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晉春秋
作者:習鑿齒 東晉

卷一 編輯

晉宜越魏繼漢,不應以魏後為三恪論 編輯

或問:「魏武帝功蓋中夏,文帝受禪於漢,而吾子謂漢終有晉,豈實理乎且魏之見廢,晉道亦病,晉之臣子寧可以同此言哉!」答曰:「此乃所以尊晉也。但絕節赴曲,非常耳所悲,見殊心異,雖奇莫察,請為子言焉。」

「昔漢氏失禦,九州殘隔,三國乘間,鼎跱數世,干戈日尋,流血百載。雖各有偏平,而其實亂也。宣皇帝勢逼當年,力製魏氏,蠖屈從時,遂羈戎役,晦明掩耀,龍潛下位,俯首重足,鞠躬屏息,道有不容之難,躬蹈履霜之險,可謂危矣!魏武既亡,大難獲免,始南擒孟達,東蕩海隅,西抑勁蜀,旋撫諸夏,摧吳人入侵之鋒,掃曹爽見忌之黨,植靈根以跨中州,樹群材以翼子弟,命世之志既恢,非常之業亦固。景文繼之,靈武冠世,克伐違貳,以定厥庸,席捲梁益,奄征西極,功格皇天,勳侔古烈,豐規顯祚,故以灼如也。至於武皇,遂並強吳,混一宇宙,乂清四海,同軌二漢。除三國之大害,靜漢末之交爭,廓九域之蒙晦,定千載之盛功者,皆司馬氏也。而推魏繼漢,以晉承魏,比義唐虞,自托純臣,豈不惜哉!

「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則其道不足;有靜亂之功,則孫劉鼎立。道不足則不可謂製當年,當年不製於魏,則魏未曾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於曹,則曹未始為一日之王矣。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區夏,鞭撻華戎,專總六合,猶不見序於帝王,淪沒於戰國,何況暫製數州之眾哉!威行境內而已,便可推為一代者乎!

「若以晉常事魏,懼傷皇德,拘惜禪名,謂不可割,則惑之甚者也。何者隗囂據隴,公孫帝蜀,蜀隴之人雖服其役,取之大義,於彼何有!且吳楚僭號,周室未亡,子文、延陵不見貶絕。宣皇帝官魏,逼於性命,舉非擇木,何虧德美,禪代之義,不同堯舜,校實定名,必彰於後,人各有心,事胡可掩!定空虛之魏,以屈於己,孰若杖義而以貶魏哉!夫命世之人,正情遇物,假之際會,必兼義勇。宣皇祖考立功於漢,世篤爾勞,思報亦深。魏武超越,志在傾主,德不素積,義險冰薄,宣帝與之,情將何重!雖形屈當年,意申百世,降心全己,憤慨於下,非道服北面,有純臣之節,畢命曹氏,忘濟世之功者也。

「夫成業者係於所為,不係所籍;立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是故漢高稟命於懷王,劉氏乘斃於亡秦,超二偽以遠嗣,不論近而計功,考五德於帝典,不疑道於力政,季無承楚之號,漢有繼周之業,取之既美,而己德亦重故也。且漢有係周之業,則晉無所承魏之跡矣。凡天下事,有可借喻於世古以曉於今,定之往昔而足為來證者。當陽秋之時,吳楚二國皆僭號之王也,若使楚推鄢郢以尊有德,闔閭舉三江以奉命世,命世之君、有德之主或藉之以應天,或撫之而光宅,彼必自係於周室,不推吳楚以為代明矣。況積勳累功,靜亂寧眾,數之所錄,眾之所與,不資於燕噲之授,不賴於因藉之力,長轡廟堂,吳蜀兩斃,運奇二紀而平定天下,服魏武之所不能服,蕩累葉之所不能除者哉。

「自漢末鼎沸五六十年,吳魏犯順而強,蜀人杖正而弱,三家不能相一,萬姓曠而無主。夫有定天下之大功,為天下之所推,孰如見推於闇人,受尊於微弱配天而為帝,方駕於三代,豈比俯首於曹氏,側足於不正即情而恆實,取之而無慚,何與詭事而托偽,開亂於將來者乎是故故舊之封恩可封魏後,三恪之數不宜見列。以晉承漢,功實顯然,正名當事,情體亦厭,又何為虛尊不正之魏而虧我道於大通哉!

「昔周人詠祖宗之德,追述翦商之功;仲尼明大孝之道,高稱配天之義。然後稷勤於所職,聿來未以翦商,異於司馬氏仕乎曹族,三祖之寓於魏世矣。且夫魏自君之道不正,則三祖臣魏之義未盡。義未盡,故假塗以運高略;道不正,則君臣之節有殊。然則寵道不以輔魏而無逆取之嫌,高拱不勞汗馬而有靜亂之功者,蓋勳足以王四海,義可以登天位,雖我德慚於有周,而彼道異於殷商故也。

「今子不疑共工之不得列於帝王,不嫌漢之係周而不係秦,何至於一魏猶疑滯而不化哉!夫欲尊其君而不知推之於堯舜之道,欲重其國而反厝之於不勝之地,豈君子之高義!若猶未悟,請於是止矣。」

臨終上前論疏 編輯

臣每謂皇晉宜越魏繼漢,不應以魏後為三恪。而身微官卑,無由上達,懷抱愚情三十餘年。今沉淪重疾,性命難保,遂嘗懷此,當與之朽爛,區區之情,切所悼惜,謹力疾著論一篇,寫上如左。願陛下考尋古義,求經常之表,超然遠覽,不以臣微賤,廢其所言。

別周魯、通諸葛論 編輯

客問曰:「周瑜、魯肅何人也?」主人曰:「小人也。」客曰:「周瑜奇孫策於總角,定大好於一面,摧魏武百勝之鋒,開孫氏偏王之業,威震天下,名馳四海。魯肅一見孫權,建東帝之略。子謂之小人,何也?」主人曰:「此乃真所以為小人也。夫君子之道,故將竭其直忠,佐扶帝室,尊主寧時,遠崇名教。若乃力不能合,事與誌違,躬耕南畝,遁跡當年,何由盡臣禮於孫氏於漢室未亡之日邪。」客曰:「諸葛武侯翼戴玄德,與瑜、肅何異?而子重諸葛,毀瑜、肅,何其偏也!」主人曰:「夫論古今者,故宜先定其所為之本,跡其致用之源。諸葛武侯龍蟠江南,托好管樂,有匡漢之望,是有宗本之心也。今玄德,漢高之正胄也,信義著於當年,將使漢室亡而更立,宗廟絕而復繼,誰雲不可哉!」

卷二 編輯

明帝 編輯

明帝勒於吏事,苛察逾甚,或於殿前鞭殺尚書郎。

鍾離意相魯,見仲尼廟頹毀,會諸生於廟中,慨然歎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況見聖人廟乎?」遂躬留治之。周觀輿服之在焉,自仲尼以來,莫之開也。意發視之,得古文策書曰:「亂吾書,董仲舒;治吾堂,鍾離意。」璧有七,張伯盜一。意尋案未了而卒。張伯者,治中庭,治地得六璧,上之,意曰:「此有七,何以不遂?」伯懼,探璧懷中,魯咸以為神。

