濳研堂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四
濳研堂文集 卷第二十四 清 錢大昕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嘉慶丙寅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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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研堂文集卷二十四
嘉定錢大昕
序二
易稽覽圖序
易緯有六家今行於世者唯乾鑿度上下二卷此外絕
無傳本乾隆癸巳春
天子詔儒臣校永樂大典擇世所未見之書凡若干種
將刋布以嘉惠學者易稽覽圖其一也謹案此書首言
甲子卦氣起中孚卦氣之法以坎離震兌四正卦主春
夏秋冬爻主一氣餘六十卦卦主六曰八十分曰之七
始中孚終頤而周一歲之日大指卽說卦傳帝出乎震
一章之文而推演之其以風雨寒溫驗政治得失亦與
洪範五行相爲表裏漢人引此書者或稱中孚經或稱
中孚傳或稱易內傳或稱易傳葢七十子之微言閒有
存者而術士怪迂之說亦頗雜其中要其精者足以傅
經義其駮者亦足以博異聞窮經嗜古之士宐有取焉
第中多脫𥳑譌字難以盡通安得博物如鄭康成何邵
公者出而正之是歲亡月廿五日手鈔畢識於卷端
周易讀翼揆方序
海虞孫中伯氏默而好深沈之思於六經無不研覃而
尤邃於易𢰅讀翼揆方若干卷閱五寒暑三四易稾而
後定予受而讀之曰悉乎哉中伯氏之善言易也易之
道肇於皇羲演於文王周公而大僃於孔子孔子讀易
韋編三絕序彖繫象說卦文言以三聖人爲之經宣尼
爲之傳此心此理先後同揆故舍十翼以言易非易也
後之儒者不以傳求經而以意汨之始疑經與傳不合
於是分爲伏羲之易文王之易孔子之易甚且謂孔子
之易不必合於羲文之易烏呼何其支離而害理與中
伯氏有憂之潛心十翼融洽貫串因其各指所之之辭
揆其變動不居之方其詮解大義而有要𥳑而不支
而互體飛伏世應納甲之術俱無取焉其論世所傳小
象者乃爻傳非象傳當附彖傳之後又論揲蓍左扐得
一得三爲奇得四得二爲耦皆獨有所得不茍同乎先
儒竊謂先儒復生未能易其言也說易之書莫盛於南
宋紹興乾道淳熙之閒以易義經進者令祕書看詳敕
所司給筆札繕寫上者除館閣次者伸一官或差充
文學敎授今其書多不傳葢其中未必無空疏雷同希
世以求知者班孟堅所謂祿利之路然也中伯氏之說
易自攄所學不汲汲求當世之名雖漢魏唐宋諸儒之
言不欲強爲傅㑹以示株守侷促之士未必不怪之然
當世豈乏知子雲者於以知必傳之久可執左劵也予
於易素非專家竊嘗聞中伯氏之緖論而得其大略庸
敢述其意爲序冀附以不朽雲
古文尚書攷序
古文尚書出於東晉江左諸儒靡然從之而河北猶守
鄭氏古義唐初修正義始專用梅氏一家之學自宋訖
明攻其僞者多矣而終無以窒信古文者之口其故有
三謂晩出書爲僞則幷壁中書而疑之不知東晉之古
文自僞西漢之古文自眞也謂梅本不可信則鄭本當
可信又疑其出於張霸不知鄭所受於賈馬者卽孔安
國之古文不特非張霸書並非歐陽夏矦本也孔壁本
有太誓與今文同太史公所載許叔重所引鄭康成所
注皆眞太誓也自梅書別有太誓乃以舊太誓屬之今
文東晉之太誓固僞西漢之太誓則非僞也且安國爲
武帝博士所傳授卽伏生二十九篇其後得壁中書以
今文讀之字句或異因別爲說以授都尉朝等由是尚
書有孔氏之學其增多十六篇雖定其文而無其說故
馬季長雲逸十六篇絕無師說也誠知安國之眞古文
則知增多者十六篇別之爲二十四篇而斷非二十五
篇安國所說者仍二十九篇別之爲三十四篇而斷無
五十八篇之傳此於四百餘年未決之疑而惠松崖先
生獨一一證成之其有功於壁經甚大先是太原閻徵
士百詩著書數十萬言其義多與先生闇合而於太誓
猶沿唐人正義之誤未若先生之精而約也今士大夫
多尊崇漢學實出先生緖論其所𢰅述都次第䢴行獨
是編伏而未出頃宋生子尚得之江處士艮庭許亟梓
而傳之而屬序於予予弱冠時謁先生於泮環巷宅與
論易義更僕不勌葢謬以予爲可與道古者忽忽卌餘
載楹書猶在而典型日遠綴名𥳑末感係之乾隆壬
子三月旣望序
虞東學詩序
古今說詩者多矣吾獨有味乎孟氏以意逆志之一言
是言也凡說詩者皆知之而能言之然或是古而非今
