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初學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一
| 牧齋初學集 卷第十一 清 錢謙益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崇禎癸未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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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齋初學集卷第十一
桑林詩集〈起崇禎十年丁丑三月盡閏四月〉
丁丑春盡赴急徵稼軒竝列刋章士龍相從
草索渡淮而北赤地千里身雖罪人不忘吁
嗟閔雨之思遂名其詩曰桑林集
過淸江浦遙寄故人
跨下橋邊又此行赭衣白髮可憐生班荊卻喜
無人問刻木秖愁有吏迎惜別飛花憎岸草相
語鷰笑林鶯多情依舊長淮水流入淸江伴
艣聲
漂母祠和何士龍
韓侯釣水遶城垣靑史猶垂進食言人以千金
知老母天將一飯試王孫孤生書劒霑新淚逐
客𬖂纓感昔恩欲薦渚蘋何限恨寒鴉落日滿
祠門
黃河
都將銀漢變黃流也是天公錯一籌鵲駕但爲
終夕計鼉梁寧是濟川謀災來何用沈圭璧時
至那須辨馬牛飛昴出圖君莫詫淸河白馬又
誰
俳體戲示士龍
四瀆巳將三瀆過三春總是一春忙黃沙學傅
何郞粉赤汗從熏荀令香釜下馬通和餠爇棧
閒驢靣比人長歸來准備江南話煖鋪𭰹缸笑
幾塲
次韻荅士龍二首
白首孤臣踐駭機天門夢斷翮猶飛覆蕉鹿訟
無榮辱芥羽雞塲有是非扣角車前唯汝共觀
魚濠上與心違閨中春莫應相憶掩淚頻聽緩
緩歸
又次
蛇鬭龍爭共發機刺天毛羽正羣飛十州鑄鐵
人謀錯萬物爲銅大冶非作楫胥靡身故在刺
舟漁父意相違君看河上攤錢
不犯風濤不
肯歸
淸河道中三首
拍岸河流𰚾不平單車盡日遶河行帆檣矗立
遙天破波浪掀飜大地爭𦋐眼飛沙人靣改撞
胷噩夢旅䰟驚野田蔓草渾無賴斷送芳菲逐
處生
其二
銀鐺驅我太匆匆襆被囊衣客子同心似行枚
銜舌底身如釋米𥳽車中東還刺促看南斗西
笑懵騰向北風捫腹自嗟還自問不知若箇是
途窮
其三
慘澹郊原似霧雺洪河嚙岸馬嘶空粘天黑浪
非章相刮地黃塵是庾公柳樹病猶睎夏雨薺
花開亦向春風人閒榮落關何事野店殘陽一
閃紅
宿遷
枕畔車輪又一宵荻簾土銼共蕭條棧爭惡草
驢言怒炊仗殘通馬意驕野集煙稀知罄盡春
田兆坼見龜焦溺人強笑誰相問莫以愆陽歎
聖朝
郯城二首
村店無籌殺五更棧驢齕嚙暗相驚蓬鬆旅髩
料風色滴瀝愁腸量雨聲催舞荒雞喑夜半識
塗老馬盼晨明雲開日轉非吾事也要殘春一
路晴
其二
挹斗揚箕誤有名捫參歷井信浮生天垣貫索
星文賤人世胥靡性命輕豺虎頻年銜尾過馬
驢終日竝頭行岱宗顧我如衡嶽肹蠁開雲報
午晴
一歎示士龍
一歎依然竟隕霜烏頭馬角事茫茫及門弟子
同關索薄海僧徒共炷香百口累人藏複壁千
