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渚先生集/卷二十四
雜著
編輯道村雜錄上
編輯自堯舜以來孔孟以前。諸聖賢工夫。皆以敬爲主。漢唐以來。儒者不知以敬爲事。至程子始知爲敬工夫。卽是得千載上聖賢心法之要也。而其論工夫曲折之詳。亦至此始備。發前聖所未發。蓋其用力於此而自得之也。其言皆所經歷而驗者也。
敬是吾人終身事業也。非一時爲之而便己者也。蓋敬則德行立。不敬則德行廢。君子德行。豈有可已時乎。學者力行當專以此爲工夫。雖至聖賢地位。亦不過此工夫純熟而已。
人必有欲自脩治之心。方可爲敬工夫矣。脩治者。所以去不善而爲善也。敬。畏也。惟其欲去不善。故畏其有不善也。若不欲去不善。則何畏其有不善也。不畏有不善。則敬何所用。故不欲去不善。而曰吾爲持敬工夫者。不亦虛乎。
孟子牛山之木章。言人之良心。本皆有之。而爲物慾梏亡之。而末引孔子操存舍亡之語。物慾梏亡。言其病也。孔子之言。乃治其病之方法也。蓋其梏亡。由舍之而致。能操而存。則自無梏亡之害也。然則操存工夫。乃所以保守良心而防其物慾之害也。
孟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大學曰。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兩語於存養工夫極切。程子曰。心要在腔子裏。又雲。將已放之心。反復入身來。亦此意也。爲心術工夫者。常要識之。
心存時知覺在中。萬念不行。此時則雖聖賢之心。亦只如此。但聖賢能如此之久。學者不能久耳。誠用功純熟。久而不失。則乃是深造之也。乃所以學聖賢之要也。
孔子曰。居處恭。執事敬。居處恭則此心在中。執事敬則心在事上。是於動於靜。心無不在。而操存之功。無間於動靜也。若於執事而不在焉。則視不見聽不聞矣。只於靜處用功。而動時不照管。則其工夫偏而不周。其操時少而舍時多。存者少而失者多矣。如此用功。有何益乎。
孟子牛山之木一章。言心法最要。前兩節。言人心本善。而爲物慾所害而失之。繼雲。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此言得養則長。失養則消。凡物皆然。以明人之善心爲物慾所害而失之。此爲失養而消也。末言操則存。舍則亡。此言其得養與失養之由也。凡其放伐梏亡以失其養。皆由於舍亡。若常操而存之。則物慾不得而害之。而此心自存也。無物慾之害而其心存。則所存者是良心也。是此爲良心得養而長也。故操之之功。所以養良心之方也。
中庸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故君子戒愼乎其所不覩。恐懼乎其所不聞。此言道則不可離。非道則當離之也。蓋凡事無大小。惟道與非道而已。道者。事之當然者也。外此則皆非道也。惟君子。求常循乎道而防其非道也。故常戒懼焉。戒懼乃戒其違於道而爲非道也。戒其違道之功。當無時無處而不然也。而自夫幽暗之中。無所應接。事物未形之時亦然也。夫無所應接。事物未形之時。何者爲道。何者爲非道也。當此時。此心在中。澄然寧靜。是道也。雜念紛起。是非道也。此時而戒懼焉。所以防其紛起而致其寧靜也。
孟子曰。操則存。舍則亡。此心法第一要義也。中庸曰。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此亦心法最要處也。其實。一也。戒懼所以操也。乃操之方也。戒懼則其心斂於一。卽是操則存也。且非但所以操。亦所以防其舍也。能操而不舍。則其心無時不存矣。此乃聖賢心法至精至要處也。
