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宮遺錄
卷之上
編輯勗勤宮,上龍潛處也。夏日畫寢,夢烏龍蟠柱,適大雷雨驚寤。雨止,汲水於井中,得金鯉,長尺餘,目睛轉動,再汲亦如之,上命畜之西苑池中。勗勤宮在徽音門內。
熹廟大漸前數日,上跪床前問安,因言弟弟何瘦,須自保重。熹廟崩,大奄魏忠賢謀迎福王,懿安召上入繼大統,密戒勿宮中食,上從。周皇親家作麥餅,懷以自餉。
嘉定伯周奎以繼室丁夫人生後,家貧,後尚幼,躬操作不茍言笑,嘗歲時出拜親故,當之者瞑眩不自持,貴後始知其異。
光廟兩李妃,宮中稱西李娘娘者,即康妃也。其一為莊妃,奉神廟旨,撫上於勗勤宮,稱東李娘娘。素簡重,為客魏所忌,每為上道二兇之罪惡,相對唏噓。繼統後,奸邪為之一清。
周后選入宮,名在第三。懿安見其豐容端麗,特拔之為信王妃,故正位後深德之。
上自以少失恃,大具儀仗,集百官迎孝純皇后,御容入奉於內殿。
上既處分魏奄,閣臣僅以四五十人為餘黨,列案以請上諭。以稱頌贊導速化為題,皆列入閣臣,以外廷不知內事對。閱日,上召閣臣入,先有黃袱纍纍,示曰:「此皆紅本媚璫實蹟也。」於是案所羅列者甚廣。
舊例上元之前,宮眷內臣穿鐙景補子、蟒衣,於乾清宮丹壁上安放牌坊鐙,於壽皇殿安放方員鼇山鐙。元年,特盛牌坊至七層,鼇山至十三層,十九日乃撤。上鼇山山頂之鐙,點放神器三位。
袁、田二妃同選於朱陽館,後親下聘禮迎入宮,袁居詡坤宮,在西,田居承乾宮,在東。
後有恭儉之德。既定位,首減椒房資用,親婦事,衣浣衣,內治克修。
舊制宮眷自三月初四日至四月初三日穿羅,是時觀花殿牡丹方開,每結綵繒為棚以護之,元年花較盛,各宮相邀宴賞無虛日。先是,丁卯春,忠賢以二百株獻於潛邸,署其名於長牋,首列御袍黃。是秋,登寶位,亦先兆也。
上之繼統,頗德懿安,故逮劉志選、梁夢環於獄,欽定逆案。傾危,國母驅逐,戚臣論斬,復右都督張國紀爵,即懿安父也。慈慶宮即端本宮,在東華門內,張後移居焉。改名,上尊號曰:「懿安」以詔天下。
周后籍蘇州,田貴妃居揚州,皆習江南服飾,謂之蘇樣。
御用酒皆內臣監釀,光祿不得與。上喜飲金莖露、太禧白二種,嘗名之曰:「長春露」、「長春白」,蓋內法酒總名「長春」,自以二字冠之,自此宮中不復稱金莖、太禧矣。
田貴妃所居,空中常有異香,若蘅蕪,襲而不散。又盛暑御禮服不汗,上令啜熱羹以試之,卒如常。
四月三日為萬壽節,舊例於四月,宮眷內臣換穿紗衣。牡丹盛後即開筵賞芍藥花也。
四月嘗櫻桃,以為一歲諸果新味之始。取麥穗煮熟,去芒殼,磨成條食之,名曰:「捻轉」,以為一歲五穀新味之始。每歲聖節,必首進於筵,間視前此較早爾。
田貴妃好變宮中儀制,如后妃之輿,舊用小黃門舁之,妃易以宮婢上以為知禮。
禁中有東一長街、西一長街等,街街有樓,樓以石為座,銅為壁,銅絲為窗戶。中設路鐙,每日晚,內府供用庫監工灌油然火,忠賢概令廢之以便偵察諸宮、諸直房之言動也,至是乃復舊焉。
