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臯藏稿 (四庫全書本)/卷02
涇臯藏稿 巻二 |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二
明 顧憲成 撰
上鄒龍翁老師書
不肖憲之走金陵而就試也家嚴呼而謂曰孺子何知遂褎然而冠諸童儒倖耳又得隨諸茂才與觀場之列又倖耳倖不可屢僥敢他望乎吾有一心事孺子能為我了之勝於獲雋百倍矣憲跽而對曰惟大人之命敢請家嚴曰吾所識窮乏唐應麒者其父居邑之市中日接四方之游商而主之藉以生活方江寜盜蔣六飾裝而至其家初不意其為盜方蔣六發其裝而與之有所抵易初不意其為禦人之貨也無何蔣六敗而株連之逮至江寜父遘累而亡子遘累而繫出鄉井入囹圄積嵗月而不解葢其所與之相抵易者既援以為賘而虛捐其一倍之費其援以為賘者則又不止於其所抵易也而藉口於一事之實刀筆之吏從而羅織之遂得罪則應麒之所坐可原也且應麒之繫迄今不解也為其贓未償也而贓則赦矣在應麒㷀㷀獨夫非敢抗而不償實惟遘累之後止存赤骨即欲償不能又以為赦既及即不償無害也竟惟日日待赦在當事者按舊牘奉新例非不能赦一未償之贓實疑應麒之産尚可以償又以為赦而償償而赦則可以收其實利而與之虛名也竟惟日日待償審如是也一日不償一日繫矣終身不償終身繫矣相彼獨夫欲覔其身命易耳舍此而更有所督責將持何者而應之則應麒之所處可憫也應麒有母而未老有妻而未歸母恐其子之須㬰死也請於其妻之家曰吾子可以無妻而不可以死吾可以無婦而不可以無兒願返我聘不願歸我婦也妻之家持不可母堅請之益堅持不可誠謂其赦也而不意當事者迫之償也久而不償久而不赦勢不得不出於母之計矣而況乎其聘之返也又不足以償也是使為母者既失其婦又失其子為子者既失其妻又併其軀命而不保也則應麒之為計可哀也孺子識之此吾之所寤寐疚心也憲復跽而對曰大人此一念天地神實鑒臨之兒何敢忘惟是眇眇一書生何能為家嚴曰吾亦籌之矣聞江寜侯與上元葛二尹同里而葛二尹實嘗丞吾邑可以情控也憲曰兒未識葛二尹奈何家嚴曰鄒龍翁父母見官兵曹不嘗國士遇汝者耶當葛二尹丞吾邑時此老為之長最相知誠得此老慨然達之葛二尹葛二尹轉而逹之江寜侯則其事可立白是一言而起一人之生也應麒之事白則母得以有其子妻得以有其夫而彼亦得以有其母與妻是一言而起一家之生也應麒在繫饑無食寒無衣近復罹疫症體槁而色不人諸同繫者皆危之其存與亡也葢在旦夕誠欲援而生之也亦惟在旦夕拯溺救焚勢不容少緩孺子識之此吾之所倚門倚閭盼盼而引領也憲喜曰鄒老師仁人也事其濟乎遂頓首受命而行茲敢一一述諸老師老師何以裁之即曰是故吾赤子吾不忍其坐斃矜而許之耶不肖庶幾有以復於家嚴矣是老師之賜也不肖之幸也抑曰若書生耳何為強與人事揮而叱之耶即不肖歸而見家嚴何辭以謝是應麒之窮也不肖之罪也老師仁人也於斯二者必有擇矣臨緘曷勝懇迫之至
上相國瑤翁申老師書〈此稿已削適從敗篋中檢得初稿追念往事不忍棄也聊復存之〉
憲聞之君子在朝則天下必治小人在朝則天下必亂夫何以治也君子正也正則所言皆正言所行皆正行所與皆正類凡皆治象也雖欲從而亂之不可得而亂也夫何以亂也小人邪也邪則所言皆邪言所行皆邪行所與皆邪類凡皆亂象也雖欲從而治之不可得而治也憲書生也何敢妄相天下士及來長安跡耳目之所覩記往往不能釋然於心聊掇其槩吏部掌邦治果清通簡要之品乎戶部掌邦計果㢘介恭儉之品乎禮部掌邦教果端凝淵穆之品乎兵部掌邦政果磊落竒𤇍之品乎刑部掌邦禁果公平明恤之品乎工部掌邦土果精嚴練達之品乎都察院掌邦憲果剛方直亮之品