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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雙芙女史,吳江人。其母李氏孕,及期,夢涉江採芙蓉,有老翁霜髯如戟,飄然若仙,授以紅白芙蓉兩朵,及醒,腹遽痛,遂產女史,爰字之曰雙芙;以紅為女子之祥,別字小紅。既長,姿容豔麗,性質尤聰穎異常。好讀書而不喜為章句學,喜閱奇門遁甲諸書及讖緯占望諸術數,日夕鑽研,無時釋手。

  表兄梁文蘅,奇士也。少懷大志,以天下才自負。一日,見女執卷吟哦,搜索殊苦。笑問女曰:「妹所觀何書也?」女曰:「此前人所傳遁甲諸符咒,習之每多不驗。妹窮日夜之力求之,殊不得其故,以是悶逐心生耳。」梁曰:「此等書,閫奧都不在字句中,別有鎖鑰,須人口授。妹如思學,不求之師而但索之書,無用也。」女曰:「書不云乎:『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妹旦夕間必有所得也。」因各一笑而罷。

  一日,女隨母往觀音庵焚香還願,於肩輿中見路旁立一老尼,貌極慈善,似曾相識。及入庵,則尼已先在,與女稽首問訊曰:「靈山一別,至今已隔幾塵,不知還相認否?」女茫然不知所對。女母以其言異,呵去之。及拈香佛殿,遊戲各處既畢,將出登輿,老尼亦隨眾至前,袖出素書一本,授女曰:「閱之自能領悟。」女恐為母見,急納諸懷。

  歸而挑燈展讀,了無一字。乃炷香拜禱,莊坐敬觀,則第一葉即解五遁訣也。喜甚,秘不示人,如獲至寶。由此飯罷茶餘,繡閒課暇,輒出肄習,頗有所得。偶與鄰女作迷藏之戲,走入壁中,忽爾不見。諸女伴敲壁呼之,女輒笑應,顧應聲在西壁而現身於東壁。諸女伴群驚,以為神女。好翦紙為人,撒豆成馬,時於園中演習,藉為堂上娛。有詰其術之所自來,笑弗答。

  邑西門外有一潭,甚深,四圍樹木陰森,蔚然鬱茂。潭水清澈見底,游鱗可數,而寒冽之氣逼人;雖經旱潦,無漲涸。偶有村童驅牛飲於潭中者,牛輒踣地死。相傳為神龍所窟宅,戒勿敢犯。夏日,女以往省戚串,乘輿道經潭上。忽有旋風起於輿前,輿夫為之辟易。女知有異,即戟指作辟風符,風立止。惟潭中波浪翻騰,湧如壁立,幾於平地皆水。女乃出輿臨潭次,投以髻上金簪,須臾,黑雲如墨,潭中兩龍並夭矯入雲際,作攫拿互鬥狀,霹靂一聲,俄焉俱杳,女簪仍還手中。女謂輿夫曰:「龍雖去,後三十年必復來,恐其為民患也。」自是女時著靈異。

  邑中民人奉若神明,求其書符籙,辟鬼祟,焚香詣門者,相屬於道。邑令某頗講程朱之學,以其惑眾也,禁絕之,將坐女以妖妄罪。女曰:「是不可居。」適女父選授儀徵教諭,挈眷以行,事遂寢。女隨父至任,時出遊覽。偶從准提庵側殿行,一老尼方蹲廊下曬經,口喃喃似誦佛聲,視之,即向日授書者也。亟趨前作禮。尼瞠目良久,曰:「尚能領會老尼昔日所授,亦甚難得。顧此為旁門,終非正逕,不可久學。今當從靜處作工夫。」袖出丹書一卷授女曰:「善學之,可成正果。」女知為異人,再拜受之。拜起,而尼已不見。