上賜袁貴妃父進賢冠百以榮其戚屬。
上欲擇隙地為習射之所,命撤玉皇殿像,置城外天壇射場。既闢,上率妃賓置酒殿中,是夕,風雨大作,竟不可居。時有天弧引滿,狼星易位之異。
上聽田貴妃琴,忽問家居何師,對以母氏所教。次日,召母入宮,與妃一再彈,厚賜而遣之。自此,隸籍宮門出入聽之。
一日,上御便殿,覺香氣異常,心怦怦動。問之,近恃對曰:「聖駕臨幸之所,列焚此香。」上歎曰:「此皇考、皇兄所以促其天年也。」禁勿用。
上嗜燕窩羹,膳夫煮就羹湯先呈所司嘗遞,嘗五六人參酌淡鹽方進御。
周后顏如玉,不事塗澤,田貴妃亦然,餘不及也。
上雅好鼓琴,嘗製訪道五曲,曰:「崆峒」,引曰:「敲爻」,歌曰:「據梧」,吟曰:「參同」,契曰:「爛柯」。遊,命田貴妃操之。
凡奉旨點收宮人,選年十歲上下者二三百人,撥內書堂讀書,擇日拜先聖,請詞林眾老師從北安門出入,每名各具白蠟、手帕、龍掛香以為贄,給內令一冊並千家詩諸書。有犯者,師批本監提督責處,輕則學長以界方打掌,重則罰跪於聖人前。每日暮則排班題詩,不過雲淡風輕之類,按春、夏、秋、冬隨景腔韻而已。上以其褻詞臣,更用內臣之有年學者掌焉。
陳文、莊仁錫嘗舍於周皇親家,後少時出見焉。仁錫奇其容貌,謂後父曰:「君女,天下貴人,使以通鑑教之。」後於此書最詳貫。
袁貴妃善翦綵花,每入冬即制花朵以爲妝助,宮中謂之消寒花。
上喜讀書,各宮玉座左右俱置卷帙,坐則隨手披覽,嘗作四書八股文以示羣臣。
田貴妃雙纏三寸,袁貴妃幾倍之。上嘗於後前嗤袁而美田,後不悅。
上元節內官監火藥房製造奇花火爆,凡蘭蕙梅菊、木犀、水仙之類俱備。上每諭取水仙花爆來,一時點放,閑爍如生。
田貴妃每當風月清美,笛奏一曲,上極賞之,嘗曰「裂石穿雲,當非虛語。」
宮中稱清明爲「鞦韆節」,各宮俱設鞦韆一架,相邀嬉戲,獨慈慶不設,坤寧雖設、而不御也。
乾清宮梁栱之間遍雕佛像,以累百計。一夜殿中忽聞樂聲鏘嗚,自內出,望西而去。三日後,奉旨撒像,置於外之寺院。
上每幸承乾宮,夕入供設多江南器玩。
凡西苑花開,司苑具報,後每遣宮婢采折以供賞玩,間亦行幸,或宣某宮、或宣合宮同遊。至則聚於花所,不過一二時而已。
宮眷暑衣未有用純素者,葛亦惟上用之,餘皆不敢用。後始以白紗為衫,不加蓋飾,上笑曰:「此真白衣大士也。」自後穿純素暑衣,一時宮眷裙衫俱用白紗裁製,內襯以緋交襠、紅袙腹掩缺而巳。
宮中有夾道,駕行幸御,葢行日中。田貴妃命作籧篨覆其上,從行者皆得休息。又駕行宮中,例張靑羅小繖,以蔽日光。
一日,後忤上意,上怒詈之,後憤甚,連呼信王。又上嘗在交泰殿與後語,不合手推後仆於地,後憤懣不食,欲自裁。上尋悔,命中使持貂茵以賜,且問起居,後勉爲一餐。
例選年高有學內官,敎習宮女,率敎者陞女秀才、女史官等職。有罪罰,每夜提鈴,自乾淸宮門至日精門、月華門,高唱「天下太平」,與鈴聲相應,仍還乾淸宮門而止。一夕風雨中,上覺唱聲淒婉,命宣至,問姓字,曰「韓翠娥」,特赦之,後爲女史官,亦異數也。