程子曰。人四百四病。皆不由自家。惟心由自家。若自家心不能制。則何以治天下萬物。
操存之功。不可須臾息焉。念慮或發焉。則察其所思者何事。其當思者。則須詳思之。以至透得。旣得乃止。其不當思者則卽止之。只要着得操存工夫而已。
操存之時。浮念發焉。則不患浮念之發。唯着其操持而已。浮念之發。由其工夫間斷而然。所謂舍則亡也。能常操而不舍。則浮念自絶矣。
操存工夫。旣知其所當然。亦豈不欲其無間斷也。浮念之起。知其不當然。亦豈不欲去也。然操存每易於間斷。浮念每從其蔓延。唯浮念蔓延。故操存廢也。是其欲存非誠。而浮念實不欲去耶。抑雖欲去之。而不能勝耶。苟實欲去之。則豈有不能勝之理乎。蓋此浮念。實出於自己。自己所爲。其爲否在己。豈不能勝乎。此是不誠不勇也。凡工夫所以不進。皆如此。惟在致誠而已。勇決而已。
所謂執持者。非以此執彼之謂也。乃其心自止自定不出去。如執而不放也。
敬則此心竦然。收斂靜定而已。思慮蔓延不絶者。乃弛慢不敬之故也。
未發靜定。則其所存乃本心之正也。思慮紛紜雜糅。則正理亡矣。惟其爲本心之正也。故由此而發者能中節。惟正理亡。故由此而發者。不能中節也。
操。用力事。舍。不用力事。人從來習熟放逸。故以用力爲勞。以不用力爲便。用力則生。不用力則熟。所以操難而舍易也。若能耐得勤勞。勉勉不已。至於成習則自能安之矣。
凝聚收斂保守。使此心靜定。乃學者第一親切本領工夫也。不可須臾息。要當死而後已也。
操存是學者第一本領工夫。若無此工夫。更何言學。
心法之要。只在操之一字而已。當書此字於前後左右。常視而不忘也。
操。用力事。似爲勞。舍。不用力事。似爲逸。然舍之而亡。馳騖飛揚。氷寒火熱。其勞甚於操也。且操雖勞。乃理所當爲也。何可憚勞而已之乎。凡善事皆爲勤也。唯勤勞乃能有成。聖賢之所以爲聖賢。唯在勤敏而已。操存工夫。只當積其勤勞。何可厭而怠乎。仁以爲己任。死而後已。聖賢工夫。固當以勤勞自任也。
操存雖勞。心存理得。將致大安樂。其勞所以爲安也。舍亡雖似逸。身無主而萬善廢。只成狂妄之歸。其逸所以爲害也。
夜臥亦爲浮念牽引。不得安眠。亦甚苦哉。苟以爲苦。則何不痛斷之。浮念乃是自念所爲。苟自斷之則豈有不絶之理乎。苟此不能勝則其弱甚矣。何事能爲。
自古聖賢工夫。其要只是敬而已。聖賢之所以爲聖賢。只是有此工夫而已。蓋敬則其德修。不敬則其德廢。故有此工夫則爲賢人。無此工夫則爲凡人也。故欲進者。此工夫不可止也。欲退者。此工夫可止也。
操。用力事。舍。不用力事。用力爲勤。不用力爲逸。人常厭勤而好逸。然凡事未有不成於勤而廢於逸。然則勤。人之所當勉者也。逸。人之所當戒者也。仁以爲任。死而後已。用力豈可頃刻而廢乎。
古語云。生處放敎熟。熟處放敎生。此語甚好。思慮紛紜。是熟處也。執持專一。是生處也。生處宜習之使熟。熟處宜習之使生。此心術工夫切要之法也。至於習之不已。生處日見其熟。熟處日見其生。到此。工夫方始有效矣。執持專一四字。宜書諸壁。常常見之也。
敬。竦然自持。用力不止。實爲勞苦。怠。頹然自放。全無所爲。實爲安逸。古之聖賢常主於敬而不怠。是何好勞而惡安乎。夫以持守爲勞。以怠肆爲安者。形氣之私也。若以德言之則敬。德所以立。怠。德所以廢也。君子以德爲主。而不徇乎形氣之私。故力於持守。恐其須臾之不接續也。禁其怠肆。恐其須臾得乘間而入也。觀古聖人修德之功皆如此。
思慮之作。覺其不當思者則止之。容體手足之動作。覺其不當爲者則止之。要使無不當思之思慮。不當爲之動作。如是則靜定矣。此學者切要工夫。省察禁制。不可須臾已者也。此是謹獨工夫也。
