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水記聞/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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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罕儂智高犯廣州,罕為轉運使,出巡至梅州,聞之而還。仲簡使人間道以蠟丸告急,且召罕,罕從者才數十人,問曰:「圍城何由得入?」曰:「城東有賊所不到處,可以夜縋而入。」罕曰:「不可。」進至惠州,廣民擁馬求救,曰:「賊圍城,十縣民皆反,相殺掠,死傷蔽野。」罕曰:「吾聞之先父曰:『凡有大事,必先詢識者,而後行之;無人,則詢老者也。』」乃召耆老問之,對曰:「某家客戶十餘人,今皆亡為賊矣。請各集以衛其家。」罕曰:「賊者多於莊客,何以禦之?」乃召每村三大戶,與之帖,使人募壯丁二百;又帖每縣尉募弓手二千人以自衛。捕得暴掠者十餘人,皆腰斬之。又牒知州、知縣、縣令皆得擅斬人。一夕,鄉村肅然。
罕為募民驍勇者以自隨,得二千人,船百餘艘,制旌旗鉦鼓,長驅而下,趣廣州。蠻兵數千人來逆戰,擊卻之。蠻皆斂兵聚於城西,乃開南門,作樂而入。罕不視家,登城,子死於賊人之手而不哭。樹鹿角於南門之西以拒蠻,自是南門不復閉矣,凡糧用皆自南門而入。東莞主簿黃固取拋村,知新州侍其淵在廣州,罕以其忠勇與之共守。蠻眾數萬,皆所掠二廣之民也,使之晝夜攻城,為火車,順風以焚西門。時六月,城上人不能立;軍校請罕下城少休,罕欲從之,淵奮劍責軍校曰:「汝曹竭力拒敵,則猶可以生;若欲潰去,縱不為賊所殺,朝廷亦當族汝。全部亦欲何之?」罕乃止,士氣亦自倍,蠻軍不能克而退。提刑鮑軻率其孥欲過嶺北,至雄州,蕭勃留之,乃日遞一奏。又召罕至雄州計事,罕不來,又奏之。諫官李兌奏罕只在廣州端坐,及奏罕退走。圍解,罕降一官,信州監稅,軻受賞,罕不自言。黃固當圍城時最輸力,已而磨勘若有不足者,亦得罪,淵功亦不錄。
光化軍宣毅邵興逃叛慶歷四年二月庚子,供奉陳曙等遷官,賞討光化賊之功也。先是,知光化軍、水部員外郎韓綱性苛急,失士眾心。去年九月中,群盜張海等入光化軍境,剽劫閭裏,綱部分宣毅軍士三百餘人,被甲乘城,凡十餘日。城中民高貲者獻蒸胡酒肉以犒甲士,綱以餅肉之半犒士,及賜酒人一卮,而斥賣其餘,欲以其錢市兵器為守禦備。軍士營遠者或不時得飲食,而綱所給餅常至日旰,燥硬不可食。時有監押使臣在軍中,所部軍士不以請給歷自隨,民又請獻錢以資監押軍士。綱曰:「本軍之士尚無錢給之,何有於監押?」悉辭不受。軍士遂訛傳民獻以資乘城之士,而知軍卻之,益加怨憤。綱又使員僚王德作城內布兵圖,久之不成,綱怒,罵曰:「我不敢斬汝耶?」因召劊子,令每日執劍待命於庭下,眾益駭。