或襲新而遺故一已之偏未能悉化雖自謂得古人之
志於千載之後而以辭害志者固已多矣古人有引詩
有說詩引詩者主於明事不主於釋詩所謂賦詩斷章
不必盡合乎詩之本旨也說詩者因其詞而論其世而
知其人則非通儒不能孟子七篇之中引詩凡數十條
至以憂心悄悄言孔子以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言
文王引伸觸類無所不可及其說小弁推本親親之仁
說溥天之下四語推言勞於王事不得養其父母其言
曲而中於當日詩人情事無不曲肖夫是之謂善說詩
常熟顧古湫先生通經名㝛尤長於詩自傳箋正義集
傳而外凡宋元明及近人言毛詩者靡不博涉而精采
之𢰅爲虞東學詩若干卷斟酌古今不專主一家言義
有可取雖邇言必察若與經文違戾雖儒先訓詁亦不
曲爲附和偶出新意問者頥解以爲得未曾有又嘗病
世人詁經多勦襲成說以爲已有故雖一字一句必標
其本書葢不以一已之意爲是而必求諸古今之公論
以推詩人之志設孟氏而在其必謂之善說詩矣往歲
詔徵經術修明之士先生方分敎成均首膺薦辟又三
年成進士有
詔仍留敎太學越數年遷宗人府主事以去太學諸生
至今頌之先生之爲經師朝野共推固無待予言獨憶
予與先生同以治毛詩舉禮部試乃予於詩實未有得
讀先生是書益然增予𮎰經之愧也
詩經韻譜序
金壇段君若膺𢰅次詩經韻譜成予讀而善之敘其端
曰自文字肇啟卽有音聲比音成文而詩敎興焉三代
以前無所爲聲韻之書然詩三百五篇具在參以經傳
子騷類而列之引而伸之古音可僂指而分也許叔重
雲倉頡初作書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卽
謂之字文字者終古不易而音聲有時而變五方之民
言語不通近而一鄕一聚猶各操土音彼我相矧在
數千年之久乎謂古音必無異於今音此夏蟲之不知
冰也然而去古浸遠則於六書諧聲之旨漸離其宗故
唯三百五篇之音爲最善而昧者乃執隋唐之韻以讀
之有所齟齬屢變其音以相從謂之叶韻不唯無當於
今音而古音亦滋昧矣明三山陳氏始知攷毛詩屈
宋賦以求古音近世崑山顧氏婺源江氏攷之益博以
審今段君復因顧江兩家之說證其違而補其未逮定
古音爲十七部謂唐韻之支齊佳也脂微皆灰也之咍
也古皆各自爲部魏晉以降歌部之字半入於支而脂
之兩部亦閒有出入然支與脂之猶不相假借雖杜子
美近體猶然又謂四聲之分自古有之南史稱永明中
文章始用四聲者謂行文以四聲相閒諧協可誦非始
剏爲四聲辨哉言乎古人以音載義後人區音與義而
二之聲音之不通而空談義理吾未見其精於義也此
書出將使海內說經之家奉爲圭臬而因文字聲音以
求訓詁古義之興有日矣詎獨以存古音而已哉
左氏傳古注輯存序
漢儒傳春秋者公穀爲今文左氏爲古文班孟堅謂左
氏傳多古字古言而今所行杜元凱本文多淺俗轉不
如公穀二家元凱名其書曰集解葢取何平叔論語之
例顧平叔於孔包馬鄭諸解各標其姓名而元凱於前
賢義訓隱而不言則又近於伯尊之𭤑善矣左氏解誼
莫精於服子愼魏齊周隋之世與鄭康成所注諸經竝
行當時至有寧道周孔誤不言鄭服非之諺自唐初正
義專用杜說而服學遂亾世遂不復知左氏之爲古文
者此嚴子豹人古注輯存所爲作也夫窮經者必通訓
詁訓詁明而後知義理之趣後儒不知訓詁欲以鄕壁
虛造之說求義理所在夫是以支離而失其宗漢之經
師其訓詁皆有家法以其去聖人未遠魏晉而降儒生
好異求新註解日多而經益晦輔嗣之易元凱之春秋
皆疏於訓詁而後世盛行之古學之不講久矣豹人有
憂之乃刺取經典釋文羣經正義參以它書采獲若干
條所師不專一家要皆漢儒舊義譬之鑿石得金探水
出珠雖霾掩千百年其爲希世之寶有目者所當共賞
也抑予更有說焉世儒尊杜氏者謂其精於地理今攷
鄭伯克段於鄢當爲陳留之傿而杜以潁川之鄢陵當
之盟於亳城北古本作京城卽叔段所封而杜譌爲亳
防門廣里皆齊地名而杜以爲塹廣一里楚靈王城陳
蔡葉不羮故子革稱四國杜本脫葉字乃分不羮爲二
以當之竊意賈誼應劭京相璠司馬彪之詮釋皆出先
民舊訓試推而廣之其足箴杜氏之膏肓者正自不少
予嘗有志裒輯而未逮也博聞耆古如豹人幸留意焉
春秋體例序
南昌陶君讓舟博通今古蘊經濟之才小試一官無以
展其抱負乃覃思春秋究極其恉著春秋體例十數萬
言鏗鏗觥觥汪洋深博大要以天道證人事治亂興亾
榮辱皆由其人自取善惡之報如響斯應驗諸三傳太