乎斯不亦善乎如其未也將無僅僅備員而已乎然則在朝者君子乎非君子乎憲不得而知也已徐而按之賢如鄒公元標沈公思孝艾公穆傅公應禎軍伍矣賢如劉公臺囚伍矣賢如趙公用賢吳公中行朱公鴻謨孟公一脈王公用汲民伍矣賢如徐公貞明李公楨喬公巖趙公參魯雜職矣賢如趙公世卿王官矣然則君子者在朝乎不在朝乎憲不得而知也則又伏而思之君子在朝非君子自能在朝也本之君子之領袖為之連茹而進也今寜無君子之領袖乎有之則宜君子日多而何未見其多也小人在朝非小人自能在朝也本之小人之領袖為之連茹而進也今寜有小人之領袖乎無之則宜小人日少而何未見其少也憲不得而知也不知故疑疑故懼輒敢於老師乎私質焉竊以為當今皇上之所倚重無如首揆海內之所仰重亦無如首揆老師與之朝夕共事必能洞徹其真精神所在其毅然以宗社生靈為己任而是非利害不足動其心者歟抑猶未免於自用歟而老師之於首揆也其相知相信可以披肝瀝膽盡言而不諱者歟抑亦體貌之間而已歟然則老師將如之何而可歟其一切順而聽之歟抑亦思以逆而挽之歟順而聽之吾懼其為隨究也必至於兩相扶同以成壅蔽之害而國家之事壊逆而挽之吾懼其為激究也必至於兩相矯異以成乖睽之害而國家之事亦壊意者不隨不激之間有妙用存歟凡此皆憲之所願聞也老師其遂進而提命之曠然有以大發其䝉歟抑亦曰有是哉爾之迂也姑笑而置之歟敬九頓以請
上穎翁許相國先生書
竊惟天下之事所以至於破壊而不可收者其初起於一人之私而已夫誠一人之私天下誰不知其非者於法未足以壊也葢有附之者焉其附之者又皆庸衆細人名醜實惡天下又誰不知其非者於法又未足以壊也葢又有效之者焉其效之者又皆其匹類要以互相為利而已天下又誰不知其非者於法終又未足以壊也惟其日積月累循以為俗雖夫端人正士亦安然居之而不疑然後遂破壊而不可收也憲不敏不省其他竊恐今之貢舉將類於是是以不得不謁之明公也夫明興二百餘年矣其執政者非盡周公旦召公奭也其壊法亂紀亦多有之矣獨未有及於是者也焦氏芳朝及之而夕敗自是無敢為芳也者翟氏鑾夕及之而朝敗自是無敢為鑾也者而獨近者張江陵輔政神奸計髙出二氏之上暫爾苟完衆皆效尤相與鱗比而進莫或疑怪及江陵沒一切稗政日銷月鑠幾至於盡惟是不變也非徒不變也又或從而甚之矣此天下之所以喟然歎恨也然而往者懾於江陵之威徒以積其憤於胸中巻口結舌今者又徘徊觀望莫肯發語其故何也天下大矣非遂無賈傅梅尉劉宗正其人也意者以為有明公在可無虞也明公當世之端人正士也往聞江陵不丁父憂明公不是也廼者江陵病諸公卿爭為禱於東岳明公又不是也明公之不佞也如是何獨於此而不然故曰有明公在可無虞也雖然又有從而為之辭者矣曰科塲公典也不可意也意而收之暱也意而棄之矯也二者其失等也付之無心而已愚以為是言也乃雍容之雅談而非救時之切論正孔子之所謂佞也夫救時者未有不用矯者也夫矯之為不可也惟其乖世忤俗用於家而家非之用於國而國非之用於天下而天下非之故不可也若其移而用於今日之科塲以裁宰輔之子弟將暘谷以西昧谷以東人人快之不勝其是也夫何病於矯夫明者衆所依以視也聰者衆所依以聴也今明公行將主南宮政矣天下之視聽於明公者不少也即欲慨然出而救之使國家興賢育材之制將壊而復完是惟明公即以為固然安而聽之使君子忘其非而不見詰小人成其是而不見沮亦惟明公明公當世之端人正士也其必有以慮之矣憲也辱在執鞭之末每見明公明公輒以徳義朂以故不敢愛其昧昧之思率爾宣露惟明公進而可否之幸甚
再上相國瑤翁申老師書