十月三日,民有入粟得官者駱子中通刺謁綱,綱迎語子中不用拜。軍士誤聽,以為子中獻錢而綱辭不取。時方給餅肉,員僚邵興叱軍士起,曰:「汝輩勿食此!」因出屋外,投蒸餅入綱庭中。綱怒,命執投餅者,得數人,械繫於獄。
明日,獄司以節狀追捕其黨,邵興懼,因糾率其眾,盜取庫中兵器作亂,欲殺綱,綱自宅後逾城逃出,得小舟乘,沿漢下數裏,再宿而後返,與官吏皆逃。興等遂焚掠居民,劫其指揮使李美及軍士三百餘人,行趣蜀道。李美老不能行,於道自經死。興獨率其眾與商州巡檢戰,殺之。員僚趙千及軍士百餘人,自賊所走還光化軍。興所過劫掠民居行旅,及敗興元府兵於饒風嶺,殺其將領者,興元府員僚趙明以眾降興。興聞洋州有虎翼兵,畏之,乃自州北循山而西。州遣捉賊使臣李方將虎翼兵追之。
二十九日,擊破興等於婿水、斬興及其黨五十餘人,生擒趙明,余黨皆潰,州縣逐捕,盡誅之。陳曙等皆以功遷;綱坐棄城除名,英州編管;監押許士從追三官,舒州編管。
嘉祐七年正月辛未,學士院奏:定到郊祀天地,宜止以一帝配侑。溫成皇後廟請去扁榜,自今不復命兩制祠,止令本廟使臣行禮。
慶歷四年八月乙卯,上曰:「近觀諸路提轉所按舉官吏,務為苛刻,不存遠大,可降詔約束。」
保州雲翼兵士舊有特支口食,通判石待舉以為安坐冗食,白轉運司減之。軍士怨怒,作亂,殺知州、通判、都監,以監押韋貴為主,閉城拒命。詔真定府副都部署李昭亮、沿邊都巡檢入內押班楊懷敏、知定州皇城使賀州刺史王果等討之。丙辰,樞密院奏,保州城下諸將未有統一,詔富弼乘驛詣城下,授之節制,聽以便宜從事。九月,李昭亮、楊懷敏命侍禁郭逵以詔書入城招諭亂兵,亂兵開城出降,有數百後出,悉誅。庚申,河北都轉運使按察使、工部郎中、天章閣待制張昷之落職知虢州,副使、刑部郎中、直史館張沔降充工部郎中、知汝州,皆坐減雲翼食及不覺察亂兵也。郭逵加閣門祗候。逵兄遵以勇力聞,從劉平與夏虜戰死五龍水。
契丹。周革曰:景德中,中國自為誓書以授虜,虜繼之以四言曰:「孤雖不才,敢遵誓約,有渝此盟,神明殛之。」慶歷中,增歲給二十萬,更作誓書亦如之。嘉祐初,樞密院求誓書不獲,又求寧化軍疆境文字,亦不獲。於是韓稚圭曰:「樞密院國家戎事之要,今文書散落如此,不可。」乃命大理寺丞周革編輯之,數年而畢,成千餘卷。得杜衍祁公手錄誓書一本於廢書,其正本不復見。
慶歷中,契丹以兵壓境,欲復周世宗所取關南之地,騰書中國,其言周世宗曰:「人神共怒,社稷不延。」其言太宗曰:「恃有徵之誌,已定並、汾;興無名之師,直抵幽、薊。」富公之使北也,朝廷以三書與之:其一增物二十萬,其一增十萬,其一以公主妻梁王。使與虜約曰:「能為我令元昊稱臣納款,我歲增二十萬物;不能者,歲增十萬物。」虜曰:「元昊稱臣納款,我頤指之勞耳。汝當以二十萬與我,然須是謂之『獻』,或謂之『納』,然後可。至於公主,則不必爾也。」富公固爭獻納之名,歸白犨。
