濳研堂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五

卷第二十四 濳研堂文集 卷第二十五
清 錢大昕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嘉慶丙寅刊本
卷第二十六

潛研堂文集卷二十五

               嘉定錢大昕

  序三

   寶刻類編序

寶刻類編不著𢰅人姓名馬氏經籍攷亦未著錄獨永

樂大典有之攷其編次始周秦訖唐五代其爲宋人所

𢰅無疑宋寶慶初避理宗嫌名改江南西路之筠州爲

瑞州此編載碑刻所在有雲瑞州者又知其爲宋末人

也同時有臨安陳思者𢰅寶刻叢編二十卷頗爲蓺林

所珍陳氏以郡縣爲綱此以書家姓名分類體例雖不

同要皆攷金石文字者所宐津逮也其分類凡八日帝

王曰太子諸王曰國主曰名臣曰釋氏曰道士曰婦人

曰名姓殘闕每類之中復以時代爲次而於唐五代碑

碣蒐采最富可以補歐陽永叔趙德父之遺漏唯名臣

十三之三一卷全闕讀者或以爲憾然世閒更無它本

   郭允伯金石史序

古文多用竹𥳑後世易以楮紙二者適於用而不能久

故金石刻尚焉周秦漢唐之刻傳於今者皆工妙可愛

世人震於所見因歎古人事事不可及予謂字畫有好

醜鐫手有巧拙古人詎必大異於今顧其醜且拙者雖


託之金石終與草木同腐神物所護持必其精神自能


壽世故非古蹟之皆工殆非工者不能久而傳爾自宋


以來談金石刻者有兩家或攷稽史傳證事跡之異同


或研討書法辨源流之升降嘗鼎一臠各猒所欲挹水

鑽燧取之無盡今讀華州郭允伯金石史鑒別精審而


援引經史亦亹亹可聽庶乎兼兩家之長者允伯長於


分隸與盩厔趙子函同有金石之癖當時稱關中二士


乃趙所著石墨鐫華久行於世而此書䍐傳吾友汪子


少山得故家藏本手錄其副韓城王侍郞惺園將刻之

浙中屬予題其端雲時乾隆丁酉正月望日


   天一閣碑目序

四明範侍郞天一閣藏書名重海內久矣其藏弆碑刻


尤富顧世無知之者癸卯夏予游天台道出鄞老友李


匯川始爲予言之亟叩主人啟香廚而出之浩如煙海


未遑竟讀今年予復至鄞適海鹽張𦬊堂以摹石鼓文


寓范氏而侍郞之六世孫葦舟亦耽嗜法書三人者晨

夕過從嗜好略相似因言天一石刻之當不減歐趙而


未有目錄傳諸後世豈非闕事乃相約𢰅次之拂塵袪


蠹手披目覽幾及十日去其重複者自三代訖宋元凡

五百八十餘通以時代先後爲次並記𢰅書人姓名俾

後來有攷明碑亦有字畫可喜者以近不著錄仿歐趙

之例也予嘗讀弇州續槀中荅范司馬小𥳑有書籍互

相借鈔之約今檢圉令趙君碑背面有侍郞手書鳳洲

送三字風流好事令人歎慕不置顧弇山園書畫不五

十年盡歸它姓而范氏所藏閱二百餘年手澤無恙此

則後嗣之多賢尤足深羨者矣明代好金石者唯都楊

郭趙四家較其目錄皆不及范氏之富若於司直輩道

聽塗說徒供覆瓿耳此書出將與歐趙洪陳竝傳葦舟

可謂有功於前人而攷證精審俾先賢𢯱羅之苦心不

終湮沒則予與𦬊堂不無助焉

   關中金石記序

金石之學與經史相表裏側菑異本任城辨於公羊戛

臭殊文新安述於魯論歐趙洪諸家涉獵正史是正尤

多葢以竹帛之文久而易壞手鈔板刻展轉失眞獨金

石銘勒出於千百載以前猶見古人眞而目其文其事

信而有徵故可寶也關中爲三代秦漢隋唐都會之地

碑刻之富甲於海內巡撫畢公秋帆以文學侍從之臣

膺分陜之任三輔漢中上郡皆按部所及又嘗再領總