金爲客掩壺漿昭陵許哭無多淚〈唐制有𡨚者許哭昭陵〉
要倩馮班慟一塲〈里中小馮生善哭〉
費縣道中三首
驅車入魯弔遺黎宗國相傳事可悲歌鳳有人
供放逐鬭雞無相繫安危申豐錦去鄰爭羨陽
虎弓還盜亦嗤唯有汶陽田下水至今流恨遶
鳬龜
其二
費縣城邊紫翠重恰憑登蝢看山容雲舒霧縠
浮千嶂雨濯煙綃出數峯石瀨咽沙流淺淺野
花眠草吐茸茸停車佇想東蒙客欲討蓴羮興
巳慵
其三
闌珊心事怯餘春殘夢驚廻一欠伸病樹不禁
蛇在腹野花終倚草爲身櫪中馬老空知道爨
下車勞枉作薪當食爲君三歎息難將更僕話
窮塵
泉林〈泗水之源出焉題曰子在川上處〉
泉林源泗水叢薄閟荒丘的礫翻空色縈廻貯
洑流道窮悲渫井物化感藏舟願解塵纓濯悠
然炤白頭
泗水二首
柳市繰煙麥起波江南樂事趁淸和當風翠袖
穿花竝映水紅粧向晚多鷰識疏窻溫舊語鶯
憐別院選新歌情知好夢成殘夢也較車聲枕
畔過
其二
柳絮飛灰菜甲塵車中何處見殘春北來有鷰
如胡語南望無鸎比鴈臣〈渡淮以北絶不聞鶯燕亦似作比音故以〉
〈爲歎〉泗水洑流長帶咽歷山遙黛正含嚬劒溪雲
樹漁莊水領略秋光要此身
早發次士龍韻
車輪鳴轣轆鈴鐸響丁東鄕夢殘燈外覊心魘
語中褐衣蒙早霧席帽泛春風偶梗休相笑漂
搖各斷蓬
再次
罘罳浴殿北鈐索液池東莫道天方醉還期日
再中看桃宜令節嫁杏與春風歎息年芳逝飄
蕭兩髩蓬
四月十一日登岱五十韻
淸晨上泰山下山末昏黑登覽興已賖驅車一
何疾我行渡泗水望岳心悚栗原野相卻迎丘
陵莽奔逸胡然𩔖削成未見表嵂崒停車𢌞馬
嶺凝望似堂密岱勢自廻伏羣山各離立傲倈
矗數峯疉浪見沸滭偃蹇欲不朝顧眄疑旅揖
低佪成運眩登頓猶堛塞䊸廻淩絶頂頫仰蕩
胷臆天去山不多雲與地爲一衆山斯在下九
點煙屑瑟鉅如牛眠冡細如蟻封埴散如狐綏
緩聚如羊𧤏𧤏弭伏象環衞奔走效覊縶傲倈
雖兀傲沒踝不及膝乃知丈人尊兒孫敢匹敵
登登四十里十八盤乃畢山容濯𭰹秀石狀鬬
詭特洞壑互排陷岡巒競逬逼穿地山根湧撐
天石筍出層峯腰帶雲遠嶂掌蔽日大冶無不
有神工故難詰𤥨爲硏山姿縮放盆池質近松
辨薺峙遙樹紛禾櫛戍削衣低昻翩反袖欹仄
玲瓏月斧漏𥥆窕雲車匿屬連方帖妥颺去忽
剖副濃淡尺寸變向背一瞚失領要苦煩紆追
逋恍迷惑何當信宿攬采靈異悉坐看下垂
雲布滿兠羅色又看崇朝雨飛練掛千匹煙嵐
抉烘染雲海摉蕩潏籠拙賦家心極命畵史筆
逝將毀車輪豈獨戴臺笠玆游借刻晷身世兩
牽率每笑秉燭忙自歎乞火急是時天大旱山
枯石將泐渴游旣惺忪閔雨彌怏悒元君盛香
火肹蠁走郡國金錢佐軍儲羨餘潤私室神道
亦乗除靑帝遂失職雀鼠穿帷帳風雨剝韋韠
惜哉隂陽愆致此驕蹇極神心本天咫明禋在
國恤魯童舞傞傞齊偶㗛咥咥天門開詄蕩膚
寸雲豈息焭焭蟣蝨臣獨爲蒼生泣
春盡日次士龍韻
淒涼白髪黃塵裏祖道東皇又一巡暈碧裁紅
成故事落花中酒是前因繇來好別長禁客況
復窮途更泥人是我送春春送我把君詩句問
殘春
將抵德州遣問盧德水
十載棲遲汗𥳑靑飛鴻漸羽故冥冥抱經有約
尋盧閣書牘何顏問杜亭窻下草𭰹埋退筆床
頭花盡臥空鉼披帷想像人斯在試欵衡門一
扣扃
齊河懷古四首
耿濟鎭
耿弇擊張步濟師齊河陽至今耿鎭水軍聲沸
湯湯歎息千年後荒城築阜昌〈齊河城劉䂊所築〉