永平十五年祠仲尼。帝時升廟立,群臣中庭北面,再拜,帝進爵而後坐。

章帝 編輯

元和二年,幸魯,祀孔子於闕里。闕里者,仲尼之故宅也,在魯城中。帝升廟西面,群臣中庭北面,皆再拜,帝進爵而後坐。祠禮畢,命儒者論難。

質帝 編輯

質帝年幼小,聞梁冀專權於天下,每朝出輒目之曰:「此跋扈將軍。」冀聞而大懼,遂陰行鴆毒。始病,呼太尉李固入。固前問病,帝曰:「食煮餅令腹中悶,得水尚可活。」冀曰:「不可。」語未絕而崩。

桓帝 編輯

延熹元年,梁皇后崩。桓帝獨呼小黃門唐衡,至北戶如廁,問左右梁冀不相得者為誰。衡對曰:「單超。左悺前詣河南,尹不疑禮敬小簡,不疑收其兄弟,送洛陽獄。」於是帝與入室定謀,齧超臂出血以為盟,乃誅梁冀。

延熹七年,南巡狩。桓帝幸樊城,百姓莫不觀之,有一老父獨耕不輟,議郎張溫使問焉,父嘯而不答。溫因與之言,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獻帝 編輯

初平二年,公孫瓚以劉玄德領平原相。初,先主籬上有桑如車蓋。涿人李定雲「此家必出貴人。」

建安元年,遷都許。獻帝都許,守位而已,宿衛近侍莫非曹氏黨舊恩戚。議郎趙彥嘗為帝陳言時策,曹操惡而殺之。其餘內外多見誅。操後以事入見殿中,帝不任其忿,因曰:「君能相輔則厚,不爾,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舊儀三公輔兵入廟,令虎賁執刃挾之。操顧左右,汗流洽背,自後不敢復朝請。

天子都許,劉表雖貢獻而與袁紹相結。郭義諫,表答義曰:「內不失貢職,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大義也。治中獨何怪乎?」

孫策之始得王朗也,譴讓之,使張昭私問朗,朗誓不屈,策忿而不敢害也,留置曲阿。建安三年,太祖表徵朗。策遣之,太祖問曰:「孫策何以得至此邪?」朗曰:「策勇冠一世,有雋才大志;張子布,民之望也,北面而相之;周公瑾,江淮之傑,攘臂而為其將。謀而有成,所規不細,終為天下大賊,非徒狗盜而已。」

公孫瓚頻為紹所敗,乃築京以自固。袁紹與瓚書曰:「孤與足下,既有前盟舊要,申之以討亂之誓,愛過夷、叔,分著丹青,謂為旅力同仇,足踵齊、晉,故解印釋紱,以北帶南,分割膏腴,以奉執事,此非孤赤情之明驗邪豈寤足下棄烈士之高義,尋禍亡之險蹤,輒而改慮,以好易怨,盜遣士馬,犯暴豫州。始聞甲卒在南,親臨戰陣,懼於飛矢迸流,狂刀橫集,以重足下之禍,徒增孤子之咎釁也,故為薦書懇惻,冀可改悔。而足下超然自逸,矜其威詐,謂天罔可吞,豪雄可滅,果令貴弟隕於鋒刃之端。斯言猶在於耳,而足下曾不尋討禍源,克心罪己,苟欲逞其無疆之怒,不顧逆順之律,匿怨害民,騁於餘躬,遂躍馬控弦,處我疆土,毒遍生民,辜延白骨。孤辭不獲己,以登界橋之役。是時足下兵氣霆震,駿馬電發,仆師徒肇合,機械不嚴,強弱殊科,眾寡異論,假天之助,小戰大克,遂陵躡奔背,因壘館穀,此非天威棐諶,福豐有禮之符表乎足下誌猶未厭,乃復糾合餘燼,率我蛑賊,以焚爇渤海。孤又不獲寧,用及龍河之師。羸兵前誘,大軍未濟,而足下膽破眾散,不鼓而敗,兵眾擾亂,君臣並奔。此又足下之為,非孤之咎也。自此之後,禍隙彌深,孤之師旅,不勝其忿,遂至積屍為京,頭顱滿野,湣彼無辜,未嘗不慨然失涕也。後比得足下書,辭意婉約,有改往修來之言。仆既欣於舊好克復,且湣兆民之不寧,每輒引師南駕,以順簡書。弗盈一時,而北邊羽檄之文,未嘗不至。孤是用痛心疾首,靡所錯情。夫處三軍之帥,當列將之任,宜合怒如嚴霜,喜如時雨,臧否好惡,坦然可觀。而足下二三其德,強弱易謀,急則曲躬,緩則放逸,行無定端,言無質要,為壯士者固若此乎!既乃殘殺老弱,幽土憤怨,眾叛親離,孑然無黨。又烏丸、穢貊,皆與足下同州,仆與之殊俗,各奮迅激怒,爭為鋒銳;又東西鮮卑,舉踵來附。此非孤德所能招,乃足下驅而致之也。夫當荒危之世,處干戈之險,內違同盟之誓,外失戎狄之心,兵興州壤,禍發蕭牆,將以定霸,不亦難乎!前以西山陸梁,出兵平討,會麴義餘殘,畏誅逃命,故遂住大軍,分兵撲蕩,此兵孤之前行,乃界橋搴旗拔壘,先登製敵者也。始聞足下鐫金紆紫,命以元帥,謂當因茲奮發,以報孟明之恥,是故戰夫引領,竦望旌旆,怪遂含光匿影,寂爾無聞,卒臻屠滅,相為惜之。夫有平天下之怒,希長世之功,權禦師徒,帶養戎馬,叛者無討,服者不收,威懷並喪,何以立名今舊京克復,天罔雲補,罪人斯亡,忠幹翼化,華夏儼然,望於穆之作,將戢干戈,放散牛馬,足下獨何守區區之土,保軍內之廣,甘惡名以速朽,亡令德之久長壯而籌之,非良策也。宜釋憾除嫌,敦我舊好。若斯言之玷,皇天是聞。」瓚不答,而增修戎備。謂關靖曰:「當今四方虎爭,無有能坐吾城下相守經年者明矣。袁本初其若我何!」