操守之功斷。故有舍亡之患。於其雜念之蔓延也。卽覺其操守之有斷。而繼續之也。
操守工夫。常須勉勉勤勤密密也。
心法。在學者最爲本根工夫。其他皆餘事。本務宜急宜先。餘事宜緩宜後。人常易其緩急先後。誤矣。
孔子曰。君子與人恭而有禮。又曰。君子無小大無衆寡。無敢慢。又曰。君子義以爲質。禮以行之。遜以出之。孟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又曰。禮人不答。反其敬。君子於人。皆當敬以接之。不可有慢忽也。書曰。德盛不狎侮。若有所侮慢。則實害於德也。宜深戒之也。
郭偃曰。夫人美於中。必播於外而越於民。民實戴之。惡亦如之。故行不可不愼也。此言於謹獨工夫甚切矣。
叔向曰。動莫若敬。居莫若儉。德莫若讓。事莫若咨。此言甚好。當以爲法也。
伍擧雲。私慾弘侈。則德義鮮少。德義不行。則邇者騷離而遠者拒違。蓋理與欲相爲消長。勢所必然也。春秋之末。列國大夫尙多知義理者。其言近理如此。
記雲。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孜孜。斃而後已。又雲。幼壯孝悌。耆耋好禮。不從流俗。修身俟死。此兩語。正吾人晩境所當勉焉者也。
曾子曰。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橫乎四海。施諸後世而無朝夕。推而放諸東海而準。推而放諸西海而準。推而放諸南海而準。推而放諸北海而準。置之而塞乎天地。言豎之則極於天地之高深。溥之而橫乎四海。言橫之則彌乎四海之廣遠也。施諸後世而無朝夕。言傳於後世。則無窮極也。準謂與之齊准也。卽齊其廣遠也。放諸東海而準四句。極言橫乎四海之意也。言孝豎之極乎上下。橫之極乎四方。溥之無所終極也。此極言孝之大也。人之行莫大於孝。故其道極乎上下四方萬世。無所不達也。天地神人四方萬世。無不感動也。嗚呼。其至矣乎。曾子此言。爲人子者。終身誦之。可也。
禮記祭義雲。孝子將祭。慮事不可以不豫。比時具物。不可以不備。虛中以治之。此語誠可以法。凡祭。豫爲齋戒者。非但整齊其心。亦且專意慮祭時諸具。使無不盡之悔。齋日須停廢百事。唯專意祭祀。預爲思慮。凡具皆須預爲措備。無使有遺忘不及之患。乃是致其敬之道也。
禮器曰。經禮三百。曲禮三千。其致一也。中庸曰。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凡世間大小內外上下吉凶。其事之名件。至三百之多。每件各有多少細微曲折。其數至三千之多也。蓋天下事物至衆多。而無不各有當然之理。三百三千是也。中庸謂之至道。此道之大全也。聖人所行。不離於此。學道者宜勉之焉。
聖人不侮鰥寡。不虐無告。雖至微下賤至愚之人。其爲人命則一也。何可忽而薄之。使之抱冤也。
人之情。唯怒爲最可畏。雖至親之間。亦有因怒而傷其心者。此不亦可畏之甚乎。
凡揣度。最害事。若見其事之疑似。而揣其情。因致喜怒。則成人之冤枉多矣。蓋或有事然而情不然者。事之然者。由其料事不明。處事失宜也。其心則不必然也。見其事之失。而揣其心而怒之。若其心實不然。則不亦冤乎。遇如此處。勿遽斷定其心。而平氣以察之。見其果不然也。則自無可怒。若猶疑焉。則以不知處之。而不可斷定其然也。必見其必然。而後方以其然處之。如是則人豈有冤者乎。然不能如是審察。亦由爲怒所蔽也。如欲必得其實而使人無冤。則必平心忘怒而後。可也。