晏城
采地遺者誰相國齊晏子千駟不匡君二桃能
殺士激彼梁丘生浮白爲之起
高唐城
綿駒雖不存善歌表遺里君聽齊謳聲抗越淸
濟水豈無梁甫吟何人爲側耳
定慧寺
呂公榮公徒鐵衣佐龍興投戈返初服撒手歸
上乗麒麟可卽圖龍像俱傳燈〈呂公名智壽初住定慧寺靖難〉
〈師起謁 上於濟南募兵五千餘人所向有功官都指揮同知永樂初辭返僧服與榮公相繼〉
〈坐化今寺藏二公畵像呂公奇偉〉
早發定慧寺禹城道上逢茅山張鍊師
漏鼓晨鐘喚病魔僧窻殘夢未銷磨雒中虛擬
三閒住桑下眞成一宿過領略雞談酬客少商
量雀語誤人多騎驢卻笑神仙客倒載黃沙不
奈何
德水送芍藥
藥闌花朶正紛披客舍憐君贈我時纖手摺來
紅粉誤攅頭恨去綠盤知芳菲尚憶翻堦早和
齊𭰹憂實鼎遲莫作離騷香草看楚臣腸斷是
將離
東壁樓懷德水
小樓殘曰自昇平茶竈煙消香
更訴盡春愁
雙鷰語喚廻午枕一雞鳴中原氛祲連玄菟下
界浮雲竝太淸撫檻欲招金馬客夜𭰹同𠋫泰
階明
次韻酬德水見贈
蒼黃被急徵性命落片紙昔爲頭上巾今爲足
下履感君逢迎意纏綿入骨髓炙眉忘艱辛抗
言論文史半生歷坎陷刺刺正坐此逆人吐刺
芒愛我甘疢美辟如中風走暫息聊復耳慚無
席上珍視彼櫝中毀志士思風雨瞽史知星紀
矢詩敢遂歌聊以復吾子
上牧齋先生 盧世㴶
平生一寸心結託數番紙夢想凡幾年今日
奉絇履攝衽聆微言徹骨透腦髓方知有身
世方知有經史曠觀古及今懷抱盡於此先
生救世手淵淵饒內美伊呂伯仲閒名位偶
然耳從不受人譽何乃來人毀䜛夫卽高張
焉能亂天紀風雨動魚龍仁義動君子
謝德州張太守送酒
越吟憔悴著南冠炙日熏風道路難且向東方
窮窶籔〈東方朔平原人也〉敢於安邑問豬肝香翻乳酒
傾雲液油點槐淘瀉玉盤從此人傳送臨賀爲
君鄭重一加餐
通州張太公壽讌詩十六韻其子主事文
煇知縣文烶來請
畿鄰魏闕家世本侯束髮輕榮進齊眉篤
好逑絲綸鸞掖出桃李鯉庭收柳市眉良憮蘭
香藥可羞冶盈新鑄炭懷握舊傳鈎筵對樓桑
樹杯添谷𮮐籌小紅花競吐重碧酒新蒭桃熟
將人試梨消不外求長筵羅易栗𭰹院植安榴
人世腰纏鶴天恩杖祝鳩易京堪避世聖水可
忘憂亥字春秋小丁年齒髮遒星槎通漢渚仙
治滿神州北海供椒繭平原置酒郵〈二子一令益都一管〉
〈倉德州故有繭裘平原酒之聯〉燕歌徵戚里趙瑟倚箜篌載詠
南山什賡歌迭獻酬
代贈十六韻
別館新宮碧落連星娥月姊自年年錦章天上
仍難報機石人閒可浪傳搗藥兔還尋好伴入
河蟾肯炤孤眠目成敢託波通語意感秖憑枕
作緣臉際芙蓉長自媚詩中芍藥倩他憐欲知
君靣聊看鏡但憶郞家便數錢藥使歸身欣啞
謎鈎藏蓮子畏空拳明粧不省宵來卸好夢還
將睡去圓苦憶落花爲我伴生憎飛燕到誰邊
關情落索拋紅豆使性迷離拆翠鈿巳分管絃
陪謝傅敢雲條脫贈羊權雉羹斟酌期加飯鳥
爪爬搔不用鞭緩唱𭰹杯供竹葉斜行小字擘
花箋駐顏豈必餐雲母煖老終當種玉田報喜
金針新露夕懷人紈扇早涼天秋衾也逐征夫
遠莫是君歸在妾先
柳枝十首
花信樓前風暗吹紅攔橋外雨如絲一株顦顇
無人見肯與人閒綰別離
其二
離別經春又隔年搖靑𣻌碧有誰憐春來羞共
東風語背卻桃花獨自眠
其三
簇縷垂縧阿那姿風流種性會禁持樹旁空有
傳書使蝕葉成文好寄誰
其四