昨言魏李兩君於老師老師欣然不為忤竊有窺於老師之大也獨元相所稱某甲子之説非特中魏侍御而已且並侍御弟允中而中之憲甚惑焉竊惟自江陵諸公子相繼登第人情洶洶嘖有煩言為日久矣前者憲不避紛瑣屢肆陳說惟是之故信如某甲子之說憲亦何求而不得乎嗟乎當江陵擅國諸言事者無不被罪去以是臺諫緘口結舌靡靡不立天下傷之至於今稍稍能以直言振矣顧亦往往有所揣摩縁飾而然其真痛真癢處亦逡巡觀望莫之敢及則科塲一事是也獨魏侍御不忌而抗疏言之李民部不忌而抗疏救之是為真能直言執政於此兩人能優容之是為真能優容而夫人者又從而媒糵於其間其亦不仁也已矣夫此何病於兩君也凡進言者大率其中有不可忍者耳其意非望於求完也夫惟不完而後其名髙即完矣久而積嫌積毀日銷月鑠不保其卒天下必曰是嘗用某事忤貴人也者相與太息而追賞之即其名又髙而我乃獨受其蔽言咈諌之咎耳所得在彼所失在此是何其愛執政以姑息而愛兩君以徳之甚也詩曰取彼譖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憲誠不勝過慮再用披露庶幾老師始終矜而察之以兩君完俾天下後世咸有窺於老師之大也不肖憲幸甚世道幸甚臨緘惶恐不次
與王辰玉書
僕不敏幸獲與足下生而同壤又幸往年從長干雨花之間望見末光足下無鄙而好進之雖御李識荊未足以方其暢也自審疎薄無能為役不敢有所稱效託於氣類時復瞻企喟然而已乃者誠欲貢其亹亹念之累旬旋發旋輟深惟足下𤣥覽峻詣人倫之美僕奈何有蓬之心束於固我膠而不決遂用披露願足下少察之竊惟國家設科以取士鉅典也上不得以私其下下不得以私其上明興二百餘年矣未有能幹之者也干之自張江陵始張江陵既沒諸一切穢政次第罷免獨於是未有能革之者也是故魏直指朝諷之而夕以竄丁直指夕諷之而公卿大夫朝而競求其瑕遂令邪說朋興至於今猶然譁而未已吁何其甚也夫士亦何擇於貴賤也貴而取貴焉賤而取賤焉惟其當而已往者謝氏之有丕也商氏之有良臣也於其時並以為華何獨今者乃並以為詬夫非其愛憎殊也彼其中誠有不可解者耳足下不見之耶魚貫而進無或後也雁行而列無或先也卒而擬之徐而按之無或爽也見以為自然何巧也見以為偶然何屢也其何以謝天下矣若夫執事則異於是僕非敢為謾也相國先生履仁蹈義屹然與古之五臣十友頡頏千載之間暨於足下少有至性長而彌茂曠然萬象之表天下即欲進而以足下投先生退而以先生投足下不得也有黙沮逆折已耳而今而往足下其一舉而最秋闈再舉而最春闈三舉而最大廷天下不疑何者誠信之也雖然竊有懼焉賢者不幸而與不肖者同形其究也將無以別其賢不肖者幸而與賢者同形其究也將有以飾其不肖無以別則䝉有以飾則固往者不慚來者不創不亦與於干之者哉斯僕之所為懼也夫豈惟僕其在天下猶是志也夫豈惟天下其在執事猶是志也僕不量竊以天下為執事計以執事為天下計莫若逃之而已談者必曰無庸是避嫌也與其避之寜其忘之吾求不愧於心而已避嫌徳之衰也跡僕所聞殆於不類昔者堯讓天下舜去而之河南舜讓天下禹去而之陽城周公攝政流言勃興去而之東孔子轍環至衛有邀而卿之者正色而卻之去而之陳蔡之間雖絶糧不慍此皆天下之大聖人也一帝一王一相一卿不足以磷其內丹朱商均管蔡彌子之徒不足以緇其外而惴惴焉畏之若是何也夫固有所避也故曰進以禮退以義又曰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不處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不去難進易退則是以進為嫌也有擇於富貴無擇於貧賤則是以富貴為嫌也聖人視富貴貧賤等耳第求不愧於心可矣何必拘拘乃爾然則聖人之意見矣足下以為然歟否歟今夫一第之榮不厚於萬乗也家猜戶愕積議如山不輕於三櫱也而足下之於是得之無加失之無損不急於棲棲皇皇東西南北之人