坤寧後苑有欽安殿,供安玄天上帝。殿東有足跡二,雲世廟時兩宮回祿,玄帝曾立此救火。五年秋,上諭:隆德英華殿諸像,俱送朝天宮、隆善寺等處。惟此殿聖像獨存,以有靈跡也。
懿安嘗用素綾作地翦五色絹,疊成大士寶相,宮中謂之堆紗佛。又用素綾與黃桑色綾相間製衣,如鶴氅式,服之以禮大士,宮中稱爲霓裳羽衣。後幷不用黃桑色。
田貴妃性喜甘果,亦以非時進上。
熹廟手製器物極精巧,時有存沈香假山一座,池臺、林館悉具,曁鐙屏、香幾數種。上見之諭收貯,曰:「亦一時精神所寄也。」司禮監職員例從內書堂撥派,名曰「正途」;其或乞恩奏保改陞者,亞焉。二年冬,御前面考,隨堂秉筆出「事君能致其身」題考,鄭之惠、曹化淳中式,前此所未有也。
光明殿供安玉帝像。正月九日、十二月二十五日,上並到殿行香,其朝禮之詞,每自稱「兒子」。
宮中十二月春聯例用泥金葫蘆,內書吉利福壽字,旁寫「送瘟使者將歸去,俺家也有一葫蘆」,以祓除不祥。
田貴妃工寫生,嘗作羣芳圖進上,上留之御幾,時展玩焉。
翊坤宮有放鴿臺,每飼善鴿,當風日淸朗,領以一二帶鈴者縱之,羣飛盤空而上,鈴聲直逼重霄。
周皇親每歲進陽羨茶。
田貴妃於宮中之西建一臺,月夜邀上登之,奏酒曰:「臣妾自發家府錢爲玩月臺也。」臺下累石爲洞,以蒔花藥。妃每張帳幄坐其旁。
田貴妃燕見,首不副次,上喜其淸眞。
一日上諭「買元宵來」,卽粉圓也。所司隨進一椀。上問其價,曰「一貫錢」,上笑曰:「朕在藩時,每以三十文買一椀。今乃一貫耶?」仍諭准給一貫。所司澟凜者累日。
上喜琵琶。庚午辛未間,才人於乾淸西暖閣齎曲柄琵琶彈商雜調,歌舞太平,上傾聽不倦。
田貴妃每與上弈,輒負一二子,未盡其技也。
宮中收紫茉莉實,研細蒸熟,名珍珠粉。取白鶴花蕊,翦去蔕實,以民間所用粉蒸熟,名玉簮粉。此懿安從外傳入,宮眷皆用之。顧上不喜塗澤,每見施粉稍重者,笑曰「渾似廟中鬼臉。」故一時俱尙輕淡。
周皇親丁夫人之姊,適范氏,生一子,家於常熟。後攜一鐙至周皇親家,鐙以麥稈劈絲編成者,浼周進於坤寧。上見之,賞其新異。後曰:「此姨之子范某所進。」上命賜之冠帶。
后妃寶冠,舊綴鴉靑石,間以珠。田貴妃易異珠爲琲,而後尙之。以石望之則有光矣。
袁貴妃謹退,深得後意,凡游賞嬉戲,每召與同。不召田也。
後本大度,然以田貴妃固寵,欲裁之以禮。歲時朝賀,翟車止廡下,良久方進;後御正座,受其拜,拜巳遽下,矜重無他言。於袁貴妃之朝也,預傳,免握手,於便座甚歡。
回龍觀海棠極盛,後特喜之。每花時排宴於六角亭,玩賞累日。各官俱至,惟懿安數辭焉。
六月某日,後著眞珠暑衫,每珠五粒簇一寶石,爲梅花綴於衫上,對鏡梳掠。上從後調之,後展手以扞,幾犯上頰。適爲進瓜內侍所見,後深恚焉。
