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風/隨感錄/五十三
上海盛德壇扶乩,由「孟聖」主壇;在北京便有城隍白知降壇,說他是「邪鬼」。盛德壇後來卻又有什麼真人下降,諭別人不得擅自扶乩。
北京議員王訥提議推行新武術,以「強國強種」;中華武士會便率領了一班天罡拳陰截腿之流,大分冤單,說他「抑制暴棄祖性相傳之國粹」。
綠幟社提倡「愛世語」,專門崇拜「柴聖」,說別種國際語(如Ido等)是冒牌的。
上海有一種單行的《潑克》,又有一種報上增刊的《潑克》;後來增刊《潑克》登廣告聲明要將送錯的單行《潑克》的信件撕破。
上海有許多「美術家」;其中的一個美術家,不知如何散了夥,便在《潑克》上大罵別的美術家「盲目盲心」,不知道新藝術真藝術。
以上五種同業的內訌,究竟是什麼原因,局外人本來不得而知。但總覺現在時勢不很太平,無論新的舊的,都各各起鬨:扶乩打拳那些鬼畫符的東西,倒也罷了;學幾句世界語,畫幾筆花,也是高雅的事,難道也要同行嫉妒,必須聲明魚目混珠,雷擊火焚麼?
我對於那「美術家」的內訌又格外失望。我於美術雖然全是門外漢,但很望中國有新興美術出現。現在上海那班美術家所做的,是否算得美術,原是難說;但他們既然自稱美術家,即使幼稚,也可以希望長成:所以我期望有個美術家的幼蟲,不要是似是而非的木葉蝶。如今見了他們兩方面的成績,不免令我對於中國美術前途發生一種懷疑。
畫《潑克》的美術家說他們盲目盲心,所研究的只是十九世紀的美術,不曉得有新藝術真藝術。我看這些美術家的作品,不是剝制的鹿,便是畸形的美人,的確不甚高明,恐怕連十「八」世紀,也未必有這類繪畫:說到底,只好算是中國的所謂美術罷了。但那一位畫《潑克》的美術家的批評,卻又不甚可解:研究十九世紀的美術,何以便是盲目盲心?十九世紀以後的新藝術真藝術,又是怎樣?我聽人說:後期印象派(Postimpressionism)的繪畫,在今日總還不算十分陳舊;其中的大人物如Cezanne與Van Gogh等,也是十九世紀後半的人,最遲的到一九零六年也故去了。二十世紀才是十九年初頭,好像還沒有新派興起。立方派(Cubism)未來派 (Futurism)的主張,雖然新奇,卻尚未能確立基礎;而且在中國,又怕未必能夠理解。在那《潑克》上面,也未見有這一派的繪畫;不知那《潑克》美術家的所謂新藝術真藝術,究竟是指著什麼?現在的中國美術家誠然心盲目盲,但其弊卻不在單研究十九世紀的美術,——因為據我看來,他們並不研究什麼世紀的美術,——所以那《潑克》美術家的話,實在令人難解。
《潑克》美術家滿口說新藝術真藝術,想必自己懂得這新藝術真藝術的了。但我看他所畫的諷刺畫,多是攻擊新文藝新思想的。——這是二十世紀的美術麼?這是新藝術真藝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