也厚可損而薄為戀輕可虞而重為狃急可委而緩為徇猥曰吾求不愧於心而已何嫌之與有則是四聖人者徒為小廉曲謹無當也必不行矣故嘗試論之即足下芥拾一第紹明纓簮之業輝映後先顯名也即足下芥置一第抗志東海以待天下之清顯實也夫名者庸衆之所艶而實者賢雋之所欽也之兩者之相去豈不逺哉不可不審也僕故曰莫若逃之便葢張江陵之不直於天下其大者莫如為子而蔑其父又莫如為父而暱其子方五君子昌言於朝張江陵恚甚並得罪先生解之不克遽拂衣東還修萊曾之樂庶㡬以身為諷當是時實聞足下手寫陶彭澤歸去來辭獻焉然則天下所以無父而有父足下之為也於是特採狂論一矯頺俗脫然無復一毫濡忍之意仁人所憂志士所憤庶㡬以身為防俾世之競進而不已者有省焉然則天下所以無子而有子足下之為也不已烈哉足下勉之僕與足下蹤跡寥濶顧其慕說足下特甚敢有蔽志語曰山藪藏疾江海納垢藉令漫無中於大道應知足下不我讓也敬頓首以請
上婁江王相國書
昨所請教冊立之事實百其難明㫖一定何以轉移人情洶洶何以鎮定上欲不愆於明㫖下欲不駭於人情故曰難也過趙定老問之亦喟然太息只懇懇拈出閣下一片心相向耳究竟則請期一着尚自可圗然而非閣下莫能任也葢自萬厯十四年以來廷臣之以建儲請者後先不啻數十疏而皇上之㫖亦幾變矣然而曰待二三年則是二三年而已也曰待過十齡則是過十齡而已也曰二十一年則是二十一年而已也期未至而請之皇上得執激擾以為罪期既至而請之皇上亦何辭以謝天下此遷延之法可得而窮者也今者以待皇后生嫡子為辭從今以往誰復能關其說乎即皇上札諭業已曰數年之後矣廷臣復何所據以請乎此假借之法不可得而窮也閣下以為無虞乎語雲不見其形願察其影閣下試端意而思之皇上之㫖所以屢定而屢遷者何也建儲盛典也九廟之所式臨兩宮之所欣願百官萬姓之所瞻企而言及者輒獲罪若有大不滿其意者何也亦可推矣三王並封耦尊齊大亦可觀矣閣下不念之耶昔者秦皇漢武寜不葢世之雄一念小偏便墮入婦人女子之手骨肉之間頓成胡越星星燎原涓涓放海雖二君孰意及此乎司馬溫公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夫此何事也可得而嘗之哉而徒諉諸天也若曰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兩語炳若日星誰能奸諸則長幼有序之說明㫖不啻再見何至今日乃更益立嫡之條重之以祖訓藉之以中宮彌縫轉易挽囘轉難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嵗復一嵗不知何所底止閣下之責方自此始未艾也竊意以為宜聽九卿科道仍尊屢㫖合辭以請而閣下從中調停懇示定期即甚遲不得越一年而遙庶幾聖心確有所主不開窺伺之端人心專有所屬不萌二三之釁議論方囂而復定國本幾搖而獲安此眞閣下事矣脫或一請不當則至於再再請不當則至於三甚而至於十至於百至於去就可也至於死生可也論語曰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孟子曰惟大臣為能格君心之非可不勉哉若乃上懸不必然之說以葢其立長之成命下又操必不然之見以成其立嫡之託辭則是皇上負閣下閣下負皇上非所望於今日之君臣也臨紙耿耿不盡
復王辰玉書