史公書歴歴不誣矣說者疑報應兩字出於釋氏書且
責報於天似非聖賢勉人修德之旨予案詩云報以介
福書雲報虐以威禮記曰大報天曰大報本古聖之言
報者多矣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報德報怨雖施於儕
輩之稱然史公傳伯夷卽有天之報施善人之語後漢
魯恭上疏言愛人者必有天報其時佛法未入中國儒
家不諱言報也古之聖王事天如事親故洪範以雨暘
寒燠風驗五事之休咎漢儒推演其說爲五行論俾人
主遇有災變隨事修省此古人畏天省身之遺法也後
儒以其不盡驗欲舉而廢之而天變不足畏之論興矣
夫天道遠人道邇休咎之不盡驗者其驗在後非終於
不驗也因一時之未驗置人事而不講五行志累牘連
篇悉視爲斷爛朝報此與鯀之汨陳何異讓舟之說春
秋明天人合一之原與洪範言休咎若相印證葢於啖
趙孫劉之外卓然自成一家而不詭於正者也予故樂
得而序之
儀禮管見序
三禮之有鄭注所謂縣諸日月不䢴之書也宋儒說經
好爲新說棄古注如土苴獨儀禮爲樸學空談義理者
無從措辭而朱晦庵黃勉齋揚信齋諸大儒又崇信之
故鄭氏專門之學未爲異義所汨至元吳興敖君善出
乃詆爲疵多醇少其所𢰅集說雖雲采先儒之言其實
自註疏而外皆自逞私意非有所依據也然自敖氏之
說興綴學者猒註疏之緐而樂其易曉往往舍古訓而
從之近儒方侍郞苞沈徵士彤亦頗稱其善予雖不敢
以爲然而所得膚淺閒有駮正厪百之一二耳同年友
褚君鶴侶於經學最深持論最平從事禮經者幾三十
年乃確然知鄭義之必可從而敖說之無所據嘗謂予
曰君善意似不在解經而專與鄭立異特其言含而不
露若無意於排擊者是以入其元中而不悟至於說有
不通甚且改竄經文以曲就其義不幾於無忌憚乎予
益拊掌歎服以爲篤論然未得讀其全稾也鶴侶沒後
仲子鳴噦始出其儀禮管見稾本將付諸梓而屬予序
之披讀再四乃知鶴侶用心之細密卽如鄕飮酒記若
有北面者東上敖改東爲西鶴侶辯之曰註明言統於
門門在東則不得以西爲上也鄕射記勝者之弟子洗
觶升酌南面坐奠於豐上降袒執弓反位敖以袒執弓
句爲衍鶴侶辯之曰勝者之弟子卽射賓中年少者以
是勝黨故袒執弓非衍文也燕禮媵觚於賓敖改觚爲
觶鶴侶辯之曰凡獻以爵者酬以觶燕禮辟正主獻旣
不以爵則酬亦不以觶矣安可破觚爲觶乎大射儀以
耦左還上射於左敖依鄕射改爲於右鶴侶辯之曰上
射位在北下射位在南鄕射大射所同但鄕射位在楅
西從楅向西則北爲右大射次在楅東從楅向東則北
爲左敖比而同之昧於東西之別矣喪服記公子爲其
妻縓冠敖改縓爲練鶴侶辯之曰練冠之紕亦緣以縓
故閒傳雲練冠縓緣就其質言之曰練冠就其紕言之
曰縓冠母重故言其質妻輕故言其紕非有二也士虞
禮明齊醙酒敖以醙酒爲衍文鶴侶辯之曰註明言有
酒無醴據下文普薦醙酒亦專言酒不及醴豈得𡚶解
明齊爲醴輒刪經文乎特牲饋食禮三拜衆賓衆賓荅
再拜敖改再爲一鶴侶辯之曰鄕飮酒衆賓荅一拜者
大夫爲主人也有司徹之荅一拜者大夫爲祭主也此
士禮安得以彼相例乎皆貫串全經疏通證明雖好辯
者莫能置其喙夫經與注相輔而行破注者𮎰經之漸
也敖書今雖未大行然實事求是之儒少而喜新趨便
之士多不亟辭而闢之恐有視鄭學爲可取而代者而
成周製作之精意益以昧則是編洵中流之砥柱矣
夫
臧玉林經義雜識序
自宋元以經義取士守一先生之說敷衍傅會幷爲一
談而空疏不學者皆得自名經師閒有讀漢唐註疏者
不以爲俗卽以爲異其𡚁至明季而極矣
國朝通儒若顧亭林陳見桃閻百詩惠天牧諸先生始
篤志古學研覃經訓由文字聲音訓詁而得義理之眞
同時毘陵有臧玉林先生亦其流亞也先生博極羣書
尤精爾雅說文之學謂不識字何以讀書不通詁訓何
以明經孳孳講論必求其是而後已潦倒諸生卅年未
嘗一日不讀經偶有所得隨筆記之先生旣不自表襮
儕輩或非笑之獨百詩先生極口歎賞以爲學識出唐
儒陸孔之上然聞者猶疑信參半先生歿九十餘年海
內尊崇古學者日益衆而文孫在東擩染祖訓好學深
思益有以昌先生之學頃來吳門出是書屬予校定嘗
謂六經者聖人之言因其言以求其義則必自詁訓始
謂詁訓之外別有義理如桑門以不立文字爲最上乘
者非吾儒之學也詁訓必依漢儒以其去古未遠家法
相承七十子之大義猶有存者異於後人之不知而作
也三代以前文字聲音與訓詁相通漢儒猶能識之以
古爲師師其是而已矣夫豈陋今榮古異趣以相高哉
先生之書實事求是別白精審而未嘗馳騁其辭輕詆
先哲斯眞儒者之學務實而不矜名者予是以重其書
