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傳
作者:柳宗元 
本作品收錄於《柳河東集

河間,淫婦人也,不欲言其姓,故以邑稱。始婦人居戚里,有賢操。自未嫁,固已惡群戚之亂尨,羞與為類,獨深居為翦製縷結。既嫁,不及其舅,獨養姑,謹甚,未嘗言門外事;又禮敬夫賓友之相與為肺腑者。

其族類醜行者謀曰:「若河間何?」其甚者曰:「必壞之。」乃謀以車眾造門,邀之遨嬉,且美其辭曰:「自吾里有河間,戚里之人日夜為飭厲,一有小不善,唯恐聞焉。今欲更其故以相效為禮節,願朝夕望若儀狀以自惕也。」河間固謝不欲。姑怒曰:「今人好辭來,以一接新婦來為得師,何拒之堅也?」辭曰:「聞婦之道,以貞順靜專為禮。若夫矜車服耀首飾,族出讙鬧,以飲食觀遊,非婦人宜也。」姑強之,乃從之遊。過市,或曰:「市少南入浮圖祠。有國公吳叟始圖東南壁,甚怪。可使奚官先壁道乃入觀。」觀已,延及客位,具食。帷床之側,聞男子欬者。河間驚,跣走出,召從者馳車歸。泣數日,愈自閉,不與眾戚通。戚里乃更來謝曰:「河間之遽也,猶以前故。得無罪吾屬耶?向之欬者,為膳奴耳。」曰:「數人笑於門。如是何耶?」群戚聞且退。

期年,乃敢復召,邀於姑,必致之,與偕行,遂入酆隑州西浮圖兩間,叩檻出魚鱉食之,河間為一笑,眾乃歡。俄而,又引至食所,空無帷幕,廊廡廓然,河間乃肯入。先,壁群惡少於北牖下,降簾,使女子為秦聲,倨坐觀之。有頃,壁者出宿選貌美陰大者主河間,乃便抱持河間。河間號且泣,婢夾持之,或諭以利,或罵且笑之。河間竊顧視持己者甚美,左右為不善者已,更得適意,鼻息咈然,意不能無動,力稍縱,主者幸一遂焉。因擁致房,河間收泣甚適,自慶未始得也。至日仄,食具,類呼之食。曰:「吾不食矣。」旦暮,駕車相戒歸,河間曰:「吾不歸矣,必與是人俱死。」群戚反大悶,不得已,俱宿焉。夫騎來迎,莫得見,左右力制,明日乃肯歸。持淫夫大泣,齧臂相與盟而後就車。

既歸,不忍視其夫,閉目曰:「吾病甚」。與之百物,卒不食。餌以善藥,揮去。心怦怦恆若危柱之弦。夫來,輒大罵,終日不一開目,愈益惡之,夫不勝其憂。數日,乃曰:「吾病且死。非藥餌能已,為吾召鬼解除之,然必以夜。」其夫自河間病,言如狂人,思所以悅其心,度無不為。時上惡夜祠甚,夫無所避,既張具。河間命邑人告其夫召鬼祝詛,上下吏訊驗,笞殺之。將死,猶曰:「吾負夫人!吾負夫人!」河間大喜,不為服,闢門召所與淫者,倮為荒淫。

居一歲,所淫者衰,益厭,乃出之。召長安無賴男子,晨夜交於門,猶不慊。又為酒壚西南隅,己居樓上,微觀之,鑿小門,以女侍餌焉。凡來飲酒,大鼻者,少且壯者,美顏色者,善為酒戲者,皆上與合。且合且窺,恐失一男子也,猶日呻呼懵懵以為不足。積十餘年,病髓竭而死。自是雖戚里為邪行者,聞河間之名,則掩鼻蹙頞皆不欲道也。

柳先生曰:天下之士為修潔者,有如河間之始為妻婦者乎?天下之言朋友相慕望,有如河間與其夫之密切者乎?河間一自敗於強暴,誠服其利,歸敵其夫猶盜賊仇讎,不忍一視其面。卒計以殺之,無須臾之戚。則凡以情愛相戀結者,得不有邪利之猾其中耶?亦足知恩之難恃矣!朋友固如此,況君臣之際,尤可畏哉!余故私自列云。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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