問之人曰。善當爲乎。不當爲乎。必皆以爲當爲矣。又問之曰。不善當爲乎。不當爲乎。必皆以爲不當爲矣。然則善之當爲。不善之不當爲。人無不知矣。夫旣知當爲與不當爲。則何不以爲善去不善爲志乎。凡爲人者。須常自省曰。吾之志或不在於爲善。而或在於爲不善乎。若然則須痛改之。善必欲爲之。不善必欲去之。又自省曰。吾之所爲或不在於善。而或在於不善乎。若然則須痛改之。善必勉而行之。以有諸身爲期。不善必勉而捨之。以絶無爲期。如是則豈有不爲善人君子者乎。
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是以聞道重於生也。蓋道者。人之道也。人之最重者也。人而不知道。則失其最重者。故聞道於人莫重莫急。夫天下之物。未有重於生者。而道重於生。則豈復有重於此者乎。夫道之重如此。凡爲人者當專於求道。委其功力。不爲他事所移。惟以聞爲期也。然則其求之當如何。曰。聖賢之論。皆所以明道也。苟讀而求之。則當自知之矣。
以常情言之。則聞道者極少。不聞者皆是。不聞似不爲害。死則無此身也。其爲患莫大。聖人乃以聞道重於生死。以常情思之。則似不然也。人須於此致思焉。能覺得道重於生。甚善。若不能覺得。則當思吾乃凡人也。吾之智下。聖人之智。高於凡人極遠。吾之所思必非是。聖人之言必實然。以此決之。黜其心之所思。而從聖人之言。勉於求道可也。
學道。是人間第一事業。實莫貴焉。亦莫急焉又莫有禁之者。何故而不爲也。學之則爲尊貴之人。不學則爲凡卑之人。均是人也。由其學與不學而尊卑分焉。其所以學與不學。則由其知此之貴且急與否耳。然則其知者豈非幸也。其不知者豈非不幸也。彼不學者。皆不幸者也。而不自知其不幸也。亦可悶也。
知義理。知古今。以聖賢之志爲志。以聖賢之行爲行。身脩德尊。俯仰無愧。豈不美哉。豈不快哉。豈不好哉。不知義理。不知古今。以利慾爲心。浮雜爲行。碌碌庸鄙。以終其身。豈不悶哉。世之人以可悶爲可好。惑哉。
知識須推究。使如聖賢之知識。身心須擾習。使如聖賢之身心。行事須勉勵。使如聖賢之行事。如此。乃是學聖賢之人矣。
人生不可無自脩之功。蓋人有此身。自有情慾嗜好。惟聖人。其情慾嗜好自合於正。自賢人以下。不免失其正。中人以下則其資稟不美。又其生來聞見習染。皆是世俗之事。故其情慾嗜好。擧皆不正。必有脩治之功。改其不善而勉於爲善。方能得其正。自古善人君子。皆由脩治之至也。若無所脩治而任其自爲。則其嗜好之不正者。非但無以矯革。亦將流而漸深。甚則爲惡人。輕則爲庸人矣。世俗庸人惡人所以爲庸惡者。皆以此也。然則人之善惡。惟在脩與不脩而已。其可自棄爲庸人惡人。而不自脩治乎。
人雖欲自脩。若無學問。不知所以脩。學問者。所以通其知識而開其脩治之路也。此尤人之所急者也。故有學則有知識有行義。無學則無知識無行義。然則人之善惡高下。唯在有學無學而已。其所關豈不極大矣乎。
表記曰。無欲而好仁者。無畏而惡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是故。君子議道自己。而置法以民。夫有欲而好仁。畏而惡不仁者。是其好惡非誠也。乃有所爲而然也。無欲無畏者。惟仁是好而不仁是惡。絶無一毫利害之相參於其間。乃是誠好惡也。如是者絶少。故天下一人而已。蓋如此乃是道也。而如此絶少。惟己乃能之。凡人則皆不能然也。故議道則當以己之所能。謂之道也。凡人所爲。不可謂之道也。若置法則當以事論之。苟其事好仁惡不仁。則雖其心有欲有畏而然。不可以是而罪之也。蓋凡民只幸其事不入於罪也。不可以道責之也。
