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遺老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八

卷第二十七 滹南遺老集 卷第二十八
金 王若虛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舊鈔本
卷第二十九

滹南遺老集卷之二十八

          滹南王若虛 從之

  臣事實辨

阮籍廣武之嘆呼沛公為𥪡子李太白譏其狂言非至

 公而東坡以為⿰扌𭥍 -- 指晉魏閒人予謂籍傲誕大言視先

 王曽無忌憚而何有於沛公乎此固無足怪者蓋東

 坡不必辨而太白亦不必責也

晉史載祖約好財事其為人鄙猥可知阮孚蠟𡲆之嘆

 雖若差勝然何其見之晚邪是區區者而未能㤀

 不知二子所以得天下重名者果何事也

或問殷浩將蒞官而夢棺將得財而夢糞何也浩曰官本

 𦤀腐故將得官而夢屍錢本糞土故將得錢而夢穢當

 時以為名言浩問劉惔自然無心扵稟受何為善人少

 𢙣人多惔曰譬如㵼水著地縱橫流漫畧無方正圎者

 一時絶嘆以為名通人有能百擲百盧者王衍曰此

 無竒直後擲如前擲耳𢈔子嵩曰王君之言闇得理

 皆𩔖此也噫三論無謂甚矣而取重於世如此晉士

 以虛談相高自名而誇世者不可勝數而三子其尤

 也顧有而𫝊者若是其餘可以想見矣將無同三語

 有何難道或者乃因而辟之一生幾兩𡲆婦人所知

 而遂以決祖阮之勝負其風至此天下蒼生安得不

 誤哉

晉王述𥘉以家貧求試宛陵令所受贈遺千數百條王

 導戒之荅曰足自當止時人未之逹也其後屢居州

  郡清潔絶倫宅宇舊物不革於昔始為當時所嘆予

 嘗讀而笑之夫所謂亷士者唯貪而不改其節故可

 貴也今以不足而貪求既足而後止尚可為亷乎而

 史臣著之以為羙談亦已陋矣

 王獻之嘗與兄徽之⿰扌𠫵 -- 𢮥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俗事獻

 之寒溫而已或問安王氏兄弟SKchar劣安曰少者佳吉

 人之詞寡以其少言故知之予謂此一時率爾之言

 非確論也吉人之詞固寡而寡者未必皆吉人遽以

 是定其SKchar劣可乎晉人議論淺近不切大抵皆此類

 也

謝安問王子敬書如何逸少荅曰故當不同安言外論

 不爾則又曰外人安知或稱李含光過其父含光聞

 之終身不書子敬非禮矣而含光亦太過也

晉元帝命王導升御牀共坐導固辭曰若太陽下同萬

 物蒼生何由仰照SKchar不但言禮不可凟上下之分不

 可亂而猥假此喻人主之尊止圗瞻視而已邪晉士

 虛談𩔖如此


晉兵伐吳孫皓遣其丞相張悌副軍師諸葛靚等逆戰


 大敗於版橋靚邀悌遁去悌不從靚自往牽之曰存


 亡有數非卿一人所支奈何故自取死再三牽之不


 動乃放去悌卒死之及皓降靚逃竄不出武帝訪得


 之欲以為侍中固辭不拜歸鄉里終身不向朝廷而


 坐嗚呼靚身為軍師而臨難苟免又𭄿主帥俱亡不

 忠甚矣及君降國㓕天命有歸乃始讎晉不向朝廷

 而坐亦何謂也哉

苻堅將楊安攻晉梓潼郡太守周虓以母妻為賊所𫉬

 遂降於安嗚呼虓既以不忍捐親之故而至於受汚

 沒身不仕以終天年可也豈復名節之足言哉而每

 見堅輒箕踞慢侮或至詆罵既又屢為叛逆而不悛

 此何謂也就使得行其志亦何以洗前罪而歸見

 晉人邪不忠於晉而無禮於秦進退兩失其妄人也

 巳矣

溫嶠將劉琨之命其母止之絶其𥚑而行鄧攸避石勒

 之難其子隨之繫於𣗳而去千載之後猶令人恨二

 子之罪可勝誅乎史臣以爲攸之無嗣天葢有知其

 論甚愜而稱嶠辭親蹈義申胥無以尚之斯則陋矣

考之當時𭄿進之行不必須嶠而忍違慈㫖使之抱

恨終身䘮葬俱廢此特以功名爲急耳豈得與申胥

比哉張南軒曰就使太真有克復神州一匡天下之

勲亦浮雲之過太虛耳不足塞天性之傷若順母意

 雖冺㓕無聞於後而所全者大不愧於心烏能以此

 而易彼至哉言乎可以為萬世之訓矣

呂氏博議以溫嶠詐王敦求脫為累晉其言過正不近

 人情朱黼曰以周身之防寓愛國之實反經合道要

 無可訾予謂只為巳計亦不害於道以父母妻子所

 仰頼之身無名而死於逆賊之手亦何圗哉逆賊之

 前豈所以施信義者耶

傅亮謝晦徐羨之皆晉室之臣而隂附劉𥙿以成簒代

 罪固不容誅矣及其受𥙿顧託曽未期年而弒營陽

 𢦤義真略無忌憚之意既已遣人迎文帝則又分據

 要地以為後圗此亂臣賊子之尤者文帝誅之蓋千

 古之所快而蘇子由著論以為元兇劭之變乃天之

 報復文帝與亮等同過豈理也哉至其稱引春秋之

 義解𥼶里克之非皆不近人情其與取馮道殆無以