內玉皇殿,永樂時建。有旨撤像,內侍啟鑰而入,大聲陡發,震倒像前供桌,飛塵滿室,內侍相顧駭愕,莫敢執奏。像重甚,不可搖動,遂用巨絙拽之下座。時內殿諸像並毀斥,葢於禮部尙書徐光啟之疏。光啟奉泰西氏敎,以闢佛老,而上聽之也。旣而後知撤像時靈異,言於上,上深悔,而宮眷之持齋禮誦遂較甚於前矣。
翊坤宮內侍劉某,善治匾食,進御者必其手造也。
宮中鐙,縷金匼匝以護之。田貴妃去其縷三分之一,爲方空而幕以輕綃,覺倍明矣。
元年八月,於乾淸宮大殿居中向南懸扁,曰「敬天法祖」;五年十月,懸扁於坤寧東披簷,曰「淸暇居」,北園廊曰「游藝齋」。
五六年間,宮眷每繡獸頭於鞋上,以辟不祥,呼爲「貓頭鞋」。識者謂「貓旄也,兵象也。」
田貴妃父宏遇,恃寵橫甚。上知之,責妃曰:「祖宗家法,汝豈不知?行將及汝矣!」妃懼,戒其所親曰:「汝輩於外犯事,已風聞大內矣。若上再問,吾當自殺耳。」宏遇震懾,稍自戢。
一日,後與上同看除目。後見陳文莊名,指之曰:「此吾家探花也。」上不悅,曰:「旣是汝家翰林,莫想得閣老。」後因言他事以解之。
司禮監掌印高時明,善擘窠書。元年、五年大內新懸扁額,皆其筆也。
選侍范、選侍薛從田貴妃學琴,稱爲入室弟子。
後喜簪茉莉。坤寧有六十餘株,花極繁。每晨摘花簇成毬,綴於鬟髻;凡服御之物,俱挹取其香。
八年三月,後諭蘇州織造太監進草棉紡車二十四具,以敎宮婢。督責甚力,無一能者。後怒焚之。
田貴妃以後故抑之,大恨,爲上泣。父宏遇敎之上書,陽引愆,用微詞爲搆。
上與後每月持十齋,嫌膳無味。尙膳因將生鵝退毛,從後穴去腸穢、納蔬菜於中,煮一沸取出,酒洗淨,另用麻油烹煮成饌以進,遂甘之也。
上喜挾彈,故近侍皆習之。彈子房耑備彈弓,所用泥彈大小、輕重各有等第,黃布作袋,盛以供用。一日上幸西苑,彈落二鳥,喜甚。左右俱呼「萬歲」。
掌東廠太監盧際九侍上。上問:「爾有幾小廝?」曰:「五人。」曰:「召至叩頭。」上指最小者曰:「是廝小有靈巧。」姓錢氏,守俊名也,其人每述宮中事爲詳。
一日錢守俊侍上,天甚寒,上顧之曰:「汝寒否?」曰:「寒。」命取一暖手賜之,且諭之曰:「合此於掌中,以籠袖,則通體俱暖矣。」守俊謝恩。暖手,雄黃之最明透者,大如餅,重七兩,試之果然。
〈按:甲申三月九日,錢守俊陞官長欒宮金鐘;十九日,罹國變,流落金閶為黃冠。後住虞山致道觀,與王君露湑往來,錄中事其口述居多雲。〉
卷之下
編輯舊制:聖駕修省宮中,官衣青素,蓋夏用屯絹,冬則元色紵也。
省愆居在文華殿後,其制用木爲通透之。基高三尺餘,下不令牆壁至地,四圍亦無比屋。熹廟辛酉而降闌陛塵封,上遇災異凶荒,每臨幸焉。
後性慎,每裁抑外家、恩澤宮中,禮敎加嚴。於舊定位數年矣,賜黃乃敢服。
西苑黃梅最多,上所好也。花時臨賞,每折小枝,簮於小甁,遍置靑霞軒、淸暇居等處几案間。