又雲。鄕道而行。中道而廢云云。註謂中道而廢。言力竭則止。非力竭則不止也。此恐不然也。蓋謂他人不能久於此道者也。君子則不然。忘身之老也以下是也。如中庸雲遵道而行。半道而廢。吾不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惟聖者能之。其意與此同也。此惟中心安仁者能然。故此雲天下一人而已。中庸曰。惟聖者能之也。
凡慮事得宜不易。所慮盡當。雖聖人不可必也。聖人好問好察。乃懼其不能盡當也。聖人猶懼其不能盡當。凡人失宜者。必多。得宜者。必少矣。旣失宜。而自以爲得而行之。則其敗必矣。失宜之事。豈有不敗者乎。世之自賢智者。每事皆自以爲是。由明者觀之。則無非爲失也。故凡事貴乎問。又貴虛心以受人。蓋合衆人之智而思之。則當否可得矣。故稽於衆。舍己從人。其事鮮失矣。自用而不受人言者。其事皆取敗之道。匹夫而如此。其害猶小。人君如此。其害可勝道哉。
人之不可無學。如身不可無衣。口不可無食。病不可無藥。身無衣則寒。口無食則飢。病無藥則病益深。三者皆甚則至於死。人無學則爲庸雜。甚則至於惡矣。其患與死何異。然則學之於人。豈非至急乎。然三者人皆知其不可無也。學則不知其當爲也。蓋徒知飢寒病死之爲患。而不知爲人之庸惡爲患也。嗚呼。爲人賢否。豈非人之莫重者乎。其可自棄於庸惡乎。
主於義者。其心明。主於利者。其心暗。見世之沒於利者。不知必見賤於人。又不知禍敗之必至。是其心昏暗。不見利害之所在也。如目本能見物。而有物蔽之。則不能見也。心本能見是非利害。而爲利所蔽。則不能見也。
衆人中能讀書爲文學者爲精。不讀書不爲文學者爲粗。讀書爲文學之中。讀聖賢之書者爲精。爲科業詞章者爲粗。讀聖賢書者。以聖賢書爲貴而讀之者爲精。只欲多識聖賢言語者爲粗。讀聖賢言語。深究聖賢旨意之所在。以求義理之實者爲精。旣究得聖賢旨意義理實體。而吾身從而爲之者爲尤精。從而爲之。至於其所爲隱顯大小一與聖賢所指合而無違。則乃是聖賢地位也。
正人看史。見正人君子行事。必敬慕嘆賞。見小人奸邪事。則必憤痛疾惡。若俗人觀史。意必不然也。何以知之。若見善敬嘆。則必自欲爲善。見惡而憤疾。則必自不爲不善。見世之熟於史學。而其行身未必有可觀者。多矣。是其看史時其心無所感發懲創。可知也。
所貴讀聖賢書。誦聖賢言語者。欲其依而爲之也。若讀其書誦其言。而無依而爲之之心。則與讀詩賦何異。其讀乃僞也。
世間爲此學者。絶少。爲之者。固甚貴矣。然世之爲學者。務外而好名者。亦多。其實爲者。甚少。爲名而爲之者。其所求者名而已。其工夫亦只在外面。故於義理無得也。此不足說。雖其實爲者。其能深有所得者。亦鮮。未知其求猶不深耶。抑雖深求之。其思慮不精細。不能通之耶。古之儒先。以學自任。一生林下。死而後已者。其求之必至實矣。然觀其議論。其能超詣者。不多。可見此理之難究也。學者於義理。可不深究之哉。
爲學工夫如行路。所期雖遠。若行之不已。則自當至於其處。若止而不行。則雖至近之地。何能至乎。
學道。是人間莫貴莫大之事業。後生能以此爲己事者。亦可謂特出者也。夫此事於人爲最急切。比他事業。爲最尊貴。其爲之又非難於他事業也。然則其爲之乃當然之事。人人所當爲也。非必特出者然後爲之也。惟其爲之者。絶無而僅或有之。故爲特出也。其爲者。固至少。而能終始爲之者。尤絶少。蓋初雖有志於學。持之不堅。或變遷於他業。或流徇於名利者。多矣。未知如此者其初之志於學。本不出於誠耶。抑雖出於誠。用力不篤。無所得焉。無以勝外誘而然耶。然則其能從事於此。終始不變。老而不倦。死而後已者。豈不貴歟。