督印逾河隴度伊涼跋涉萬里周爰咨詢所得金石文

字起秦漢訖於金元凡七百九十七通雍涼之奇秀萃

於是矣公又以政事之暇鉤稽經史決擿異同條舉而

件繫之正六書偏㫄以糾冰英之謬按禹貢古義以探

漢瀁之源表河伯之故祠紬道經之善本以及三藏五

燈之祕七音九弄之根偶舉一隅都超凡諦自非多學

而識何以臻此在宋元豐中北平田槩嘗𢰅京兆金石

錄六卷其書雖不傳然陳氏寶刻叢編屢引之揆其體

例僅志𢰅書姓名年月初無攷證之益且所錄不過京

兆一路豈若斯記自關內河西山南隴右悉著於錄而

且徵引之博辨析之精沿波而討源推十以合一雖曰

嘗鼎一臠而經史之實學寓焉大昕於茲事篤嗜有年

常恨見聞淺尟讀公新製如獲異珍它日按籍而求以


補藏弆之闕則是編爲西道主人矣

   山左金石志序

金石之學始於宋錄金石而分地亦始於宋有統天下


而錄之者王象之之碑目陳思之叢編是也有卽一道


而錄之者崔君授之於京兆劉涇之於成都是也

國朝右文協古度越前代而一時諸鉅公博學而善著

書於是畢秋帆尚書鎭撫雍豫翁覃谿學士視學粵東

皆薈萃翠墨次弟成編獨山左聖人故里秦漢魏晉六

朝之刻所在多有曲阜之林廟任城之學宮岱宗靈巖

之磨厓好事者偶津逮焉猶挹水於河而取火於燧矣

近時黃小松李南澗聶劒光段赤亭輩雖各有編錄祗

就一方未晐全省是誠蓺林一闕事也乾隆癸丑秋今

閣學儀徵阮公芸臺奉

命視學山左公務之暇諮訪耆舊廣爲𢯱索其明年冬

畢尚書來撫齊魯兩賢同心贊成此舉遂商榷條例博

稽載籍萃十一府兩州之碑碣又各出所藏彝器錢幣

官私印章彚而編之規模粗定而秋帆移督三楚討論

修飾潤色壹出於公乙卯秋公移節兩浙攜其稾南來

手自刪訂嘉慶丙辰秋書成凡  卷寓𥳑於大昕俾

序其顚末葢嘗論書契以還風移俗易後人恆有不及


見古人之歎文籍傳寫久而踳譌唯吉金樂石流轉人


閒雖千百年之後猶能辨其點畫而審其異同金石之


壽實大有助於經史焉而且神物護持往往晦於古而


顯於今如武梁畫象元明人目所未睹而今乃盡出更

有出於洪文惠之外者任城夫人碑又歐趙之所失收


若此者古人未必不讓今人也金石之多無如中原然


雍豫無西漢以前石刻而山左有秦碑三西漢三雍豫


二記著錄厪七八百種此編多至千有七百昔歐趙兩

家集海內奇文歐目僅千趙纔倍之今以一省而若是

其多誰謂今人不如古哉山左固文獻之藪而公使車

所至好問好察采獲尤勤又有博聞之彥各舉所知故

能收之極其博公又仿洪丞相之例錄其全文附以辨

證記其廣修尺寸字徑大小行數多少俾讀之者瞭然

如指諸掌旣博且精非必傳之業而何公研覃經史𢰅

述等身此編不過嘗鼎一臠而表微闡幽實有合於輶

軒采風之誼剞𠜾旣竣又將輯兩浙金石爲一書大昕

雖病廢尚及見而序之

   金陵石刻記序

金陵石刻見於張敦頤六朝事跡王象之輿地碑目陳

思寶刻叢編及無名氏寶刻類編者甚夥然存於今者

不及什之一相傳明祖營治都城盡輦碑石爲街道之

用竊意六朝三唐世次久遠磨滅殘毀理亦宐然宋元

與明相去甚近而城內自宣聖廟以外絕無宋元之刻

其爲洪武所毀無疑夫古人姓名著之金石將爲不朽

之計而金石之壽亦似有數存乎其閒此永叔德甫諸

公集古之勤大有造於古人也予集錄金石二十餘年

每見近代收藏家著錄往往至唐而止予謂歐趙之視

唐五代猶今之視宋元明也歐趙之錄近取諸唐五代

今去歐趙七百餘年尚守其例不變是責唐之司刑以

讀酇矦之律宋之司天以用一行之算也可乎哉故子