上以寇氛日熾,與閣臣某議南遷,命無洩。俄傳聞於懿安,因語後曰:「南遷避寇,此某誤皇叔也!宗廟、社稷、陵寢居此,遷將安之?」且歷言某短。上聞之怒索傳語者,懿安堅諱,上堅請,懿安迫欲自殺,上不得已遣某督師,欲觀其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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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貴妃幼習鍾王楷法,繼得禁本臨摹,遂臻能品。凡書畫卷軸上,每諭妃簽題之。
一夕,袁妃侍於月下,衣淺碧綾,卽所謂天水碧也。上曰:「此特雅倩。」於是宮眷皆尙之,綾價一時翔貴。
每日暮,各宮門掛紅紗籠鐙二。聖駕臨幸某宮,則宮門之鐙先卸;東西巡街者,卽傳各宮俱卸鐙寢息。承華宮在徽音門內,陳妃居之數年,止一幸焉。
錢守俊初給事承華宮,見陳妃之愁坐也,曰:「陳娘娘何不快?」陳曰:「人生,天也不見,有何快?」守俊曰:「舉頭便見。」陳笑曰:「騃子。」
劉文烈理順爲御史時,上賜以宮花補子,精緻異常,云:「出自田貴妃手。」今猶在雍丘文烈祠中。
後母丁夫人入宮拜畢,始行家人禮。後見母之爲巳屈也而泣,欲太子爲謝。左右諍曰:「此天下主,不可!」乃止。
中秋之夕,駕幸玉熙宮,設宴旣撤樂,命田貴妃鼓琴。時朗月如霜,器和響逸,上悅,顧謂貴妃:「卿指法洪纖,深得宜也!」
詞臣某,吳人也,與周皇親聯姻,用吳中風俗行禮,有結花製作精巧果實,皆以紅錦爲餙。皇親送入後宮,上見之詢所從來,後以結親事對,上怒曰:「皇親不宜與翰林婚姻!」明年,遂以京察處某。
鐘鼓司時節奏水嬉、過錦諸戲,上每爲之歡笑。後寇氛不靖,恆諭免之。
上嘗試馬於射場,知田貴妃之善也,命之騎。妃姿形旣妙,回策如縈名騎,無以過之。
田貴妃生辰在四月丁丑,旱,上齋宿武英已半月矣,至是欲暫還宮。妃遣人力辭曰:「正爲誕日,不宜還也。」
宮中所奉宣懿康昭劉太妃者,神宗妃,上以主慈寧宮,禮之如太母。嘗朝歲節畢,上就便坐,俄欠伸偃別榻。太妃戒勿驚,命尙衣謹覆之,左右植立以竢。頃之,上覺起,攝衣冠,謝曰:「神祖時,海內少事;至兒子,苦多著枝梧,兩夜省文書,未嘗交睫,在太妃前惛然不能自持,一至此。」太妃爲之泣下,上亦汍瀾久之,諸宮人莫能仰視。
十一月,上宣索桂花於外僅得一枝,上賞玩移時,命才人爲簮於冠,葢京師居奇者,每於花時翦含蕊之枝,以泥封翦處,插於地窖鹽鹵中,歷久花開而顏色不變,但乏香爾。
田宏遇致,楊宛叔於閣中,令幼女受學,得秘聞宮中事。
宮眷歲節朝賀,俱穿紵靴,或穿緞靴,後獨穿棉鞋,從不穿靴,想以自別也。
蘇州織造局進女樂,上頗惑之。田貴妃疏諫云:「當今中外多事,非皇上燕樂之秋。」批答云:「久不見卿,學問大進,但先朝有之,旣非朕始,卿何慮焉?」
舊例,秋收時鐘鼓司有打稻之戲。駕幸旋磨臺無逸殿,本司扮農夫、村婦及田畯官吏徵租、詞訟等事。十年後,凡時節遊幸,多廢此獨舉行,重農事也。