人之識見。由經術而生。自古所以貴乎儒士者。以其通經也。士而不通經。則自無識見。何可謂之士也。我國儒士。皆不知經學。安得有識見乎。爲科業讀經者。與不讀無異。我國儒士皆然。則皆是無經學也。爲及第者。皆從此中出。爲臺侍亦出於此。爲宰相亦出於此。然則自儒士至宰相。皆無經學者也。皆非有識見者也。世之衰且亂。不亦宜乎。
世間文藝記覽過人者。往往而有。志於爲善者。極少。蓋文藝記覽過人者。氣稟之淸者也。志於爲善者。氣稟之正者也。是氣質淸者多而正者少也。有文藝記覽。而無爲善之志者。其氣淸而不正者也。有文藝記覽。而又志於爲善者。淸而又正者也。此尤少也。雖其志於爲善者。有其善雖甚高。然只如此而已。更不求進者。有以聖賢自期。其善進進而不已者。亦有高下大小之差。此無非由於氣稟之致然也。亦由於學力之有無也。
君子小人。性情好惡。迥然不同。君子以學問道德爲志。故惟以道學之進爲樂。日日用力者在此。至於衣食居處。則全無致美之意。只求粗免飢寒蔽風雨而已。小人則專以外物爲志。故飮食慾極其滋味。衣服欲極其華靡。居處欲極其宏麗。至於田土財產。欲極其衆多。旣豐而欲益豐。旣多而欲益多。無有窮極。其好尙之異。如天壤之遠也。
個於石。個字應是自立之意。字義本枚字之意。所謂一個二個一枚二枚。是也。蓋其字人字內立一畫。卽是獨立兩間。不倚彼此之意。乃特立自守。無所依附之謂。個於石。謂自守之意堅如石也。
人生雖不得爲大賢。能讀書有知識有行義。仰不愧俯不怍。則斯可謂拔出於凡庸。如此亦可矣。
世間能文者。不少。善人亦多。爲此學者。至少。雖爲學者。能深造自得者。尤絶少。豈此學之難爲也耶。以其事言之。則非是甚難也。人人之所可能也。何其能有得者絶少耶。古之時。知道者。多。後世。乃絶少。以是觀之。則亦係於世敎之行廢也歟。
學問於人。其急切如水火之不可無也。而其事亦非難爲也。蓋此乃尋常可爲之事。非別件難能者也。其事只是讀聖賢之書。求索其意而已。其意所在。乃義理之所在也。故通其意則義理自明矣。義理旣明。則其勉於行。自不能已矣。故學問之道。知行兼事。而其先一半工夫。只是讀書求意也。夫讀書求意。豈是難爲哉。今人學書。通曉文理。學作科文。得科第者比比也。其用功勤苦。豈下於爲此學哉。使其用力於此學如彼之爲。則豈有不能成就之理哉。然則其爲之不難。豈非昭昭哉。然世之爲彼者同然。而爲此者絶無焉。此所以天下貿貿。善人君子。不可得而見者也。夫人之所以不能爲此學者。由不知此學之爲急切。又不知所以用力也。夫不待文王之豪傑。世豈多有哉。中人以下。必待有以導率而後興起焉。由無有以導率。使擧世無爲學之人。同於貿貿。其可嘆也夫。
夫人之不欲學者。豈不自知其爲尋常人也。惟以尋常爲可。故自安於此而不欲爲學也。夫男兒生世。豈可以尋常爲可。而不欲拔出於其中哉。
漢時未見有以論孟竝稱者。亦未見竝稱孔孟者。至唐韓愈。始推尊孟子。謂孔子傳之孟軻。韓柳書皆竝稱論孟。宋時儒者益尊仰之。庸學二篇。在戴記中。漢唐儒者。皆莫知其爲聖學正傳。宋仁宗以中庸賜王堯臣。以大學賜呂臻。則是知二篇之精粹與他篇異也。範文正以中庸授橫渠。亦知儒者學問之方在此也。至程子。始合論孟及庸學二篇爲四書。以爲學者求道希聖之門路。蓋就天下衆書之中。而得其最精最要者。爲萬世法焉。此兩書於學者。如規矩之於方圓。準繩之於平直也。學者不可捨四書而爲道。如爲方圓平直者不可舍規矩準繩而爲方圓平直也。然程子以前。此等書在群書中。人不知其爲貴也。程子始會合而表章之。此程夫子之學所以獨出於漢唐以來千餘年間。而獨得乎聖人之傳也。自是之後。天下之學者皆知以此書爲法也。故四書未表章之前。學者固難乎知向方矣。四書表章之後。學者之於求道。一如迷道之得指南。坦乎其無難也。然今世之士未見有深味乎此者。如日月光明。瞽者莫見。雷霆震動。聾者無聞也。可悶也夫。