建安四年,紹攻瓚於易京。瓚自殺。關靖曰:「吾聞君子陷人於危,必同其難,豈可獨生乎!」乃策馬赴紹軍而死。紹悉送其首於許。

建安五年,許攸說紹曰:「公無與操相攻也。急分諸軍持之,而徑從他道迎天子,則事立濟矣。」紹不從,曰:「吾當先圍取之。」攸怒。

紹攻操於官渡。張郃說紹曰:「公雖連勝,然勿與曹公戰也。密遣輕騎抄絕其南側,兵自敗矣。」紹不從之。

建安七年,袁紹薨。審配獻書於譚曰:「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忠臣死王命。苟有圖危宗廟,敗亂國家,王綱典律,親疏一也。是以周公垂泣而蔽管蔡之獄,季友噓欷而行鍼叔之鴆。何則義重人輕,事不得已也。昔衛靈公廢蒯聵而立,輒蒯聵為不道,入戚以篡,衛師伐之。春秋傳曰:『以石曼姑之義,為可以拒之。』是以蒯聵終獲叛逆之罪,而曼姑永享忠臣之名。父子猶然,豈況兄弟乎!昔先公廢絀將軍以續賢兄,立我將軍以為適嗣,上告祖靈,下書譜牒,先公謂將軍為兄子,將軍謂先公為叔父,海內遠近,誰不備聞且先公即世之日,我將軍斬衰居廬,而將軍齋於堊室,出入之分於斯益明。是時凶臣逢紀,妄畫蛇足,曲辭謅媚,交亂懿親,將軍奮赫然之怒,誅不旋時,將軍亦奉命承旨,加以淫刑。自是之後,癰疽破潰,骨肉無絲發之嫌,自疑之臣,皆保生全之福。故愁遣強胡,簡命名將,料整器械,選擇戰士,殫府庫之財,竭食土之實,其所以供奉將軍,何求而不備君臣相率,共衛旌麾,戰為雁行,賦為幣主,雖傾倉覆庫,翦剝民物,上下欣戴,莫敢告勞。何則推戀戀忠赤之情,盡家家肝腦之計,唇齒輔車,不相為賜。謂為將軍心合意同,混齊一體,必當並威偶勢,禦寇寧家。何圖凶險讒慝之人,造飾無端,誘導奸利,至令將軍翻然改圖,忘孝友之仁,聽豺狼之謀,誣先公廢立之言,違近者在喪之位,悖綱紀之理,不顧逆順之節,橫易冀州之主,欲當先公之繼。遂放兵鈔撥,屠城殺吏,交屍盈原,裸民滿野,或有髡𩮜髮膚,割截支體,冤魂痛於幽冥,創痍號於草棘。又乃圖獲鄴城,許賜秦、胡,財物婦女,豫有分界。或聞告令吏士云:『孤雖有老母,輒使身體完具而已。』聞此言者,莫不驚愕失氣,悼心揮涕,使太夫人憂哀憤懣於堂室,我州君臣士友假寐悲歎,無所措其手足,念欲靜師拱默以聽執事之圖,則懼違春秋死命之節,貽太夫人不測之患,隕先公高世之業。三軍憤慨,人懷私怒,我將軍辭不獲已,以及館陶之役。是時外為禦寇,內實乞罪,既不見赦,而屠辱各二三其心,臨陣敗戾。我將軍進退無功,首尾受敵,司軍奔避,不敢告辭。亦謂將軍當少垂親親之仁,貽以緩追之惠,而乃尋蹤躡軌,無所逃命。困獸必鬥,以幹嚴行,而將軍師旅土崩瓦解,此非人力,乃天意也。是後又望將軍改往修來,克己復禮,追還孔懷如初之愛;而縱情肆怒,趣破家門,企踵鶴立,連結外仇,散鋒放火,插增毒螫,烽煙相望,涉血千里,遺城厄民,引領悲怨,雖欲勿救,惡得己哉!故遂引軍東轅,保正疆場,雖近郊壘,未侵境域,然望旌摩,能不永歎配等備先公家臣,奉廢立之命,而圖等幹國亂家,禮有常刑,故奮敝州之賦,以除將軍之疾,若乃天啟於心,早行其誅,則我將軍匍匐悲號於將軍股掌之上,配等亦袒躬布體以待斧鉞之刑。若必不悛,有以國斃,圖頭不懸,軍不旋踵。願將軍詳度事宜,錫以環玦。」

建安十二年,操破烏桓於柳城。太祖之始征柳城,劉備說表使襲許,表不從。及太祖還,表謂備曰:「不用君言,故為失此大會也。」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干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於後者,則此未足為恨也。」

先主見諸葛亮於隆中。亮家於南陽之鄧縣,在襄陽城西二十里,號曰「隆中」。

建安十三年,操征劉表。表卒,子琮迎降。魏武平荊州,分南郡,枝江以西為臨江郡。

先主走,將保江陵,操追之。王威說劉琮曰:「曹操得將軍既降,劉豫州已走,必懈弛無備,輕行單進;若給威奇兵數千,徼之於險,操可獲也。獲操,則威震天下,坐而虎步,中夏雖廣,可傳檄而定,非徒收一勝之功,保守今日而已。此難遇之機,不可失也。」琮不納。

先主敗當陽,因人多歸之,擁眾不進也。

習鑿齒曰:「劉玄德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觀其所以結物情者,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其終濟大業,不亦宜乎!

時操已定荊州。張鬆見曹公,曹公方自矜伐,不存錄鬆。鬆歸,乃勸璋自絕。

習鑿齒曰:昔齊桓公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暫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於數十年之內而棄之於俯仰之頃,豈不惜乎!是以君子勞謙日昃,慮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上,勢尊而守之以卑。情近於物,故雖貴而人不厭其重;德洽群生,故業廣而天下愈欣其慶。夫然,故能有其富貴,保其功業,隆顯當時,傳福百世,何驕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者也。

建安十四年,權表備荊州牧。呂範勸劉備,肅曰:「不可。將軍雖神武命世,然曹公威力實重,初臨荊州,恩信未洽,宜以借備,使撫安之。多操之敵,而自為樹黨,計之上也。」權即從之。

建安十五年,劉備改分南郡為宜都。

向成都所過輒克,於涪大會作樂,龐統以為非仁者之兵。習鑿齒曰:夫霸王者,必體仁義以為本,杖信順以為宗,一物不具,則其道乖矣。今劉備襲奪璋土,權以濟業,負信違情,德義俱愆,雖功由是隆,宜大傷其敗,譬斷手全軀,何樂之有龐統懼斯言之泄宣,知其主之必悟,故眾中匡其失,而不修常謙之道,矯然太當,盡其蹇諤之風。夫上失而能正,是有臣也,納勝而無執,是從理也;有臣則陛隆堂高,從理則群策畢舉;一言而三善兼明,暫諫而義彰百代,可謂達乎大體矣。若惜其小失而廢大益,矜此過言,自絕遠讜,能成業濟務者,未之有也。

建安十九年,玄德破劉璋。先主入益州,吳遣迎孫夫人。夫人慾將太子歸吳,諸葛亮使趙雲勒兵斷江劉太子,乃得止。

法正勸先主納劉焉子瑁妻吳氏。習鑿齒曰:「夫婚姻,人倫之始,王化之本,匹夫猶不可以無補,而況人君乎晉文廢禮行權以濟其業,故子犯曰:『有求於人,必先從之,將奪其國,何有於妻,非無故而違禮教者也。』今先主無權事之逼,而引前失以為譬,非導其君以堯、舜之道者。先主從之,過矣。

建安二十年,張魯降操。

習鑿齒曰:魯欲稱王,而閻圃諫止之,今封圃為列侯。夫賞罰者,所以懲惡勸善也,苟其可以明軌訓於物,無遠近幽深矣。今閻圃諫魯勿王,而太祖追封之,將來之人孰不思順!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謂與!若乃不明於此而重燋爛之功。豐爵厚賞止於死戰之士,則民利於有亂,俗競於殺伐,阻兵仗力,干戈不戢矣。太祖之此封,可謂知賞罰之本,雖湯武居之,無以加也。

先主 編輯

章武元年,群欲推先主即皇帝位,費詩上疏,忤旨左遷。習鑿齒曰:夫創本之君,須大定而後正己,篡統之主,必速建以係眾心。是故惠公朝秦而子圉以立,更始猶存而光武舉號,夫豈忘主徼利,社稷之故也。今先主糾合義兵,將以討賊。賊強禍大,主沒國喪,二祖之廟,絕而不祀,苟非親賢,孰能紹此嗣祖配天,非咸陽之譬,杖正討逆,何推讓之有於此時也,不如速尊有德,以奉大統,使民欣反正,世睹舊物,杖順者齊心,附逆者同懼,時可謂喑惑矣。其黜降也,宜哉!