興龍宮本名鍾粹,爲皇太子所居。一日,後賜皇太子茶果,宮人道經承乾宮,戲推石獅子以爲笑樂,驚貴妃晝寢,幾搆兩宮之釁。
後嘗以京師急於寇警,微言曰:「吾在南尙有一家居。」上曰:「誰與言之?」固不語。
十一年二月某日,上幸西苑,坐萬春亭,宣後曁東西兩宮至投壺,袁貴妃勝,賜銀牌四事。
東宮束髮冠纓前一珠,碧焰如盤,投火中綠煙勃起,不知何名。其時有大璫,翼善冠嵌一珠較巨,紫光如蓮花,至晚則五彩如琉璃,葢夜光也。
宮眷喜蹴踘之戲,田貴妃安雅,衆莫能及。
萬壽節排宴昭仁殿,例有梨園樂人祗應。上諭陳伶作西施舞,逮罷,賜銀五兩。
四月八日,上持齋,近侍吳某捧大龍磁椀以進午饌,失足破於階,聲震響宮。正將治罪,上徐曰:「勿問。」
上三日一視朝;漏鼓四下,輒出御殿,廷臣多至後期。
十二年正月二日,洛陽陷,福王死之。世子與王妃走至懷慶,上發御前銀一萬,坤寧宮四千,承乾宮三千,翊坤宮三千,慈慶宮懿安後一千,慈寧宮皇祖宣懿康昭妃五百,皇考孝溫懿妃五百,俱命王裕民、冉興讓、葉高標齎往以慰恤之。
福藩陷後,有老宮人及見定陵,上問以往事,稱「神宗晚年王皇后稀進見,福王辭之國,出宮門召還數四,期以三歲來入朝。大漸時,顧貴妃用洛陽爲念,果母子專寵天下耶?就今以觀,亦何益?」上爲之嗟歎。
畿甸大旱,後諭道經廠宮女於大高元殿建醮禳災。宮女數十人,氅服雲璈與羽流無異,葢熹廟時命內官敎成者。
夏試隨堂秉筆時,李承芳署司禮監印,其名下顧三聘者,亟欲陞遷,託己之名下王鼎建代作《選於衆,舉皋陶》文。巡綽發其狀,李奏知,立將三聘責斃;降鼎建淨軍,發南海子看守牆鋪,其年秋季,褫職逮於獄。
上以後之不懌於田貴妃也,傳旨妃修省,退居啟祥宮。上之重大體也如此。
宮禁禮重,太子定王旣出閣,非上命不得朝。一日,上坐便殿,太子前致,請適案,有急奏河南寇以某月日破某城,上歎曰:「若不幾見而母而動關我乎?今後勿復泥常也。」
田貴妃敕居啟祥宮,三月不召。上於永和宮看花,後請召妃,上不應,後遽令以車迎至,相見如初。啟祥宮在西二長街,螽斯門之西。
十三年閏正月,後命各宮循例放鐙,重賞元宵。
上敕田貴妃寫蘭於便面,攜之懷袖。
天啟以前,凡聖駕每日三時所進之膳,俱司禮監、掌印秉筆、東廠者二三人輪辦,崇禎初改由尙膳監。十三年復照舊例,挨月供辦。
上以乏餉,故諭戚臣輸助,首及慈寧之姪,命所司下獄嚴追。時皇五子病痢,一日忽語云:「九蓮菩薩來。」卽慈寧也。葢慈寧供奉觀音大士,以此自號。上親祝之,語不可止,且曰:「官家薄於戚黨,天將降殃於兒女也。」上遽命停追,而皇五子竟殀。
皇五子慈煥年甫五齡薨於啟祥宮,上痛念之。十一月,追封孺孝悼靈王,通元顯應眞君。
十一月,袁貴妃偶忤後意,後怒。是夜,上幸翊坤宮,後已經聞之。次日,見上,後故問曰:「昨宿於何處?」上囁嚅久之曰,袁後佯笑,上默然。皇五子薨,田貴妃遂茹素焚修,上亦爲之減膳,於宮中大作齋醮,葢自是皇情少懌豫矣。