自漢以來。國家之所以導士子。賢士名儒之所以爲學。皆以五經爲業。五經者。學者所以成德。國家所以爲治之大法也。五經之在宇宙。如日月之在天地也。我國無經學。故人才不出。世道壞亂。經學廢絶之害。其如是也。經學之所以廢。則由科擧之法使之也。蓋我國經術不明。自古而然。當初科擧之設。當事者不知經術之人。故徒慕治經之名。而不知治經之實。作爲此法。使經術永廢。可嘆也已。
國家大小衆職。無非所以治世之具也。故必得賢士而處之。乃能務盡其職。衆職皆擧。此治之所以盛也。若使不賢者處之。則其職曠廢。衆職皆廢。世安得不衰且亂乎。其所以曠廢者蓋有二。不賢者其心不正。惟務自利。越視職事。雖有所爲。只是循例塞責。初無誠心擧職。至有假公行私者。不賢者又無知識。自無可爲之才能。雖欲竭力爲之。必不能爲所當爲。亦必妄作害事。故不賢而任職者。其無益而有害也。必矣。然則世之治亂。專在於用人之賢否。故古之取人。必求賢德。今世用人。惟用科擧出身及門蔭。而門蔭只爲小官。至於重職。專用科第者。而科第所取。只取善作科文及熟誦經書吐釋者而已。此二者之技。與賢者所爲之業頓異。故賢者未必能爲。不賢者自少習之。則皆能爲之。然則賢而得者常難。而不賢而得之者皆是也。夫其取之不求賢德。所得又非賢者。而以之任重職。使爲賢者之事業。譬如非匠人而使之作舍。非玉工而琢玉。何可望其能勝任哉。世之不治也宜矣。如欲善治。必須變通而後可爲也。
人之知識行義。皆由經術而生。蓋有經術。乃有知識。有知識。乃有行義。至於處天下之事。成天下之務。皆由經術而得之。若無經術則不知義理。雖心智開明者。其所計慮。只是私智而已。終不能合於道。雖資稟良善。有美行可觀者。不能處事。亦有暗於是非。不自知其陷於非義者。皆無經術故也。自漢唐以來。士君子言論行事可稱於世者。皆是有經術者也。蓋程朱子始以致知力行爲用功之方。其致知也聖賢之言。精微蘊奧。一句一字。無不硏究。皆要透得其力行也。自心術隱微之際。至於日用動靜之間。一言一行。皆循蹈規矩。一以聖賢爲法。直欲至聖賢之域。故謂接孟氏之傳也。程朱以前。儒者其用力於經傳。固不能如程朱之專篤且密也。然其讀經傳之文。通其大義。以之行身。以之處當世之事。則皆能然也。故唯有經術。方爲大人君子。無經術而能爲大人君子。無是理也。我國之人。人物庸碎。鮮有傑出偉人者。深思其故。實由無經術也。我國科擧之士皆讀經書。何謂無經術也。蓋其平生工夫雖在於經書。其專心一意。孜孜汩汩。只習其吐釋而已。全不求其意思。以是。雖能通誦慣熟其文。而絶無略知其意者。此豈是有經術也。我國講經之法。都不觀文理意義之通否。只取能誦訓誥數三句及吐釋不錯者而已。經書吐釋。未知何人所爲。而作爲定式。印出流布。使群士習之。講誦一依印本。一有差違。輒落之。夫吐之設。本以我國言語與中國不同。故凡文字句絶處。入方言而連續之。乃曉其意。然則吐者只是求曉其意而已。本非甚重者也。今不問其意通否。只以吐之能記印本與否爲取捨。講經本意豈如是乎。且方言爲旀,爲古,五。其意同。爲尼,爲大。其意同。其他語異而意同者。甚多。其意同則爲彼爲此。皆無不可。當初爲吐者。適取其一以爲定本。使讀者一依乎此。惟其意同。故讀誦易於相雜。須習之甚熟。又常常習之。乃能明記其定本而不相雜也。其語雖異。而皆通於文理。則其相雜。於經義少無所害。而極費功力。以冀其不雜。此豈非極無益之工夫乎。且其吐不通文理。失其本意者。甚多。誤爲之吐。使一循之。尤爲可笑。且如尙書今文古文有無。