而益重其人也
釋車序
車之由來遠矣服牛乘馬剙自古皇虞鸞夏鉤殷大路
制皆無攷周人尚輿而輪輿輈葢崇廣尺寸攷工記詳
言之鄭氏去古未遠又精算術經所未言徵於注可也
古者天子諸矦之車曰路其通乎上下者爲乘車兵車
田車皆駕馬中爲服外爲驂唯平地任載之車乃駕牛
所謂大車也牛車庶人所乘漢初將相或乘之魏晉而
後公以爲常乘晉世畫輪車亦駕牛則兼施於法駕
矣今之乘車駕馬不駕牛而猶循古牛車之式有兩轅
無曲輈轅與牝服通爲一而輿與輈失其舊矣古者輪
牙屈一木爲之今則析輞爲八而裹以鐵輻之三十者
半之而輪亦失其舊矣古者三人共乘今唯容一人古
皆立乘唯安車可坐今皆坐乘無立乘無惑乎日在輪
蹄閒而無一人能說車者也爾雅釋器止有鞎茀禦蔽
革轙钀之名餘皆略之婁東蕭君子山精於攷古𢰅釋
車三篇上篇言其制中篇辨其等下篇別其名並及車
馬旌旂之飾以經文爲綱參取諸儒訓詁而折衷之其
有功於禮家甚鉅曩者予友戴東原𢰅攷工記圖附以
釋車一篇詞極𥳑古予族子獻之亦有車制攷大約因
戴說而推廣之子山於二家未相識幷未見其書而攷
證博洽則過之豈諺所云閉戶造車出門合轍者邪又
以知此心此理之同亦同於是而已矣予束髪受經於
器服制度乎若迷中年讀史至輿服志往往昧於句
度頃與子山交庶幾爲我指南而老病不能進於是矣
序之以識吾愧雲
經籍纂詁序
有文字而後有詁訓有詁訓而後有義理訓詁者義理
之所由出非別有義理出乎訓詁之外者也詩烝民之
篇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宣尼贊
爲知道之言而其詩述仲山甫之德本於古訓是式古
訓者詁訓也詁訓之不乃能全乎民秉之懿詁訓之
於人大矣哉昔唐虞典謨首稱卟古姬公爾雅詁訓具
僃孔子大聖自謂好古敏以求之又雲信而好古而深
惡夫不知而作者由是刪定六經歸於雅言文也而道
卽存焉漢儒說經遵守家法詁訓傳箋不失先民之㫖
自晉代尚空虛宋賢喜頓悟笑問學爲支離棄註疏爲
糟粕談經之家師心自用乃以俚俗之言詮說經典若
歐陽永叔解吉士誘之爲挑誘後儒遂有詆召南爲淫
奔而刪之者古訓之不講其貽害於聖經甚矣我
國家崇尚實學儒敎振興一洗明季空疎之陋今少司
農儀徵阮公以懿文碩學受知
九重𫾻歴八座累主文衡首以經術爲多士倡謂治經
必通訓詁而載籍極博未有會最成一編者往歲休寧
戴東原在書局實剙此議大興朱竹君督學安徽有志
未果公在館閣日與陽湖孫季逑大興朱少白桐城馬
魯陳相約分纂鈔撮羣經未及半而中輟乃於視學兩
浙之暇手定凡例卽字而審其義依韻而類其字有本
訓有轉訓次敘列布若在綱擇浙士之秀者若干人
分門編錄以敎授歸安丁小雅董其事又延武進臧在
東專司校勘書成凡百有十六卷公旣任滿赴
闕將刋梨棗嘉惠來學以予粗習雅故貽書令序其緣
起夫六經定於至聖舍經則無以爲學學道要於好古
蔑古則無以見道此書出而窮經之彥焯然有所遵循
鄕壁虛造之輩不得滕其說以衒世學術正而士習端
其必由是矣小學云乎哉
小學攷序
六經皆載於文字者也非聲音則經之文不正非訓詁
則經之義不明爾雅一編肇始於周公故詩贊仲山甫
之德則曰詁訓是式宣尼告魯哀公亦云爾雅以觀於
古厥後七十子之徒叔孫通梁文諸人遞有增益如張
仲孝友瑟兮僩兮謔浪笑傲之類是也後儒執此數言
疑爲漢人綴集各出新意以說經而經之旨去之彌遠
矣自倉頡剙作文字而黃帝因之以正名百物古之名
今之字也古文籀篆體製雖變而形聲事意之分師傳
具在求古文者求諸說文足矣後人求勝於許氏拾鐘
鼎之墜文旣眞㷳參半逞鄕壁之小慧又誕𡚶難憑此
名爲尊古而實戾於古者也聲音固在文字之先而卽
文字求聲音則當以文字爲定字之義取於孳形聲相
加故六書唯諧聲爲多後人不達古音往往舍聲而求
義穿鑿傅會卽二徐尚不能免至介甫益甚矣古人之
意不傳而文則古今不異因文字而得古音因古音而
得古訓此一貫三之道亦推一合十之道也漢志以小
學入六蓺略後之志蓺文者莫不因之秀水朱氏經義
攷博稽傳注作述源流最爲晐洽而小學獨闕好古者
有遺憾焉方伯南康謝公蘊山枕葄經史博綜羣言早
歲紬書東觀得窺金匱石室之藏旣而典大郡陟監司
公務之餘鉛槧未嘗去手每念通經必研小學而古今
流別議論紛如乃遵秀水之例續爲小學攷頃歲領藩
兩浙人和年豐海壖綏靖
文瀾閣
頒賜中祕書職在典守時得寓目乃出舊槀參以新得
分訓詁文字聲韻音義爲四門爲卷凡五十旣成貽書
見示讀之兩閱月而畢彬彬乎𢒰𢒰乎採摭極其博而