後主 編輯

先主卒,劉禪即位。未葬,亦未逾月而改元為建興,此言之不從也。習鑿齒曰:「禮,國君即位逾年而後改元者,緣臣子之心不忍一年而有二君也。今可謂亟而不知禮矣!君子是以知蜀之不能東遷也。」

建興三年,亮在南中,所在戰捷。聞孟獲者,為夷、漢並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觀於營陣之間,問曰:「此軍何如?」獲對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看營陳,若隻如此,既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擒,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諫亮,亮曰:「若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留則無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傷破,父兄死喪,留外人而無兵者,必成禍患,二不易也;又吏累有廢殺之罪,自嫌釁重,若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而綱紀粗定,夷漢粗安,故耳。

建興六年,街亭之敗,馬謖下獄物故。習鑿齒曰:諸葛亮之不能兼上國也,豈不宜哉!夫晉人規林父之後濟,故廢法而收功;楚成喑得臣之益已,故殺之以重敗。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國,而殺其俊傑,退收駑下之用,明法勝才,不師三敗之道,將以成業,不亦難乎!且先主誡謖之才不可大用,豈不謂其非才也亮受誡而不獲奉承,明謖之難廢也。為天下宰匠,欲大收物之力,而不量才節任,隨器付業;知之太過,則違明主之誡,裁之失中,即殺有益之人,難乎其可與言智者也。

或勸亮更增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穀,皆多於賊,而不能破賊為賊所破者,則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滅兵損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於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以後,諸有忠慮於國,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於是考微勞,甄烈壯,引咎責躬,布所失於天下,厲兵講武,以為後圖,戎兵簡練,民忘其敗矣。亮聞孫權破曹休,魏兵東下,關中虛弱。十一月,上言曰:「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伐,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並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得偏全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閑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部曲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於是有散關之役。

曹休與吳戰,敗,賈逵救之,乃振。初,逵與休不善,休猶欲以後期罪之。習鑿齒曰:「夫賢人者,外身虛已,內以下物,嫌忌之名,何由而生乎有嫌忌之名者,必與物為對,存勝負於己身者也。若以其私憾敗國殄民,彼雖傾覆,於我何利我苟無利,乘之曷為以是為說,臧獲之心耳。今忍其私忿而急彼之憂,冒難犯危而免之於害,使功顯於明君,惠施於百姓,身登於君子之塗,義愧於敵人之心,雖豺虎猶將不覺所復,而況於曹休乎然則濟彼之危,所以成我之勝,不計宿憾,所以服彼之心。公義既成,私利亦弘,可謂善爭矣。在於未能忘勝之流,不由於此而能濟勝者,未之有也。」

建興七年,是歲,孫權稱尊號,其群臣以並尊二帝來告。議者咸以為交之無益,而名體弗順,宜顯明正義,絕其盟好。亮曰:「權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犄角之援也。今若加顯絕,仇我必深,便當移兵東戍,與之角力,須並其士,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緝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持,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優與吳盟,皆應權通變,宏思遠益,非匹夫之為分者比。今議者咸以權利在鼎足,不能並力,且誌望以滿,無上進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漢,非力有餘而利不取也。若大軍致討,彼上當分裂其地,以為後規,下當略民廣境,示武於內,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動而睦於我,我之北伐無東顧之憂,河南之眾不得盡西,此之為利亦已深矣。權僭之罪,未宜明也。乃遣衛尉陳震慶權正號。

建興九年二月伐魏。亮圍祁山,招鮮卑軻比能,比能等至故北地石城以應亮。於是魏大司馬曹真有疾。司馬宣王自荊州入朝,魏明帝曰:「西方事重,非君若可付者。」乃使西屯長安,都督張郃,費耀、戴陵、郭淮等。宣王使耀、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餘眾悉出西救祁山。郃欲分兵駐雍、郿,宣王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遂追。亮分兵留攻,自逆宣王於上邽。郭淮費耀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宣王遇於上邽之東,斂兵依險,軍不得交,亮引兵而還,宣王尋亮至於鹵城。張郃曰:「彼遠來逆我,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以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為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懸軍食少,亦行去矣。」宣王不從,故尋亮。既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賈詡、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畏虎,柰天下笑何!」宣王病之。諸將咸請戰。五月辛已,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赴拒,大破之。獲甲首三千級,衣鎧五千領,角弩三千一百張,宣王還保營。

建興九年冬十月,江陽至江州有鳥從江南飛渡江北,不能達,墮水死者以千數。

建興十一年,吳拜公孫淵為燕王,張昭諫,不從,因不朝,後屢謝,昭不起,乃燒門以恐之,昭更閉戶。習鑿齒曰:「張昭於是乎不臣矣!夫臣人者,三諫不從,則奉身而退;身苟不絕,何忿懟之有且秦穆違諫,卒霸西戎,晉文暫怒,終成大業,遺誓以悔過見錄,狐偃無怨絕之辭,君臣道泰,上下俱榮。今權悔往之非而求昭,後益回慮降心,不遠而復,是其善也。昭為人臣,不度權得道,匡其後失,夙夜匪懈,以延來譽,乃追忿不用,歸罪於君,閉戶拒命,坐待焚滅。豈不悖哉!」

建興十二年二月伐魏,亮自至,數挑戰。宣王亦表固請戰,使辛毗持節以制之。姜維謂亮曰:「辛佐治仗節而至,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眾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邪!」

秋八月,亮卒於郭氏塢。楊儀等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向宣王者,宣王不敢逼。於是儀結陣而去,入穀然後發喪。宣王之退也,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也。」

魏延作亂,楊儀擊斬之。初,董恢字休緒,襄陽人。入蜀,以宣信中郎副費禕使吳。孫權嘗大醉問禕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嘗有鳴吠之益,於時務,然既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為禍亂矣。諸君憒憒,曾不知防慮於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禕憮然四顧視,不能即答。恢目禕曰:「儀、延之不協起於私忿耳,而無黥、韓難禦之心也。方今掃除強賊,混一區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舍此不任,防其後患,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楫,非長計也。」權大笑樂。諸葛亮聞之,以為知言。還未滿三日,辟為丞相府屬,遷巴郡太守。

初,廖立以怨謗廢。及亮薨,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又李平前以罪廢,冀復收己,聞之,亦發病卒。習鑿齒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聖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嚴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鑒至明而醜者忘怒,水鏡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鏡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於不可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誅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諸葛亮於是可謂能用刑矣!自秦漢以來未之有也。

建興十三年,魏青龍三年,郭后崩。初,甄後之誅,由郭后之寵。及殯,令被髮覆麵,以糠塞口,遂立郭后,使養明帝。帝知之,心嘗懷忿,數泣問甄後死狀。郭后曰:「先帝自殺,何以責問我且汝為人子,可追仇死父,為前母枉殺後母邪!」明帝怒,遂逼殺之,敕殯者使如甄後故事。

