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初學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
| 牧齋初學集 卷第五 清 錢謙益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崇禎癸未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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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齋初學集卷第五
崇禎詩集一〈起崇禎元年戊辰盡六月〉
崇禎元年元日立春
淑氣和風應𠋫來王春元朔倂相催故知靑帝
攅新令不是天公厭兩回〈東坡元日立春詩省事天公厭兩回〉受
歲酒應羞白髮向陽花欲笑寒灰釣
游
須
排日先
西山萬樹梅
正月十四日與邵僧彌看梅西山繇橫塘
抵光福
放舟出橫塘喜與煙郭遠遠景宜日斜淸游取
春淺嫩柳綠未舒寒條翠將展近水樹乍明遙
峯月漸顯同舟得隹侶靜好有餘善行看煙巒
紆坐愛溪橋轉約略雲樹閒西山累甑甗山容
如高人作意任偃蹇我生在塵網鹿鹿苦未反
明朝山中雲倘笑歸來晚再拜萬樹梅爲我滌
顏
夜步虎山橋
信步尋谿橋邨犬吠林杪月色淡自佳山行誤
亦好暮峯歛餘黛早梅散輕縞定知今宵夢空
濛入幽討
元夕阻雨泊舟光福
尋花不覺遠
入梅花邨孤蓬坐滴瀝淸曉如
黃昏未能理蠟何睱開淸尊名花初發時燕
賞亦遲人西山千萬樹亞枝趂朝暾洗粧映流
水薄寒倚柴門豈知墮煙雨掩抑空淚㾗梅花
如靜女有恨初不言我懷同楚客莾莽欲斷䰟
世無別花人此意誰與論
十六日冒雨游玄墓
發興上藍輿賈勇著芒屨尋花欲乞命〈韓詩都將命乞〉
〈花〉豈爲風雨怖冒雨發龜峯穿花到玄墓參月
橫淸晨玉雪蔽行路沾濕聞雨香登頓入花霧
初疑雨妬花轉爲花惜雨梅亦愛淸姸裛雨如
含露孤標宜輕寒靚粧倚薄暮秉燭如有思吮
毫未能訴欲償淸游逋更覔寒餓句
奉慈庵紅梅一株嫣然獨出感而有作
萬樹漫山玉雪中一株獨自笑芳叢新粧不是
緣施赤薄怒應看近發紅聊貶高寒遮俗眼暫
先穠豔領春風調羹至竟誰能事枉竊年華媚
化工
美人詒折梅一枝僧彌歎賞請余同賦
小院疏窻傍畵闌擕來細向膽瓶看端詳苦愛
橫斜好折贈𭰹知㨂擇難伴我餘香宜夜靜憐
渠剪燭對更殘一枝巳識春風意莫倚孤舟怨
薄寒
十七日早晴過熨斗柄登茶山歷西磧彈
山抵銅坑還憇衆香庵
吳山環西南其山秀而嶧鬱盤起玄墓迤𨓦屬
西磧梅花生其中居然好宮宅譬彼冰雪姿淖
約處姑射回環具區水粘天浸寒碧空濛滋霜
根浩𣺌蕩月魄湖山畜氣韻煙雲發芳澤所以
西山梅逈出凡梅格我來早春時發興蠟雙屐
奇忘晴雨尋花越阡陌茫茫梅花海上有花
霧積不知何處香但見四山白藍輿度花杪登
頓旋巳易恍忽如夢境愕眙眩游跡縱覽乗朝
暾留連坐日夕殘陽掛煙樹橫斜似初月淸游
難省記勝情易追惜還恐梅花神芒芒笑逋客
衆香庵贈自休長老
略彴緣溪一徑分千林香雪炤斜曛道人不作
尋花夢只道漫山是白雲
西山看梅歸舟卽事示僧彌〈四首〉
廿年游跡半萋迷老去逢君又杖藜芳草路當
春雨後梅花村在衆山西茶山煙雨荒新築〈長蘅〉
〈欲結庵茶山未果〉銅井莓苔沒舊題〈余與龔一淵孟何三季穆偕游銅井〉
〈題名絶壁去今二十二年矣〉更憶盤螭桃萬樹人閒何限武
陵溪〈盤螭桃花最盛今無復存〉
其二