評論協於公洵足贊
聖世同文之治者乎夫書契之作其用至於百官治萬
民察聖人論爲政必先正名其效歸於禮樂興刑罰中
張敞杜林以識字而爲漢名臣賈文元司馬溫公以辨
音而爲宋良相然則公之於斯學固有獨見其大者因
文以載道審音以知政孰謂文學與經濟爲兩事哉
說文新附攷序
六書之學古人所謂小學也唐時國子監有書學說文
字林諸書生徒分年誦習自宋儒以酒埽應對進退爲
小學而書學遂廢說文所以僅存者實賴徐氏昆弟刋
校之力而大徐書流布尤廣其尊信許氏駮正流俗沿
習不知所從之字至今繆篆家猶奉爲科律唯新附四
百餘文大半委巷淺俗雖亦形聲相從實乖蒼雅之正
而張謙中復古編不能別白仞爲許君本文是誣許
君矣鈕子非石家莫釐峯下篤志好古不爲科舉之業
精研文字聲音訓詁本本元元獨有心得謂說文縣諸
日月而不刊者也而後人以新附殽之於是博稽載籍
咨訪時彥如琡卽�緅卽纔劬卽跔塾卽�本後代增
加剎卽㓼拋卽抱賵卽𥈆乃傳寫譌溷打卽朾辦卽辨
勘卽戡乃吏牘𡚶造一一疏通證明之而其字之不必
附不當附瞭然如視諸掌豈非羽翼六書而爲騎省之
諍友者乎予初讀徐氏書病其附益字多不典及見其
進表雲復有經典相承及時俗要用而說文不載者承
詔皆附益之乃知所附實出太宗之意大徐以羈旅之
身處猜忌之地心知其非而不敢力爭往往於注中略
見其旨今得非石糾而正之騎省如可作也其必引爲
知已決不爲梁武之護前也夫
史記志疑序
太史公修史記以繼春秋成一家言其述作依乎經其
議論兼乎子班氏父子因其例而損益之遂爲史家之
宗後人因踵事之密而議草刱之疏此固不足以爲史
公病或又以𧩂書短之不知史公著述意在尊漢近黜
暴秦遠承三代於諸表微見其恉秦雖井天下無德以
延其祚不過與楚項等表不稱秦漢之際而稱秦楚之
際不以漢承秦也史家以不虛美不隱惡爲良美惡不
揜各從其實何名爲𧩂且使遷而誠𧩂則光武賢主賈
鄭名儒何不聞議廢其書故知王允褊心元非通論但
去聖浸遠百家雜出博採兼收未免雜而不醇又一人
之身更涉仕宦整齊畫一力有未暇此又不必曲爲之
諱也自少孫補綴正文漸淆厥後元後之詔揚雄班固
之語代有竄入或又易今上爲孝武彌失本眞今所傳
裴張司馬三家文字不無互異轉寫鋟刻譌踳滋多校
讎之家訖無善本私心病之久矣仁和梁君曜比生於
名門擩染家學下帷鍵戸默而湛思尤於是書專精畢
力據經傳以糾乖違參班荀以究同異凡文字之傳譌
註解之傅會一一析而辨之從事幾二十年爲編三十
六卷名曰志疑謙也河閒之實事求是北海之釋廢箴
肓兼而有之其在斯乎至於斟酌羣言不沒人善臣瓚
注史廣𢯱李應如蘇范甯解經兼取江徐泰邵分之未
足爲珍合之乃成其美洵足爲龍門之功臣襲集解索
隱正義而四之者矣
漢書正誤序
予年二十有二來學紫陽書院受業於虞山王艮齋先
生先生誨以讀書當自經史始謂予尚可與道古所以
期望策厲之者甚厚予之從事史學由先生進之也先
生歸道山四十餘年仲子愚谷郡丞將以漢書正誤四
卷付劂屬予校勘循環讀之如見當日下帷抱槧丹
黃是正之勤焉夫孟堅書義蘊宏深自漢訖隋名其學
者數十家小顏集其成而諸家盡廢學者因有孟堅忠
臣之目以予平心讀之亦有未盡然者班氏書援引經
傳諸子文字或與今本異小顏旣勒成一書乃不取馬
鄭服何之訓詁校其異同則采證有未僃也嘗讀水經
注引應劭如淳臣瓚等說有甚精覈者而小顏未之引
又如吿爲嗥姬爲怡皆秦漢古音乃狃於近習輒有駮
難則決擇有未精也裴注史記所引漢書音義葢出於
蔡謨本而小顏多襲爲已說且其叔父游秦𢰅漢書決
疑史稱師古多資取其義而絕不齒及一字則攘善之
失更難掩也宋儒好講史學於是有三劉氏呉氏刋誤
之作然劉書旣無全本吳雖博洽往往馳騁而不要其
歸
本朝則何義門陳少章兩君於是書攷證最有功先生
與少章子和叔交最善故於二家之說多有採取其雲
正誤者正小顏之誤也所徵引必識其名不欲掩人之
善也此書出當駕三劉與吳而上之予故接聞先生緖
論者謹識梗槩如右
後漢書年表後序
歙鮑君以文得熊氏後漢書年表手自讎校將刻以行
世以予粗涉史學屬覆校焉予弟晦之尤熟於范史因
與參攷商略正其傳寫之訛脫者兩閱月而畢事乃識
其後曰史之有表昉於司馬子長至班氏而義例益密
東京則有伏無忌黃景作諸王王子恩澤矦表邊韶諸
人作百官表東觀史臣猶仍舊貫自范蔚宗書出而東
觀謝薛諸家盡廢志旣未成表乃全闕熊氏生於千載
之後上追史漢斐然有作洵乎豪傑之士矣而典籍散
亾范史而外無所取材宗親承襲功臣事狀列除罷