深哉門下之言之也門下其有天下心乎再誦扇頭韻言又何婉篤而可諷也憲於是喟然三嘆焉而又竊以為昔之患患在閣部異同今之患患在君相異同閣部異同天下按其是非而交責之君相異同天下舍吾君而責吾相此紛紛之議所由起也且閣部異同其為證也顯君相異同其為證也㣲故君相異同之形一則閣部異同之影猶存此紛紛之疑所由起也夫疑者億詐逆不信以小人之心相揣摩也議者求全責備以君子之道相程督也彼以小人之心求我我拒而不受則可彼以君子之道求我我拒而不受則不可此紛紛之爭所由起也葢伊尹之言曰予弗克俾厥後為堯舜若撻於市一夫不獲時予之辜而在有宋韓富諸君子即復偃臥田間每當朝廷有大政輒慨然手疏以聞上不與人主分爾我下不與曹偶分去就古之君子其任天下之重如此竊見皇上之於諸公卿若泛泛然而邇年以來獨往往督過吏部今且微連都察院矣此其指良不可測而幸尚知有執政諸老先生即諸老先生中更知有尊府君旋轉一脈實惟尊府君是繫往嘗獻其區區尊府君許之亦曰吾欲云云寜忘之耶門下試以請於尊府君其務深思極慮以始終無替伊尹之恥而比跡於韓富天下之幸也憲最無似乃有門下於尊府君即尊府君所為抆拭百方卒以狂昧取罪重負尊府君方當日夜悚惕勉思補過敢復肆然䦨及天下事顧其一腔熱腸猶然如昨俄又為門下提動不覺信口傾吐門下以為何如率爾報謝尚餘耿耿聞台駕旦夕南庶幾請須㬰之間以究所懐不備
又
寛嚴之説意慮深逺誠非愚陋所及乃弟意則又妄謂嚴者相之事寛者天下之事相自嚴則天下寛矣相自寛則天下嚴矣此二者又未始不相持也門下以為何如
與李見羅先生書
憲不敏竊聞海內有見羅先生久矣昨日從李令君羅茂才游受明公之書而讀之益深嚮往思為執鞭而不可得何意門下不遺淺薄儼然賜問若以憲為可與語欲援而納諸道者即而今而往得以依歸下風與於暴濯之末少窺萬一皆明公之貺矣何其幸也竊惟明公表章聖學掲正時趨距詖放淫功齊兼抑天下不可無此人萬世不可無此論斯已偉矣獨自嫌其異於陽明先生也而曰求諸心而得雖其言之非出於孔子者亦不敢以為非也求諸心而不得雖其言之出於孔子者亦不敢以為是也此陽明先生語也若曰如是則何嫌之有其亦可也雖然修身為本非明公之言也孔曾之言也異不異尚何計焉乃陽明此兩言者憲猶然疑之未能了也私以為陽明得力處在此而其未盡處亦在此矣請畧陳之而門下裁焉今夫人之一心渾然天理其是天下之真是也其非天下之真非也然而能全之者幾何惟聖人而已矣自此以下或偏焉或駁焉遂乃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欲一一而得其真吾見其難也老之無佛之虛楊墨之仁義彼非不求諸心也其渾然者未能盡與聖人合是以謬也故陽明此兩言者其為聖人設乎則聖人之心雖千百載而上下㝠合符契可以考不謬俟不惑恐無有求之而不得者其為學者設乎則學者之去聖人逺矣其求之或得或不得宜也於此正應沈潛玩味虛𠂻以俟更為質諸先覺考諸古訓退而益加培養洗心宥宻俾其渾然者果無愧於聖人如是而猶不得然後徐斷其是非未晚也苟不能然而徒以陽明此兩言橫於胸中得則是不得則非雖其言之出於孔子與否亦無問焉其勢必至自專自用慿恃聰明輕侮先聖註腳六經髙談濶論無復忌憚不亦悞乎自宋程朱既沒儒者大都牽制訓詁以耳目幇襯以口舌支吾矻矻窮年無益於得𡚁也久矣陽明為提出一心字可謂對病之藥然心是活物最難把捉若不察其偏全純駁何如而一切聽之其失滋甚即如陽明穎悟絶人本領最髙及其論學率多杜撰若明親格致博約諸義雖非本色尚自半合半離可以推之而通甚而謂性無善無惡謂三教無異謂朱子等於楊墨以學術殺天下後世是何識見只縁自信太過主張太勇忘其渾然者之尚異於聖人而惟據在我之得不得為是非的然之公案是故理不必天地之所有而言不必聖人之所敢縱橫上下無之而不可也陽明嘗曰心即理也憲何敢非之然而言何容易孔子七十從心不踰矩始可以言心即理七十以前尚不知何如也顔子其心三月不違仁始可以言心即理三月以後尚不知何如也言何容易漫曰心即理也吾問其心之得不