千邨煙靄蔽芳叢流水疎籬有徑通花霧隂中
晴日變湖山斷處白雲烘低迷楊柳差新緑點
綴櫻桃記小紅安得松圓老居士墊巾同過虎
橋東
其三
三年噩夢已塵沙又向東君感物華獻歲雪消
遲柳色試燈風雨妬梅花曾賖酒券書千卷〈葛文〉
〈康以酒券從人假太平御覽〉儘放漁舟水一涯眼底仙源在
人世春𭰹隨處有桑麻
其四
虎山橋畔好溪山聚塢銅坑取次扳齒衝將
新雨去杖頭攜得老梅還靑山對酒知誰在白
髮尋春讓我閑自此柴荊多晝閉遲君花下或
開關
虎丘秋月圖題贈似虞周翁
虎丘佳麗地中秋明月時吳儂競芳辰結伴相
遨嬉一翁迆邐來蒼顏白須眉徐行躡浮圖信
步穿劒池矍鑠憎扶掖矯健逾僮兒還憇千人
坐微汗揮裳衣遊人羣指目伎女爭遶圍無乃
地行仙遨遊下巖扉此翁少好游游興老不衰
年年中秋月艤舟虎丘湄排連五十秋晴雨莫
閒之譬如秋風鴈歲歲不失期還觀同遊人游
跡苦叅差少者漸以老老者漸以稀山中有老
衲拱揖復嗟咨與翁爲輩行是我影堂師亦有
中年人髩髮漸成絲拍肩呼曾孫側坐相追隨
昔時裘馬客今或寒與饑𦘕易新主簫鼓無
遺吹昔時紅粉伎零落歸山崥或爲衰年嫗乞
食行吹篪吳風逓更換吳粧日葳㽔短衣遍紅
紫大袖拂履綦吳歈稱絶調傾聽良巳非新腔
難按拍急管增繁悲轉盻復誰是屈指亦自疑
豈獨市朝改兼恐陵谷移惟有生公石盤陀閱
成虧惟有劒池月秋來鑑如規羨此鶴髮翁身
閑步逶迤秋山與秋月年年對霜髭人生皆昔
夢一往不可追夢愕與夢歡夢者豈自知冶㳺
如好夢夢覺心說怡胡爲勞生人惘惘徒歔欷
翁今年九十健噉足若飛幸逢 聖明世擊壤
歌雍熙煌煌老人星長炤虞山厜更度十中秋
爲舉百歲巵
悼鶴
來從何所化何之碧海茫茫不可追留魄尚疑
初月影招䰟正在落梅時舞休竹裏風生少鳴
斷松閒露下遲約略重來還報我秋空春曉是
前期
其二
殘年百事苦傷悲更報胎禽去曉池院落又如
亡愛子寢門應比哭相知乗軒任爾誇新寵爭
樹還誰占舊枝商略雲山
仙骨玄黃祇恐未
相宜〈鶴銘雲裹以玄黃之幣〉
鶴之明日有鶴翔於鄕園去往年鶴來
之地一牛鳴耳宗老明翼氏購得贈余先
以佳詠感而致謝
獨鶴仍從海上來柴門還爲羽衣開丹丘信隔
猶凝望紫府書通便卻廻顧影似憐曾舞雪返
䰟應逐未殘梅仙家騏驥非凡骨寄謝詩人莫
漫猜
荅履之喜得鶴見遺四韻
雲消鶴去不勝愁小兆人閒似可求〈去年九月里人獻夢〉
〈有鶴去復來之詩〉朱頂巳蒙仙客號〈宋李文正五客詩號鶴爲仙客〉素
翎還伴老人頭羽毛雖短誰能假菰米方殘豈
自謀莫向華亭論聲價相經久巳誤浮丘〈來詩雲翔〉
〈集巳知陽鳥意虞山聲價重華亭〉
依韻徐於喜見
月昏雲薄闇思量別緖參差有底長啼樹鳥闌
仍宛轉穿花蝶老故輕狂重支秋枕溫殘夢更
拂春眉理斷腸綰盡柳絲還柳絮東風只合爲
君忙〈徐前後贈伎有柳絲柳絮詞各數首〉
和履之花朝見示
愕蘿纒綿尚記存芳華空對二分春淒涼寒食
還如我穠𧰟花朝乞與人生計料〈平〉量餘昔酒
功名磨折剰閒身白家大有穿楊手切莫蹉跎
學老民〈用樂天喜敏中及第詩〉
題仙山樓閣圖
華堂遲日春融融嬌蘭寵蕙多光風誰爲此圖
掛素壁神山仙館來空濛參差崑崙頂縹緲扶
桑東上有摩天削成千仞之絶壁下有拔地偃
蹇百尺之喬松天光浮動日月水海濤激射飈
輪峯五雲聚族不成雨千霞解駮皆爲虹交梨
無根長翳薈夜芝有光炤丰茸琪花瑤草人不
識但見竹柏長靑蔥其閒樓觀參差起璇瑰瑤
碧相蔽蒙細界煙巒辨棟宇平臨月駕開房櫳
墉城金臺盡治所易遷童初或離宮羣眞𦆯紛
互來往似謁金母朝木公金條脫玉玲瓏頂巾
作髻衣綃垂紅白珠約臂靑章帶胷鳥𤓰紛指
掌虎齒還嬰童高堂壽母定誰是無乃亦在圖
畵中主人捧圖獻母側慈顏一笑回春容班白
稚齒齊上壽撞鐘伐鼓樂未終金盤擗麟莫數