氏池縣大柳穀日夜激波湧溢,其聲如雷,曉而有蒼石立水中,長一丈六尺,高八尺,白石畫之,為十三馬,一牛,一鳥,八卦玉玦之象,皆隆起,其文曰:「大討曹,適水中,甲寅。」帝惡其「討」也,使鑿去為「計」。以蒼石窒之,宿昔而白石滿焉。至晉初,其文愈明,馬象皆煥徹如玉焉。

青龍三年七月,曹叡崇華殿災。時郡國有龍,九見,故改曰九龍殿。

或言金狄泣,故留之。

建興十五年,魏景初元年,魏帝徙盤,盤折,聲聞數十里。金狄或泣,因留於霸城。

高堂隆卒。習鑿齒曰:「高堂隆,可謂忠臣矣。君侈每思諫其惡,將死不忘憂社稷,正辭動於昏主,明戒驗於身後,蹇諤足以勵物,德音沒而彌彰,可不謂忠且智乎!詩云:『聽用我謀,庶無大悔。』又曰:『曾是莫聽,大命以傾。』其高堂隆之謂也。」

延熙元年,魏景初二年,公孫淵自立,稱紹漢元年。聞魏人將討,復稱臣於吳,乞兵北伐以自救。吳人慾戮其使,羊衟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淵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蓋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旁郡,驅民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歡曰:「善」,乃勒兵大出。謂淵使曰:「請俟後問,當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戚,共存亡,雖隕於中原,吾所甘心也。」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也。」

帝問蔣濟:「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以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能,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以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於我,我之不克,冀折後事已耳。然遝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持,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能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秋有彗星見張宿。史官言於帝曰:「此周之分野也,洛邑惡之。」於是大修禳禱之術以厭焉。

十二月,帝以燕王宇為大將軍,使與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中書監劉放、令孫資久專權寵,為朗等素所不善,懼有後害,因圖間之,而宇常在帝側,故未得有言。甲申,帝氣微,宇下殿呼曹肇有所議,未還,而帝少閑,惟曹爽獨在。放知之,呼資與謀。資曰:「不可動也。」放曰:「俱入鼎鑊,何不可之有?」乃突前見帝,垂泣曰:「陛下氣微,若有不諱,將以天下付誰?」帝曰:「卿不聞用燕王邪!」放曰:「陛下忘先帝詔敕,藩王不得輔政。且陛下方病,而曹肇、秦朗等便與才人侍疾者言戲。燕王擁兵南面,不聽臣等入,此即豎刁、趙高也。今皇太子幼弱,未能統政,外有強暴之寇,內有勞怨之民,陛下不遠慮存亡,而近係恩舊。委祖宗之業,付二三閹寺,寢疾數日,內外壅隔,社稷危殆,而己不知,此臣等所以痛心也。」帝得放言,大怒曰:「誰可任者?」放、資乃舉爽代宇,又白「宜詔司馬宣王使相參」,帝從之。放、資出,曹肇入,涕泣固諫,帝使肇敕停,肇出戶,放、資趨而往,復說止帝,帝又從其言。放曰:「宜為手詔。」帝曰:「我困篤,不能。」放即上床,執帝手強作之,遂齎出,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於是宇、肇、獻、朗相與泣而歸第。

延熙四年,魏正始二年,吳赤烏四年,零陵太守殷禮言於權曰:「今天棄曹氏,喪誅累見。虎爭之際而幼童蒞事。陛下身自禦戎,取亂侮亡,宜滌荊、楊之地,舉強羸之數,使強者執戟,羸者轉運,西命益州軍於隴右,授諸葛瑾、朱然大眾,指事襄陽,陸遜、朱桓別征壽春,大駕入淮陽,曆青、徐。襄陽、壽春困於受敵,長安以西務對蜀軍,許、洛之眾勢必分離;掎角瓦解,民必內應,將帥對向,或失便益;一軍敗績,則三軍離心,便當秣馬脂車,陵陷城邑,乘勝逐北,以定華夏。若不悉軍動眾,循前輕舉,則不足大用,易於屢退。民疲威消,時往力竭,非出兵之策也。」權弗能用之。

延熙七年,魏正始五年,曹爽至長安,與夏侯玄入漢中。司馬宣王謂夏侯玄曰:「春秋責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漢中,幾至大敗,君所知也。今興平路勢至險,蜀已先據;若進不獲戰,退見徼絕,覆軍必矣。將何以任其責!」玄懼,言於爽,引軍退。費禕進兵據三嶺以截爽,爽爭險苦戰,僅乃得過。所發牛馬運轉者,死失略盡,羌、胡怨歎,而關右悉虛耗矣。

玄名知人。陳蹇兄丕有名於世,與夏侯玄親交,玄拜其母。蹇時為中領軍,聞玄曾於其家,悅而歸,既入戶,玄曰:「相與未至於此。」蹇當戶立,良久曰:「如君言。」乃趨而出,意氣自若,玄大以此知之。

延熙九年,魏正始七年,吳赤烏九年,是年,吳將朱然入柤中,斬獲數千;柤中民吏萬餘家渡沔。司馬宣王謂曹爽曰:「若便令還,必復致寇,宜權留之。」爽曰:「今不修守沔南,留民沔北,非長策也。」宣王曰:「不然。凡物置之安地則安,危地則危,故兵書雲,成敗,形也;安危,勢也,形勢禦眾之要,不可不審。設令賊二萬人斷沔水,三萬人與沔南諸軍相持,萬人陸鈔柤中,君將何以救之爽不聽,卒令還。然後襲破之。袁淮言於爽曰:「吳楚之民脆弱寡能,英賢大才不出其地,比技量力,不足與中國相抗,然自上世以來嘗為中國患者,蓋以江漢為池,舟楫為用,利則陸鈔,不利則入水,攻之道遠,中國之長技無所用之也。孫權自十數年以來,大畋江北,繕治甲兵,精其守禦,數出盜竊,敢遠其水,陸次平士,此中國所願聞也。夫用兵者,貴以飽待饑,以逸擊勞,師不欲久,行不欲遠,守少則固,力專則強,當今宜捐淮、漢以南,退卻避之。若賊能入居中央,來侵邊境,則隨其所短,中國之長技得用矣。若不敢來,則邊境得安,無鈔盜之憂矣。使我國富兵強,政修民一,陵其國不足為遠矣。今襄陽孤在漢南,賊循漢而上,則斷而不通,一戰而勝,則不攻而自服,故置之無益於國,亡之不足為辱。自江夏已東,淮南諸郡,三後已來,其所亡幾何,非以近賊疆界易鈔掠之故哉!若徙之淮北,遠絕其間,則民人安樂,何鳴吠之驚呼?」遂不徙。

延熙十二年,魏嘉平元年,曹芳謁曹睿墓於大石山,曹爽兄弟皆從。於是司馬懿閉四城,遂與太尉蔣濟俱屯洛水南浮橋,奏罷爽兄弟。不知所為,芳還,宿伊水南,發屯田數千人,樹鹿角為營。