姓名湮沒什有六七光武始封宗室百三十七人功臣
三百六十五人外戚恩澤四十五人今見於表唯同姓
王矦五十有八異姓百七十有四文獻無徴不無遺憾
於蔚宗焉予又以班氏之例求之此表閒有未合者如
王矦表雲其某隨父者祗計始封及繼絕而言此乃並
父子相繼數之關內矦前表例不書此則皆書公表
前書祗表九不及百官執金吾水衡都尉京兆尹左
馮翊右扶風以其列於九故得與焉此並大長秋將
作大匠城門校尉司隸校尉等一槩表之長樂衞尉長
信少府之𩔖前表例不書此亦皆書之葢作者自出新
意不必悉仍乎舊至若三公除免有月日而列則否
將軍比公者則書而雜號不書則猶前書之例也桃鄕
矦福當塗鄕矦亢皆任城王安母弟而誤入之異姓孔
僖傳有賜褒成矦損及孔氏男女錢帛之語而遂以僖
爲褒成矦伏完本承祖不其之封而它卷又別見此或
千慮之失弟元文未可輕改聊效光伯規過之義以諗
來學雲
三國志辨疑序
陳承祚三國志刱前人未有之例縣諸日月而不刋者
也魏氏據中原日久而晉承其禪當時中原人士知有
魏不知有蜀吳也自承祚書出始正三國之名且先蜀
而後吳又於楊戲傳末載季漢輔臣贊亹亹數百言所
以尊蜀殊於魏吳也存季漢之名者明乎蜀之實漢也
習鑿齒作漢晉春秋不過因其意而推闡之而後之論
史者輒右習而左陳毋乃好爲議論而未審乎時勢之
難易與夫晉之祖宗所北面而事者魏也蜀之滅晉實
爲之吳蜀旣亾羣然一詞指爲僞朝乃承祚不唯不僞
之且引魏以匹二國其秉筆之公視南董何多讓焉而
晉武不以爲忤張茂先且欲以晉書付之其君臣度量
之宏高出唐宋萬萬豈非去古未遠三代之道猶存
故承祚得以行其志乎厥後琅邪紹統卽仿漢中承制
之局鑿齒建議祧魏而承漢易易耳考亭生於南宋
事勢與蜀漢相同以蜀爲正統固其宐矣然吾所以重
承祚者又在乎敘事之可信葢史臣載筆事久則議論
易公世近則見聞必確三國介漢晉之閒首尾相涉垂
及百年兩史有違失者往往賴此書正之如郗慮華歆
均爲御史大夫而慮爲漢臣歆爲魏臣魏武紀書歆不
書慮是也漢獻紀書慮兼書歆非也吳志言劉熙作釋
名後漢書以爲劉珍作亦陳是而范非也蔚宗號稱良
史然去東京歲月遙遠較之承祚則傳聞之與親睹固
不可同年而語矣若晉書修於唐初時代益復邈隔又
雜出衆手非專家之業其罅漏百出奚足怪哉予性喜
史學馬班而外卽推此書以爲過於范歐陽而裴氏注
遮羅闕佚尤爲陳氏功臣所恨意存涉獵不能專力予
弟晦之孜孜好古實事求是所得殊多於予其用力精
勤雖近儒何屺瞻陳少章未能或之先也鈔撮甫畢屬
予點次喜而序之
東晉畺域志序
陽湖洪君稚存𢰅次三國畺域志成予旣歎其奇絕比
者復有東晉畺域志之編汗靑甫畢出以相示讀之益
歎其才大而思精誠史家不可少之書也葢自黃帝畫
野分州至秦更爲郡縣而輿地一變郡縣之名多因山
川都邑至南北朝僑置州郡而輿地又一變由是名實
混殽觀聽睯建康也而有高陽廣川襄陽也而有扶
風京兆廣陵也而有雁門遼西旣以客戸而雜主夀春
也而稱爲睢陽合肥也而稱爲汝陰沙羨也而稱爲汝
南更以假號而奪眞宋齊梁陳沿襲於東南元魏齊周
效尤於西北而其端實自典午啟之此東晉畺域辨之
宐早也然而斯志之補厥有四難一則實土之廣狹無
常建武太寧規撫粗定始削於咸和而旋振於永和再
蹙於寧康而復拓於太元三挫於隆安而大闢於義熙
試卽全晉十有九州論之始終梗化者唯秦並冀幽平
五州雍則兵威所加而不能守涼則職貢所通而不能
有皆可置之不論若夫靑梁益寧之始陷卒復司兗豫
之時得時失卽揚之江西徐之淮北荊之沔中亦閒或
淪陷畺場一彼一此前史莫之詳也一則僑土之名目
多複幽冀靑並共居江表梁秦司雍雜處襄陽豫戸多
寄淮南而或在夏口雍民皆依漢沔而或在滁中揚之
義成松滋乃處荊部徐之郯朐利城曾託海虞太原上
黨魏郡廣川地異名同總非故土此沈休文所謂千回
百改巧術不算者也一則紀傳之事跡不完洛陽爲晉
故都得失宐謹書之而紀或書或否幽州燕國并州義
昌不言僑立何方姚興割歸十二郡得其四而遺其八
唐人且有遺於今焉能尋討一則志之紕漏難信濟
陽西陽惠帝所分㝛預始康安帝所置陳留嘗寄於堂
邑春穀曾屬於廬江志竝闕而不書改堂邑爲秦郡乃
安帝而非元帝分南郡立武寧乃桓元而非桓溫且僑
置州郡本無南字義熙收復故土因立北徐北靑永初
受禪始詔去北加南而志已先有南兗南徐南靑南豫
且謂元帝置南東海南琅邪南東平諸郡豈非誤仞宋
志追稱以爲本號乎梁州之巴渠懷安宋熙懷漢安康
諸郡皆劉宋所立而志以爲安帝豈晉末先有宋熙之