天生標格擅溫柔小院曾攔蘸碧流不是腰支
長委地怕隨紅杏出牆頭
其五
楊葉楊花撩亂時半隨殘夢半游絲可憐萬線
千條在但記征夫舊折枝
其六
嫁杏標梅不耐羞嬌慵盡日倚粧樓團圝解得
東風意判與兒郞打綉毬
其七
莫將拋擲怨年華也傍開花也落花河畔靑靑
北芳草長隨蕩子到天涯
其八
玉樹瓊枝事杳㝠天楡月桂總精靈莫欺楊柳
溝泥種也是天街一小星
其九
彎彎月掛柳梢頭新葉如眉月似鈎看取月圓
明鏡炤展開眉葉萬重愁
其十
長養成隂自有期飛花飛絮莫傷悲楚江萍實
大如斗好是蟠桃結子時
荷花辭十首
南浦荷花覆白蘋採蓮歌斷曲翻新芙蓉𦴻萏
多名色不及荷花是可人
其二
十里蓮涇接館娃石城西畔是儂家一枝占斷
西湖種曾是西施舊採花
其三
菡萏芙蕖不較多蓮心蓮的本同科芙蓉頭上
原從草滿子饒他也姓荷
其四
月宮團桂樹婆娑化作峯頭十丈荷倒向蓮花
爲世界可知玉女是姮娥
其五
荷花的的水中央蕩子牽舟一水旁刺密荷稠
那得見廻舩隔浦滿風香
其六
魚戲田田隔水知荷花不語自低垂團團碧葉
如蓋旋逬明珠打鴨兒
其七
嫩蕋生紅恰試花卷荷𦆵展欲欹斜含嬌離立
誰堪倚自歛朱房對晚霞
其八
旭露朝霞慢試粧翠莖紫的半摧藏小蓮結子
偏憐早不比紅蕖正出房
其九
露集枝條玉不分如規碧葉動成紋藕身到底
終須折一片冰心付與君
其十
結實成蓮心自知分身化作藕千絲千絲未斷
終相偶交葉駢花一蒂垂
德州送王鹿年
頻年遭患難道路與子俱有如墮枝鳥依此失
水魚子今捨我去置我於路隅譬彼瞽失相倀
倀何所如子行非無事爲掃我室廬慰我犀角
子衞我充棟書我有萬行涙附子衣裳裾爲我
拜北堂灑向舊倚閭
東壁樓𥳑程魯瞻
兩膝隨身不自謀一茅蓋頂更何求庇君突兀
千閒屋置我嵳峩百尺樓北海開車欣後載西
園促坐阻淸游他時得遂平原飮傾蓋相看笑
白頭
爲魯瞻題畵二首
卻扇含嚬歛翠蛾閑看侍女敎鸚哥可憐紅嘴
聰明鳥怕殺雕籠是網羅
右美人調鸚鵡圖
柂浪帆風去莫疑高人乗興卽前期人閒何限
廻舟處得似山隂夜雪時
右山隂返櫂圖
欲別東樓去四首
閏四月望日發德州將歸死於司敗吏卒促
迫僕馬惶遽居此樓浹旬一旦別去又不獲
與主人執手欲哭欲泣皆所不可賦欲別東
樓去四章題於樓之前榮壁上庶幾他日解
網生還要德水魯瞻痛飮此樓屬而和之
欲別東樓去棲遲念浹旬槐隂亭早夏鷰語殢
餘春酒爲開嘗好書從借看新他時與朋好風
雨話斯晨
其二
欲別東樓去行車起暗塵忘腰衣帶緩數日髩
毛新小刼看今雨中年別故人可知分手路昔
夢自相因
其三
欲別東樓去孤城巳暮笳可憐覊絏客仍作賈
胡家賣餠經寒食吹簫過落花還愁鈎黨急蹤
跡到天涯
其四
欲別東樓去東樓卽我廬扶疎槐作隂啁哳鳥
相於墻屋如初至門庭自掃除分留題壁句漫
漶待蟲魚
早發雄縣次稼軒韻
竝著南冠亦偶然何妨酌醴復烹鮮孤花自綴
三春後病樹猶居萬木前失路馬行枯麥裏颺
空塵起大車邊戴盆莫怪頻瞻望也是城南尺
五天
其二
畿南赤縣夕烽連邊鄙曾蒙胡虜憐〈元結詩序雲賊攻永〉
〈州破郡不犯此州邊鄙而退豈力能制敵蓋蒙其傷憐而已〉秸賦蕭條仍禹
貢桑林焦灼又湯年作霖誰副興雲望繁露空
繙致雨篇何日南山理蕪穢荷鋤同種豆萁田
牧齋初學集卷第十一