於文義小無所關。雖明記有何益。雖錯記有何害。而以此爲立落。此亦須常常習之。乃能明記也。如此之類。乃經書中極不緊之事。雖使讀者於此極精且熟。於通經。豈少有所益乎。且經文必擇文少之章而試之。揣講者擇而讀也。註只問訓詁數句。亦揣講者不盡讀也。試官之所試如此。故講者亦擇而讀之。已成規例。夫全篇讀之。唯懼其不能通其意也。乃經擇文少數章。註擇訓詁數句。豈有能通其意者乎。如是讀書。雖曰讀書。其昧於經意。與不讀無異。此乃飾虛僞以應試也。試者亦知其虛僞而取之。所試所講。皆是虛僞之事。而能得實才。豈有是理也。夫吐釋。無益之功。擇少。虛僞之事。而科擧所取。專在於此。旨意義理。雖能貫通。非國家之所取。夫爲士者。誰不欲得科第也。旣欲科第。則豈肯爲其所不取。而不爲其所取乎。以是。群士之所竭力而求之者。只是無益虛僞之事。而絶無求其意者。然則此非爲此者之罪也。乃國家講經之法使之然也。二百年來。此法導群士使不復求經意。同然不識義理。此法之害。實與王安石三經字義無異矣。
國家爲治。專賴人才。而一國之士。皆不識義理。同然卑鄙。大小衆職。皆此等人也。天工安得而不曠廢。國事安得而不敗亂乎。夫以誦經取士。本欲得通經之士。豈意反至於滅經術愚人才。使一世同於貿貿。衆職皆廢。而國事終至於潰裂而不可爲若此也。蓋當初科擧設法之時。當事者未必是經術之士。不知經學輕重之所在。只是倣效中國。以經學取士。而未能詳知中朝取士曲折而爲之。然當初其弊未必若是之甚也。後來。爲試官者膠守益甚。爲士者巧僞日滋。以至於此耳。今不改此法。則國中士子學術之不正者。無由而正之。士學不正。則人才之鹵莽。衆職之曠廢。何由而變也。然則此法之改。實今日爲治之本也。改此之道。當變背講爲臨講。所講之章。不擇大小註。亦令盡讀之。觀其所讀生熟。問其意義所在。唯取讀之熟而意義通者。吐釋雖違於印本。不害於文理則取之。夫人記性不同。有一覽輒記者。讀之百遍不能記者。雖記不能無句字差失者。四書三經。其文不小。中人記性。雖讀之至勤。決難盡誦。此所以有抄擇之巧也。此與吏胥之謀何異。且不知其意。則雖慣誦其文。不得爲有識。苟知其意則其文雖不能盡記。不害爲知道。故臨講而問其意。則無背誦之難。自無抄擇之巧。必盡篇讀之。而又必求其意。無專力吐釋無益之功矣。夫聖賢言語。義理所寓。苟讀之而通其意。則義理自明。必多感發善心而興起爲善者。如是則士習自正。人才自多矣。然則豈非今日當務之急乎。翼曾爲此議。以干天聽。其時相臣沮之。事竟不行。蓋其人自無經學。故不知經術之重。謂人不必通經。雖不知經意。不爲害。且其志不弘大。至於變士習而成善治。念慮初不及此。且自高其智。議論之不出於己者。以沮之爲得。從之爲恥也。當國者如是。善計之得行。其可望乎。
人君一身動靜作爲。皆合於規矩法度。無一毫非法非道之事。其所用皆善人。所施之事皆得當。國之所以治也。若其所爲不合於法度。或宮室。或游宴。或雜戲。或神仙。或戰功等事。皆非君道之當爲者也。其所爲在此數者。則其所用必非善人。所施之事皆乖悖。國安得不亂乎。古之大人必以正君爲先者。此也。
治道。古之聖賢。言之詳矣。歷代行之而見效者亦多矣。依此而行之。則其致治可無難矣。今之爲治者。惟以其庸常之智慮。一循乎衰世流來規例。以爲此可以爲治也。而絶無依倣古道之意。宜其衰亂之益甚也。夫遠法古聖帝明王之道。行之於今。以變衰亂之俗。惟有學君子爲能然也。豈庸人之所能爲乎。世主取人。每得庸常之人。何可望其爲賢士君子之事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