名乎夫唐初去晉未遠何法盛臧榮緒諸書具在而全
不檢照涉筆便誤則史臣之昧於地理不得辭其咎矣
稚存生於千載之後乃能補苴罅漏抉摘異同𢯱酈樂
之逸文參沈魏之後史闕疑而愼言博學而明辯俾讀
者瞭然如聚米之在目前詎非大快事哉稚存少而好
游九州之廣足跡幾徧𮌎羅全史加以目驗故能博且
精若此而意猶未足也將踵是而志十六國之畺域與
斯編相輔而行予雖衰病亦嘗留意方輿之學願企𡺍
以觀厥成焉
東晉南北朝輿地表序
讀史而不諳輿地譬猶瞽之無相也然兩漢唐宋之世
區宇混一經緯秩如卽三國之承漢五代十國之承唐
封畛雖分名實未改稽古之彥𢯱索匪難獨典午渡江
以後開皇平陳以前瓜剖豆分葢三十國南北僑置千
回百改史之存者十家而有志者財五晉則但述太康
而不詳江左偏安之局魏則祇據武定而反遺洛陽全
盛之規休文上攷沿革差有條理而或失之䋣輔機兼
籠五朝亦能貫串而或失之略子顯謏聞更無譏矣杜
佑李吉甫樂史輩於方輿之學最稱該洽而南北僑立
之跡十闕其九非涉獵之未周良討論之未易也同里
徐仲圃默而好深湛之思足跡不出百里而三條四列
十道九域一一囊括於心𮌎乃上溯太安下訖大業年
經國緯表而次之先辨實土附以僑治其閒分裂併合
參互錯綜志有滲漏則采紀傳以證成之以予亦嘗從
事於斯也每成一篇輒就商𣙜攷辯同異必得其當然
後已㫄觀匿笑雖其用心無用之地不知吾兩人之莫
逆於心也古人謂作史莫難於志而時代久遠則攷證
尤難晉隋兩書均出唐史臣之手而晉志之紕繆甚於
隋志謂江左有南徐州南兗州南靑州不知僑州加南
昉於永初詔書晉世方鎭未有稱南兗南徐者也謂梁
州立巴渠懷安宋熙懷漢安康諸郡不知皆宋所立且
晉世不當先有宋熙之名也桓元立綏安郡非桓溫也
襄陽僑立河南義成郡非秦雍流人也唐初去晉僅二
百年而傳聞舛譌若此仲圃生於千載之後乃能鉤稽
載籍究其離合分刌豪氂窮極幼眇雖身歴其時目睹
其地者亦無以過自非有絕人之識用心專而爲日久
安能爲古人之所難爲也哉此書出必有珍爲枕中之
祕者予固非阿所好而云然也
西魏書序
昔元魏之季孝武不忍賀六渾之偪播遷關西終不免
黑獺之弒自是東西對峙各爲強臣所制地醜德齊無
以相尚然天平改元之始孝武固無恙也則東魏不如
西之正天保受禪而後關西猶擁虛號者七八年則西
魏較愈於東之促此溫文正公徽文公之書法所以抑
東而揚西也乃魏彥深之史無傳而伯起書獨行遂加
孝武以出帝之稱而斥西主之名偏陂不公莫此爲
甚李延壽本紀頗采彥深先西後東差強人意而列傳
猶承周史舊文讀史者不無遺憾焉且志地形者宐據
太和全盛之規而伯起轉取武平偏安之局於秦雍諸
州雖雲據永熙綰籍而漏落良多至西遷廿餘年閒州
郡增置紛緐名目屢易尤不可以無專書也觀察謝蘊
山先生曩在史局編摹之暇與閣學翁公議補是書洎
宛陵奉諱家居乃斟酌義例排次成編爲本紀一表三
攷二列傳十三載記一旣蕆事介翁公屬序於予讀其
凡例謹嚴有法洵足奪伯起之席而張涑水考亭之幟
矣昔平繪𢰅中興書其體例當𩔖此而隋志不著於錄
則唐初已無傳觀察之書不獨爲前哲補亾而將相大
臣征伐諸表精覈貫串又補前史所未僃傳諸異日視
蕭常郝經之續後漢書殆有過之無不及也
二十四史同姓名錄序
予好讀乙部書涉獵冊年竊謂史家所當討論者有三
端曰輿地曰官制曰氏族顧州郡職官史志尚有專篇
唯氏旅略而不講班之古今人表散而無紀歐陽之宰
相世系偏而不全思欲貫串諸史勒爲一書而衰病遽
臻有志未逮昔應仲遠王節信之述氏族皆推本受姓
之始予謂史學與譜學不同邃古旣遠命氏之典久廢
漢世已無姓氏之分史公於漢本紀稱姓劉氏言漢之
以氏爲姓也後儒強作解事謂漢出祁姓因訾史公之
謬不知項伯婁敬賜姓不曰祁而曰劉此漢制之異於
三代者遷爲漢臣豈能私改國姓以是持論可謂迂而
無當者也予所謂氏族之當明者但就一代有名之家
辨其支派昭穆使不相混而已矣自作史者不明此義
於是有一人而兩傳若唐之楊朝晟宋之程師孟元之
速不台完者都石抺也先重喜者矣有非其族而強合
之若宋紀以余晦爲玠子者矣有仞昆弟爲祖孫若元
史以李伯溫爲鷇子者矣至於耶律移刺本一也而或
二之回回回鶻本二也而或一之氏族之不講觸處皆
成窒礙此雖卑之無甚高論實切近而適於用至於遙
遙華胄姑置勿道可爾廿四史同姓名錄者蕭山汪君
煥曾所葺葢取諸史中同姓者類其名而列之或專傳
或附傳悉附註其下略述事實以僃稽攷凡著於錄者
四萬六千餘人於是正史之人物瞭然如指諸掌其名
同而族異者俱可溯其原而不雜厠旣蕆事以予稍涉