趙元昊娶於野利氏,立以為後,生子寧令,當為嗣。以野利氏兄弟旺榮為謨寧令,號拽利王,剛浪口夌為寧令,號天都王,分典左右廂兵馬,貴寵用事。青澗城使種世衡欲離間其君臣,遣僧王嵩賫龜及書遺之,曰:「汝向欲歸附,何不速決?」旺榮見之,笑曰:「種使年亦長矣,乃為此兒戲乎?」囚嵩於窖中,凡歲余。元昊雖屢入寇,常以勝歸,然人畜死傷亦眾,部落甚苦之。又歲失賜遺及緣邊交市,頗貧乏,思歸朝廷,而恥先發。慶歷二年,使旺榮出嵩而問之,曰:「我不曉種使之意,欲復與我通和邪?」即贈之衣服,遣教練使李文貴與之偕詣世衡。
時龍圖閣直學士龐籍為鄜延經略招討使,以元昊新寇涇原,止之於邊,不使前。朝廷亦厭兵,欲赦元昊之罪,密詔籍懷之。籍上言:「虜驟勝方驕,若中國自遣人說之,彼益偃蹇,不可與言。」乃召文貴詣延州問狀,文貴言求請和,籍謂之曰:「汝先王及今王向事朝廷甚謹,由汝輩群下妄加之名號,遂使得罪於朝廷,致彼此之民血塗原野。汝民習於戰鬥,吾民習於太平,故王師數不利,然汝能保其常勝邪?吾敗不害,汝敗社稷可憂。今若能悔過從善,出於款誠,名體俱正,當相為奏之,庶幾朝廷或開允耳。」因贈遺遣歸。文貴尋以旺榮、曹偶四人書來,用敵國修好之禮。籍以其不遜,未敢復書,請於朝廷。朝廷急於息民,命籍復書,納而勿拒,稱旺榮等為太尉,且曰:「元昊果肯稱臣,雖仍其僭名可也。」籍上言:「僭名理不可容,臣不敢奉詔。太尉天子上公,非陪臣所得稱。今方抑止其僭,而稱其臣為上公,恐虜滋驕,不可得臣。旺榮等書自稱寧令、謨寧令,此虜中之官,中國不能知其義,可以無嫌,臣輒從而稱之。」旺榮等又請欲用小國事大之禮,籍曰:「此非邊帥所敢知也,汝主若遣使者奉表以來,當為導致於朝廷耳。」
三年正月,元昊遣其伊州刺史賀從勖上書,稱男邦面令國兀卒曩霄上書父大宋皇帝。籍使謂之曰:「天子至尊,荊王叔父也,猶奉表稱臣,今名體未正,不敢以聞。」從勖曰:「子事父,猶臣事君也。使得至京師,而天子不許,請更歸議之。」籍上言:「請聽從勖詣闕,更選使者往至其國,以詔旨抑之,彼必稱臣。凡名稱、禮數及求丐之物,當力加裁損,必不得已,乃少許之。若所求不違,恐豺狼之心,未易盈厭也。」朝廷乃遣著作佐郎邵良佐與從勖俱至其國更議之。
四年五月,元昊自號夏國主,始遣使稱臣。八月,朝廷聽元昊稱夏國主,歲賜絹茶銀采合二十五萬五千,元昊乃獻誓表。十月,賜詔答之。十二月,冊命元昊為夏國主,更名曩霄。
趙元昊晚年嬖一尼,拽利失寵浸衰,剛浪口夌、嵬名山皆怨之,寧令納剛浪口夌女為婦,剛浪口夌兄弟謀因成婚,邀元昊宴於帳中,伏兵弒之。事泄,剛浪口夌兄弟畢族誅,寧令懼不自安。慶歷八年正月辛未,寧令弒元昊,國人討誅之,立其少子諒祚。
邢佐臣雲:拔跋諒祚之母本拽利之妻,曩霄通焉,有娠矣。拽利謀殺曩霄不克,曩霄殺之,滅其族,妻削發為尼而生諒祚。及寧令弒曩霄,國人誅寧令而立諒祚,始數歲,其母專制國事,兄子沒藏猧尨為相。母私幸胡人部納皆移,恣橫,大臣屢請誅之,母不聽。嘉祐元年九月,部納皆移作亂,殺國母,沒藏猧尨引兵入宮誅之。其父與左廂軍馬副使,遣使就殺之。種世衡卒,龐籍為樞密副使,世衡子古上諫官錢彥遠書稱:「吾父離間剛浪陵,使元昊誅之。由是元昊失其羽翼,稱臣請服。今龐以吾父功為兩府,而吾父無所褒賞。」彥遠為上言之。籍取前後邊奏辨於上前,曰:「元昊稱臣請服之時,剛浪陵等方用事,文書皆其兄弟所行。稱臣後數年,自以作亂被誅,非因世衡之離間也。臣向與韓琦、範仲淹俱得旨:『候西事平,除兩府。』琦、仲淹先為之,既罷後,臣為之,非攘世衡之功而得之也。」朝廷猶以世衡有功之故,除古天興尉,即日勒之官。