懿收爽等誅之。安定皇甫謐以九年冬夢至洛陽,自廟出,見車騎甚眾,以物呈廟云:「誅大將軍曹爽。」寤而以告其邑人,邑人曰:「君欲作曹人之夢乎!朝無公孫強何如且爽兄弟典重兵,又權尚書事,誰敢謀之?」謐曰:「爽無叔振鐸之請,苟失天機則離矣,何恃於強昔漢之閻顯,倚母後之尊,權國威命,可謂至重矣,閹人十九人一旦屍之,況爽兄弟乎?」

延熙十二年,姜維出西平,不克,每欲大舉。費禕謂維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夏,況吾等乎!且不如保國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業,以俟能者,無以為希冀徼幸而決成敗於一舉,若不如誌,悔之無及。」

延熙十四年,懿殺王淩及曹彪。初,淩、愚謀,以帝幼制於強臣,不堪為主,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之,以興曹氏。淩使人告其子廣,廣曰:「凡舉大事,應本人情。今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而不治,丁、畢、桓、鄧雖並有宿望,皆專競於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於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聲色,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並握兵要,未易亡也。」淩不從。

延熙十五年,魏嘉平四年,吳建興元年,吳修東興堤。初,孫權築東興堤以遏巢湖。後征淮南,壤不復修。是歲諸葛恪率軍吏更於堤左右結山挾築兩城,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諸葛誕言於司馬景王曰:「致人而不致於人者,此之謂也。今因其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景王從之。

帥使王昶攻南郡,毌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攻東興,恪救東興,使丁奉等為前部,奉遂據徐塘,破遵,大獲而歸。毌丘儉、王昶聞樂軍敗,各燒屯走。朝議欲貶黜諸將,景王曰:「我不聽公休,以至於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悉原之。時司馬文王為監軍,統諸軍,唯削文王爵而已。是歲,雍州刺史陳泰求敕并州並力討胡,景王從之。未集而雁門、新興二郡以為將遠役,遂驚反。景王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非元伯之責。」於是魏人愧悅,人思其報。

習鑿齒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過消而業隆,可謂智矣,夫民忘其敗,而下思其報,雖欲不康,其可得邪若乃諱敗推過,歸咎萬物,常執其功而隱其喪,則上下離心,賢愚解體,是楚再敗而晉再克也,謬之甚矣!君人者,苟統斯理而以禦國,則朝無秕政,身靡留愆,行失而名揚,兵挫而戰勝,雖百敗可也,況於再乎!

延熙十六年春,諸葛恪使司馬李衡往蜀說姜維,令同舉,曰:「古人有言,聖人不能為時,時至亦不可失也。今敵政在私門,外內猜隔,兵挫於外,而民怨於內,自曹操以來,彼之亡形未有如今者也。若大舉伐之,使吳攻其東,漢入其西,彼救西則東虛,重東則西輕,以練實之軍,乘虛輕之敵,破之必矣。」維從之。

呈諸葛恪圍新城。是時,姜維亦出圍狄道。司馬景王問虞鬆曰:「今東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鬆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事有似弱而強,或似強而弱,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得,師老眾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也。姜維有重兵而懸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並力於東,西方必虛,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景王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解狄道之圍;敕毌丘儉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吳。姜維聞淮進兵,軍食少,乃退屯隴西界。

延熙十八年,魏正元二年,毌丘儉反。傅嘏固勸景王行,景王未從。嘏重言曰:「淮、楚兵勁而儉等負力遠鬥,其鋒未易當也。若諸將戰有利鈍,大勢一失,則公事敗矣。」是時景王新割目瘤,創甚,聞嘏言,蹶然而起曰:「我請輿疾而東。」

儉敗被誅。習鑿齒曰:毌丘儉感明帝之顧命,故為此役。君子謂毌丘儉事雖不成,可謂忠臣矣!夫竭節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時也。我苟無時,成何可必乎忘我而不自必,乃所以為忠也。古人有言:『死者復生,生者不愧。』若毌丘儉可謂能不愧也。

延熙二十年,魏甘露二年,諸葛誕起兵。蔣班、焦彝言於諸葛誕曰:「朱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孫琳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兵為名,而內實坐須成敗,其歸可見矣。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並力決死,攻其一面,雖不能盡克,猶有可全者。」文欽曰:「江東乘戰勝之威久矣,未有難北方者也。況公今舉十餘萬之眾內附,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盡在江表,就孫綝不欲,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並疲,今守我一年,勢力已困,異圖生心,變故將起,以往準今,可計日而望也。」班、彝固勸之,欽怒,而誕欲殺班。二人懼,且知誕之必敗也,十一月,乃相攜而降。

景耀元年,魏甘露三年,昭拔壽春,殺誕。文欽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矣。」誕及唐諮等皆以為然,遂共悉眾出攻。

三叛既平,聽收葬欽。習鑿齒曰:自是天下畏威懷德矣。君子謂司馬大將軍於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懷矣。夫建業者異矣,各有所尚,而不能兼並也。故窮武之雄斃於不仁,存義之國喪於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捲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喪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士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當之哉。

八月,髦養老於大學。帝乞言於王祥,祥對曰:「昔者明王禮樂既備,加之以忠誠,忠誠之發,形於言行。夫大人者,行動乎天地,天且弗違,況於人乎?」

九月,吳孫綝廢其主亮,桓彝弗肯署名,綝殺之。彝,魏尚書令階之弟。

景耀二年,魏甘露四年,正月,先是魏地井中屢有龍見。是時龍仍見,咸以為吉祥。帝曰:「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屈於並,非嘉兆也。乃作潛龍之詩以自諷,司馬文王見而惡之。

景耀三年,魏景元元年,昭殺其主髦及王經。自曹芳事後,魏人省徹宿衛,無復鎧甲,諸門戎兵老弱而已。曹髦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常侍王業,謂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卿自出討之。」王經諫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順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帝不聽,乃出懷中板令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所恨況不必死邪!」於是入白太后。沈、業奔走告文王,文王為之備。髦遂帥僮僕數百,鼓譟而出,昭弟屯騎校尉伷入,遇髦於東正車門,左右訶之,伷眾奔走。中獲軍賈充又逆髦,戰於南闕下,髦自用劍,揮眾欲退,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云何?」充曰:「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濟即抽戈犯躍,前刺髦,刃出於背。文王聞之大驚,自投於地,曰:「天下其謂我何!」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哀甚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

於是召百官議其事。昭垂涕問陳泰曰:「何以居我?」泰曰:「公光輔數世,功蓋天下,謂當並跡古人,垂美於後。一旦有弒君之事,不亦惜乎!速斬賈充,猶可以自明也。」昭曰:「公閭不可得殺也,卿更思餘計。」泰厲聲曰:「意唯有進於此耳,餘無足委者也。」歸而自殺。

丁卯,葬高貴鄉公於洛陽西北三十里湹澗之濱。下車數乘,不設旌旄,百姓相聚而觀之,曰:「是前日所殺天子也。」或掩麵而泣,悲不自勝。

初,曹髦將自討司馬昭。王經諫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寸刃無有,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髦不聽,後殺經並及其母。經被收,將死,垂泣謝母。母顏色不變,笑而謂曰:「人誰不死往所以不止汝者,恐不得其所也。以此並命,何恨之有哉!」