史學貽書屬序其端汪君少承兩節母之訓窮經敦品
恥爲流俗之學得第後作宰楚南公務稍暇披覽史籍
往往食投劾歸田益以𢰅述爲務其於斯編固將友
其賢者於千載之上豈徒識姓名已哉予特以其義例
有稗於史而喜其實獲我心也於是乎書
廿二史攷異序
予弱冠時好讀乙部書通籍以後尤專斯業自史漢訖
金元作者廿有二家反覆校勘雖寒暑疾疢未嘗少輟
偶有所得寫於別紙丁亥歳乞假歸里稍編次之歲有
增益卷帙滋多戊戌設敎鍾山講肄之暇復加討論閒
與前人闇合者削而去之或得於同學啟示亦必標其
姓名郭象何法盛之事葢深恥之也夫史之難讀久矣
司馬溫公𢰅資治通鑑成唯王勝之借一讀它人讀未
盡十紙已欠伸思睡矣況廿二家之書文字煩多義例
紛糾輿地則今昔異名僑置殊所職官則沿革選代穴
要逐時欲其條理貫串瞭如指掌良非易事以予儜劣
敢雲有得但涉獵旣久啟悟遂多著之鉛槧賢於博奕
雲爾且夫史非一家之書實千載之書袪其疑乃能堅
其信指其瑕益以見其美拾遺規過匪爲齮齕前人實
以開導後學而世之攷古者拾班范之一言擿沈蕭之
數𥳑兼有竹素爛脫豕虎傳譌易斗分作升分更日及
爲白芨乃出校書之陋本非作者之諐而皆文致小疵
目爲大創馳騁筆墨夸矅凡庸予所不能效也更有空
疏措大輒以褒貶自任強作聰明𡚶生疻痏不卟年代
不揆時勢強人以所難行責人以所難受陳義甚高居
心過刻予尤不敢效也桑榆景迫學殖無成唯有實事
求是護惜古人之苦心可與海內共白自知槃燭之光
必多罅漏所冀有道君子理而董之庚子五月廿有二
日
泰山道里記序
往者李進士素伯在京師數爲予言聶君劒光者居岱
宗之陽多識岱故貧而好著書良士也歲乙酉秋予以
使事道出泰安留一日爲岱宗游欲訪劎光同行顧人
無識之者是日出城北門歴十八盤登玉皇頂抵莫而
回粗識岱宗面目而巳其冬復過泰安劒光持刺介素
伯書來見予喜甚然𥳑書有期不復能入山矣將別劒
光以所著泰山道里記屬予序其端讀之由近及遠由
正路以及四隅較若列睂其閒嵓谷幽阻昔人游屐所
未至掌錄所未詳者劒光歴三十年布衣𦬆屩手捫目
驗而知之其文淳雅或遜古人然攷稽精審質而不俚
𥳑而不漏洵志乘之佳者素伯所稱不予欺也予夙有
山水癖與剱光同它日再游岱宗劒光能強爲我行乎
書之以爲息壤之約
鳳陽縣志序
志之爲言識也周禮小史掌邦國之志訓方氏掌道四
方之政事與其上下之志誦訓掌道方志以詔觀事其
志之權輿乎古文志與識通論語賢者識其大者不賢
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漢石經識作志志無
論小大皆道之所在孔子所學而師焉者也班孟堅作
漢史立十志之名後人因之不敢廢至於一州一縣亦
各有志此卽誦訓道方志之遺意而世儒多忽之仕宦
者視其官如傳舍公事以吏爲師詢以疆域沿革先民
言行噤不能出聲反訾爲迂疏不切事其亦異於孔氏
之學矣宛平孫維龍勖堂以名進士出知黟縣上官察
其才能治劇調任鳳陽鳳陽古鍾離子國春秋吳楚交
爭之地晉宋齊梁南唐及宋南渡後常爲淮南重鎭及
明太祖以濠梁布衣刱造大業遂建爲中都比於漢之
豐沛中葉以降民疲於供應元氣日以秏矣
皇朝因明之舊設鳳陽臨淮二縣臨淮城故濠州治當
淮水之衝數被水患乾隆八年議徙治周梁橋旣而不
果十九年以總督鄂剛烈公之請省併入鳳陽地大而
事益緐公私往來酬應絡繹號稱難治勖堂涖縣五年
政通人和以暇日𢰅縣志十有六卷大計以卓異薦旋
罣吏議去官在都𠊱銓出志稾屬予序之予諾而未及
爲也今春勖堂將赴官四川過予寓齋話舊灑涕而別
別未十旬遽有木果木之變而勖堂以死事聞矣生爲
循吏死爲忠臣於勖堂亦復何憾然臨別依依言猶在
耳不可負吾友於地下因和淚濡墨而爲之序
中興學士院題名序
宋中興百官題名今存於永樂大典者曰學士院曰諫
院曰登聞檢院曰登聞鼓院曰進奏院曰官吿院曰文
思院曰糧料院曰樞密官屬皆始建炎終嘉定不知何
人所編次攷陳伯玉書錄解題稱監察御史臨川何異
同叔𢰅中興百官題名五十卷首卷爲宰輔拜罷錄餘
以次列之刻浙漕司其後以時增附渡江之初庶務草
剙諸司閒有不可攷者多缺之乃知此書出於何同叔
今所存者特千百之十一爾大昕承乏學士十有餘年
頗有意訪求前世掌故因手錄學士院題名藏之行篋
時乾隆三十有八年十月二十七日
潛研堂文集卷二十四 門人戈襄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