十四年春,進東宮田皇貴妃、西宮袁貴妃,倣萬歷中例也。部具儀注,舉行有日矣。大璫復以永樂中坐受長公主四拜,爲請下部察議。部臣林欲楫等以「《會典》洪武所定,皇妃受封謝恩止稱內命婦,諸親以次賀如常儀。夫於妃曰諸親,則與皇后前稱妾者不同,故累朝皆遵守之。惟永樂五年,仁孝皇后崩,上追思甚篤,不再立中宮,故妃禮稍隆。而累朝有中宮在上,則此禮自不復行。今兩宮受封,恐非慎夫人卻席之意。又永樂時,長公主於成祖女弟行也,今榮昌大長公主則上親姑也,而忽充班首行四拜禮於貴妃之前,恐亦未安。萬歷十四年,進封鄭爲貴妃,當時部議儀注亦止照洪武所定,且惟天子議禮。禮臣守禮,未聞內臣議禮者。」制曰:「應照會典洪武時例行。」
五月十一日,後宣各宮進見。屏左右,有密諭也。賜宴,賜東西兩宮金珠各十二顆,銀脾各二事,餘俱賜銀牌二事。
五年,皇后千秋節,諭沈香班優人演《西廂記》五六齣。十四年,演《玉簪記》一二齣。十年之中止此兩次。
十五年正月初九日,後禮玉帝迴宮,受各宮朝賀,賜坐待茶,諭:「爾輩小心供奉皇上,有新進者未諳規矩,須敎導之。」葢盧妃於十四年十一月選入也。
三月廿一日,冊封皇四子爲永王,王田貴妃生年甫十齡,妃久病請封,且雲恐不及見,故亟慰之。凡皇子十餘歲始留髮,約歲餘擇吉入囊囊,冬用紵,夏用紗,闊二寸,長尺餘,束髮以垂於後。時皇四子髮短尙,未入囊也。
武英殿畫士所畫錦盆,堆名花雜果;或貨郎擔百物畢陳;畫圍屏成架。御用監按節安設。是年上諭畫《邠風圖》,設於乾淸西暖閣。
宮花舊無牽牛花。熹廟時,客氏自民間傳入,其色靑紫,如初出爐之銀,亦稱爲爐銀花,宮中音譌爲露行花。後識爲牽牛也亦喜,宮嬪戴之,後聞露行之名,諭盡除去。
田貴妃還至承乾宮,病篤。上數自臨視。至七月十六日,妃囑託外家兄弟而沒。
初田宏遇生兒,囑妃求上取名,上弗許。妃言:「父艱於得子,欲得天寵以壓之爾。」上因將《易經》令妃隨手展開,得「艮之上九」,遂取「敦艮」,宏遇大喜,以吿科臣孫承澤。澤曰:「此非佳兆也。」宏遇叩其故,孫未敢言。未幾,妃薨,葢十五年七月也。宏遇又問,澤曰:「艮,止也。又上九象曰:『敦艮之吉,以厚終也。』是實爲妃之兆乎?」
八月,懿安移入仁壽殿,風雨連宵不輟。
小人屋在御厠之左廊。人,二夫婦也,長尺許,屋倍之,凡几榻、枕席、動用之物畢具。其中外則遶以闌干。其聲啁哳,亦時作嬉笑怒罵之狀。一日上御厠出,臨視焉,二人若甚驚恐。上大笑。
上追悼田貴妃不置。時妃有女弟,亦美豓,上知之,竟不求也。
懿安於別殿供安佛像,欲立幡竿於殿前,諭所司進估工值,奏「該銀一千五百兩」。時工尙某謂司官曰:「最少也須三千,恐視興作爲太易爾。」
田貴妃所遺二子,託懿安撫養。十六年元旦,上朝懿安於仁壽殿,行四拜禮畢,復四拜,謝撫皇子也。
壬午癸未間,國事日棘,上日夜憂勤,嬪妃稀得進御矣。
時有宮女阿奇者,能以靑梅雕剜脫核鏤成花鳥,纖細可愛,擘之玲瓏如小盒,闔之居然梅也,名梅籃。
長平公主年十四詔選駙馬。凡皇女,十餘齡留髮,約年餘,擇吉打扒角;至選駙馬,始擇吉上頭。