於宋元時刻愛之特甚而與予同志者唯嚴侍讀道甫

朱學士竹君李郡丞南㵎三四人耳子進爲侍讀之長

子擩染家學深造自得其於金石刻殆廢寢㤀食以求

之尤以金陵桑梓之地舊刻之湮沒者旣不可攷乃訪

其見在者拓而藏之始漢訖元以時代爲次錄其全文

附以攷證合一府七縣凡若干種窮鄕僻巷古廟𮎰墳

無不策蹇裹糧手自推搨不特可僃一方之掌故且使

著我錄者可銷可毀可蝕可泐而文終不可亾善之善

者也嘗怪漢唐碑刻西北多而東南少以爲石質有堅


脆之別然而校官之碑巖山之刻始興安成吳平之墓


碣高正臣顏貞卿張從申竇臮之書近在金陵百里閒

巋然無恙使㫄郡皆得子進其人者彚而錄之何渠不


西北若哉

   老子新解序


老子五千言救世之書也周道先禮而後刑其敝至於

臣強君弱老氏知後之撟其失者必以刑名進也故曰


天將救之以慈衞之又曰民不畏死柰何以死懼之一

篇之中三致意焉太史公言申韓慘礉少恩皆原於道

德之意而老子深遠矣此因韓非書有解老之篇而特


辯之言其託於老氏而實失老氏之旨後人誤會史記

乃謂道德流爲申韓豈其然乎周之敝在文勝文勝者


當以質救之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淸淨自


正復歸於樸所以救衰周之敝也漢初曹參爲相文帝


爲君葢有得乎去甚去奢去泰之遺意而遂以培養四


百年之祚仁人之言豈欺我哉予覽道藏說老子者亾


慮數十家大都求之元虛杳渺而於當日立言之苦心


鮮能表其微者今讀未齋先生新解何其先得我心也


未齋之學純乎儒者其解此書亦非援老以入於儒但

卽其憂時拯世之旨疏通而證明之取其同不諱其異

夫酸鹹甘苦當其對病則爲上藥若烏喙野葛無時而


可用者也讀者知老氏之有功於世則知未齋之有功


於老氏矣

   淮南天文訓補注序

漑亭主人嘿而湛思有子雲之好一物不知有吉茂之

恥讀淮南天文訓謂其中多三代遺術今人鮮究其旨

乃證之羣書疏其大義或意有不盡則圖以顯之洵足

爲九師之功臣而補許高之未僃者也嘗攷天之言文

始於宣尼贊易一陰一陽之謂道道有變動曰物物相

雜曰文天文卽天道也經傳言天道者皆主七政五行


吉凶休咎而言子貢億則屢中而猶謂性與天道不可

得而聞則天道之微非箕子周公孔子不足以與此此


子產譏禆竈焉知天道而梓愼之見屈於叔孫昭子也

然古者祝宗卜史亞於太宰馮相保章官以世氏習其

業者皆傳授有本非矯誣疑衆五紀六物七衡九行子


卯之忌具存昏旦之中可紀天道不謟文亦在茲是以


卿學士就而咨訪以察時變覩火流而知失閠望鳥


帑而識棄次八會之占驗於吳楚玉門之策習於種蠡


雖小道有可觀而夫子焉不學詎如後之學者未窺六

甲便演先天不辨五行乃汨洪範握算昧正負之目出

門迷鉤䋲之方也哉秦火以降典籍散亾淮南一篇略


存古法漑亭爲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讀之可上窺渾

葢宣夜之原㫄究堪輿叢辰之應但恐君山而外無好


之者不免覆醬瓿之嘲爾


   盧氏羣書拾補序

顏之推有言曰校定書籍亦何容易自揚雄劉向方稱


此職耳觀天下書未徧不得𡚶下雌黃予每誦其言未

嘗不心善之海內文人學士衆矣能藏書者十不得一

藏書之家能讀者十不得一讀書之家能校者十不得

一金根白芨之徒日從事於丹鉛而翻爲本書之累此

固不足道其有得宋元槧本奉爲枕中祕謂舊本必是