 異嗚呼蘇氏溺於佛老每以聞大道自矜而時持害

 教之說不為無罪於吾門也

范滂臨刑謂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

 為善則我不為惡劉湛入獄謂其弟曰相𭄿為惡惡

 不可為相𭄿為善正見今日嗚呼滂生昏亂之朝而

 標置自髙忿疾巳甚蓋所謂殺其軀也顧乃恨為善

 之無益固已惑矣至於湛軰貪權煽亂死復何辭而

 亦出此語豈不可笑之甚哉

宋彭城王義康以得罪出鎮豫章問沙門慧琳曰弟子

 有還理否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意謂義康闇

 於大義貪權昵黨不逺嫌疑故至是耳其評甚當然

 琳本道人而幸主見知遂𠫵預朝廷之政賓客填門

 四方贈賂相系至有黒衣宰相之稱使果嘗讀書知

 道理不當少戢邪斯亦幾何其不敗也

劉凝之嘗有人認其所著𡲆笑曰僕著之巳敗令家中

 覓新者備君此人後得所失𡲆送還不肯復取沈麟

 士嘗行路隣人認其所著𡲆麟士曰是卿𡲆邪即跣

 而反隣人得𡲆送還麟士曰非卿𡲆邪笑而受之東

 坡曰此雖小事然䖏世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予謂

 沈亦未足為法也君子之道貴乎別嫌疑明是非其

 實吾物何為受誣而與人使因而不還則成彼姦計

 而自貽不韙之名果何圗哉且𠩄認有大於是者皆

 可與之而不辨乎然則麟士所處雖差勝凝之要亦

 不近於人情而君子不貴也蘇氏嘗以直不疑買金

 償亡不辨盜嫂為非而顧復有取於麟士何邪

蕭道成取宋王儉禇淵之力為多然𮗚其始謀本出於

 儉淵𥘉無意為所廹而後從則儉之罪重於淵矣而

 一時物議往往咎淵而少及儉者何邪

齊髙嘗曲宴群臣數人各使效𠆸藝禇淵彈琵琶王僧

 䖍彈琴沈文歌子夜張敬𫤘舞王敬則拍張王儉曰

 臣無所解惟知誦書因跪上前誦相如封禪書上笑曰

 此盛徳事吾何以堪之想儉當時自謂風流勝於諸

 子矣而不知詔而迎合以啟驕侈之心曽不若彼伎

 之為本分也嗚呼儉既隂賛道成以奪宋國及相齊

 朝又為此倿態非小人孰能爾哉

齊王晏助明帝奪國從弟思逺𭄿其引決以保全門戶

 晏不從及晏拜驃𮪍將軍謂諸昆弟若從阿戎言豈

 有今日思逺曰猶未晚也晏嘆曰世乃有𭄿人死者

 後晏果伏誅世或以思逺為賢子弟予謂不然晏之

 貪𫞐固為非智思逺力諫使之退避可也不然亦委

 之而巳廹其必死不亦甚乎

魏太武時遼東公翟黒子有𠖥於帝犯𧷢事覺謀於髙

 𠃔曰帝問當以實對為當諱之𠃔教以實對不宜欺

 罔黒子竟以不實對𬒳誅後崔浩因修史得罪𠃔嘗

 同修亦當坐之太子營救導令飜異不從帝賞其直

 赦𠃔而誅浩他日太子責𠃔對曰臣與崔浩實同其

 事違心苟免非所願也退謂人曰我所以不從東宮

 者恐負翟黒子故耳世皆以為羙談予謂此言殊未

 當也臣不欺君自是當然之事不必有為而後為且

 黒子不從𠃔教而死非𠃔誤之也而何負之有使𠃔

所坐果實則詭言自晚是為負浩豈闗黒子如其不


 然冐覆族之禍而踐疇昔之一言果何義哉

元魏置殷州以北道行臺崔楷為刺史或𭄿其單𮪍之


 官楷曰食人之祿者憂人之憂若吾獨往則將士誰

 肯固志遂舉家之官及葛榮逼州城或𭄿減小弱以


 避之楷遣幼子及一女夜出既而悔之曰人將謂吾


 心不固⿰虗虧 -- 虧忠而全愛也復命追還賊至將士爭奮曰


 崔公尚不惜百口吾獨何愛一身戰死者相枕城陷

 楷不屈而死或問楷處此何如曰後一節可矣其始

 則失之過焉食人之祿者固憂人之憂然一身盡節

 自足塞責單𮪍之官法之所許且無害於義而必全

 族蹈禍以固衆心斯不可以已乎君子之制行亦止

 乎中焉耳

裴矩佞於隋而直言於太宗溫公曰君樂聞直言則佞

 化爲忠惡聞其過則忠化爲佞爾或曰矩跡則忠而

 其心則佞煬帝喜諂諛矩則以諂諛而恱之太宗好

 諌諍矩則以諌諍而媚之視君之好惡而為取容之

 計也此大姦之情明主之所當誅也慵夫曰攷矩之

 心術此固中其病矣將以示𭄿戒而行教化則溫公

 之論亦豈可廢哉

范純夫程正叔皆言魏徴當死建成之難而不可事太

 宗子謂是時高祖固在位也建成未成君而太宗之

 立實髙祖之命然則王魏死其難可也不死而事太

 宗亦可也溫公作通鑑正叔嘗𭄿其著徴罪而溫公

 不以為然得之矣

唐王義方為御史將劾李義府而恐其得罪以貽親憂

 乃請於母既許而後言之張鎰救盧樅亦然夫既居

 憲臺之職豈得以親憂之故而遂不言耶近代鄒浩

 劉安世聞有諌官之命皆先請於母而後受是則知

 所處矣


滹南遺老集卷之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