建紅閣於萬壽山,復內操。
番經廠內官習西方梵唄,中元節例作法事,放河鐙於玉河橋。橋在乾明門之西,石樑如虹,直跨金海。是年,法筵倍盛於舊,葢田貴妃以是月十六薨,特追薦之也。
乾淸宮後廡陳金玉重器,於凡忽顚倒雜亂,失而復得。守者懼得罪,伺之,見御榻重裀中有溺而旋者,狐毛零落,其氣尙溫,乃知狐妖也。
甲申正月三日,召對左中允李明睿於德政殿。明睿請屏左右,趨近御案與御衣接言。良久,上退還宮,賜宴文昭閣,又賜茶再召。進上言所奏事,卽欲行之,漏下二鼓,命明睿出宮,大約爲南遷計也。
淨身男子,大約閩人居多。崇禎十七年,中選三次,增萬人,每歲月米增七萬二千石;靴料銀增五萬。其未選中者,散於皇城外有堂子之佛寺,俗稱「無名白」。
三月十八日更餘,上召太監王承恩入,整內員爲出亡計。已而微服,欲奪門出,不得。望見正陽門城上懸白籠鐙三,遂回。白籠鐙者,自一至三,以表寇信之緩急也。
上回宮見後,曰:「大事去矣!爾爲天下母,當死。」後慟哭,曰:「妾事陛下十八年,卒不聽一語。今日同死社稷,亦復何所恨?」遂自縊。
上命傳皇太子、二皇子,至猶盛服入。上曰:「此何時,而不易服乎?」亟命持敝衣來,上爲解其衣換之,且手繫其帶,吿之曰:「汝今日爲太子,明日爲平人。在亂離之中,匿形跡、藏姓名,見年老者呼之以『翁』、年少者呼之以『伯』、『叔』,萬一得全報父母仇,無忘吾今日戒也。」左右皆哭失聲。
上欲自殉,先賜西宮及懿安後白帶各一,幷宮嬪之承寵者,皆令自裁。
上入寧壽宮,長平公主年十五,方哭。上曰:「汝何故生吾家?」揮之以刃,殊左臂。又劔斫昭仁公主於昭仁殿,年六歲矣。
時中璫七萬人,皆諠譁走。宮人亦奔逬都市。
上縊於萬壽山之紅閣,所御元色鑲邊白綢,半臂有御筆血詔,云:「朕在位十七年,薄德菲躬,上邀天罪。逆賊直偪京師,諸臣誤朕也。朕無顏見祖宗於地下,將髮覆面而死,任賊分裂朕屍,勿傷吾百姓一人。」
上與王承恩語良久,命酒對酌,至三更,俱醉。上起攜承恩手,至萬壽山,上崩。承恩跪帝膝前,引帶扼脰,同死。
宮人魏氏聞賊入,大呼曰:「賊入大內,吾輩必遭汙辱。有志者宜蚤自計。」遂躍入御河死。頃之,同死者百餘人。
宮人費氏,年十六,自投眢井。賊鉤出,見其姿容,爭相奪。費紿之曰:「吾長公主也。」羣賊擁見自成,令內官審之,非是。賜從賊羅某與歸。將婚,費曰:「吾雖宮人,實巨家女也。今幸事將軍,請召諸貴爲嘉會,可乎?」羅喜,召諸賊豪飲,及醉,費竊利刃請羅入,舂其喉。出請行酒,連刺二賊,始自剄。瀕死呼曰:「吾之不殺李賊,天也!」
四月初三日,賊以帝后梓宮葬於田貴妃墓內。移妃於右,帝居中,後居左。
長平公主被劔死復甦,舁歸周皇親家。順治二年,主上書求爲尼。章皇帝憫之,特訪元配周世顯,備物遣嫁。卒以憂傷成疾,甫週歲而薨,葬於彰義賜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