今本必非專已守殘不復別白則亦信古而失之固者

也蘇明允讀漢王子矦表不知元始當爲始元於思容

讀晉地理志不知濟南非治平夀宋元之本果盡可據

乎更進而上之東方割名師古不能正建武省郡章懷

滋其疑鄴下名儒猶執寶力江南舊本或誤田宵以至

易脫悔亾書空酒誥玉藻樂記之錯簡南陔華黍之亾

辭在漢代已然自非通人大儒焉能箴其闕而補其遺

乎學士盧抱經先生精研經訓博極羣書自通籍以至

歸田鉛槧未嘗一日去手奉廩脩脯之餘悉以購書遇

有祕鈔精校之本輒宛轉借錄家藏圖籍數萬卷皆手


自校勘精審無誤凡所校定必參稽善本證以它書卽


友朋後進之片言亦擇善而從之洵有合於顏黃門所


稱者自宋次道劉原父貢父樓大防諸公皆莫能及也

客有復於先生者謂古人校理圖籍非徒自適將以嘉


惠來學今弆藏則於世無益盡刋則力有未暇盍擇其


最切要者件別條繫梓而行之俾讀書之家得據以改


正或亦宣尼舉一反三之遺意與先生曰諾因檢四部


羣書各取數條譌脫尤甚者次弟䢴布貽書吳門屬大

昕序之自念四十年來仕隱蹤跡輒步先生後塵而嗜

古顓僻之性謬爲先生所許讀是書竊願與同志紬繹

互相砥厲俾知通儒之學必自實事求是始毋徒執邨

書數篋自矜奧博也

   世緯序

袁胥臺先生以明嘉靖初登第入詞林觸忤權貴浮沈

中外不得大用文待詔志其墓謂以高明踔越之才精

深宏愽之學輔以凌歴奮迅之氣跡先生生平誠有不

愧斯言者又稱其所著世緯鑿鑿乎經世之論惜不得

少見於事而徒託之空言葢有慨乎言之然其書流傳

甚少明史志蓺文亦未著於錄今


天子右文稽古特命儒臣編次四庫全書是書始復顯


於世而呉中藏書家尚以未得見爲憾於是先生之族

孫又愷貽書京都預館局者假鈔其副藏篋中以爲家


寶雖然是書非一家之書而天下後世之書也夫儒者


之學在乎明體以致用詩書執禮皆經世之言也論語


二十篇孟子七篇論政者居其半當時師弟子所講求


者無非持身處世辭受取與之節而性與天道雖大賢


猶不得而聞儒者之務實用而不尚空談如此今讀先


生是書指陳利病洞達古今其言要而不煩其道簡而

易行葢賈誼新書崔寔政論仲長昌言之亞也若夫勦


聖賢之格言著語錄以惑世而經史不講先生於距僞


篇中業大聲疾呼之矣恭讀

欽定四庫全書目錄列是書於儒家且言先生眞有體


有用之儒非貌儒以欺世者身雖蹭蹬而立言自堪不


朽蘇松減額之議不用於當日而卒行於我


朝儒者之言其利亦溥矣哉

   重刊太上感應篇箋注序


古聖賢之學莫先於明善宣尼贊易於坤之初曰積善


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於復之初曰有

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善與不善其分別祗在

幾希之間而舜跖判焉聖人不忍斯人之陷於惡也故

以人性之本善者動之不遽言惡而但正其名曰不善

明乎不善之猶可以善也成湯大聖而言改過不吝顏

子大賢而言不貳過過者一時之不善知而改之善斯

在矣古之人吿以過則喜後之人吿以過則慍由是自

欺以欺人惡積而不可揜天道福善而禍淫行道有福

違天不祥謂感應之理不足信者是不知天命而不畏

者也何怪乎獲罪於天而無所禱乎太上感應篇一卷

始著錄於宋史蓺文志惠松厓徵君以爲出漢魏道戒

與抱朴內篇所述略同予讀之良然葢其時浮圖氏之

書未行中國所言禍福合於宣尼餘慶餘殃之旨不似