孫休時,薛珝為五官中郎將,遣至蜀求馬。及還,休問蜀政得失,對曰:「主喑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正言,經其野民皆菜色。臣聞燕雀處堂,子母相樂,自以為安也,突決棟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禍之將及,其是之謂乎!」

景耀五年,姜維率眾出狄道,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約之謂也。知不出敵,而力少於寇,用之無厭,何以能立詩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後』,今日之事也。」

炎興元年,魏景元四年,吳永安六年,魏入寇關口。蔣舒將出降,乃詭謂傅僉曰:「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非良圖也。」僉曰:「受命保城,惟全為功,今違命出戰,若喪師負國,死無益矣。」舒曰:「子以保城獲全為功,我以出戰克敵為功,請各行其志。」遂率眾出。僉謂其戰也,至陰平,以降胡烈。烈乘虛襲城,僉格鬥而死,魏人義之。

後主將從譙周之策,北地王諶怒曰:「若理窮力屈,禍敗必及,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可也。」後主不納,遂送璽綬。是日,諶哭於昭烈之廟,先殺妻子,而後自殺,左右無不為涕泣者。

初,夏侯霸降蜀。姜維問之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復有征伐之意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其人雖少,終為吳蜀之憂。然非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後十五年,而會果滅蜀。

甲申,魏咸熙元年,以檻車征鄧艾,鍾會謀反伏誅。鍾會陰懷異圖,姜維見而知其心,謂可構成擾亂以圖克復也。乃詭說會曰:「聞君自淮南以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復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而主畏其謀,欲以此安歸乎!夫韓信不背漢於擾攘,以見疑於既平,大夫種不從范蠡於五湖,卒伏劍而安死,彼豈暗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己著,何不法陶朱泛舟絕跡,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嶺,而從赤鬆遊乎?」會曰:「君言遠矣,我不能行,且為今之道,或未盡於此也。」維曰:「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盡,無煩於老夫矣。」由是情好歡甚。

初,鍾毓密啟會不可專任。文王嘉其忠亮,笑答毓曰:「若如卿言,必不及宗矣。」

衛瓘遣田續襲鄧艾,殺之。初,艾之下江由也,以續不進,欲斬,既而舍之,及瓘遣續,謂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杜預言於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己高,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將何以堪其責乎?」瓘聞之,不俟駕而謝。

向雄字茂伯,河內人。為鎮西將軍功曹。鍾會既誅,雄收而葬之。文王聞雄之收葬會也,召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卿哭於東市而我不問,今鍾會躬為叛逆而又輒收葬,若復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收葬哉今王誅既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於上,教宏於下,以此訓物,雄曰可矣!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於時。殿下仇對枯骨,捐之中野,百歲之後,為臧獲所笑,豈仁賢所掩哉?」王悅,與宴談而遣之。

習鑿齒曰:向伯茂可謂勇於蹈義也,哭王經而哀感市人,葬鍾會而義動明主,彼皆忠烈奮勁,知死而往,非存生也。況使經、會處世,或身在急難,而有不赴者乎故尋其奉死之心,可以見事生之情,覽其忠貞之節,足以愧背義之士矣。王知禮而遣,可謂明達也。

三月,晉公既進爵為王,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空荀顗並詣王。顗曰:「相王尊重,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今日便當相率而拜,無所疑也。」祥曰:「相國位勢,誠為尊貴,然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公、王相去,一階而己,班列大同,安有天子三公可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吾不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獨長揖。王謂祥曰:「今日然後知君見顧之重!」

禪舉家遷洛陽,霍弋降。初,霍弋聞魏軍來,弋欲赴成都,後主以備敵既定,不聽。及成都不守,素服號哭,大臨三日。諸將咸勸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詳主之安危,大故去就,不可苟也。若主上與魏和,見遇以禮,則保境而降,不晚也。若萬一危辱,吾將以死拒之,何論遲速邪!」得後主東遷之問,始率六郡將守上表曰:「臣聞人生於三,事之如一,惟難所在,則致其命。今臣國敗主附,守死無所,是以委質,不敢有貳。」晉文王善之,拜南中都督,委以本任。

封禪為安樂公。司馬文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可至於是乎!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而況姜維邪?」充曰:「不如是,殿下何由並之。」他日,王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郃正聞之,求見禪曰:「若王後問,宜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隴西,乃心西悲,無日不思』,因閉其目。」會王復問,對如前,王曰:「何乃似郃正語邪!」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左右皆笑。

魏以蜀宮人賜詣將之無妻者,李昭儀曰:「我不能二三屈辱。」乃自殺。

吳孫皓立。晉文王與皓書曰:「聖人稱有君臣然後有上下禮義,是故大必字小,小必事大,然後上下安服,群生獲所。逮至末塗,純德既毀,剿民之命,以爭強於天下,違禮順之至理,則仁者弗由也。方今主上聖明,覆幬無外,仆備位宰輔,屬當國重。惟華夏乖殊,方隅圮裂,六十餘載,金革亟動,無年不戰,暴骸喪元,困悴罔定,每用悼心,坐以待旦。將欲止戈興仁,為百姓請命,故今命偏師,平定蜀漢,役未經年,全軍獨克。於時猛將謀夫,朝臣庶士,咸以奉天時之宜,就既征之軍。藉吞敵之勢,宣遂回旗東指,以臨吳境。舟師泛江,順流而下,陸軍南轅,取徑四郡,兼成都之械,漕巴漢之粟,然後以中軍整旅,三方雲會,未及浹辰,可使江表底平,南夏順軌。然國朝深惟伐蜀之舉,雖有靜難之功,亦悼蜀民獨罹其害,戰於綿竹者,自元帥以下並受斬戮,伏屍蔽地,血流丹野。一之於前,猶追恨不忍,況重之於後乎是故旋師按甲,思與南邦共全百姓之命。夫料力忖勢,度資量險,遠考古昔廢興之理,近鑒西蜀安危之效,隆德保祚,去危即順,屈己以寧四海者,仁哲之高致也。履危偷安,隕德履祚,而不稱於後世者,非智者之所居也。今朝廷遣徐紹、孫彧獻書喻懷,若書禦於前,必少留意,回慮革算,結歡弭兵,共為一家,惠矜吳會,施及中土,豈不泰哉!此昭心之大願也,敢不承受。若不獲命,則普天率土,期於大同,雖重干戈,固不獲已也。」

卷三 編輯

武帝乙酉泰始元年。 編輯

泰始二年八月,謁崇陽陵,詔以衰絰行,不果。初,文帝之崩也,羊祜謂傅玄曰:「三年之喪,雖貴遂服。自天子達而漢文除之,毀禮傷義,常以為歡。今上天縱至孝,有曾閔之性,雖奪其服而實行喪禮,喪禮實行,除服何為耶若因此革魏之薄而守先王之法,以敦厚風俗,垂之百代,不亦美乎!」玄曰:「漢文以來,世乃淺薄,不能復行國君之喪,故因而除之數百年,一旦復古,恐難行也。」祜曰:「就不能使天下如體,且使主上遂服,不猶為善乎?」玄曰:「若主上不除而臣下除,此為但有父子,無復君臣,三綱之道虧矣。」君子曰:「傅玄知無君臣之傷教,而不知兼無父子之為重,豈不蔽惑哉!廢君臣之喪,不降父子之服,故四海黎庶,莫不盡情於其親,三綱之道,二服恆用於私室,而王者獨盡廢之,豈所以孝治天下乎!詩云『猶之未遠』,其傅玄之謂也。」