  持歸展閱,則內皆言修煉內丹之訣。自此獨處一室,趺坐蒲團,一燈長明,亙夜不寐。期年,似有所得,元神結成嬰兒,能出入泥丸宮。侍婢曰修眉,閨中伴讀者也。時於門隙中窺女所為,每至天明,則見嬰兒自出嬉戲,因思攫取之,可作寶玩,藉以誇示於人。一夕,先伏暗陬,布網於地。昧爽嬰出,突出網之,裹之數重。嬰兒了無怖意。繼投巨中,出示同伴。蓋甫啟,嬰兒一躍遽出,及地即滅。眾俱駭異,詰其所自來,以實告。急排闥入視,則女已氣絕體僵,玉箸雙垂,早示寂於蒲團矣。闔家惶,咸歸咎於婢。女父母知之,戒勿揚。臨殮,老尼忽至,謂女父母曰:「此屍解也。請勿用棺槨,可盛之於龕,暫置准提庵佛座下,三十年後當復活。」女父以恐駭眾聽,拒弗許。尼請之益堅。女屍本盤膝危坐,欲舉之使直,竭眾力不能動分毫。不得已,從尼言,舁寄庵中。

  方女之入定也,凝神斂息,游於太虛寂滅之境。忽睹紅日上升,霞彩滿天,正在向空舞蹈,突有人自後推之,遂墮於深潭。驚定開眸,則手足頓小,身為嬰兒,已易為男子身。知入輪回,亦不復懼,但默念靜養之功,終日不食亦不饑。稍長、入塾,聰悟絕倫,迥異常兒。六七歲已有神童之譽,九歲入學作秀才,十三歲應秋試作榜元,名噪輦轂。十六歲捷南宮,登詞林,世家巨族,爭求婚焉,俱笑辭之。

  逾年,散館授編修,不數歲升御史。立朝以風節自勵,彈劾不避權貴,群稱為骨鯁之臣。嘗一日劾三督撫,廷議嘉之,立予罷斥。於是當軸為之側目。旋出為江蘇學政,路由太湖,風濤大作,有一白龍夾舟而飛,舟幾覆,舟子戰慄無人色。女知潭中孽龍欲復前仇,急出匣中劍擲之波心。龍俯首曳尾而逝。蓋女雖隔世,而其術益復神也。

  在任三年,所拔取者多知名士,文風為之一變。還朝覆命,道經濟南,偶乘款段馬,命奚奴挈錦囊,看山作畫,臨水賦詩。遙見垂楊柳下,立一女子,玉貌綺年,丰神絕世。細視之,舉止與老尼約略相似,遣人探問,則亦鄒魯間閥閱家也。因示意於其父母,願以伉儷請。欣然許之。不日成親迎禮,卻扇之夕,兩意相會,一若遠別重逢者。在京師中,自朝參外,了無所事,日惟諷經繡佛而已。女父母自升揚州教授,後以卓異聞,入京引見。女知之,持刺往拜。翌日,女父答謁,延之入內堂,屏去從人,伏地緬述,涕不能仰。女父深為駭歎。未幾,迎母至署中,侍奉慇懃,無異於子。女父居官清正,苜蓿盤空,初無所蓄。女贈以萬金,藉充宦囊,使買田園於揚郡,作久居計。

  女後膺兩淮運使之命,馳驛赴任,整頓鹺綱,興利除弊,一歲中榷稅所入,驟溢百數十萬。出資重修准提庵,土木大興,紺宇紅牆,金碧相望;鑿池築堤,迴環幾百畝,池中悉植菡萏,堤畔廣栽芙蓉,紅白相間,夏季秋杪,絢爛如錦。女曰:「是足為我清修所矣。」朝廷以女轉運有功,驟加拔擢,即命開藩吳會。命下之夕,夢老尼拈花而至,微笑謂女曰:「殆可行矣。名盛則去,功成則退,此天地自然之理也。否則招造物之忌,彼夫毀謗之來,嫉之至,尤悔之臨,雖出於人,亦由造物為之從中播弄也。舊軀殼尚在,何不返本還原,一現從前真面目?」女方欲有言,忽聞金鼓之聲,喧天震地,蘧然驚覺,則紅日已上三竿,各屬官賀喜者,盈廷畢集矣。女起,亟命賀往准提庵,拈香參禮佛像後,即問龕所在,命人啟之,則膚革尚溫,顏色如生。因令舁之至尼房,召庵中尼謂之曰:「今夕必當復活,可善視之。」時已迎女母至庵,為之照料一切。還署即草遺表,寄蘇撫代呈,擲筆遽絕。夜半,女屍果復活,蹷然而起,無異常人。謂母曰:「三十年富貴,正如一場大夢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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