夏國酋長嵬名山部落在故綏州,有眾萬餘人,其弟夷山先降,為熟戶。青澗城使種諤使人因夷山以誘名山,賂以金盂,名山小吏李文喜愛其賂,許以來降,名山不知也。既而,諤大發兵奄至,圍其帳,名山驚,援槍欲鬥,夷山呼之曰:「兄已約降,何為如是?」其姊識其聲,曰:「汝為誰?」曰:「夷山也。」姊曰:「何以為驗?」夷山示之手,無一指,姊曰:「是也。」名山曰:「我何嘗約降?」夷山曰:「兄已受種使金盂。」名山曰:「金盂何在?」文喜方出以示之。名山投槍而哭,諤遂以兵驅其部落牛羊南還。眾多遁亡,比至入塞,才四千餘人。朝廷即除名山諸司使。
種諤之謀取綏州,兩府皆不知之。及奏得綏州,文潞公為樞密使,以為趙諒祚稱臣奉貢,今忽襲取其地,無名,請歸之。時韓魏公為首相,方求出,上乃以韓公判永興軍兼陜西四路經略使,度其可受可卻以聞。韓公至陜西,言可受,文公以朝旨詰之曰:「若受之則當饋之以糧,戍之以兵,有急當救之,此三者皆有備乎?」韓公對:「不必饋、戍及救,彼自幸緣?諒祚。」因移書鄜延,令勿給糧,追還戍兵,若諒祚攻嵬名山,勿救也。時宣徽使郭逵為鄜延經略使,以為不可。韓公使司封郎中劉航往督責之,逵固執不從,曰:「如此,則降戶無以自存,皆潰去矣。」乃奏請築綏州城,置兵戍之,命之曰綏德城,擇降人壯健,刺手給糧,以為戰兵,得二千餘人。
文公以取綏州為無名,請以易安遠、塞門於夏國,遣祠部郎中韓縝與夏國之臣薛老峰議於境。老峰曰:「茍得綏州,請獻安遠、塞門寨基。」縝曰:「其土田如何?」老峰曰:「安有遺人衣而留領袖者乎?」縝信之,入奏。密院劄子下鄜延,令追綏德戍人,遷其芻糧,不盡者焚之。經略使郭逵以為夏虜心欺紿,俟得安遠、塞門,然後棄綏德未晚,匿其劄不行。既而,遣使交地,虜曰:「所獻者寨基,其四旁土田皆不可得。」使者以聞,上怒甚,以讓文公,文公亟劄鄜延:前劄更不施行。時趙卨掌機宜於經略司,求前劄不獲,甚憂恐。逵乃出示之,卨驚曰:「此他人所不敢為也。」
先是,趙元昊每遣使奉表入貢,不過稱教練使,衣服禮容皆如牙吏。寶元元年十二月丙寅,鄜延路奏:元昊遣使戴金冠,衣緋,佩蹀躞,奉表納旌節告敕,其表略曰:「臣本自祖宗出於帝胄,當東晉之末運,創後魏之初基。曩者,臣祖繼遷,心知兵要,手握乾符,大舉義旗,悉降諸部。臨河五郡,不旋踵而歸;沿境七州,並差肩而克。」又曰:「臣父德明,幸嗣先扃,勉從朝命。真王之號,夙感於頒宣;尺土之封,顯蒙於剖裂。」又曰:「稱王則不喜,朝帝乃是從。輻輳屢期,山呼齊舉。伏願以一垓之土地,建為萬乘之邦家。於時再讓靡遑,群情又迫,事不得已,順而行之。遂於十月十一日郊壇,備禮為祖世始文本武興法建禮仁孝皇帝,國稱大夏,年號天授禮法延祚。伏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寬慈及物,許以西郊之地,冊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歡好。魚來雁往,任傳鄰國之音;地久天長,永鎮西邊之患。至誠瀝懇,仰俟帝俞。」