他家事斟雉調鼎吾祖自有彭鏗翁〈楚詞天問彭鏗斟雉〉
〈帝何饗神仙傳雲彭祖能調鼎進雉羹於堯〉
花朝魏仲雪徐於王諸人宴集賦詩用花
朝二字排韻余閉關不得與仲雪枉詩見
示依韻奉和兼𥳑於王
不分春光取次奢小闌側畔想芳華晴煙籠〈上〉
柳邨邨雨暖日熏桃樹樹霞舊社房櫳看到燕
新粧簾幙記回車憑君傳語東風道莫放花期
過楝花
其二
遨頭婪尾羨招邀可惜關門負此宵垂白心情
餘我在踏靑風物任君描春將好遍垂垂去花
旋開齊續續飄準擬諸公作寒食莫欺老子似
今朝
春雨
小閣疎簾香篆遲冥冥春曉似昏時揩摩老眼
看如霧撥觸愁腸散作絲淺綠樹滋鶯不覺小
紅花濕蝶還知輕蓑䍡
垂楊畔閒殺江頭老
釣師
春雪〈記元年二月十九日事也多用東坡癸丑春分後雪詩句而反其意〉
遲日同雲更合圍東皇何事發隂機李梅冬實
原非分雪霰春𭰹故作威繞樹鶯雛應罷語漫
天柳絮敢爭飛老農劇喜遺蝗盡旋覺陽和轉
褐衣
春雲
萬里春空碧落分微茫點綴起氤氳亭亭車蓋
誰吹汝漠漠高樓正憶君蔽日早時能待族飄
風一旦巳離羣白衣蒼狗須臾事霖雨終期出
岳雲
春晴
暮霞新爛午隂收儘放春光在陌頭意愜好風
吹綠醑眼明初日炤紅樓靑天宿霧看誰掃白
晝游絲颺不愁爲報園林鶯鷰道呼晴逐雨莫
憑鳩
仲雪折梨花見贈〈口占〉
寒日到來春寂寂梨花開遍月朧朧煩君折贈
銅甁裏閒殺庭前昨夜風
雪裏桃花次薛叟韻
雪花拂拂釀花朝故著桃花未肯飄傅白更憐
頳頰好欺紅不放粉墻燒朱門人靣愁相映紫
陌塵埃恨欲銷擬爲寫生誰下筆王家還有雪
中蕉
雨中仲雪招飮海棠下
二月簾櫳中薄寒錦城花霧晝漫漫鮮姸正合
停杯賞沾濕何妨低帽看剪剪風輕還刻燭濛
濛雨重更憑闌知君⺊夜留連意坐惜芳華未
許殘
寒食日於王仲雪諸人小集津逮軒
引奚奴杖掛錢隻雞近局許招延貧家節物
宜寒食病伎風光似禁煙茶白還爭分火𠋫桃
紅欲褪賣餳天淸平要著新詩寫好記崇禎第
一年
雨中海棠花下代徐于贈妓
風風雨雨妬花天人病花殘劇可憐還恐海棠
零落盡交梳窻下對花眠
寒食日看徐於別妓二首
落花細雨正佳晨萬樹紅芳一病身試看淸明
寒食𠋫料量還是未殘春
其二
梨花開盡橘花新送妓憐君似送春記取今年
作寒食粥香餳白爲何人
喜復官誥贈內戲效樂天作
三年偶失楚人弓憂喜廻旋似塞翁我褫緋衣
緣底罪君還紫誥有何功佩環再試從風響寶
髻仍看耀日紅重作安人莫侈太饁耕還憶舊
家風〈白詩云我轉官階嘗自愧君加邑號有何功〉
聞新命未下再贈
山林裘褐可同羣翟茀雖榮且莫欣昔褫帶鞶
眞爲我今遲官誥豈緣君譙樓風雪應知免〈應山〉
〈母妻俱頌繫譙摟〉內殿恩波更許分〈元日命婦朝賀 中宮〉慵惰
請看丞相婦綠窻硃卷對斜曛〈傳聞 中宮好學新叅夫人有〉
〈延師習通鑑者〉
三月三日泛舟卽事十二韻
風光雨又晴上已更淸明節𠋫今年異遨遊此
日幷煙嵐開水國雲錦蔽山城岸綠攀還折堤
青踏欲平執蘭修故事揷柳惜芳情新火紅粧
出香塵翠袖生就花拈舞蝶揀樹聽啼鶯㳂泝
移舟緩盤回去馬爭歡娛窮日夕燕賞及時淸
醉眼牽花影歸心殢鳥聲酒依金谷數詩儗麗
人行禊畢還相賀春衫試體輕
送張老還溧陽
張君攻岐黃高名走婦孺坦懷絶厓厈劇談見
情愫好酒復喜奕流連雜歌呼勝負如等閒局
終色不忤吾觀善奕者握子多顧慮推枰歛手
時黑白在何處古來當局人多爲一著誤縱負
國手名豈知拙工趣君來早鶯啼君去新蟬語
流光去不返屈指如傳遽與君須臾閒甲子在
旦暮安知世上人斧柯不巳故餘尊湛東壁斜
日炤西樹且復竟一局酒闌送君去
牧齋初學集卷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