得而已此乃無星之秤無寸之尺其於輕重長短幾何不顛倒而失措哉然則陽明此兩言者卻又是發病之藥故曰陽明得力處在此而其未盡處亦在此也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語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又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詳味數言而陽明之得失亦略可覩矣不識門下以為然否憲少不知學始嘗汨沒章句一旦得讀陽明之書踴躍稱快幾忘寢食既而漸有惑志反覆㕘騐終以不釋頃聞教於明公益覺其中有耿耿者是以忘其愚陋輒用披露冀得就正有道倘䝉不鄙明賜督誨使憲奉以周旋不迷於往有負惓惓又何幸也惟明公圗之憲也敬竦息以俟
復鄒孚如書
兄已得舉子業第一諦何復下詢弟實未有知也敢舉其聞之師者求正弟始從邑中少張師游師教之以博曰讀書破萬巻下筆如有神此事不可拘拘只在佔畢中求已從原洛張師游師曰此事只在一處不可向外浪走葢又教之以約弟舉少師語師笑而不答弟退而思之未有湊合處一日再舉少師語諷詠數過忽有省曰是矣是矣妙在一破字夫何故讀書至萬巻直是不捨一字謂之破則又不取一字矣不捨一字之謂博不取一字之謂約不捨不取之間有妙存焉非言解所及也因謁東里雲浦陳先生而質之先生首肯先生才甚豪意不可一世少嘗以時義贄於方山薛夫子薛夫子大驚曰非王震澤莫能辦此流聞坊間遂梓入王震澤稿中至今家傳戶習以為真出自震澤手莫知其自若有朋自逺方來上者為巢下者為營窟等篇是也先生復從容言子曾見王崑崙山人詩乎當為子坐進一格因出其題淮隂侯廟歌及擬杜七歌視弟弟受而讀之頓覺胸中廓然累年所拮据擬議一時蕩盡了無影響歸而再質之原洛師師亦首肯弟所聞如是敬為兄誦之髙明謂何歌錄覽弟至今嚴事山人在師友之間雲
與孫栢潭殿元書
弟向來築室枯里中日出而起日中而食日入而寢其意以詩書為仇文字為贅門以外黑白事寂置不問客有持殿元錄報我者不覺舌端生鋒談之無休時也吾錫天下稱鉅精采神耀黯焉未光者凡幾百年一旦足下持黃巻貢之丹扆玉立雲霞之上閭巻間樵嬰牧穉榛叟桑嫗聞足下嘖嘖而賞異之若以為足下四目兩鼻彼夫長軀偉骨之士視功名如拾唾者亦頓足斂手不復得以區區傲足下九龍之巔梁溪之溜真可驕太行而輕溟渤矣弟何無快也抑弟聞之知已難也魯孔氏鄒孟氏自離襁褓能開口說一二三四五便有天下心及其長也東馳西驅南奔壯走干幾十君王侯齒朽髪落曾無憐而收之者不得已姑自解曰天未欲喪斯文也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誰嗟嗟接淅之缶宿晝之茵其後竟如之何也今聖天子當陽洗心濯意冀獵海內豪俊有起足下而坐之重席之左有英雄之才而又有英雄之遇一入孔孟之耳當揚聲大呼曰吾不知孫郎矣願足下益讀孔孟書砥操礪行俾文章徳業合而為一亦可以明男子之得志也足下官華巍赫槿籬之聲填戶而不能容稍稍狼籍衢路脫弟復厠片言於其間殊不足以重足下故三千里呼足下而規之足下得無曰顧生故迂戇今又妄發耶古之居者行者各相贈處弟之所為足下處者則若此矣其何以贈我使得宴息於清泉白石也燕吳相阻對面無期倘彼此不負又何患焉若乃漫為好語道寒暄而止諒足下所厭聞也不及
涇臯藏稿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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