靜江軍留後劉平為鄜延、邠寧、環慶路副都部署,屯慶州。康定元年正月,鄜延路都部署範雍聞夏虜將自保安定土門路入寇,移牒使平將兵趣土門救應。十五日,平將所部三千人發慶州。十八日,至保安軍,遇鄜延路副都部署石元孫。十九日,與元孫合軍趣土門。有蕃官言:「賊兵數萬已入塞,直指金明。」會得範雍牒,令平、元孫還軍救延州,平、元孫引兵還。明日,復至保安軍,因晝夜兼行。二十二日,至萬安鎮。平、元孫將騎兵先發,令步兵飯訖繼進。夜至三川口西十裏所,止營,令騎兵先趣延州奪門。是時,東染院副使、鄜延路駐泊都監黃德和將兵二千餘人屯保安軍北碎金谷,巡檢万俟政、郭遵各將所部分屯他所,範雍皆以牒召之,使救延州,平又使人趣之。
明日平旦,平所部步兵尚未至,平與元孫還逆之,至二十裏馬鋪乃遇步兵。及德和、政、遵各所部兵皆會,凡五將,合步騎近萬人。乃引兵東行,且五裏,平下令諸軍唱殺齊進;又行五裏,至三川口,遇賊。是時平地有雪五寸許,賊於水東為偃月陣,官軍亦於水西作偃月陣相向。賊稍遣兵涉水為橫陣,郭遵及忠佐王信先往薄之,不能入;既而官軍並進,擊卻之;賊復蔽盾為陣,官軍亦擊卻之,奪其榜牌,殺獲及溺水者八九百人。平左耳後及右脛皆中箭。會日暮,軍士爭挈人頭及所獲馬,詣平論功,平曰:「戰方急,且自記之,悉當賞汝也。」語未竟,賊引生兵大至,直前蕩官軍,官軍卻二三十步。
是時黃德和在陣後,先率麾下二三百人走上西南山,眾軍顧之皆潰。平子侍禁宜孫追及德和,執其馬鞚,拜之數十,曰:「太保且當勒兵還,與大人並力卻賊,今先去,欲何之?」德和不從。宜孫又請遣兵一二人還訪其父,德和不與,宜孫遂與德和俱走。
平使軍校以劍遮截士卒近在左右者,得千餘人,力戰拒賊,賊退水東。平率余眾保西南山下,立寨自固,距賊一裏所。賊夜使人至寨旁問曰:「寨內有主將否?」平戒軍士勿應。賊又使人詐為漢卒,傳言送文牒,軍士知其詐,斫殺之。至四更,賊使人繞寨詬曰:「幾許殘卒,不降何待?」平使指揮使李康應之曰:「狗賊,汝不降,我何降也?」且曰:「救兵大至,汝狗賊庸足破乎?」
及明,平命軍士整促甲馬,再與賊戰。賊又使騎臨陣呼曰:「汝肯降乎?我當舍爾。不則盡殺之。」平又使李康應曰:「我來巡邊,何者為降?汝欲和者,當為汝奏朝廷耳。」賊乃舉鞭麾騎自四山下,不可勝計,合擊官軍,死者甚眾。至巳時,平與元孫巡陣東偏,賊騎直前沖陣中央,陣分為二,平與元孫皆為賊所虜。平僕夫王信以頡敦負留後印及宣敕從平在陣,與平相失,賊盡奪其衣服並頡敦等,信逃竄得免。