十二月,吳討山賊,施但還都建業。初,望氣者雲荊州有王氣破揚州而建業宮不利,故皓徙武昌,遣使者發民掘荊州界大臣名家塚與山岡相連者以厭之。既聞但反,自以為徙土得計也。使數百人鼓操入建業,殺但妻子,雲天子使荊州兵來破揚州賊,以厭前氣。

泰始七年,吳復取交趾,初,霍弋使楊稷、毛炅等戍交趾,與之誓曰:「若賊圍城,未百日而降者,家屬誅;若過百日而城沒者,刺史受其罪。」及吳陶璜圍之,稷等日未滿而糧盡,乞降於璜。璜不許,而給糧使守。吳人並諫,璜曰:「霍弋已死,無能來者,可須其糧盡,然後乃受,使彼來無罪,而我取有義,內訓吾民,外懷鄰國,不亦可乎!」稷、炅糧盡,救不至,乃納之。

泰始八年,吳陸抗拔西陵,羊祜救,不及。羊祜既歸,增修德信,以懷吳人。陸抗每告其邊戍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各保分界,無求細益而已。」於是吳、晉之間,餘糧棲畝而不犯,牛馬逸而入境,可宣告而取也。沔上獵,吳獲晉人先傷者,皆送而相還。抗嘗疾,求藥於祜,祜以成合與之,曰:「此上藥也,近始自作,未及服,以君疾急,故相致。」抗得而服之,諸將或諫,抗不答。孫皓聞二境交和,以詰於抗,抗曰:「夫一邑一鄉,不可以無信義於人,而況大國乎臣不如是,正足以彰其德耳,於祜無傷也。」或以祜、抗為失臣節,兩譏之。習鑿齒曰:夫理勝者天下之所保,信順者萬人之所宗。雖大猷既喪,義聲久渝,狙詐馳於當塗,權略周乎急務,負力從橫之人,臧獲牧豎之智,未有不憑此以創功,舍茲而獨立者也。是故晉文退舍,而原城請命;穆子圍鼓,訓之以力;冶夫獻策,而費人斯歸;樂毅緩攻,而風烈長流。觀其所以服物制勝者,豈徒威力相詐而已哉!自今三家鼎足四十有餘年矣,吳人不能越淮、沔而進取中國,中國不能陵長江以爭利者,力均而智侔,道不足以相傾也。夫殘彼而利我,未若利我而無殘;振武以懼物,未若德廣而民懷。匹夫猶不可以力服,而況一國乎力服猶不如以德來,而況不製乎是以羊祜恢大同之略,思五兵之則,齊其民人,均其施澤,振義綱以羅強吳,明兼愛以革暴俗,易生民之視聽,馳不戰乎江表。故能德音悅暢,而繈負雲集,殊鄰異哉,義讓交弘,自吳之遇敵,未有若此者也。抗見國小主暴,而晉德彌昌,人積兼己之善,而己無固本之規,百姓懷嚴敵之德,闔境有棄主之慮,思所以鎮定民心,緝寧外內,奮其危弱,抗權上國者,莫若親行斯道,以侔其勝。使彼德靡加吾,而此善流聞,歸重邦國,弘明遠風,折衝於枕席之上,校勝於帷幄之內,傾敵而不以甲兵之力,保國而不浚溝池之固,信義感於寇讎,丹懷體於先日。豈設狙詐以危賢,徇己身之私名,貪外物之重我,暗服之而不備者哉!由是論之,苟守局而保疆,一卒之所能;協數以相危,小人之近事;積詐以防物,臧獲之餘慮,威勝以求安,明哲之所賤。賢人君子所以拯世垂範,舍此而取彼者,其道良弘故也。

泰始九年,理鄧艾,以其孫朗為郎中。時樊建為給事中,晉武帝問諸葛亮之治國,建對曰:「聞惡必改,而不矜過,賞罰之信,足感神明。」帝曰:「善哉!使我得此人以自輔,豈有今日之勞乎!」建稽首曰:「臣竊聞天下之論,皆謂鄧艾見枉,陛下知而不理,此豈馮唐之所謂雖得頗、牧而不能用者乎?」帝笑曰:「吾方欲明之,卿言起我意。」於是發詔治艾焉。

泰始十年,以嵇紹為秘書丞。

王裒與濟南劉兆字延世,俱以不仕顯名。裒以父儀為文王所濫殺,終身不應徵聘,未嘗西向坐,以示不臣於晉也。

咸寧四年,羊祜卒,初,羊祜攻江陵,以軍法欲斬王戎。夷甫又忿祜,言其必敗,不相貴重。天下為之語曰:「二王當朝,世人莫敢稱羊公之有德。」

咸寧五年,吳天紀三年夏,郭馬反。先是,吳有說識者曰:「吳之敗,兵起南裔,亡吳者公孫也。」皓聞之,文武職位至於卒伍有姓公孫者,皆徙於廣州,不令停江邊。及聞馬反,大懼曰:「此天亡也。」

太康六年,劉毅卒。毅嘗上疏論宜罷中正,除九品,未能改。初,陳群為吏部尚書,製九格,登用皆由於中正,考之簿世,然後授任。

太康八年,太廟殿陷,改營之。武帝改營太廟,南致荊山之木,西采華山之石,鑄銅柱十二,塗以黃金,鏤以百物,填以丹青,綴以珠玉,以麗之也。

惠帝 編輯

元康七年,以王戎為司徒。是時,王夷甫為尚書令,樂廣為河南尹。王夷甫、樂廣俱以宅心事外,名重於時,故天下之言風流者稱王、樂焉。

永寧元年,齊王冏輔政,齊王冏之方盛也,有婦人詣大司馬門求寄產,吏乃詰之,婦人曰:「待我截齊罷便去耳。」言訖不見。有識者聞而惡其言,至二年,而冏被誅。

懷帝 編輯

永嘉五年,琅琊王睿擊華軼,斬之。初,劉琨知軼必敗,謂其自取之也。

湣帝 編輯

建興三年,丞相睿加王敦都督江揚等州軍,而敦潛畜異志矣。初,王夷甫言東海王越轉王敦為揚州,潘滔初為太傅長史,言於太傅曰:「王處仲蜂目已露,豺聲未發,今樹之江外,肆其豪強之心,是賊之也。」

建興三年,湣帝在長安,為劉粲所攻。糧盡,太倉有曲數十餅,屑之為粥,以供奉帝,曲屑盡,遂降。

康帝 編輯

翼風儀美劭,才能豐贍,少有經緯大略。及繼兄亮居方州之任,有匡維內外,掃蕩群凶之志。是時杜乂,殷浩諸人,盛名冠世,翼未之貴也。常曰:「此輩宜束之高閣,俟天下清定,然後議其所仕耳。」其意氣如此。唯與桓溫友善,相期以寧濟宇宙之事。初,翼輒發所部奴及車馬萬數,率大軍入沔,將謀伐狄,遂次於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