後來輪迴地獄之誕而難信也惠氏箋注古雅自成一

子允爲是編功臣吳門向有刋本今日就曼患吾鄕諸

同學復率錢鋟諸梨板以廣其傳於吾儒明善寡過敬

身畏天之學豈小補哉

   嚴久能娛親雅言序

今海內文人學士窮年累月肆力於鉛槧孰不欲託以

不朽而每若有不敢必者予謂可以兩言決之曰多讀

書而已矣善讀書而已矣胷無萬卷書臆決唱聲自誇

心得縱其筆鋒亦足取快一時而溝澮之盈涸可立待

小夫驚而舌撟識者笑且齒冷此固難以人作者之林

矣亦有涉獵今古聞見奧博而性情偏僻喜與前哲相

齟齬說經必詆鄭服論學先薄程朱雖一孔之明非無

可取而其強詞以求勝者特出於門戸之私未可謂之

善讀書也唐以前說部或託齊諧諾皋之𡚶語或扇高

唐洛浦之頽波名目猥多大方所不㞕道自宋沈存中

吳虎臣洪景盧程泰之孫季昭王伯厚諸公穿穴經史

實事求是雖議論不必盡同要皆從讀書中出異於游

談無根之士故能卓然成一家言而不得以稗官小說

目之焉苕谿嚴久能氏少負異才擩染家學所居芳茮


堂聚書數萬卷多宋元槧本久能寢食於其間潄其液


而嚌其胾中有所得質之尊人茂先翁許諾而謹書之

積久成帙名之曰娯親雅言貽書乞予序其端夫古之


娛親者牽車負米奔走千百里契闊跋涉以謀菽水之


歡而嚴氏之娛近在庭闈以圖籍爲兼珍以辯難爲舞


綵此其娯有出於文繡膏粱之外者矣以讀書爲家法


而取之富而擇之精吾惡能測久能之所至哉


   醫譜序


沈子丹彩吾邑世族少時棄去舉業獨究心醫方五行

壬遁之術皆有神解又以爲占筮之失止於不譣唯方


藥主於對病病之名同也而或感於外或傷於內或實


而宐瀉或虛而宐補疑似之間豪釐千里學醫費人爲


禍尤烈乃博渉古今方書分𩔖采輯辨受病之源而得


製方之用爲醫譜凡若干卷旣成將付之剞劂而屬予


一言序之予復於丹彩曰子亦知相馬之說乎昔者伯


樂言九方皋於秦穆公公使行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得


之矣其馬牝而黃公使人往取之牡而驪召伯樂而讓


之曰子所使求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


知也伯樂喟然太息曰技一至於此乎皋之所觀者天

機也得其精而㤀其粗在其內而㤀其外見其所見而


不見其所不見是乃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漢馬文


淵少師事楊子阿受相馬骨法及征交阯得駱越銅鼓


鑄爲馬式以爲傳聞不如親見視景不如察形乃依儀


氏䩭中帛氏口齒謝氏脣鬐丁氏身中僃此數家骨相


以爲法夫伯樂之於馬觀其天機而已色物牝牡且不


暇辨而伏波乃斤斤於口齒脣鬐支節分寸一一取其


相肖此與皮相者何異然伯樂世不常有而相馬之法


不可不傳將欲使物盡其才人藉其用驊駵毋困於鹽


車駑蹇勿參乎上駟舍伏波銅馬之式將奚觀哉古人

本草石之寒溫量疾病之深淺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


齊以通閉解結於是乎有十一家之經方此猶伏波相


馬之有式也而善醫者又雲上醫要在視衇衇之妙處


不可得傳虛著方劑無益於世此伯樂所云觀其天機

不見其所不見者也今子旣精於察衇洞見垣一方而


復集古今證治之法爲譜以示後人其有合於伏波之


