥人君之心術不可以不正君子小人不可以不辨也如此
  知言養氣一章孟子平生之學盡於是矣朱子解之曰知言則於天下之事無所疑養氣則於天下之事無所懼蓋不疑不懼貫天下之道者也嘗試觀之天下之人失事機之㑹昧時措之宜皆疑懼累之也至所謂配義與道專論養氣而知言不與焉朱子解無是餒又曰則亦不免於疑懼是又並知言混入其中矣蓋一時操筆失於檢㸃故錯謬若此然則著述真難事也夫
  元楊士𢎞編選唐音比諸家似為精粹然瀟湘何事等閒囬一絶乃兩見之一見於正音為錢起之作一見於遺響為薛能之作格調句律一也何以可入正音又止可入遺響觀此則其所選亦出於一時之見而非的見也
  莊子許行必欲齊物許行欲齊者精粗美惡耳莊生乃井壽夭生死而齊之世豈有是理乎蓋戰國之時士好爲齊物之論如此孟子天挺英睿獨不染流俗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力攻二子之心然他日又曰聖人治天下使菽粟如水火且物之甚不可齊者寧有過於水火菽粟者乎孟子云雲是亦莊許之意耳近於以燕伐燕也韓退之作原道曰老子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説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雲爾不惟舉之於口而又筆之於書韓子之意是謂孔子未嘗師老氏也他日作師説乃曰聖人無常師郯子萇𢎞師襄老聃是又以為孔子師之而亦筆之於書矣東坡傳書三江旣入震澤底定謂三江為南江中江北江蔡九峯不取其説且謂其為味別者非是然所謂以味別水者非東坡之臆説也唐許敬宗曰古五行皆有官水官不失職則能辨味與色潛而時出合而更分皆能識之是先己有此言矣九峰未之考也至其所謂堯之洪水未治也東南皆海豈復有吳越哉及彭蠡旣瀦三江入於海則吳越始有可宅之土水之所鍾獨震澤而已斯言也百世以俟聖人可也
  晉鞏朔獻㨗於周定王初不禮焉旣而懼晉之強與之宴且私賄之又懼私賄之非禮也使相告之曰非禮也勿籍所謂勿籍者勿筆之於書籍以爲禮典也孟子曰諸侯惡其害已也而皆去其籍則自春秋時已惡之矣至秦始皇則盡舉典籍而付之以火是其惡籍之心與春秋戰國之君同而其暴悍敢為冥頑不顧則跨諸侯而出之上亦其所由來者漸矣蓋有勿籍然後有去籍有去籍然後有焚書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莊生有言剖斗折衡而民不爭是固有激之言然以今觀之亦不為無見東厰與錦衣衛共捃摭則法司無當罪之獄鎮守中貴賂司禮監為應援則民生無可甦之望內閣與翰林相依倚則公論無可平之日贓吏慿臺省為城社則盜賊無可弭之時勢位壓郡縣以囑託監司視諂慢為黜陟則天下無可治之理
  沙溪集巻十六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沙溪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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