是時,黃德和自山中南走,出甘泉縣北,稍稍收散卒,得五六百人,緣道縱兵士剽竊民家避寇者貨財,及飲酒,殺其牛畜食之。二十五日,至鄜州。二十六日,虞候張政自戰所脫歸,德和問曰:「汝見劉太尉、石太尉乎?後來如何?」政當時實與劉、石相失,不能知其處,道中聞散卒言「劉太尉以亡失多,不敢歸,已降賊矣」,因言於德和曰:「劉太尉二十四日再與賊戰,士卒死傷且盡,太尉令軍士曰:『汝曹勿復發箭,今日敗矣,吾不能庇汝曹,當解甲降之耳。』賊遂執其馬鞚而去。」德和曰:「果然,吾與汝曹當詭言二十四日不肯降賊,力戰得出,作奏上之,不惟解罪,亦可收功,汝曹皆有賞矣。」政出,因播其言於市裏,雲平降賊。散卒繼至者,皆言平降賊,以順德和意。有蕃落將呂密,實見平與元孫為賊所虜,並所得官軍旗幟,收卷以去,德和問之,亦順指意,言:「平與元孫降賊,賊以紅旗前導而去。」德和喜,命所親吏戚睿作呂密等狀,仍增損其語,使與己意相傅會。睿意謂狀中有名者皆應得賞,乃更私益兵士曲榮等數人名於其中。德和即以密等狀為奏雲:「二十三日,賊生兵沖破大陣,臣與劉平等阻西山為寨。二十四日,再與賊戰,平以其卒降賊,臣等義不受屈,與數百人力戰得出。」
會平僕夫王信自延州來,德和與知鄜州張館使雜問之,信私念其主為大將,而為賊所擒,可醜,因紿言:「賊使李金明來約和親,平令李康往答之。既而康還,言元昊欲與太尉面相約結,平既乘馬入賊軍中,從者不得入,皆見剽剝,信獨脫歸。」德和起詣東廂,召信詰曰:「軍士來者皆言平降,而汝獨言平往約和,何也?」信曰:「此非信之所知也。」數日,德和召信詣其館,謂曰:「汝太尉降賊,人人皆知之,我已取軍士等狀奏之矣。汝今言乃異同,朝廷將有制獄,汝何能受其榜楚乎?我丐汝銀釵一枚,汝鬻之,速去,勿留矣。」信拜受之。是時鄜州使人監守信,信欲亡不得,身無衣,寒甚,乃為書遺平子曰:「信從太尉與賊戰不利,太尉入賊中約和親。今人乃言太尉叛降賊,朝廷將有制獄,信當以死明太尉忠赤,保太尉一家。今信衣裝為賊所掠,饑寒不可忍,願具衣及錢糧,速寄以來。」有庖人將如慶州,信與書寄之。鄜延走馬承受薛文仲遇之,得其書,以聞。
二月一日,德和將其眾歸延州,及州城南,範雍使人代領其眾,遣德和歸鄜州聽朝旨,尋又徒之同州。德和始懼,奏言:「臣盡忠於國,範雍誣言臣棄軍走。」又以書抵鈐轄盧守勤及薛文仲求救,雲:「有中貴人至者,當為力營護之,死生不敢忘。」守勤等悉上其書。十一日,朝廷遣殿中侍禦史文彥博、入內供奉官梁知誠即河中府置獄按之。先是,有詔:「平僕人王信乘傳詣闕。」既而,復械送河中府彥博按治。德和及信等不能隱,皆服其實。時河東都轉運使王沿又奏言:「訪知延州有金明敗卒二人自虜中逃還,雲劉平、石元孫、李士彬皆為賊系縛而去,平在道不食,數罵賊雲:『狗賊,我頸長三尺余,何不速斬我,縛我去何也?』」彥博牒延州求二卒,皆不知處。四月十五日,具獄以聞。中書、樞密院共召大理寺約法,準律:主將以下先退者斬之。又,部曲告主者絞。二十二日,兩府進呈,奉聖旨:黃德和於河中府腰斬,梟其首於延州城下;王信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