意乎雖然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相對斯須便處湯


藥昔賢所譏於今爲甚以是求識病之眞而不謬於豪

釐千里之介抑又難矣予將舉以吿讀子之書者


   毛稼軒地理書序

葬書昉於郭景純漢魏以前未之聞也然景純書亦平

易而無奇自楊曾廖賴之書出其言汪洋汙漫詭異難

解習其術者各尊所聞互相抨擊一地而彼曰大吉此

曰大凶一穴而甲雲宐北鄕乙雲宐南鄕加以神煞禁

忌日增月益或格於方位或妨於生命閲數歲而無可

葬之年盡一年而無宐葬之日由是有力者覬非分之

福以枯臘爲梯媒無力者怵或然之禍任朽木之暴露

葬書行而世之不葬其親者多矣夫鬼之爲言歸也骨

肉歸復於土如人之歸室故禮經謂之宅兆今乃有數

十年傳數代而不克葬者縱使遲之又久果得吉壤而

先人之體魄不安甚矣死者而有知也方且降譴於子

孫尚能予之福佑乎婁東毛稼軒出自宗伯文𥳑公之

裔以儒家子而精於堪輿之術著書八卷爲類一十有


八於龍穴沙水向背衰旺之理旣已疏通而證明之而


其大指主乎欲人速葬葢術也而進於道矣易傳曰俯


以察於地理禮記曰毋絕地之理地理不可知而人理

終古不能易然則順理而行理得而地亦得矣久而不


葬此理之大不然者而可藉口於擇地之難得乎古人

雲暴得富貴不祥地雖吉亦必人之吉者能有之無德


而𡚶希非理之富貴天之所不佑也若夫陰陽休咎之

驗自非聖賢豈能卓然不惑讀稼軒之書又知趨吉避


凶之例人所易曉則亦可以不爲術士所訹矣予先大


父行年九十作文勸人速葬甚爲鄕里傳誦今讀稼軒


是編喜其實獲我心援筆而序之


   杜詩雙聲㬪韻譜序


自書契肇興而聲音寓焉同類相召本於天籟而人聲


應之軒轅栗陸以紀號皋陶厖降以命名股肱叢睉虞


廷之賡歌也昆俞滄浪禹貢之敷土也童蒙盤桓文王


之演易也瞻天象則有蝃蝀辟歴辨土性則有甌婁汙

邪宣尼刪詩存三百五篇而斯理彌顯伊威蠨蛸町疃

熠燿則數句相聯崔嵬虺隤高岡元黃則隔章遙對倘

有好古知音者類而列之牙舌脣齒㗋犂然各當於心

矣天下之口相似古今之口亦相似也豈古昔聖賢猶

昧於茲直待梵夾西來方啟千古之長夜哉魏世儒者

刱爲反切六朝人士好言雙聲㬪韻故其詩文鏗鏘流

美異於傖楚之音唐之杜子美聖於詩者也其自言曰

老去漸於詩律細葢詩家皆祖述風騷唯子美性與天

合不徒得三百篇之性情幷三百篇之聲韻而畢肖之

組織纏綿自然成章良工之用心通於天籟此之謂律

細也自宋以來注杜者毋慮千百家於訓詁事實討索

靡遺至以雙聲㬪韻求杜則自吾友周君松靄始或謂

子美詩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貫穿今古盡美盡善詎必

區區於聲韻之末求之予曰否否黃鐘大呂之奏可以

降天神出地⽰要未有侈弇薄厚之不適而可載諸簨

簴者詩三百篇聲韻之至善者也唯子美善學之後之

詩家皆自言學杜然自香山東坡二公而外精於聲韻

者葢寥寥矣皃童學語鄕曲常談有時而闇合學士大

夫日從事於謳吟而終身昧昧翻謂小技不足道何顏

之厚與讀松靄之譜將見操觚者曉然於聲韻之非細

事由是進求之三百篇羣經諸子而知牙舌脣齒㗋之

別自昔已然其於周官大行人諭書名聽聲音之敎豈

曰小補已哉








潛研堂文集卷二十五     門人戈襄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